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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醉畊堂第一才子書三國志 》
第九十五回 馬謖拒諫失街亭 武侯彈琴退仲達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宗崗 Mao Zonggang
 第九十五回 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
兵傢勝敗之故，有異而同者，有同而異者。徐晃拒王平之諫，而背水以為陣；馬謖拒王平之諫，而依山以為營：水與山異，而必敗之勢則同也。黃忠屯兵於山，而能斬夏侯淵；馬謖屯兵於山，而不能退司馬懿：山與山同，而一勝一敗之勢則異也。馬謖之所以敗者，因熟記兵法之成語於胸中，不過曰“憑高視下，勢如劈竹”耳。孰知坐論則是，起行則非，讀書雖多，致用則誤，豈不重可嘆哉！故善用人者不以言，善用兵者不在書。
請守街亭之馬謖，即獻計平蠻之馬謖也，又即反間司馬懿之馬謖也。何以前則智而後則愚？曰：此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試以前二事論之：其策南人，則其言果效；其策司馬，則其言始效而不終效。豈非天方授魏，天方啓晉，而人實不能與天爭乎？故知一效一不盡效之故。而街亭之失，不必為馬謖咎，更不必為用馬謖者咎。
此回乃司馬懿初與孔明對壘之時也。而孔明利在戰，司馬懿利在不戰。夏侯楙、曹真皆以戰而敗，司馬懿則欲以不戰而勝。其守郿城、箕𠔌者，所以遏孔明之前，而使不得進也；其取街亭、列柳城者，所以截孔明之後，而可使不得不退也。使不得不退，而懿於是乎可以不戰矣。非不欲戰，實不敢戰，畏蜀如虎，蓋自此日而已然雲。
唯小心人不做大膽事，亦唯小心人能做大膽事。魏延欲出子午𠔌，而孔明以為危計，是小心者惟孔明也。坐守空城，衹以二十軍士掃門，而退司馬懿十五萬之衆，是大膽者亦惟孔明也。孔明若非小心於平日，必不敢大膽於一時。仲達不疑其大膽於一時，正為信其小心於平日耳。
為將之道，不獨進兵難，退兵亦難。能進兵是十分本事，能退兵亦是十分本事。當不得不退之時，而又當必不可退之勢，進將被擒，退亦受執，於此而權略不足以濟之，欲全師而退，難矣！試觀孔明焚香操琴，以不退為退；子竜設伏斬將，又能以退為進。蜀中有如此之相，如此之將，而卒不能剋復中原。嗚呼！天不祚漢耳，豈戰之罪哉！
自九十二回至此，敘武侯第一次伐魏之事。而始之以趙雲，終之以趙雲者，衝鋒陷陣唯子竜，子竜為功首也；班師整旅，亦唯子竜為首功也。以連斬五將始，以殺一將釋一將終。覺長阪之英雄如昨，漢水之膽智猶新，務自伸其討魏報漢之志，真不愧先主之舊臣矣！】
卻說魏主曹睿令張合為先鋒，與司馬懿一同徵進；一面令辛毗、孫禮二人領兵五萬，往助曹真。二人奉詔而去。
且說司馬懿引二十萬軍出關下寨，請先鋒張合至帳下曰：“諸葛亮生平謹慎，未敢造次行事。若吾用兵，先從子午𠔌徑取長安，早得多時矣。【夾批：魏延之計早為司馬懿所料。】他非無謀，但恐有失，不肯弄險。【夾批：孔明不用魏延之計，反為司馬懿所料。】今必出軍斜𠔌，來取郿城。若取郿城，必分兵兩路，一軍取箕𠔌矣。【夾批：因祁山算出郿城一路，因郿城又算出箕𠔌一路。】吾已發檄文令子丹拒守郿城，若兵來不可出戰；【夾批：此一路是不戰。】令孫禮、辛毗截住箕𠔌道口，若兵來則出奇兵擊之。”【夾批：此一路是戰。○以上曹真一枝兵，孫禮、辛毗一枝兵，皆在司馬懿口中敘出。省筆之法。】合曰：“今將軍當於何處進兵？”懿曰：“吾素知秦嶺之西，有一條路，地名街亭；傍有一城，名列柳城：此二處皆是漢中咽喉。【夾批：前算出兩路，今又算出兩路。】諸葛亮欺子丹無備，定從此進。吾與汝徑取街亭，【夾批：兩路原衹重在一路。】望陽平關不遠矣。亮若知吾斷其街亭要路，絶其糧道，則隴西一境不能安守，必然連夜奔回漢中去也。彼若回動，吾提兵於小路擊之，可得全勝；【夾批：料孔明必出於此，是正說。】若不歸時，吾卻將諸處小路，盡皆壘斷，俱以兵守之。一月無糧，蜀兵皆餓死，亮必被吾擒矣。”【夾批：料孔明必不出於此，此是反說。】張合大悟，拜伏於地曰：“都督神算也！”懿曰：“雖然如此，諸葛亮不比孟達。將軍為先鋒，不可輕進。當傳與諸將：循山西路，遠遠哨探。如無伏兵，方可前進。若是怠忽，必中諸葛亮之計。”【夾批：亦以小心對小心。】張 郃受計引軍而行。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忽報新城探細人來到。孔明急喚入問之。細作告曰：“司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達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申儀、李輔、鄧賢為內應，孟達被亂軍所殺。今司馬懿撤兵到長安，見了魏主，同張合引兵出關，來拒我師也。”【夾批：櫽括不煩。】孔明大驚曰：“孟達作事不密，死固當然。今司馬懿出關，必取街亭，斷吾咽喉之路。”【夾批：司馬懿之計已在孔明算中。】便問：“誰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畢，參軍馬謖曰：“某願往。”孔明曰：“街亭雖小，幹係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軍皆休矣。汝雖深通謀略，此地奈無城郭，又無險阻，守之極難。”【夾批：惟其無城郭可守，無險阻可依，所以馬謖欲屯兵山上也。】謖曰：“某自幼熟讀兵書，頗知兵法，【夾批：正壞在此。】豈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曰：“司馬懿非等閑之輩；更有先鋒張合，乃魏之名將：恐汝不能敵之。”【夾批：十分疑慮。】謖曰：“休道司馬懿、張合，便是曹睿親來，有何懼哉！【夾批：此句便差，曹睿不足懼，司馬懿乃足懼耳。】若有差失，乞斬全家。”孔明曰：“軍中無戲言。”謖曰：“願立軍令狀。”孔明從之。謖遂寫了軍令狀呈上。孔明曰：“吾與汝二萬五千精兵，再撥一員上將，相助你去。”即喚王平分付曰：“吾素知汝平生謹慎，故特以此重任相托。汝可小心謹慎此地下寨必當要道之處，【夾批：正與馬謖山上屯兵相反。】使賊兵急切不能偷過。安營既畢，便畫四至八道地理形狀圖本來我看。【夾批：十分仔細。】凡事商議停當而行，不可輕易。如所守無危，則是取長安第一功也。戒之！戒之！”【夾批：十分叮嚀。】二人拜辭，引兵而去。
孔明尋思，恐二人有失，【夾批：十分堤防。】又喚高翔曰：“街亭東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小路：此可以屯兵紮寨。與汝一萬兵，去此城屯紮。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夾批：十分周密。】高翔引兵而去。孔明又思高翔非張合對手，必得一員大將，屯兵於街亭之右，方可防之，【夾批：十分小心。】遂喚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後屯紮。【夾批：十分到傢。】延曰：“某為前部，理合當先破敵，何故置某於安閑之地？”孔明曰：“前鋒破敵，乃偏裨之事耳。今令汝接應街亭，當陽平關衝要道路，總守漢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為安閑乎？汝勿以等閑視之，失吾大事。切宜小心在意！”【夾批：十分鄭重。】魏延大喜，引兵而去。孔明恰纔心安，如乃喚趙雲、鄧芝分付曰：“今司馬懿出兵，與往日不同。汝二人各引一軍出箕𠔌，以為疑兵。如逢魏兵，或戰、或不戰，以驚其心。【夾批：司馬懿所算，孔明亦算到此。】吾自統大軍，由斜𠔌徑取郿城：若得郿城，長安可破矣。”【夾批：街亭是算退後路，郿城是算進前路。】二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維作先鋒，兵出斜𠔌。
卻說馬謖、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勢。馬謖笑曰：“丞相何故多心也？量此山僻之處，魏兵如何敢來！”【夾批：孔明一團正經，卻看待如此沒要緊。】王平曰：“雖然魏兵不敢來，可就此五路總口下寨；【夾批：此孔明所謂要道也。】即令軍士伐木為柵，以圖久計。”謖曰：“當道豈是下寨之地？此處側邊一山，四面皆不相連，且樹木極廣，此乃天賜之險也。可就山上屯軍。”平曰：“參軍差矣：若屯兵當道，築起城垣，賊兵總有十萬，不能偷過；今若棄此要路，屯兵於山上，倘魏兵驟至，四面圍定，將何策保之？”【夾批：後文之事，先在王平口中道破。】謖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見！兵法雲：‘憑高視下，勢如破竹。’【夾批：泥成法者，不可與論兵。】若魏兵到來，吾教他片甲不回！”【夾批：會說大話的每每誤事。】平曰：“吾纍隨丞相經陣，每到之處，丞相盡意指教。今觀此山，乃絶地也，【夾批：王平會看風水，賽過今日堪輿先生。】若魏兵斷我汲水之道，軍士不戰自亂矣。”【夾批：後文之事，又在王平口中道破。】謖曰：“汝莫亂道！孫子云：‘置之死地而後生。’若魏兵絶我汲水之道，蜀兵豈不死戰？以一可當百也。吾素讀兵書，丞相諸事尚問於我，汝奈何相阻耶？”【夾批：馬謖衹記得許多兵書，記得多卻是見得少也。】平曰：“若參軍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與我，自於山西下一小寨，為犄角之勢。倘魏兵至，可以相應。”【夾批：馬謖不聽王平是大話，王平不聽馬謖是小心。】馬謖不從。忽然山中居民，成群結隊，飛奔而來，報說魏兵已到。王平欲辭去。馬謖曰：“汝既不聽吾令，與汝五千兵自去下寨。【夾批：二萬五千兵，如何止撥五千？若多與之，猶不至於敗。】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須分不得功！”王平引兵離山十裏下寨，畫成圖本，星夜差人去稟孔明，具說馬謖自於山上下寨。【夾批：照應上文。】
卻說司馬懿在城中，令次子司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禦，即當按兵不行。司馬昭奉令探了一遍，回見父曰：“街亭有兵守把。”懿嘆曰：“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昭笑曰：“父親何故自墮志氣耶？男料街亭易取。”【夾批：前寫司馬懿，此處寫司馬昭。】懿問曰：“汝安敢出此大言耶？”昭曰：“男親自哨見，當道並無寨柵，軍皆屯於山上，故知可破也。”【夾批：見識高於馬謖。】懿大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夾批：又寫司馬懿。】遂更換衣服，引百餘騎親自來看。是夜天晴月朗，【夾批：閑筆點染。】直至山下，周圍巡哨了一遍，方回。馬謖在山上見之，大笑曰：“彼若有命，不來圍山。”【夾批：你若有命，不屯在山。】傳令與諸將：“倘兵來，衹見山頂上紅旗招動，即四面皆下。”【夾批：一面寫司馬懿在山下探看，一面寫馬謖在山上傳令，夾寫得妙。】
卻說司馬懿回到寨中，使人打聽是何將引兵守街亭。回報曰：“乃馬良之弟馬謖也。”懿笑曰：“徒有虛名，乃庸纔耳！【夾批：虛名是平日聽來，庸纔是今日看出。】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誤事！”又問：“街亭左右別有軍否？”探馬報曰：“離山十裏有王平安營。”懿乃命張合引一軍，當住王平來路。【夾批：懿亦十分周密。】又令申耽、申儀引兩路兵圍山，先斷了汲水道路，【夾批：果應王平之言。】待蜀兵自亂，然後乘勢擊之。當夜調度已定。次日天明，張合引兵先往背後去了。司馬懿大驅軍馬，一擁而進，把山四面圍定。【夾批：竟來圍山，不怕無命。】馬謖在山上看時，衹見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隊伍，甚是嚴整。蜀兵見之，盡皆喪膽，不敢下山。馬謖將紅旗招動，軍將你我相推，無一人敢動。【夾批：紅旗不濟事。】謖大怒，自殺二將。衆軍驚懼，衹得努力下山來衝魏兵。魏兵端然不動。蜀兵又退上山去。【夾批：謖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今則置之死地而竟死矣。】馬謖見事不諧，教軍緊守寨門，衹等外應。【夾批：睏守窮山以待外應，豈亦兵書中有此策耶？】
卻說王平見魏兵到，引軍殺來，正遇張合；戰有數十餘合，平力窮勢孤，衹得退去。【夾批：更無外應了。】魏兵自辰時睏至戌時，山上無水，軍不得食，寨中大亂。嚷到半夜時分，【夾批：口枯舌幹，怕嚷不響。】山南蜀兵大開寨門，下山降魏。馬謖禁止不住。【夾批：兵法何在？】司馬懿又令人於沿山放火，【夾批：既絶之以水，又贈之以火。】山上蜀兵愈亂。馬謖料守不住，衹得驅殘兵殺下山西逃奔。【夾批：壞了，街亭失了！好個熟讀兵書深明韜略的。】司馬懿放條大路，讓過馬謖。背後張合引兵趕來。趕到三十餘裏，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出，放過馬謖，攔住張合；視之，乃魏延也。【夾批：孔明使魏延，本為守街亭，誰知卻是救得馬謖。】揮刀縱馬，直取張合。合回軍便走。延驅兵趕來，復奪街亭。【夾批：至此為孔明一喜。】趕到五十餘裏，一聲喊起，兩邊伏兵齊出：左邊司馬懿，右邊司馬昭，卻抄在魏延背後，把延睏在垓心。張合復來，三路兵合在一處。魏延左衝右突，不得脫身，折兵大半。【夾批：至此又為孔明一嘆。】正危急間，忽一彪軍殺入，乃王平也。【夾批：孔明用王平本為守街亭，誰知卻是救魏延。】延大喜曰：“吾得生矣！”二將合兵一處，大殺一陣，魏兵方退。二將慌忙奔回寨時，營中皆是魏兵旌旗。申耽、申儀從營中殺出。王平、魏延徑奔列柳城，來投高翔。此時高翔聞知街亭有失，盡起列柳城之兵前來救應，【夾批：接筍甚緊。】正遇延、平二人，訴說前事。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復街亭。”當時三人在山坡下商議已定。【夾批：三人商議，難出司馬懿所料。】待天色將晚，兵分三路。魏延引兵先進，徑到街亭，不見一人，【夾批：此是司馬懿用計，卻在魏延一邊寫出。】心中大疑，不敢輕進，且伏在路口等候。忽見高翔兵到，二人共說魏兵不知在何處。正沒理會，卻不見王平兵到。【夾批：虧得他還未到。】忽然一聲炮響，火光衝天，鼓聲震地。魏兵齊出，把魏延、高翔圍在垓心。二人盡力衝突，不得脫身。忽聽得山坡後喊聲若雷，一彪軍殺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夾批：此王平第二次救魏延。】徑奔列柳城來。比及奔到城下時，城邊早有一軍殺到，旗上大書“魏都督郭淮”字樣。原來郭淮與曹真商議，恐司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來取街亭；聞知司馬懿、張合成上此功，遂引兵徑襲列柳城。【夾批：此是趁現成。】正遇三將，大殺一陣。蜀兵傷者極多。魏延恐陽平關有失，慌與王平、高翔望陽平關來。
卻說郭淮收了軍馬，乃謂左右曰：“吾雖不得街亭，卻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夾批：且慢喜着，還有手長的。】引兵徑到城下叫門，衹見城上一聲炮響，旗幟皆竪，當頭一面大旗，上書“平西都督司馬懿”。懿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木欄桿，大笑曰：“郭伯濟來何遲也？”【夾批：本是郭淮要趁現成，又被司馬懿趁去了，妙甚。】淮大驚曰：“仲達神機，吾不及也！”遂入城。相見已畢，懿曰：“今街亭已失，諸葛亮必走。公可速與子丹星夜追之。”郭淮從其言，出城而去。懿喚張合曰：“子丹、伯濟，恐吾全獲大功，故來取此城池。吾非獨欲成功，乃僥幸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馬謖、高翔等輩，必先去據陽平關。【夾批：魏延等三人商議，又不出司馬懿所料。】吾若去取關，諸葛亮必隨後掩殺，中其計矣。【夾批：司馬懿算計，卻非魏延等所料。】兵法雲：‘歸師勿掩，窮寇莫追。’汝可從小路抄箕𠔌退兵，【夾批：此是孫禮、辛毗所守處。】吾自引兵當斜𠔌之兵。若彼敗走，不可相拒，衹宜中途截住，蜀兵輜重，可盡得也。”【夾批：慢着，且保守了自己輜重着。】張合受計，引兵一半去了。懿下令：“徑取斜𠔌：由西城而進。西城雖山僻小縣，乃蜀兵屯糧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總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復矣。”【夾批：又算出一個緊要去處。】於是司馬懿留申耽、申儀守列柳城，自領大軍望斜𠔌進發。【夾批：以上按下司馬懿，以下再敘孔明。】
卻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後，猶豫不定。忽王平使人送圖本至。孔明喚入，左右呈上圖本。孔明就文幾上拆開視之，拍案大驚曰：“馬謖無知，坑陷吾軍矣！”【夾批：與見猇亭圖本時一樣吃唬。】左右問曰：“丞相何故失驚？”孔明曰：“吾觀此圖本，失卻要路，占山為寨。倘魏兵大至，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夾批：先生如見。】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長史楊儀進曰：“某雖不纔，願替馬幼常回。”【夾批：楊儀於此處出現。】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吩咐與楊儀。正待要行，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孔明跌足長嘆曰：“大事去矣！此吾之過也！”【夾批：孟達之失，孔明有知人之明。馬謖之敗，孔明自引不知人之過。】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大擊，衹鼓噪吶喊，為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夾批：讀者必謂此蜀兵定退將來追孔明之魏兵矣，不知卻反是孔明走了魏兵，真正神妙。】待軍退盡，便投陽平關去。”【夾批：先是兩個領兵去了。】又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夾批：又是一個引兵去了。】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以備起程。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𠔌中，待諸軍退盡，方始收兵。【夾批：又是兩個領兵去了。】又差心腹人，分路與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軍民，皆入漢中。【夾批：是棄三郡。】又令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母，送入漢中。【夾批：更周匝之極。】
孔明分撥已定，先引五千兵去西城縣搬運糧草，【夾批：衹剩孔明一個。】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說司馬懿引大軍十五萬，望西城蜂擁而來。時孔明身邊並無大將，衹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軍，已分一半先運糧草去了，衹剩二千五百軍在城中。【夾批：以二千五百人當十五萬之衆，看先生如何佈置。】衆官聽得這個消息，盡皆失色。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塵土衝天，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孔明傳令，教：“將旌旗盡皆藏匿，【夾批：奇絶，怪絶。】諸將各守城鋪。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聲言語者立斬。【夾批：奇絶，怪絶。】大開四門，每一門上用二十軍士扮作百姓，灑掃街道。【夾批：奇絶，怪絶。○二千五百人當不得十五萬之衆，二十人卻反當得十五萬之衆，妙，妙。】如魏兵到時，不可擅動，吾自有計。”【夾批：正不知先生將用何計？】孔明乃披鶴氅，戴綸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夾批：奇絶，妙絶。弄出隆中故態，衹怕此時之琴，有殺聲在弦中見矣。】
卻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見了如此模樣，皆不敢進，急報與司馬懿，懿笑而不信，【夾批：不惟仲達不信，至今我亦不信。】遂止住三軍，自飛馬遠遠望之。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傍若無人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寶劍；右有一童子，手執麈尾。城門內外，有二十餘名百姓，低頭灑掃，旁若無人。懿看畢大疑，【夾批：作怪蹺蹊。不獨仲達大疑，至今我亦大疑。】便到中軍，教後軍作前軍，前軍作後軍，望北山路而退。【夾批：妙妙，仲達反唬走了。】次子司馬昭曰：“莫非諸葛亮無軍，故作此態？父親何便退兵？”【夾批：司馬昭勝似其父。】懿曰：“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我兵若進，中其計也。汝輩豈知？宜速退。”【夾批：正以平日信之，故於此時疑之。】於是兩路兵盡退去。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衆官無不駭然。乃問孔明曰：“司馬懿乃魏之名將，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見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夾批：莫非孔明彈琴時默念退兵咒語？】孔明曰：“此人料吾平生謹慎，必不弄險；見如此模樣，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夾批：知彼之能知己，因出於彼所不及知之外，以善全夫己。真正神妙。】吾非行險，蓋因不得已而用之。【夾批：此日之險，比子午𠔌更險。】此人必引軍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興、苞二人在彼等候。”【夾批：不惟自己不唬，倒還要去唬人。】衆皆驚服曰：“丞相之玄機，神鬼莫測。若某等之見，必棄城而走矣。”孔明曰：“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棄城而走，必不能遠遁。得不為司馬懿所擒乎？”【夾批：走則不能走，不走則能走。】後人有詩贊曰：
瑤琴三尺勝雄師，諸葛西城退敵時。十五萬人回馬處，士人指點到今疑。
言訖，拍手大笑曰：“吾若為司馬懿，必不便退也。”【夾批：使仲達為先生將如何？】遂下令：“教西城百姓隨軍入漢中；司馬懿必將復來。”【夾批：衹疑得他一時，料他必然省覺。】於是孔明離西城望漢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三郡官吏軍，陸續而來。
卻說司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忽然山坡後喊殺連天，鼓聲震地。【夾批：纔聞琴聲，又聽鼓聲。】懿回顧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諸葛亮之計矣！”【夾批：你今走，正中了諸葛之計矣。】衹見大路上一軍殺來，旗上大書“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夾批：衹在旗鼓上寫得聲勢。】魏兵皆棄甲拋戈而走。行不到一程，山𠔌中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桿大旗，上書“左護衛使竜驤將軍關興”。【夾批：亦衹在旗鼓上寫得聲勢。】山𠔌應聲，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軍心疑，不敢久停，衹得盡弃輜重而去。【夾批：欲奪蜀兵輜重，反自棄其輜重。】興、苞二人皆遵將令，不敢追襲，多得軍器糧草而歸。司馬懿見山𠔌中皆是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此時曹真聽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趕。山背後一聲炮響，蜀兵漫山遍野而來，為首大將，乃是姜維、馬岱。【夾批：二將齊出，敘法與前變。】真大驚，急退軍時，先鋒陳造已被馬岱所斬。真引兵鼠竄而還。【夾批：司馬懿尚不能趕，曹真又何能為！】蜀兵連夜皆奔回漢中。
卻說趙雲、鄧芝伏兵於箕𠔌道中。聞孔明傳令退軍，雲謂芝曰：“魏軍知吾兵退，必然來追。吾先引一軍伏於其後，公卻引兵打吾旗號，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護送也。”【夾批：寫趙雲更是精細。】卻說郭淮提兵再回箕𠔌道中，喚先鋒蘇顒分付曰：“蜀將趙雲，英勇無敵，汝可小心提防。彼軍若退，必有計也。”蘇顒欣然曰：“都督若肯接應，某當生擒趙雲。”【夾批：馬謖衹為說大話壞了事，今又是一個說大話的。】遂引前部三千兵，奔入箕𠔌。看看趕上蜀兵，衹見山坡後閃出紅旗白字，上書“趙雲”，【夾批：不知旗下卻是鄧芝。】蘇顒急收兵退走。【夾批：好個說大話的，見了假的便唬一跳。】行不到數裏，喊聲大震，一彪軍撞出；為首大將，挺槍躍馬，大喝曰：“汝識趙子竜否？”蘇顒大驚曰：“如何這裏又有趙雲？”【夾批：竟似身外身法。】措手不及，被趙雲一槍刺死於馬下，【夾批：說大話的看樣。】餘軍潰散。雲迤邐前進，背後又一軍到，乃郭淮部將萬政也。雲見魏兵追急，乃勒馬挺槍，立於路口，待來將交鋒。蜀兵已去三十餘裏，【夾批：到底渾身是膽。】萬政認得是趙雲，不敢前進。雲等得天色黃昏，方纔撥回馬緩緩而進。郭淮兵到，萬政言趙雲英勇如舊，因此不敢近前。淮傳令教軍急趕，政令數百騎壯士趕來。【夾批：勉強生活。】行至一大林，忽聽得背後大喝一聲曰：“趙子竜在此！”驚得魏兵落馬者百餘人，餘者皆越嶺而去。【夾批：長阪坡之先聲，至此猶烈。】萬政勉強來敵，被雲一箭射中盔纓，驚跌於澗中。雲以槍指之曰：“吾饒汝性命回去！快教郭淮趕來！”【夾批：妙在不殺他，教他寄信去唬郭淮。】萬政脫命而回。雲護送車仗人馬，望漢中而去，沿途並無遺失。曹真、郭淮復奪三郡，以為己功。【夾批：聊為列柳城遮羞。】
卻說司馬懿分兵而進。此時蜀兵盡回漢中去了，懿引一軍復到西城，因問遺下居民及山僻隱者，皆言孔明衹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又無武將，衹有幾個文官，別無埋伏。武功山小民告曰：“關興、張苞衹各有三千軍轉山吶喊，鼓噪驚追，又無別軍，並不敢廝殺。”懿悔之不及，仰天嘆曰：“吾不如孔明也！”【夾批：衹好去欺瞞曹真。】遂安撫了官民，引兵徑還長安，朝見魏主。叡曰：“今日復得隴西諸郡，皆卿之功也。”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漢中，未盡剿滅。臣乞大兵並力收川，以報陛下。”睿大喜，令懿即便興兵。忽班內一人出奏曰：“臣有一計，足可定蜀降吳。”正是：
蜀中將相方歸國，魏地君臣又逞謀。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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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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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例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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