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南北史演義   》 第九十六回 犯乘輿圍攻紫寨 造迷樓望斷紅顔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涿郡賊盧明月,雖然敗死,上𠔌賊王須拔,復自稱漫天王,據地稱燕國,更有賊渠魏刀兒,自稱歷山飛,彼此各擁衆十萬,北連突厥,南掠燕趙。煬帝聞盜賊扆起,戶口逃亡,乃詔百姓各徙入城,就近給田。郡縣驛亭村塢,概令增築城壘,隨時加防。適有方士安伽陀,上言李氏當為天子,勸煬帝盡誅李姓。煬帝正懷隱忌,又記起乃父在日,嘗夢洪水淹沒都城,因遷都大興。此時有儉公李渾,為隋初太師李穆第十子,世受崇封,宗族強盛。且既是李姓,渾字右旁又是從水,並渾從子將作監李敏,小名洪兒,有此種種疑案,不能不先發製人,因召李敏入內,說他小名不佳,適應讖語。敏願即改名,哪知煬帝是叫他自殺,免受明刑,惟一時不便出口。敏惶懼得很,及退歸後,便告知從叔李渾,兩下裏設法求生,免不得日夕私議密圖良策。偏有人傳將出去,竟被宇文述聞知,這宇文述正是李渾冤傢,前此李穆病歿,嫡孫筠應該襲爵,渾將筠謀死,且嚮述乞援,願將采邑所出,一半酬勞,述因代為吹噓,使渾得襲父封。後來渾竟背了前約,毫不酬述,述大生忿恨,日思報怨,可巧煬帝有疑渾意,遂暗囑郎將裴仁基等,劾渾與敏背人私議,潛圖不軌。述固貪狠,渾亦自取。煬帝遂收渾叔侄,飭問刑官從嚴鞫治,始終不得確證。述恐案獄平反,又使人詐誘渾妻,教她急速自首,免纍傢族。渾妻但求活命,竟依述言。述代為作表,誣供渾久蓄反意,前曾因車駕徵遼,謀立敏為天子,事雖不果,心終未忘。這道表文,迫渾妻簽名上呈,眼見是將無作有,渾與敏死有餘辜了。渾欲襲封而圖侄,其妻欲活命而誣夫,天道好還,安得不畏。當下頒敕誅渾,並及侄敏。渾妻總道得生,偏又被述遣人鴆死。就是李渾宗族,也一古腦兒坐罪遭刑,一班冤死鬼,共入冥府,這真叫做死不瞑目呢。都人統為渾、敏呼冤,偏親衛校尉高德儒,奏稱鸞集朝堂,顯符瑞應。煬帝召問百官,是否屬實?百官明知德儒搗鬼,衹好說是也曾目睹,俯伏稱賀。煬帝色喜,擢德儒為朝散大夫,賜帛百端。及百僚退班,互問真偽,有幾個說是孔雀二頭,由西苑飛集朝中,轉睛間即已翔去,大傢始付諸一笑,散歸私第去了。這與指鹿為馬,相去不遠。是時突厥啓民可汗已死,子咄吉世嗣立,亦受隋廷册封,賜號始畢可汗。始畢因義成公主,尚在盛年,未免暗中生羨,即欲據為己妻,好在公主隨緣樂助,也肯降尊就卑,竟與始畢成為夫婦。始畢遂援着鬍俗,表請尚主,煬帝推己及人,並不加駁,反說是從俗從宜,應該準奏。始畢喜出望外,親至東都朝謁,煬帝照章優待,慰勞有加,好幾日方纔辭去。始畢頗有勇略,招兵養馬,部落漸盛,隋黃門侍郎裴矩,因始畢日強,恐為後患,奏請封始畢弟咄吉設為南面可汗,分減突厥勢力。煬帝卻也依議,便遣使册封咄吉設,怎奈咄吉設素性懦弱,不敢受詔,隋使徒勞跋涉,捧詔還朝。始畢聞報,明知隋廷是有意播弄,暗生怨懟。裴矩因初計不成,復探得突厥達官史蜀鬍,為始畢謀主,遂用甘言厚幣,誘他入邊,暗中卻設着埋伏,把史蜀鬍殺死。始畢失了謀臣,越覺懷恨,從此與隋有仇。無故開釁,裴矩可殺。
  會因汾陽宮告成,煬帝挈領妃嬪多名,並第三子趙王杲往幸汾陽,且恐途中遇盜,特調李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先往清道。淵亦姓李,名旁從水。奈何屢次重任,豈真王者不死耶?果然有賊目母端兒,及敬盤陀等,往來竜門左右。淵發河東兵剿捕,擊破母端兒,收降敬盤陀,道途肅清。煬帝乃得安抵汾陽宮,宮由新建,當然華麗異常,但為地所限,不甚閎敞。百官士卒,不能入居宮城,沒奈何布散山𠔌,結草為營,暫時棲止。時為大業十一年初夏,天氣漸暖,煬帝欲在宮中避暑,竟留住了百餘日,待至秋高氣爽,本好啓蹕南歸,偏他欲順道北巡,復從汾陽出發,竟往塞外。既出長城,忽由突厥來了密使,乃是奉義成公主差遣,前來上書。煬帝取書披覽,略瞧數行,便失色道:“不好了!不好了!始畢欲來襲我了!”說着,即命將來使留住,一面即飭扈從人等,速即回馬,馳入雁門。大衆聞有急變,倉猝回頭,纔將車駕擁返長城,把雁門關閉住。驀聞鬍哨聲,號炮聲,人馬聲,雜沓前來,當下登城北望,遙見鬍騎漫山遍野,一齊驅至,前隊統是弓弩手,未到關下,已是彎弓搭矢,似雨點般射來,颼的一聲,把煬帝禦蓋穿通。煬帝把頭一摸,僥幸腦上未被射着,那五尺有餘的一支硬箭,從煬帝袍袖下拂落。煬帝嚇得一身冷汗,忙趨還城下,與趙王杲相持涕泣,哭得雙目皆腫,悔不可追。將士等前來請旨,報稱始畢兵馬,約有數十萬人,倘若開關搦戰,恐衆寡不敵,不如拒守為是。煬帝躊躇多時,強勉鎮定心神,令將士出外聽宣,自己上馬親巡,傳諭大衆道:“可恨始畢,無端掩襲,爾等當努力拒賊,苟能保全,無患不富貴,嚮有官職,依次進階,嚮無官職,便除六品。”將士等聞言踴躍,齊呼萬歲,就是尋常兵民,也想乘此邀功,無一不摩拳擦掌,據關拒戰。始畢麾衆猛撲,守卒亦抵死不退,足足堅持了一二旬。
  煬帝又詔令天下募兵,鄰近守吏,各來勤王,屯衛將軍雲定興,亦募集壯丁,遣令赴急,就中有一個少年豪傑,前來應募,定興見他器宇非凡,便召問籍貫,那人答稱姓李,名叫世民,乃是現任撫慰大使李淵次子。唐太宗出現。定興喜道:“將門生將,古語不虛,但看汝尚屬青年,恐未能為國效力。”世民朗聲道:“世民年已十六,怎見得不能效勞?況將在謀不在勇,豈必臨陣殺敵,方可為將麽?”定興不禁稱奇,延令旁坐,問及救駕計策。世民道:“始畢驟舉大兵,來圍天子,必謂我倉猝不能赴援,故敢如此猖獗,此處兵少,應募諸徒,又皆烏合,不堪臨敵,計惟有虛張聲勢,作為疑兵,日間引動旌旗,熲布數十裏,夜間鉦鼓相應,喧聲四達,虜謂我救兵大至,不得逞志,自然望風遁去了。”一鳴驚人。定興鼓掌稱善,依計施行。始畢果然疑懼,不敢急攻雁門關。
  煬帝又特遣密使,令突厥來使為導,相偕出關,從間道繞至突厥牙帳,請義成公主設法解圍。義成公主乃致書始畢,偽稱北方有急,促始畢還軍。始畢不能前進,更緻後顧,衹得撤兵解圍,嗒然引去。煬帝因始畢退還,又放大了膽,遣騎兵追躡。始畢已經去遠,衹後面剩着老弱殘兵,約有一二千人,被官軍擄掠歸來,復命報功。煬帝多命梟首,懸示關門,終不脫虛惇故智。然後啓程南返。行次太原,宇文述等請仍還東都,忽有一老臣進諫道:“近來盜賊不息,士馬疲敝,願陛下亟還西京,深根固本,為社稷計。”煬帝瞧着,乃是光祿大夫蘇威,便憮然道:“卿言甚是,朕當依卿。”威乃趨出。原來蘇威自阻築長城,忤旨被黜,未幾復起任納言,尋且進位光祿大夫,加封房公,此次亦從幸雁門,因有此請。煬帝見威已退出,復召宇文述入議。述答道:“從官妻子多在東都,就使欲還西京,亦何妨先到洛陽,勾留數日,再從潼關入京,也不為遲。”煬帝本意,原欲赴洛,述希旨承顔,巧為迎合,當然語語投機,無不中聽,遂不往關中,竟自太原南下,直達東都。煬帝顧視街衢,面語侍臣道:“尚大有人在,不可不防。”侍臣多未明語意,唯唯而罷。嗣經慧黠諸徒,從旁窺測,纔知煬帝此言,還以為前平玄感,殺人未多,餘黨或混跡都中,故不能無慮。其實是人民反側,全仗君相善為慰撫,豈是一味嗜殺,所能治平?並且煬帝喜殺靳賞,性多刻薄,從前平玄感時,賞不副功,此番將士固守雁門,共計萬七千人,事後錄勳,衹千五百人得進官階,與在雁門時所頒諭旨,全不相符。將士以王言似戲,互有怨言,樊子蓋為衆上請,亦謂不宜失信。煬帝變色道:“公欲收攬人心麽?”子蓋碰了一個釘子,哪裏還敢復言。自是將士解體,各啓貳心。
  那煬帝益流連忘返,始終不願入關中,整日裏沉迷酒色,喝黃湯,偎紅顔,尤雨蒞雲,不顧性命。一日,顧語近侍道:“人主享天下富貴,應該竭天下歡樂,今宮苑建築有年,雖是壯麗閎敞,足示尊榮,但可惜沒有麯房小室,幽軒短檻,悄悄的尋樂追歡,若使今日有此良工,為朕造一精巧室宇,朕生平願足,决計從此終老了。”得了大廈,還想小屋,真是欲望無窮。言未已,有近侍高昌奏陳道:“臣有一友,姓項名升,係浙江人氏,嘗自言能造精巧宮室,請陛下召他入問,定能別出心裁,麯中聖意。”煬帝道:“既有此人,汝快去與我召來!”高昌領旨,飛馬往召項升,纔閱旬餘,已將項升引至,入見煬帝。煬帝道:“高昌薦汝能造宮室,朕嫌此處宮殿,統是闊大,沒有逶迤麯折的妙趣,所以令汝另造。”升答道:“小臣雖粗諳製造,衹恐未當聖意,容先繪就圖樣,進候聖裁,然後開工。”煬帝道:“汝說得甚是,但不可延挨。”升應旨出去,趕緊畫圖,費了好幾日工夫,方將圖樣畫就,面呈進去。煬帝展開細看,見上面繪一大樓,卻有無數房間,無數門戶,左一轉,右一折,離離奇奇,竟看不明白。經項升在旁指示,方覺得有些頭緒,便怡然道:“圖中有這般麯折,造將起來,當然精巧玲瓏,得遂朕意。”說着,即令內侍取出彩帛百端,賞給項升,並面命即日興工,升拜謝而出。煬帝復連下二詔,一是飭四方輸運材木,一是催各郡徵納錢糧,並令捨人封德彝監督催辦,如有遲延,指名參劾,不得徇私。於是募工調匠,陸續趨集,就在芳華苑東偏,揀了一塊幽雅地方,依圖趕築。看官試想!天下能有多少財力,怎禁得窮奢極欲的隋煬帝,今日造宮,明日闢苑?東京纔成,西苑又作,長城未了,河工又興。還要南巡北狩,東徵西略,把金錢浪擲虛化,一些兒不知節儉。就是隋文帝二十多年的積蓄,千辛萬苦,省下來的民脂民膏,也被這位無道嗣君,揮霍垂盡。古人謂大儉以後,必生奢男,想是隋文帝儉嗇太甚,所以有此果報呢。好大議論。
  且說項升奉命築樓,日夕構造,端的是人多事舉,巧奪天工,纔閱半年有餘,已是十成八九,但教隨處裝璜,便可竣工。煬帝眼巴巴的專望樓成,一聞工將告竣,便親往遊幸,令項升引導進去,先從外面遠望,樓閣參差,軒窗掩映,或斜露出幾麯朱欄,或微窺見一帶綉幕,珠光玉色,與日影相鬥生輝,已覺得光怪陸離,異樣精采。及趨入門內,逐層遊覽,當中一座正殿,畫棟雕洺,不勝靡麗,還是不在話下。到了樓上,衹見幽房密室,錯雜相間,令人接應不暇,好在萬折千回,前遮後映,步步引入勝境,處處匪夷所思。玉欄朱鐶,互相連屬,重門復戶,巧合回環,明明是在前軒,幾個轉灣,竟在後院;明明是在外廊,約略環繞,已在內房。這邊是金虯繞棟,那邊是玉獸衛門;這裏是鎖窗銜月,那裏是珠牖迎風。煬帝東探西望,左顧右盼,纍得目眩神迷,幾不知身在何處,因嚮項升說道:“汝有這般巧思,真是難得。朕雖未到過神仙洞府,想亦不過如是了。”升笑答道:“還有幽秘房室,陛下尚未曾遍遊。”煬帝又令項升導入,左一穿,右一折,果有許多幽奇去處。至行到絶底,已是水窮山盡,不知怎麽一麯,露出一條狹路,從狹路走將過去,豁然開朗,又有好幾間瓊室瑤階,仿佛是別有洞天,不可思議。煬帝大喜道:“此樓麯折迷離,不但世人到此,瀋冥不知,就使真仙來遊,亦為所迷,今可特賜嘉名,叫作迷樓。”愈迷愈昏,至死不悟。隨即面授項升五品官階。升俯伏謝恩。煬帝不願再還西苑,卻叫中使許廷輔,速至宮苑中,選召若幹美人,俱至迷樓。一面搬運細軟物件,到樓使用,就便騰出上等翬緞千匹,賞與項升。一面加選良傢童女三千名,入迷樓充作宮女,又在樓上四閣中,鋪設大帳四處,逐帳賜名,第一帳叫做散春愁,第二帳叫做醉忘歸,第三帳叫做夜酣香,第四帳叫做延秋月。每帳中約容數十宮女,更番輪值。煬帝除遊宴外,沒一日不在四帳中,幹那風流勾當,所以軍國大事,撇置腦後;甚至經旬匝月,不覽奏牘,一任那三五幸臣,舞文弄法,攪亂朝綱。少府監何稠又費盡巧思,造出一乘禦女車,獻與煬帝。甚麽叫做禦女車呢?原來車製窄小,衹容一人,惟車下備有各種機關,隨意上下,可使男女交歡,不勞費力,自能控送。更有一種妙處,無論什麽女子,一經上車,手足俱被鈎住,不能動彈,衹好躺着身子,供人擺弄。煬帝好幸童女,每嫌她嬌怯推避,不能任意宣淫,既得此車,便挑選一個體態輕盈的處女,叫她上車仰臥。那處女怎知就裏,即奉命登車,甫經睡倒,機關一動,立被鈎住四肢,正要用力掙紮,不意竜體已壓在身上,褫衣強合,無從躲閃,霎時間落紅殷褥,痛癢交並,既不敢啼,又不敢駡,並且不能自主,磬控縱送,欲罷不能,沒奈何咬定牙關,任他所為。煬帝此時,是快活極了,好容易過了一二時,雲收雨散,方纔下車。又將那女解脫身體,聽她自去。破題兒第一遭,一個是半嗔半喜,一個是似醉似癡,彼此各要休養半天,毋容細敘。越日,賞賜何稠千金,稠入內叩謝,退與同僚談及,自誇巧製。旁有一人冷笑道:“一車衹容一人,尚不能算作佳器,況天子日居迷樓,正嫌樓中不能乘輦,到處須要步行,君何不續造一車,既便禦女,又便登高,纔算是心靈手敏呢。”稠被他一說,默然歸傢,日夜構思,又製了一乘轉關車,幾經拆造,始得告成。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這乘車兒,下面架着雙輪,左右暗藏樞紐,可上可下,登樓入閣,如行平地,尤妙在車中禦女,仍與前車相似,自能搖動,麯盡所歡。稠既造成此車,復獻將進去。煬帝當即面試,一經推動,果然是轉彎抹角,上下如飛。煬帝喜不自禁,便嚮稠說道:“朕正苦足力難勝,今得此車,可快意逍遙,卿功甚大,但未知此車何名?”稠答道:“臣任意造成,未有定名,還求御賜名號。”煬帝道:“卿任意成車,朕任意行樂,就名為任意車罷。”一面說,一面又命取金帛,作為賞賜,且加稠為金紫光祿大夫。稠再拜而退。
  嗣是煬帝在迷樓中,逐日乘着任意車,往來取樂,又命畫工精繪春意圖數十幅,分挂閣中,引動宮女情欲,使她人人望幸,可以竭盡歡娛。湊巧有外官卸職來朝,獻入烏銅屏數十面,高五尺,闊三尺,係是磨銅為鏡,光可照人。煬帝即命取入寢宮,環列榻前,每夕禦女,各種情態,俱映入銅鏡中,絲毫畢露。煬帝大喜道:“繪畫統是虛像,惟此方得真容,勝過繪像倍了。”魑魅魍魎,莫能遁形。遂厚賞外官,調赴美缺。衹是一人的精力有限,哪能把數千美女一一召幸?就中進禦的原是不少,不得進禦的也是甚多。一日,由內侍呈上錦囊,內貯詩箋,不可勝計。煬帝隨意抽閱數首,書法原是秀麗,詩意又極哀感,便輕輕的吟誦起來。第一紙為自感三首,詩云:
  庭絶玉輦跡,芳草漸成案。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欲泣不成淚,悲來強自歌。庭花方爛漫,無計奈春何?春陰正無際,獨步意如何?不及閑花草,翻承雨露多。
  煬帝讀罷,不禁大驚道:“這明明是怨及朕躬,但既有此詩才,必具美貌,如何朕竟失記?”再閱第二紙,乃是看梅二首,詩云:
  砌雪無消日,捲簾時自顰。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春。香清寒豔好,誰惜是天真?玉梅謝後和陽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再閱第三紙,有妝成一首,自傷一首,更依次看下。妝成詩云:
  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自傷詩云:
  初入承明殿,深深報未央。長門七八載,無復見君王。春寒侵入骨,獨臥愁空房。颯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平日新愛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君恩實疏遠,妾意待彷徨。傢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此方無雙翼,何計出高墻?性命誠所重,棄割良可傷。懸帛朱梁上,肝腸如沸湯。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煬帝看到此首,越覺失驚道:“阿喲!敢是已死了麽?”隨即問內侍道:“此囊究是何人所遺?”內侍答道:“是宮女侯氏遺下的,現在她已縊死了。”煬帝泫然淚下,手中正取過第四紙,上有遺意一首雲:
  秘洞扃仙卉,幽窗鎖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煬帝閱到此詩,轉悲為怒道:“原來是這廝誤事。左右快與我拿來。”左右問是何人?煬帝說是許廷輔。待左右去訖,復問內侍道:“侯女死在何處?”內侍答在顯仁宮。煬帝忙駕着任意車,馳往宮中。內侍引入侯氏寢室,但見侯女已經小殮,尚是顰眉倐目,含着愁容,兩腮上的紅暈,好似一朵帶露嬌花,未曾斂豔。煬帝頓足道:“此已死顔色,猶美如桃花,可痛!可惜!”小子敘述至此,也不禁惻然,隨筆寫下一詩道:
  深宮寂寞有誰憐,拚死寧將麗質捐。
  我為佳人猶一慰,尚完貞體返重泉。
  煬帝見侯女死狀,也不顧甚麽穢惡,便撫屍泣語,異常悲切。欲知他如何說法,下回自當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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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門之圍,為煬帝一大打擊,若為中知以上之君,當痛加猛省,樂不可極,欲不可窮,誠使脫圍返都,改過不吝,勵精圖治,天下事尚可為也。乃不從蘇威之言,仍至東都淫樂,項升作迷樓,何稠獻禦女車及任意車,竭天下之財力,供一人之荒淫,雖欲不亡,詎可得乎?惟迷樓一事,未見正史,而韓湝撰《迷樓記》,當必有所本,至若侯夫人縊死,亦在《迷樓記》中敘及,本編所采,皆出自文獻所遺,非徒錄坊間小說者,所得藉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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