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旷世才女魂归何处:张爱玲传   》 三人行(2)      余斌 Yu Bin

  炎樱的画见出她的聪明才气,张爱玲也特别欣赏她的聪明。张爱玲自己的聪明常与她的冥想苦思分不开,炎樱则更有一种不假思索的急智,她的聪明以此也更多散落在脱口而出的俏皮话里。张爱玲觉得任其随意挥霍掉实在可惜,便记下一些在她看来是机趣天成的妙语,又描摹说那些话的环境,与读者共赏,《炎樱语录》、《双声》等就都是的。事实上,她常向炎樱身上找灵感,特别是一时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很可能也就是编辑索稿甚急之时,炎樱便被拉了来作题材,沦陷期最末的一段时间里的散文,除上举《双声》外,《我看苏青》、《吉利》、《气短情长及其它》等,也都写到炎樱,几乎是无炎樱不成篇。因为常与张爱玲同行同止,又常在张的散文中出现,她也成了文人圈中熟知的人物,像诗人路易士(即后来的纪弦),便也以她为题材写过文章。
  炎樱不谙中文,中国话说不了几句,汉字也识不得几个,但她对中国人的生活、中国的艺术充满了好奇,比如,她跑去听苏州故事(张爱玲告诉她是苏州评弹),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因为是在完全不同的背景下长大的,她觉得中国的种种事物特别有趣,也有更多的讶异。这些地方,当她与张爱玲谈论着的时候,对张必有所触发,张爱玲对中国人生活的张看,里面有些或者借重了炎樱好奇的眼光,至少我们可以想象她须时常向炎樱解说她所不明了的中国人的生活和艺术,并且要对付炎樱刨根究底的追问,而这同时就是对自己的认识的澄清。
  炎樱也想当作家,曾将自己的随感和身边趣事写下来。不会中文不要紧,张爱玲欣然效劳,将炎樱的好几篇小文《死歌》、《女装、女色》、《浪子与善女人》等从英文译过来,替她在《天地》、《苦竹》等杂志上发表。文中少不了要提到张爱玲,可以让人想起当时她们在一起的情形。比如《浪子与善女人》中写到张爱玲成名后,她们上街变得招人耳目了,在街上走着,就有一群小女学生跟在后面唱着:“张爱玲!张爱玲!”大一点的女孩子也回过头来打量,有一次更有一个外国绅士尾随其后,慌张叽喳着,状甚可怜,原来是嗫嚅着要请张爱玲在他的杂志上签名,炎樱简直当是个乞丐,差点要掏零钱闹出笑话。更有趣的是下面的一段慨叹:“从前有许多疯狂的事现在都不便做了,譬如我们喜欢某一个店的栗子粉蛋糕,一个店的奶油松饼,另一家的咖啡,就不能买了糕和饼带到咖啡店去吃,因为要被认出,我们也不愿人家想着我们是太古怪或是这么小气地逃避捐税,所以至多只能吃着蛋糕,幻想着饼和咖啡;然后吃着饼,回忆到蛋糕,做着咖啡的梦;最后一面啜着咖啡,一面冥想着糕与饼。”炎樱:《浪子与善女人》,载《杂志》,1945年7月,93页。炎樱的文章不事雕饰,不讲究章法,轻松俏皮,如闻其声,有时就像女学生快嘴快舌,在抢着说话,前言未毕,后语又至。有些地方,因为与张爱玲情味相投,所写常常可能就是二人闲谈的话题,又因是张的翻译,感觉、文风笔致,都有张爱玲散文的影子,比如这一段:“有一张留声机片你有没有听见过,渡边×子唱的‘支那之夜’。是女人的性质的最好的表现,美丽的、诱惑性的,甚至于奸恶,却又慷慨到不可理喻。火星的居民如果想知道地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把这张唱片奏给他们听,就是最流畅的解释。那歌声是这样热烘烘的暖肚的,又是深刻的、有利爪抓人的,像女人天生的机灵,同时又很大量,自我牺牲到惹厌的程度。”炎樱:《浪子与善女人》,载《杂志》,1945年7月,93页。因为见解、趣味太合拍了,她谈服饰,谈艺术,谈女人,竟可视为张爱玲的补充,像《无花果》里“中国女人在男子大众的眼光里是完结得特别快”,驳将女人形容为花的比喻,称她见到的女人多是无花果,“花与果同时绽开了,果实精神饱满,果实里的花却是压缩的,扭曲的,都认不出是花了”之类的议论,都闻得见张爱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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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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