情与欲 失樂園   》 落日-1      渡邊淳一 Junichi Watanabe

失乐园 落日-1
男女主人公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因偶遇而相識,從而開始了熾熱、執着的不倫之戀。他們並不是因為缺少關愛而去尋找外遇,也不會因為情感老化而走嚮離婚,他們既厭倦家庭又留戀家庭,他們作出的所有姿勢,都是不知如何自衛的自衛,是生命最後的激越階段的背水一戰。   端莊賢慧的醫學教授之妻凜子與某出版社主編久木在一次社交場合邂逅相識。工作狂的丈夫對凜子的冷漠,因工作變動而失意的久本與妻子不冷不熱的麻木關係。無愛的家庭婚姻與難於抵禦的情感誘惑,使凜子與久木陷人“婚外情”的漩渦。精神共鳴和感官的歡悅體驗使他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意義。放縱的迷醉之後接踵而來的是凜子的丈夫以“不離婚”進行報復,久木被匿名信睏擾面臨降職而不得不辭職。親人的疏離與世人的白眼使他們秘密同居──偷食“禁果”的人被逐出樂園。為了返回樂園,永久地生活在樂園裏,他們踏上了不歸之旅,卻道:“活着太好了!” 這是一部夢幻與現實、靈與肉、歡悅與痛楚相互交織的震撼心靈的傑作。奇妙的心理活動與錯綜復雜的感情糾葛,溶入到異域特有的四季更迭的綺麗環境裏,令人回腸蕩氣。這部小說在報刊連載時就引起空前強烈地反響,單行本出版後日本讀者爭相傳閱,改編成同名電影和電視劇上演之後傢喻戶曉,形成所謂“失樂園現象”。
落日-1 “好可怕……。” 久木聽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悄悄窺視着凜子的表情。 久木寬闊的後背覆蓋了凜子那纖巧而勻稱的身體。 透過床頭昏暗的燈光,衹見凜子緊蹩着眉頭,眼瞼微微顫動,像是在哭泣。 凜子正臨近快樂的巔峰,她的心靈和肉體已經掙脫了一切束縛,一步步沉入了愉悅之中。 這種時候她怎麽會說出“可怕”來呢? 久木輕聲問道:“你說怕什麽?” 耳畔熱乎乎的氣息使凜子渾身倏地一抖,她沒有吭聲。 “你到底怕什麽呢?” 久木再次追問時,凜子纔懶懶地低聲說道:“我衹覺得身體裏的血在倒流,簡直要噴涌出來了……” 這種感覺久木是無法體味的。 凜子緊緊貼了上來,久木用力摟住她那灼熱的身軀,真切地感受到了凜子的新變化。 男人慢慢地把手伸到女人的後背,上下摩挲起來,此時的凜子好像忘卻了剛纔的狂熱,靜如處子,小狗似的溫順地閉上雙眼,享受着愛撫,在滿足與安寧感中,慢慢閻上了眼睛。 兩人入睡時都是很舒服的,醒來後常常是凜子的頭枕在久木肩上,壓得他胳膊發麻。有時上身不挨着,衹有下肢攪在一起。今天會是什麽樣還難說呢。 總之,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喜歡在事後身體不即不離,恰到好處地依偎着,去感受那種飄忽於床第的,纏綿而繚亂的怠情。 久木沉浸在這感覺中,毫無睡意,他瞅了一眼被窗簾遮擋的窗戶。 差不多快六點了,太陽正緩緩地呈現出弧形,沉入了遙遠的海平綫。 他們是昨天來到這個旅館的。 星期五,久木三點剛過就離開了九段的公司,到東京站與凜子會合,然後乘橫須賀綫去鐮倉。 旅館座落在七裏濱海岸。夏季熙熙攘攘的海岸大街,一入九月份,車流減少,乘出租車二十分鐘便到達了旅館。 久木選擇這個旅館與凜子幽會,是因為這兒離東京有大約一個小時的行程,有着離開喧囂都市的旅行情調,而且房間臨海,又是鐮倉古都,環境幽雅,再加上是新建的旅館,常客不多,不大容易遇見熟人。 再怎麽小心,也沒有不透風的墻。久木工作的出版社,對男女之事比較看得開,但是,和妻子以外的女人到旅館來的事被人發現的話,也要惹麻煩的。 久木迄今為止,在和女人的交往上一直是相當謹慎小心的,省得被人在背後指指戳戳。 可是自從認識了凜子之後,久木就沒有了刻意要避開別人眼目的心氣了。 一是因為能和凜子這麽可愛的女性約會,冒多大風險也不在話下。其次是由於一年前他被解除了部長職務,調到調查室這樣閑適的部門來了。 這次人事變動對久木的打擊很大。在此之前,久木也和其他人一樣,居於公司的中樞,有望得到逐級提升的機會。在他五十三歲那年,曾一度風傳他將成為下一屆幹部候選人,他自己也頗以為然。 沒想到一夜之間,不僅沒得到提升,還丟掉了出版部長一職,被調到衆人皆知的閑職部門。回過頭想想,兩年前更換了新社長,其親信及嫡係勢力日漸擡頭,久木對此估計不足,纔導致了這一結局,現在,說什麽也於事無補了。 久木意識到,這次失去機會的話,兩年後就五十五歲了,與提升再也無緣了。即便有所升遷,也衹會調到更加乏味的崗位或分公司去。 這時的久木忽然有了新的發現。 從今往後不必太辛苦了,要更加自由自在地生活。再不願服輸,人也衹有一輩子。看問題的角度稍稍這麽一變,以前認為重要的東西就變得無足輕重了,相反,以前覺得不重要的東西忽然覺得寶貴起來了。 被解職以後,久木名義上是“編委”,實際上幾乎沒有正經工作可幹。調查室的工作是收集各種資料,或從這些資料中組織特集,提供給有關雜志。而且這些工作都沒有明確的期限要求。 自由空閑了下來,久木纔發覺自己從來沒有發自內心地愛過一個女人。 當然,他對妻子以及一些女人産生過感情,也偷偷地逢場作戲過,但都是不冷不熱的,根本沒有燃燒般熱烈的。 照這樣活下去,將會給人生留下一大遺憾。 鬆原凜子就是在這時出現在久木面前的。 戀情的發生往往很偶然,久木和凜子的邂逅也是如此。 到調查室三個月後,即去年年底,在報社所屬的文化中心工作的衣川,邀請他去中心的“文章寫作方法”講座上,給三十名學員做一次有關寫作的講演。 久木推托說自己一直搞的是編輯工作,很少寫作,實在講不了。衣川勸道,不必多慮,講講這些年來看了各式各樣的文章,以及編輯成書的經驗就行。衣川還補了一句“反正你現在挺閑的”,這纔把久木說動了心。 其實衣川並不單純是為了請他講課,也想給閑散無聊的久木鼓鼓勁兒打打氣。 這位衣川是久木大學時代的同窗,一起從文學部畢業後,衣川就職於報社,久木進了出版社,兩人經常不斷地一起喝喝酒。六年前,久木出任出版部長,衣川緊隨其後,當了文化部長。可是三年前衣川突然被調到都內的文化中心去了。不知他本人對這次調動怎麽想,從他說的“快輪到我出綫了”這句話來看,對總社多少有些戀戀不捨。 總之,從“出綫”的意義上說,衣川先走了一步,因此擔憂久木纔特意來邀請的。 久木也意識到了這一層,接受了邀請,於當晚來到文化中心,講了一個半鐘頭的課,然後和衣川一起吃了飯。吃飯時還有一位女士在座,衣川介紹說是在中心擔任書法的講師,她就是凜子。 如果那時不接受衣川的邀請,或他沒帶凜子來吃飯的話,就不會有兩人的相逢,以及現在非同尋常的關係了。愛情真是令人百思莫解的宿命,每當回想起和凜子的偶遇,久木總是感慨係之。 在衣川的介紹下與凜子相見的那一瞬間,久木不由産生了某種莫名的激動。 說實話,久木以前也和妻子以外的女性發生過關係,年輕時不用說,到了中年之後,也不乏交往的女性。有的說看上了他的深沉,還有的說迷上了他那與年齡不相稱的少年氣。久木對這些奇妙的贊美很不以為然。 然而,對於凜子就不僅止這些了,而是不由自主地投入了真實的情感。 比方說,僅在衣川介紹時見過一面,一周後,自己竟然憑着名片主動給對方打了電話。以前對女性也上心,但這麽積極出擊還從沒有過,久木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卻收不回離弦之箭了。 後來,他們發展到每天打電話的會,今年開春的時候兩顆心終於結合了。 正如所預感到的一樣,凜子是個很有魁力的女性,久木重新審視起究竟她什麽地方吸引了他。 從相貌來看她算不上是出衆的美人,臉龐嬌小玲攏,惹人喜愛,身材纖巧而勻稱,穿着筒裙套裝,顯得穩重大方。年齡三十七歲,看起來很年輕,最吸引久木的還是凜子對書法的愛好,其中楷書尤為得意,還曾經專門來中心教過一段時間楷書。 初次見面時,凜子像楷書那樣的規範與格調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凜子對久木越來越溫柔和藹,直到以身相許,進而發展到後來的徹底崩潰,不能自恃。 這一崩潰的過程,以久木的男性眼光來看是那麽可愛而嬌美。 一番親熱之後兩人緊緊地依偎着,雙方都能察覺到對方的一點兒動靜。 久木剛把頭轉嚮窗戶,凜子的左手就怯怯地伸到了他的胸前。久木輕輕按住她的手,看了一限床頭櫃上的時鐘,六點過十分。 “太陽快下山了吧。” 從寬大的落地窗嚮外望去,七裏濱海和江之島盡收眼底,夕陽即將在那邊落下。昨天,兩人來到這裏的時候,太陽正要落山,眼看着火球般熾熱的太陽漸漸西沉在橫跨江之島的大橋橋畔。 “你也過來看看吶。” 久木衝着凜子說着,從床上起來,揀起掉在地上的睡衣穿上,打開了窗簾。 霎時間,晃眼的陽光射了進來,照亮了地面和床頭。 衹見夕陽剛巧落在江之島對面的丘陵上,天際的下半部被染得一片通紅,正在一點點黯淡下去。 “正好趕上,快來看哪。” “在這兒也看得見。” 赤裸的凜子怕見這驟然明亮的光綫,用被單裹着全身,朝窗戶這邊看。 “今天比昨天的還紅還大。” 把窗簾全打開後,久木回到了凜子的旁邊躺下。 夏季剛過,熱氣騰騰的霧靄彌漫在空中,落日愈顯得碩大無比,當太陽的底邊一落到丘陵上,便迅速萎縮變形,變成了凝固的絳紅色的血團。 “這麽美的夕陽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凜子燃燒的身體也像空中消逝的落日一樣,漸漸平息下來了吧。 久木這樣想象着,從凜子身後湊了上來,一隻手去撫摸她的腹部。 當夕陽隱沒在地平綫下之後,殘留的火紅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變成了紫色,緊接着黑暗籠罩了四周。一旦沒有了陽光,黑夜便立即降臨,剛纔還金光輝映的大海立刻一片黢黑,衹有遠處江之島的輪廓與海岸綫的反光一起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昨天晚上,久木纔聽說江之島上有一座燈塔,從那裏放射出的微弱的光照,與晚霞的餘暉交相輝映。 “天黑了。” 從話音裏久木隱約察覺凜子在想傢,不由屏住了呼吸。 據衣川說,凜子的丈夫是東京一所大學醫學部的教授,年紀比凜子大了近十歲,有四十六、八歲吧。 “衹有老實這一點還算是可取之處。”凜子有一次這麽半開玩笑的說過,而久木通過朋友瞭解到,他還是位身材頎長的美男子。 有這麽像樣的丈夫,凜子怎麽會和我這樣的男人親近起來呢。 這的確令人費解,從凜子嘴裏恐怕是得不到滿意的答案的,況且,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對久木來說,此刻的約會纔是最重要的。 此時此刻,互相要忘掉各自的家庭,全身心地投入到兩人世界中去。 可是,凜子望着黯淡下去的天空,她的側臉上,明顯的有着一層鬱悒的神色。 昨晚和凜子來的這裏,今天再住一夜的話,就是連着兩天在外過夜了。 凜子既然出來想必是有這個思想準備的,那麽,會不會是觸景生情,忽然想起傢來了呢。 久木猜想着,那一瞬間到底凜子閃過了什麽念頭呢。 久木很想親口問問她,說出的話卻走了樣。 “咱們該起床了吧?” 落日早已沉入海裏,兩人依然躺在床上。 “你把窗簾拉上吧。” 久木遵照吩咐拉上了窗簾,凜子用被單遮掩着前胸,找着散落在床四周的內衣。 “我都弄不清白天還是黑夜了。” 下午他們乘車從七裏濱到江之島遊覽了一圈兒,回到旅館時是三點,然後直到太陽西斜都沒有下床,久木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驚訝。他到另一間屋子的冰箱中拿了瓶啤酒喝起來。 當他出神地眺望着黯黑下去的大海時,凜子衝完澡出來,她換上了白色的連衣裙,用白色的發帶把頭髮攏在後邊。 “出去吃晚飯好不好?” 昨天晚上他們倆是在旅館二樓的臨海餐廳吃的晚飯。 “可是已預約了餐廳呀。” 昨晚,經理過來對他們說,如果明天還在這兒住的話,可以為他們準備好新打撈的鮑魚。 “那就還去那兒吧。” 凜子有些疲倦,懶得到旅館外面去。 久木打電話預約了座位之後,就和凜子一起到二層的餐廳去了。 星期六晚上來就餐的多是一傢一戶的。他們倆被引到經理事先為他們準備好的靠窗的桌位。兩人挨坐在四方桌的兩邊,正對着玻璃窗。 “黑得什麽都看不見了。” 白天,從這裏能觀賞到一望無際的海景,可是夜幕已降臨的現在,衹有窗旁那棵巨大的松樹隱約可見。 “倒是把咱們給照出來了。” 夜晚的窗戶變成一面昏暗的鏡子,映照出坐在桌旁的他們倆,以及他客人和枝狀吊燈,好像窗戶那邊還有一個餐廳似的。 久木瞧着玻璃上映出的餐廳,用眼睛搜索着有沒有認識的人。 從一進門他們一直由侍者引導着來到這個座位,無暇顧及周圍有些什麽人。久木略微低着頭穿過其它餐桌,連走路的姿勢也多少表現出了這類伴侶的心虛之態。 到了這個地步被人撞上也無所謂了,不過,鐮倉這個地點不得不讓人憂慮。 若是在東京的飯店裏碰見熟人,可以藉口談工作啦,或者會朋友啦來敷衍,可是遠在鐮倉的飯店,又是夜晚與女性單獨吃飯,就不能不讓人起疑心了。再加上這湘南一帶,有不少老朋友和親戚,很難說捨不會碰上他們。 久木從來沒有這麽擔憂過,堅強與軟弱在心裏搏鬥着,最後,他對自己說道:就說是來這兒辦點兒事,順便和認識的女性吃吃飯。 想到這兒他收回了視綫,看見凜子姿態優雅地端坐在那裏,凝望着窗外的夜色。她的側臉上,顯現出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為所動的自信與沉着。 侍者來詢問要什麽飲料,久木要了清淡的白葡萄酒,正在吃拼盤時,服務生端來了一大盤在近海打撈的鮑魚。 “就做成清蒸和油燜的吧。” 按說生吃味道鮮美,應該做成生魚片,不過想想還是隨廚師去做好了。 夜色襯托的玻璃窗使餐廳的內景一覽無餘,連近處客人的相貌都清晰可見。 “有什麽認識的人嗎?”久木呷了一口葡萄酒嚮凜子問道,“這兒離橫濱很近……” 凜子的娘傢是橫濱老字號的傢具進口商,凜子又是在橫濱上的大學,所以,這一帶熟人很多,可是凜子看都不看,幹脆地答道:“好像沒有什麽認識的人。” 從一進旅館直到現在,凜子始終沒有一絲怯懦之態。 “剛纔太陽下山時,你好像有點沉默,是不是想傢了?” “你是說我嗎?” “你有兩天沒回傢了……” 凜子端着酒杯,蕪爾一笑,“我擔心的是那衹貓呀。” “你擔心的是貓?” “我出門的時候它無精打采的,不知是怎麽了。” 久木知道凜子養着一隻貓,可是聽她這麽一說,又不免有些失望。 一瞬間,在久木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男人正給貓喂食的情景。 現在凜子的丈夫衹得和貓作伴了吧。 說實在的,他對凜子的丈夫和她的家庭雖然有興趣,但要張口打聽就有些猶豫了。內心迫切地想知道,同時,又害怕知道得太多。 “那衹貓吃什麽呢?” “我給它放了些貓罐頭,餓不着的。” 那麽她的丈夫吃什麽呢,這是他最挂念的,可又怕問過了頭,至少這會兒不宜談論這個話題。 侍者過來給他們添滿了葡萄酒,這時,服務生端來了做好的鮑魚。牛排烤得外焦裏嫩。 久木一嚮喜歡法國料理獨特的清淡口味,凜子也一樣。 “我不客氣啦。” 凜子感覺肚子餓了,說完就吃了起來,她使用刀叉的姿勢十分地道而優美。 “真好吃啊。” 凜子專註於美味的料理,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久木看着她,又回味起了剛纔床上的情景。 那種場面實在無法言傳,要說“真好吃”,那正是凜子自身,那種柔軟而有彈性的玄妙感觸,纔是美味之中的美味。 凜子完全不知男人在想什麽,香甜地吃着,久木也跟着夾起一塊蒸鮑魚放進了嘴裏。 吃完飯已過九點,總共喝了一紅、一白兩瓶葡萄酒。 凜子不勝酒力,從臉頰到胸脯都微微泛紅,醉眼迷蒙的。久木也比平時醉得快了些,但是,還不想馬上就去休息。 從餐廳出來,去酒吧看了看,人太多,衹好回了房間。 “去外面走走吧。”凜子提議道。 涼臺外面是個庭院,十米左右的地方有植物環繞,再往前就是夜色茫茫的大海了。 “空氣真清新啊。” 凜子任憑海風吹撫着秀發,深深吸了一口氣。久木也隨着做起了深呼吸,恍然覺得和大海愈加貼近了。 “江之島好明亮啊……” 正像凜子所說的那樣,由路燈和車燈照亮的海岸大道婉蜒伸嚮小動岬,從那裏凸嚮海中的江之島在海濱亮光的倒映下猶如一艘軍艦。正中央山頂上的燈塔,在黑夜中放射着光芒,照亮了日頭隱去的山丘和黑沉沉的大海。 “好舒服……” 久木靠近迎風仁立的凜子,一隻手拿着杯子無法擁抱,衹好把臉湊過來跟她接吻。 此時,唯有燈塔纔看得到他們在大海濃濃的氣息包圍中的接吻。 “我去拿杯酒,要加水嗎?” “給我拿杯白蘭地吧。” 在海風吹拂的庭院一角,擺着一套白色的桌椅,似乎在等待他們來小坐,經海風一吹,他們的酒興又上來了。 “這叫海景私人酒吧。”凜子說得一點兒不錯,除了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和海上的燈塔之外.再沒有什麽可以攪擾他們的了。 在這秘密酒吧裏品味美酒時,他們恍然覺得這一小塊兒天地與現實的一切隔絶開來,浮遊在夢幻的世界中了。 “我都不想離開這兒了。” 凜子的意思是就這樣在風中對飲下去呢,還是不想回東京了呢,久木不解地問道:“你想在這兒住下去?” “有你陪着的話……” 兩人默默地仰望着夜空,凜子喃喃自語道:“這是不可能的,對吧?” 久木還是不解其意,也不想再問下去了,同時,不由想起自己的傢來。 久木是瞞着其他人來這個旅館的。昨天,臨下班時他對調查室的女職員說,“今天我得早點回傢”,對妻子衹說了句“有個外調的事,要去京都兩天”。妻子沒再問什麽,反正,傢裏有什麽事的話,給公司挂個電話就能找到他。 獨生女出嫁後,剩下了夫婦二人,沒多久,有人給妻子介紹了一個陶器製造廠業務指導的工作,妻子幹得很起勁兒,常常比久木回來得還晚。夫妻之間衹有公式性的談話,連一起出去吃飯,或外出旅遊都沒有過。 即便這樣,久木從沒想過要和妻子分開。雖說這種毫無的狀態令人厭倦,他卻總是一再他說服自己,到了這種年齡夫妻間也不過如此了。 至少在認識凜子前久木一直是不以為然的。 一陣海風吹來,又把凜子的傢吹進了他的思緒之中。 “剛纔你說擔心那衹貓,那你丈夫呢?” 在衆目睽睽的餐廳裏不好問這些,現在仗着茫茫的夜色久木壯了壯膽。 “兩天不管傢,沒關係嗎?” “又不是第一次出門。” 凜子望着星空答道,像在跟星星說話。 “以前時常跟着書法老師到外地去,或參加展覽會什麽的。” “那麽這回也是這個理由?” “不是,我告訴他今天晚上去朋友傢玩兒。” “呆兩天?” “逗子那兒有我的好朋友,再說又是周末呀。” 這樣說難道能瞞過做丈夫的嗎,再說,萬一有急事時,從傢裏打電話來怎麽辦呢? “你朋友知道你在哪兒嗎?” “大致說了一下,沒關係的。” 久木不明白凜子說的沒關係是什麽意思,這時,凜子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說道:“我那位是不會找我的,他就知道工作。” 凜子的丈夫是醫學部的教授,總是一頭紮在研究室裏,可是也太沒有戒備心了。 “他沒懷疑過你嗎?” “你擔心我嗎?” “我想要是你丈夫知道了,比較麻煩……” “你怕他知道?” 女人好象是在追問男人到底是不是怕我丈夫知道,其實,女人的潛臺詞是在表明即使被丈夫知道了也無所謂的决心。 “你丈夫知道我們的事嗎?” “不好說……” “沒對你說過什麽?” “沒有……” 久木稍稍放了心,忽然凜子淡淡他說道:“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了。” “可是他並沒有盤問你呀。” “也許衹是不想知道而已……” 驟然間,一陣強風從海面颳過來,把最後那個字遠遠拽走了,久木的思緒也隨風飄去。 不想知道也就意味着害怕知道吧。即使意識到妻子和別人,也不願意正視這一現實的丈夫,可能是覺得與其貿然知道不如不知為好的吧。 久木的腦海裏浮現出一位高高的個頭,穿一件白大褂的醫生形象,無論從地位還是從外表上看,都是無可挑剔的,甚至可以說是個令人羨慕的男人,卻默默的忍受着對妻子不軌的懷疑。 真是這樣的話,他是因為愛妻子而不盤問呢,還是故意裝不知道,冷眼旁觀妻子的不忠呢。久木的醉意一下子消失了,這對兒奇怪的夫妻引起久木的沉思。 “你覺得我們很怪吧……” 久木剛要表示贊同,轉念一想,如果說已不再相愛的夫妻很怪的話,那麽,這樣的夫妻不是數不勝數嗎?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妻啊。” “真是這樣嗎?” “其他人也多少會有些不協調,衹是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而已。” “要是裝不出來該怎麽辦呢?” 房間裏射出的光綫照在凜子仰望夜空的側臉上,久木註視着她這半面光澤,發現自己正面臨一個新的課題。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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