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思考 》 中國人的生活智慧 》
第97節:生活的樂趣(33)
林語堂 Lin Yutang
--瀋復《浮生六記·閑情記趣》
讓吾們往下讀一段,看這兩個天真的人物,一個是窮秀纔,一個是他的聰明的愛妻,看他們怎樣在貧愁的生活中享樂最後一點幸福,卻尚恐為造物所妒,緻不剋永享此幸福。
餘掃墓山中,檢有巒紋可觀之石,歸與蕓商曰:"用油灰疊宣州石於白石盆,取色勻也。本山黃石雖古樸,亦用油灰,則黃白相間,鑿痕畢露,將奈何?"蕓曰:"擇石之頑劣者,搗末於灰痕處,乘濕糝之,幹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興窯長方盆,疊起一峰,偏於左而凸於右,背作橫方紋,如雲林石法,巉岩凹凸,若臨江石磯狀。虛一角,用河泥種千瓣白萍,石上植蔦蘿--俗呼雲鬆,經營數日乃成。至深秋,蔦蘿蔓延滿山,如藤羅之垂石壁,花開正紅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紅白相間,神遊其中,如登蓬島,置之檐下,與蕓品題:此處宜設水閣,此處宜立茅亭,此處宜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間"。此可以居,此可以釣,此可以眺,胸中邱壑,若將移居者然。一夕,貓奴爭食,自檐而墮,連盆與架,頃刻碎之。餘嘆曰:"即此小經營,尚幹造物忌耶?"兩人不禁淚落。
--瀋復《浮生六記·閑情記趣》
私人居宅與公共建築物的區別,即在吾人所與之接近的感情與吾們為它所費的時間與心思。傢宅的設計與室內裝飾,不是吾們所能全然從建築師購買而得;也不能從百貨大公司購買而得;衹有當心緒十分閑適,胸中自有溫情蜜意的存在時,居傢的生活,纔會成為一種藝術和樂趣。瀋復和李笠翁二人,大傢都具有溫情蜜意,不忽略生活中的細小瑣節,告訴我們許多巧妙方法,怎樣栽培花草,怎樣裝配盆景,怎樣利用庭院,怎樣熏陶粉澤;又告訴我們各色各樣別出心裁的設計:窗欞之佈置,使推窗一望,宏麗美景盡收眼底,宛如身入畫中,畫軸之懸挂,椅桌之陳設,務期清雅;李笠翁又發明一種暖椅之製,使下面烘以炭盆,俾在鼕令保其肢體的溫暖。至於內部裝飾的一切詳細當為篇幅所限,不容畢敘,但可總說一句,一切庭院書齋,瓶花陳設,總以簡雅為基本標準。許多文人的書齋,面前總有一個清雅的小院子,它充滿着幽靜的氣氛。在這個小院子的中央,矗立着一二塊嶙峋有緻的假山石,滿布着波浪形的紋理;或則幾塊古怪的木根,形如山石,叫做木假山,旁邊擠生一簇細竹,它們的綫條是那麽精緻可愛,假設墻壁上的窗眼是開成扇形的,它的框子用瓦管做成竹竿的形式,暗示着外邊是一個農村的世界。
出奇製勝主義如瀋復替貧士狹隘居室所擬的畫策,也可以拿來應用之富貴人傢的花園設計。倘用英文的garden一字來譯中文的"園"字,那不啻賦予以誤解的意義。因為garden所給人的印象,是一片草地,和各種各樣的花,它的形式總是太呆板,大整齊,不適合中國人的趣味。中文的"園"字給人的印象,第一是一個遼廣的風景,它的人工的優美,其部位的恰當,或許超過天然的風景,但仍保持着天然的面目,也有樹,也有山,也有川、橋,劃子、茶畦、草木和花卉。分佈在這個天然景色中,有人們的建築物,橋亭臺榭,麯廊假山,那些建築物在流綫型的屋頂那樣完美地融合於風景,彼此混成一體。沒有平整的籬柵,沒有圓形或圓錐形的樹木,沒有挺直的路徑--沒有這一切形式,這一切使凡爾賽弄成那麽笨拙,叫中國人看不上眼。在中國花園裏,隨時隨地吾們所看到的是彎麯、參差、掩藏、暗示。
沒有一所中國的大住宅的建築式樣容許外邊人從大門看出屋前綿長的車道,因為這樣將違反掩隱的原則。對準大門,吾們或許看見一方小的庭院,或許是一座假山,一些不使人想起其內部龐大的地位,把一個人逐步逐步的引導至更新穎更宏麗的景色,不斷地現出新奇而別出心裁的意匠。因為吾們要由小以見大,由大以見小。很少能一覽而得一鳥瞰全景,倘一覽而盡全景,便沒有含蓄供人想像。中國花園的特點為其精密的錯綜點綴之設計,這種錯綜的特性纔引起"莫窮底藴"的感覺,尚令人想像他的園景大過於他的實際。
至於飽學而富裕的文人,當其計劃自己的花園時,有些意境近乎宗教的熱情和祠神的虔誠。祁彪佳(一六○二--一六四五)的記述很有趣的表現這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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