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黑儿可以说是我的亲密伴侣。我常带它出东直门。我倚坐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面看书,它要么趴在我旁边打盹儿,要么就在附近觅食--有时也会碰上合得来的异性同类。但它从不走远,眼睛总溜着我的动静。
在我那孤寂的童年,小黑儿给过我不少温暖。
(原载《光明日报》,1998年1月8日)
终身大事
一、宿 命
男女结合历来是神话的大好题材。读过古罗马神话,看过西欧古典绘画的,大概都记得那个背上长了一对翅膀、手执弓箭的胖小子。他叫丘比特,乃维纳斯的令郎。这位小爱神往往蒙着眼睛举弓乱射。世间少男少女的心,只要经他那支箭射中,就天作良缘了。
幼年,在北京寺庙中间,我最感兴味的是东岳庙--如今成了公安学校。一般庙宇大同小异:一进山门总是哼哈二将,四大金刚八大怪;再往里走,大雄宝殿里不是乐观主义者大肚皮弥勒佛,就是满面春风的观世音。东岳庙可不然,它有十八狱,那实际上是阴曹地府的渣滓洞:有用尖刀血淋淋地割舌头的,有上刀山下火海的,不过那些泥塑的酷刑都旨在警世。也许为了对照,东边还有座九天宫,那座巨大木质建筑非常奇妙。我时常噔噔噔地盘着木梯直上云 霄,飘飘然恍如成了仙。
但是最吸引我的还是西北角上一个小跨院,那里供着一位月下老人。少男少女只要给他用红头绳一系,就算佳偶天成了。因此,这个小跨院(性质有点像婚姻介绍所 ) 里的香火特别旺盛,不断有作父母的带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都穿着新缝的长袍马褂,整整齐齐,进了
庙先在炉里烧上一炷香,然后跪在蒲团上,每作完一个揖,就毕恭毕敬地朝月下老人磕一个头。
跨院里照例拥有一簇看热闹起哄的。当男青年在虔诚地朝拜祷告时,他们就大声嚷:"磕吧,磕响点儿,老头儿赏你个美人儿!"也有恶作剧的,故意大煞风景地叫喊:"磕也白磕,反正你命里注定得来个麻媳妇儿!"
正因为有这帮子人捣乱,几乎就没有见过女青年来跨院里朝拜。有人说,她们来也赶大早或者傍晚,因为她们也需要月下老人的照顾。
于是,我心下就冒出个困惑不解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男婚女嫁?
有位长者捋了捋胡子,用一首北京儿歌回答了我: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咧咧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么呀?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明儿早晨给你梳小辫儿。
那是我最早接触的一份恋爱(或者说结婚 ) 哲学。这种哲学不但以男性为中心,而且十足的实用主义。
二、浪 漫
我听过一位教授的英国文学史课。学期终了,一检查笔记,讲授的内容一半以上都是历代英国作家--尤其诗人们的恋爱史。温课的时候,禁不住要比较一下究竟是拜伦还是雪莱恋爱的次数多。
在西洋文学里,恋爱的确是作家们向来最热中的题目。莎士比亚在《仲夏夜之梦》一剧里,写尽了青年男女在恋爱中的痴情、妒忌、执拗和盲目。月光下,在那扑朔迷离的小森林里,喜欢恶作剧的小精灵迫克,就在仙王奥布朗的指使下,捉弄起少男少女。这里海誓山盟,那里越追越躲。及至东方破晓,才又恍然大悟。
"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爱情是盲目的这个概念,也并非中国人所独有。
十八世纪英国诗坛大师威廉 • 布莱克认为爱情的奥秘在于只可神传不可言说。他有一首诗,三十年代译出后曾在我国传诵一时。我身在医院,手边既没有原文,更没有中译文。只记得头四行仿佛是这样:永莫试图诉说你的爱情,爱情是不可言说的;正如微风的吹拂,温煦地,无影无形地……
在许多欧洲作家眼中,爱情总是一种矛盾重重的东西。有的形容它作"甜蜜的折磨",有的说是"傻子的智慧,智者的愚蠢"。烦恼,但又无可奈何,说是像"出疹子,一场人人都得经受的灾难"。中国也有"女难"之说,有人不胜惋惜地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也有为女方抱不平的,所谓"痴心女子负心汉"。明代就有文人借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壮举,来为忠实于爱情的姑娘大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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