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亚玲的心目中,张颂和几年前的张颂已经是两个人了。在她上学时,张颂可以说是她们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年轻、文弱、书生意气。这样的形象非常符合那时女孩子心目中的审美标准。那时,知识分子在她们心目中是何等神圣呀。现在并不是知识分子没用了,而是有了些许的变化。
张颂也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生,随着正规大学毕业生一年年地多起来,工农兵大学生这样的身份,便变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张颂在大学里工作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评上高级职称,他只能是个讲师了。比他晚当老师的那些通过高考留校的学生,有的已经是副教授了。教授和讲师之间的差距是明显的,比如说分房子、工资,都差着一大块呢。在这之前,许多和张颂同住在筒子楼的那些人,纷纷分到了公寓房,欢天喜地搬出去住了。唯有张颂还住在筒子楼里,还是那一间小房。他的身份自然也一成不变,依旧是讲师。
现在的学生已经不是以前的学生了,他们见多识广,对任课老师很挑剔。对一些教授副教授的课很重视,他们可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听教授的课,也不愿意花六分的力气去听一个小讲师的课。
张颂以前教的是《中医学理论》,在中医学院,这是一门必修课,显得很重要。后来,张颂老师的课就被调换了,他以前的课让一位副教授去讲了。现在张颂只能讲选修课了。顾名思义已经不那么必要了,是自愿的,想选就选,不想选当然就不选了。张颂现在的课堂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空空荡荡的课堂里,经常只有十几个学生,而且这十几个学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天下课时,能剩下六七个学生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为眼下的处境感到一丝悲凉。他现在讲的课程是《中医与传统文化》,这不是考试课程。这些学生,中医还没入门,又何谈文化呢?很少有人来上张颂的课就显得很正常了。他又想到了几年前,自己给学生们上课的景象,教室里满满地坐着学生,男生们的目光满是嫉妒,女生们呢则是羡慕,还有几双是那么的一往情深。那时,他在众多人的目光中,显得才华横溢,把《中医学理论》讲得委婉动听。然而现在呢,他有了一种理屈词穷的感受。他在讲台上,面对着课堂中的十几个人、六七个人,一时竟不知讲些什么。
张颂的情绪不能不低落,这直接影响到了他婚姻的质量,一个人在单位里的心情很不好,不可能回到家里马上就变成一个欢天喜地的人,这样很难,一般人做不到,除非他的家里是一座宫殿,有若干美女小心侍候。对张颂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张颂一回到家里,便歪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找一件事打发时间。
李亚玲把饭菜做好,都端到了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吃饭的兴致,即便吃,也是草草应付,然后把碗一推,又歪侧在床上。张颂变得很迷惘,像以前深更半夜还在那里备课的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李亚玲对张颂眼前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已经司空见惯了。她不奢求什么了,况且她已经没有关心张颂的心情了。她在单位的日子也不好过,前些日子,有个医生给病人开方子,下错了一味药,弄得病人吃了药后上吐下泻的,人家找到了医院,不依不饶的。那位男医生正巧也是工农兵大学生,在这之前,上面已经下达文件说,要对工农兵大学生的资格进行重新论证,也就是说,在特殊年代里,这个特殊受益的群体,他们的公共形象和资格问题已经受到了全面的质疑。重视知识是没错的,要是重视了假的知识,那可是法理不容的。在全国形势的影响下,他们医院的这几个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医生,也受到了非议和排斥。正巧,又有一名工农兵出身的医生出现了这么一个事件。医院上上下下很重视,经过院领导研究决定,他们这几个工农兵学生出身的医生,暂时从一线退回到二线,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了给病人开处方的权力。忙的时候也可以接诊,但下处方前一定要征求别的医生的建议,下好处方后,也要得到别的医生的认同签字,才可以交给病人。这样一来,李亚玲他们又回到了助理医生的位置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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