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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 全晉文 》
捲九十八
嚴可均 Yan Kejun
◎ 陸機(三)
◇ 策問秀纔紀瞻等(六首)
昔三代明王,啓建洪業,文質殊製,而令名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樸,救樸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莫若文。周人矯而變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則又反之於忠。然則王道之反覆其無一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業各異也?自無聖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損益,百姓之變遷,其故可得而聞邪?今將反古以救其弊,明風以蕩其穢,三代之製將何所從?太古之化有何異道?
在昔哲王象事備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廟所以寧祖考,辟雍所以班禮教,太學所以講藝文,此蓋有國之盛典,為邦之大司。亡秦廢學,制度荒闕。諸儒之論,損益異物。漢氏遺作,居為異事,而蔡邕《月令》謂之一物,將何所從?
庶明亮采,故時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書》稱明良之歌,《易》貴金蘭之美。此長世所以廢興,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於求纔,立名之士急於招世,理無世不對,而事千載恆背。古之興王何道而如彼,後之衰世何闕而如此?
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製,故世嘆清問而時歌緝熙。姦宄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闢之文,暴秦加族誅之律,淫刑淪胥,虐濫已甚。漢魏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險泰不同,而救世異術,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寬剋之中,將何立而可?族誅之法,足為永製與不?
夫五行迭代,陰陽相須,二儀所以陶育,四時所以化生。《易》稱「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須之道也。若陰陽不調,則大數不得不否,一氣偏廢,則萬物不得獨成。此應同之至驗,不偏之明證也。今有溫泉而無寒火,其故何也?思聞辯之,以釋不同之理。
夫窮神知化,纔之盡稱;備物致用,功之極目。以之為政,則黃羲之規可踵;,以之革亂,則玄古之風可紹。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闊網,夏殷繁帝者之約法,機心起而日進,淳德往而莫返。豈大樸一離,理不可振,將聖人之道稍有降殺邪?(《晉書·紀瞻傳》。)
◇ 七微(又作《七徵》。案:此假通微大夫以為說,疑作「微」是。)
玄虛子耽性衝素,雍容玄泊,棄時俗而弗徇,甘漁釣於一壑。乃有通微大夫,怨皇后之失寶,傷鴻誓之後聞,榮玄黃於榛險,憑穴岩而放言。
通微大夫曰:奇膳玉食,窮滋緻豐。簡犧羽族,考生毛宗。俯出瀋鮪,仰落歸鴻。剖柔胎於孕豹,宰潛肝乎豢竜。拾朝陽之遺卵,納丹穴之飛皇。神臯奇餘,嘉禾之穗。含滋發馨,素穎玉銳。(《初學記》二十六引此四句。)勺藥調以充饑,芳馨發而協氣。(《書鈔》一百四十二。)灼若皓雪之頽玄雲,皎若明珠之積緇匱。素蟣踴而氵氵爵,滋芬溢而相徽。雲沸淵涌,秋醪春酒。兼溫增奇,浮藻吐秀。(《書鈔》一百四十八。)味雖濃而弗爽,氣既惠而復□。介景福於眉壽,裕溫剋乎齊聖。子能饗之乎?
通微大夫曰:豐屋華殿,奇構磊落。高宇雲覆,千楹林錯。仰綏瑰木,俯積Й石。敷延袤之廣廡,矯陵霄之高閣。秀清暉乎雲表,騰藻陰之奕奕。珍觀清榭,嶽立連行。雲階飛陛,仰涉窮蒼。聳浮柱而虯立,施飛檐以竜翔。回房旋室,綴琳襲玉。圖畫神仙,延承福。懸闥高達,長廓回屬。於是登漸臺,理俊音,鏡玄,望長林。逐狡獸,弋輕禽。覽壯藝以悅觀,聆和樂而治心。子能居之乎?
通微大夫曰:金石諧而齊響,塤篪協而和鳴。於是才人進羽,玄弁被藻襲。俯縈領以鴻歸,仰矯首而鶴立。激長歌於丹唇,發鏗鏘乎柔木。合清商以絶節,揮流徵而赴麯。奏南荊之高嘆,詠易水之清角。爾乃睹蛾眉之群麗,羌既都而又間。矯纖腰以逐節,頓皓足於鼓盤。舒妍暉以妖韶,若陵危之未安。
通微大夫曰:蓋聞沫北有采唐之思,淇士有送子之勤。關雎以寤寐為戚,溱洧以謔浪為歡。若夫妖嬪豔女,搜群擢俊。穆藻儀於令表,茂當年之柔。罄妍規之約綽,體每變而增間。秀紅蕤其愉愉,若餘穎之可餐。若夫靈晷潛,徂顔退。羽觴升,清琴厲。因清明以宣誠,流微涕而授愛。纖手揮而鳴佩鏗,華衿被而芳塵萃。子其納之乎?
通微大夫曰:塗有殊而一致,業有殊而名約。各因姿以效績,期寄響於夫人也。孰與顯奇蹤於萬邦,撫六轡而高遊?瞰八宇以攄眄,齊清風乎諸侯?言成否泰,氣作溫涼。弭侵略於強暴,綜墜紀乎危邦。子豈不願斯之雍容乎?
通微大夫曰:明主應期,撫民以德。配仁風於黃唐,齊威靈乎宸極。彝倫幸序,庶績鹹。蕩流風於雍俗,給天民乎齊泰。是以玄靈感而表應,嘉神繁而畢覿。舞唐庭之來儀,鳴岐陽之鸞。膺天監之休命,荷神聽之介福。然聖主達持盈之寶術,寤經國之在賢。各畢榮於分扃,期贊化於大鈎。吾子豈不欲靡好爵於天宇,顯列業乎帝臣歟?
玄虛子作而曰:甚哉,鄙人之惑也!猶窮繩自逸於井幹,憑河盜本於黃川。欽至論,敷蔽裧,謹聞命於王孫。(《藝文類聚》五十七)
◇ 七羨
湘陰□酎,搜其澄清。秋醪增(一作曾。)醖,明酒九成。甘芬潛結。(《書鈔》一百四十八引兩條。案:《七羨》不他見,或轉寫有誤。陳禹謨本連屬上條之傅玄《七謨》中,又臆補「全漿玉醴」四字,不敢據信。)
長角三倡,武士旗布,捺紫間之神機,審心中而後射。(《御覽》三百四十八)
演八代之洪旨,統先聖之遺訓,聳一心以紹軻,敦四教以承丘。(《初學記》二十一)
◇ 鞠歌行序
序曰:案漢宮門有含章鞠室、靈芝鞠室。後漢馬防第宅卜臨道連閣通池,鞠城彌於街路,鞠歌將謂此也。又東阿王詩連騎擊壤,或謂戚鞠乎?三言七言,言雖奇寶,名器不遇知己,終不見重。願逢知己,以托意焉。(郭茂倩《樂府》)
◇ 皇太子請宴詩序
感聖恩之罔極,退而賦此詩也。(《御覽》五百三十九)
◇ 答賈謐詩序
餘昔為太子洗馬,魯公賈長淵以散騎常侍侍東宮積年。餘出補吳王郎令,中元康六年入為尚書郎,魯公贈詩一篇,作此詩答之雲爾。(《文選》)
◇ 贈弟士竜詩序
餘弱年夙孤,與弟士竜銜恤喪庭。續會逼王命,墨即戎。時並縈發,悼心告別。漸歷八載,傢邦顛覆,凡厥同生,凋落殆半。收跡之日,感物興哀。而竜又先在四時迫當祖載,二昆不容逍遙。銜痛東徂,遺情西暮,故作是詩,以寄其哀苦焉。(《陸雲集》)
◇ 要覽序
直省之暇,乃集要術三篇,上曰《連璧》,集其嘉名,取其連類;中曰《述聞》,實述餘之所聞;下曰《析名》,搜同辨異。
◇ 漢高祖功臣頌
相國贊阝文終侯沛蕭何,相國平陽懿侯沛曹參,太子少傅留文成侯韓張良,丞相麯逆獻侯陽武陳平,楚王淮陰韓信,梁王昌邑彭越,淮南王六黥布,趙景王大梁張耳,韓王韓信,燕王豐盧綰,長沙文王吳芮,荊王沛劉賈,太傅安國懿侯王陵,左丞相降武侯沛周勃,相國舞陽侯沛樊噲,右丞相麯周景侯高陽酈商,太僕汝陰文侯沛夏侯嬰,丞相潁陰懿侯雎陽灌嬰,代丞相陽陵景侯魏傅寬,車騎將軍信武肅侯靳歙,大行廣野君高陽酈食其,中郎建信侯齊劉敬,大中大夫楚陸賈,太子太傅稷嗣君薛叔孫通,魏無知,護軍中尉隨何,新成三老董公,轅生,將軍紀信,御史大夫沛周苛,平國君侯公,右三十一人,與定天下安社稷者也。頌曰:
芒茫宇宙,上參下黷。波振四海,塵飛五嶽。九服徘徊,三靈改卜。赫矣高祖,肇載天祿。瀋跡中鄉,飛名帝錄。慶雲應輝,皇階授木。竜興泗濱,虎嘯豐𠔌。彤雲晝聚,素靈夜哭。金精仍頽,朱光以渥。萬邦宅心,駿民效足。
堂堂蕭公,王跡是因。綢繆睿後,無競維人。外濟六師,內撫三秦。拔奇夷難,邁德振民。體國垂製,上穆下親。名蓋群後,是謂宗臣。
平陽樂道,在變則通。爰淵爰嘿,有此武功。長驅河朔,電擊壤東。協策淮陰,亞跡蕭公。
文成作師,通幽洞冥。永言配命,因心則靈。窮神觀化,望影揣情。鬼無隱謀,物無遁形。武關是闢,鴻門是寧。隨難滎陽,即謀下邑。銷印廢,推齊勸立。運籌固陵,定策東襲。三王從風,五侯允集。霸楚實喪,皇漢凱入。怡顔高覽,彌翼鳳戢。托跡黃、老,辭世卻粒。
麯逆宏達,好謀能深。遊精杳漠,神跡是尋。重玄匪奧,九地匪瀋。伐謀先兆,擠響於音。奇謀六奮,嘉慮四迥。規主於足,離項於懷。格人乃謝,楚翼實摧。韓王窘執,鬍馬洞開。迎文以謀,哭高以哀。
灼灼淮陰,靈武冠世。策出無方,思入神契。奮臂雲興,騰跡虎噬。凌險必夷,摧剛則脆。肇謀漢濱,還定渭表。京索既扼,引師北討。濟河夷魏,登山滅趙。威亮火烈,勢逾風埽。拾代如遺,偃齊猶草。二州肅清,四邦鹹舉。乃眷北燕,遂表東海。剋滅竜且,爰取其旅。劉、項懸命,人謀是與。念功惟德,辭通絶楚。彭越觀時,張跡匿光。人具爾瞻,翼爾鷹揚。威凌楚城,質委漢王。靖難河濟,即宮舊粱。烈烈黥布,耽耽其眄。名冠強楚,鋒猶駭電。睹幾蟬蛻,悟主革面。肇彼梟風,翻為我扇。天命方輯,玉在東夏。矯矯三雄,至於垓下。元兇既夷,寵祿來假。保大全祚,非德孰可。謀之不臧,捨福取禍。
張耳之賢,有聲梁魏。士也罔極,自詒伊愧。俯思舊恩,仰察五緯。脫跡違難,披榛來洎。改策西秦,報辱北冀。悴葉更輝,枯條以肄。
王信韓孽,宅土開疆。我圖爾纔,越遷晉陽。盧綰自微,婉孌我皇。跨功逾德,祚爾輝章。人之貪禍,寧為亂亡。
吳芮之王,祚由梅娟。功微勢弱,世載忠賢。
肅肅荊王,董我三軍。我圖四方,殷薦其勳。庸親作勞,舊楚是分。往踐厥宇,大啓淮墳。
安國違親,悠悠我思。依依哲母,既明且慈。引身伏劍,永言固之。淑人君子,實邦之基。義形於色,憤發於辭。主亡與亡,末命是期。絳侯質木,多略寡言。曾是忠勇,惟帝攸嘆。雲驚靈丘,景逸上蘭。平代禽犭希,奄有燕韓。寧亂以武,斃呂以權。滌穢紫宮,徵帝太原。實惟太尉,劉宗以安。挾功震主,自古所難。勳耀上代,身終下藩。
舞陽道迎,延帝幽藪。宣力王室,匪惟厥武。總於鴻門,披闥帝宇。聳顔誚項,掩淚悟主。
麯周之進,於其哲兄。俾率爾徒,從王於徵。振威竜蛻,攄武庸城。六師實因,剋荼禽黥。
猗歟汝陰,綽綽有裕。戎軒肇跡,荷策來附。馬煩轡殆,不釋擁樹。皇儲時,平城有謀。
潁陰銳敏,屢為軍鋒。奮戈東城,禽項定功。乘風藉響,高步長江。收吳引淮,光啓於東。
陽陵之勳,元帥是承。信武薄伐,揚節江陵。夷王殄國,俾亂作懲。
恢恢廣野,誕節令圖。進竭嘉謨,退守名都。東窺白馬,北距飛狐。即倉敖庾,據險三塗。軒東踐,漢風載徂。身死於齊,非說之辜。我皇實念,言祚爾孤。
建信委輅,被褐獻寶。指明周漢,銓時論道。移帝伊洛,定都酆鎬。柔遠鎮邇,實敬攸考。
抑抑陸生,知言之貫。往製勁越,來訪皇漢。附會平勃,夷兇翦亂。所謂伊人,邦傢之彥。
百王之極,舊章靡存。漢德雖朗,朝儀則昏。稷嗣製禮,下肅上尊。穆穆帝典,煥其盈門。風三代,憲流後昆。
無知睿敏,獨昭奇跡。察侔蕭相,貺同師錫。隨何辯達,因資於敵。紓漢披楚,唯生之績。
皤皤董叟,謀我平陰。三軍縞素,天下歸心。
袁生秀朗,瀋心善照。漢旆南振,楚威自撓。大略淵回,元功響效。邈哉惟人,何識之妙。
紀信誑項,軺軒是乘。攝齊赴節,用死孰懲。身與煙消,名與風興。周苛慷慨,心若懷冰。刑可以暴,志不可凌。貞軌偕沒,亮跡雙升。帝疇爾庸,後嗣是膺。
天地雖順,王心有違。懷親望楚,永言長悲。侯公伏軾,皇媼來歸。是謂平國,寵命有輝。
震風過物,清濁效響。大人於興,利在攸往。弘海者川,崇山惟壤。韶護錯音,袞竜比象。明明衆哲,同濟天網。劍宣其利,鑒獻其朗。文武四充,漢祚剋廣。悠悠遐風,千載是仰。(《文選》)
◇ 孔子贊
孔子睿聖,配天弘道。風扇玄流,思探神寶。明發懷周,興言謨老。靈魄有行,言觀蒼昊。清歌先誠,丹書有造。(《藝文類聚》二十)
◇ 王子喬贊
遺形靈嶽,顧景忘歸。乘雲倏忽,飄搖紫微。(《藝文類聚》七十八)
◇ 夏育贊
夏育之猛,千載所希。申博角勇,臨奮椎。(《文選·洞簫賦》註)
◇ 顧譚傳
宣太子正位東宮,天子方隆訓導之義,妙簡俊彥,講學左右。時四方之傑畢集。太傅諸葛恪等雄奇蓋衆,而譚以清識絶倫,獨見推重。自太尉範慎、謝景、羊徽之徒,皆以秀稱其名,而悉在譚下。(《吳志·顧譚傳》註)
◇ 辨亡論上
昔漢氏失禦,姦臣竊命,禍基京畿,毒遍宇內,皇綱弛紊,王室遂卑。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權略紛紜,忠勇伯世,威棱則夷羿震蕩,兵交則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礻方,蒸皇祖。於時雲興之將帶州,飈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群風驅,熊羆之族霧集,雖兵以義合。同盟戮力,然皆包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寇。忠規武節,未有若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纔命世,弱冠秀發,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衆,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飾法修師,而威德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禦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而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鋤幹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座於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群兇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隕。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於逸軌,睿心發乎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節儉,疇咨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於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影騖,異人輻輳,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疇入為腹心,出作股肱;甘寧、凌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忄享承、步騭以聲名光國,政事則顧雍、潘、呂範、呂岱以器任幹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溫、張以諷議舉正,奉使則趙咨、瀋珩以敏達延譽,術數則吳範、趙達以礻幾祥協德;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強諫以補過。謀無遺,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跨製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衆,羽楫萬計,竜曜順流,銳騎千旅,虎步原隰,謀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遁。漢王亦馮帝王之號,率巴漢之民,乘危騁變,結壘千裏,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睏而後濟,絶命永安。續以濡須之寇,臨川摧銳;蓬籠之戰,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摧鋒,勢衄財匱,而吳藐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峙而立。西屠庸蜀之郊,北襲淮漢之,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搜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後。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戟勁鎩,望飈而奮。庶尹盡規於上,四民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巨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寶,輝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軒騁於南荒,衝朋息於朔野;齊民免幹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
大皇既歿,幼主莅朝,姦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範慎以威重顯,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劭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爰及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傢有土崩之釁,歷命應化而微,王師躡運而發,卒散於陣,民奔於邑,城池無藩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人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
夫曹劉之將非一世之選,嚮時之師無曩日之衆,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吳志·孫皓傳》註,《文選》《晉書·陸機傳》,《藝文類聚》十一。)
◇ 辨亡論下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製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睿達,懿度深遠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於戎行,識潘於係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逼。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謨士之。故魯肅一面而自托,士燮蒙險而效命。高張公之德而省遊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政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凌統之孤,登壇慷慨歸魯肅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謀,志士鹹得肆力,洪規遠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初都建業,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修,雖Ο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民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幾萬裏,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民練,其財豐,其器利;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製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傢之利未見有弘於茲者矣。藉使中纔守之以道,善人禦之有術,敦率遺憲,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
或曰:「吳蜀唇齒之國,蜀滅則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厄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啓行不過千夫;船艫千裏,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禦其變。天子總群議而諮之大司馬陸公,陸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揚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憑保城以延強寇,重資幣以誘群蠻。於時大邦之衆,雲翔電發,縣旌江介,築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高壘,案甲養威。反慮跡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強寇敗績宵遁,喪師大半,分命銳師三千,西禦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衆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嚮時之難,而邦傢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雲亡,邦傢殄悴,不其然與!
《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言守險之由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捨其參者也。夫四州之氓非無衆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業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恭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衝以誘俊之謀,慈和以給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衆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吳志·孫皓傳》註。《文選》,《晉書·陸機傳》,《藝文類聚》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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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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