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钗在亭中晕了过去,众姐妹扶他坐在椅上。水仙亲自取开关散,给他吹了点子入鼻,只听宝钗身上像金罄之声,甚为清亮。响过之后,宝钗打了个喷嚏,回苏过来,睁眼瞧见都在面前。梦玉拉着宝钗手,含着两眶眼泪。众姐妹围着一堆,彼此相问。宝钗赶忙站起,对水仙同那些太太们道:“我向来有个心疼病,发起来就晕了过去,一会儿就好,没有什么要紧。梦玉你是见过知道的,也犯不上帮着骇人,倒惊动太太们惦记。你快些回新房去,我坐会子再来瞧你们。”众人都说:“贾姑太太说的甚是,咱们同着新郎先走,等姑太太歇歇儿再来。”诸位太太拥着梦玉俱往新房去了。孟瑞麟道:“我去给太太个信儿,他老人家急的什么似的。”水仙也要去照应客人,都放心一哄而散。
掌珠道:“姐姐,你今日何以又动起这样伤心?”珍珠道:“我知宝姐姐伤心的缘故,别的还可分解,最令人难过的是‘潇湘馆’三字。”宝钗将手抚着珍珠肩上道:“真是知己!我不怨别人,只怨我家老太太,眼睁睁将我推入死地。岂有做亲瞒人之计,瞒林姑娘已经可笑,仔吗连宝玉都要瞒他?将我充做林姑娘,叫林姑娘院里的人过来扶我拜堂,这是什么话呢?我同宝玉养这慧哥儿,我是替林姑娘养的孩子,宝玉同我竟无一点情分。你想老太太为什么害的我这样苦?”
只见孟瑞麟亲自端着一个细盖碗递与宝钗道:“一碗参汤,请姐姐润润口儿。太太说亭子上怪冷的,请宝姐姐到屋里去坐会子,身上舒服些儿再出去听戏上席。”宝钗饮毕参汤,同众姐妹来到内厅。水仙正给宝钗们铺设床帐被褥,俱极周到,说道:“今晚在园中住过了一宵,明早两新人见礼,饭后太太往各衙门辞行。寿大爷更没有一点空儿,要桂大爷在这儿帮两天忙。”宝钗道:“别说桂大爷,就是咱们也愿意帮着照应两天。只要太太别将咱们当新亲看待,这才舒服。各随其便,你们省了多少照应费事。刚才咱们做过新亲,行过大礼,两新人洞房花烛,咱们算交代过了。”水仙道:“知道姑太太们嫌烦,随意儿就是了。”宝钗们大喜,略为歇息,同珍珠各姐妹出去帮庄夫人照应、陪客。
外面桂堂听了会戏,觉过于热闹,心中发烦,抽身出来,趁空儿往园中各处游玩一番,连自家小子都不知道。一人悄悄往山子背后走了过去,不管有路无路,高低曲折,随意乱走。
才转过一弯,全不闻锣鼓人声,只听寒雀枝头啼声相唤,桂堂甚为有趣。历过几处亭台,登过几回楼阁,称步换形,越精越雅。来到一座石洞,挨身进去,甚为黑暗,以手向摸,两边俱是墙壁。心中不解,必要看他是个什么地方。觉越走越宽,到一座门边,望见外面十分光亮,原来这石门是在屋子里面。桂堂刚要走出门去,听见外面十分光亮,原来这石门是在屋子里面。桂堂刚要走出门去,听见有人说话,连忙站住抬头观看,吓了一跳,说道:“幸亏没有出去,不然此事怎了。”原来是一男一女正在云雨高兴。女的道:“怪冷的,快着些儿罢。”
男的道:“只要舒服,管什么冷呢。”桂堂想道:“不知是那一家丫头、媳妇,倒是个会寻乐境的朋友。”转身摸出洞口,一路叹道:“人家多建园亭房屋,自娱无几,徒为他人设藏奸匿盗之所,甚为可叹!”
自言自语,走出洞门,只见一只凶恶大狗追赶一物,在面前飞奔而过。狗势甚猛,已将赶上。桂堂跟去看是个什么东西,转过一座山子,毫无影响。顺着往前寻去,来到一座板桥边,见地下有些血点,忙向四面寻望,见那大狗在桥对面山子下,正在狠咬。桂堂急忙赶到山下,飞起一脚,将个大狗踢有一丈多远,说道:“我们正要去杀狗王,先踢死你这狗崽!”那只大狗踢了半死,满口流血,卧在草间动弹不得。桂堂见地下是个白色狐狸,毛革尚温,周身是血。将手在鼻边试探,微有呼吸之气。心中想道:“狸仙自能运气,或可回生。”随取出身上带的金枪药,拣有伤处全给他敷擦妥当,抱在怀里,走过桥,向一带高坡上去。转到一间阁内,虽陈设精雅,甚觉阴冷非凡。
随将狐狸放在炕上,见他两眼微能启闭,忙抚着问道:“你是《聊斋》之青凤耶?婀娜耶?凤仙耶?我与此园毫无关涉,谁知与仙人有附体之缘,岂非天数?日已衔山,我不能久待。今夜暂寄园中,倘能扶病而来,杯酒言欢,以消寒漏,将来补入《聊斋》,又是人间佳话。”说毕脱下身上一件锦袄,盖在狐狸身上道:“雪风甚寒,一袍相赠,安心调养为要。”出外将阁门关好,寻路下来。
冬景天气,转眼就黑。园中路杂径多,一时迷住,并无人影可以相问。正在着忙,见那山子后灯光一影,闪出个小丫环,手执红纱小圆灯,说道:“夫人知郎君迷路,遣婢子特来相引。”
说毕在前引路,其走如飞。桂堂跟随急走,不知过了多少高低曲折之所,正来到一带竹林边,听见人声鼓乐,那丫头将灯光一闪,忽然不见。桂堂信步走去,像是来到一座亭上。四面去摸,也有桌椅小炕,因走的过乏,就在小炕上略为歇息。倒身躺下,劳顿之人放身就入睡乡。不知睡了多大工夫,耳内听着有人叫唤,身上乱推,急忙睁开双目,只见宝钗众姐妹、水仙、梦玉诸人都在面前。宝钗问道:“内外差人找你,谁知你躲在这里。多会儿来的?”桂堂笑道:“园中路生径杂,东弯西转的,不知怎样就到这里。”众人甚觉好笑。水仙道:“夜已深沉,且去安歇一会,明日又要劳乏。”桂堂同着宝钗们送梦玉至新房,各人都去歇息。桂堂不要与人同房,命将被褥铺在梅花树边那间阁里,一人独睡,不须家人、小子伺候。家人们答应,将门反关而去。
桂堂卸了冠服,一人自饮香茶,颇觉心神清静。此时万籁无声,惟寒更霜角断续相闻。正在炉中添上点儿沉速,耳内听人说道:“焚香独坐,真是雅人。”桂堂回身四望,见阁门已开,一对小丫环手提红纱灯,照着后面三四美人,抬着一样东西进来,一直抬到桂堂床上轻轻放下。内中一个二八美人,光艳夺目,人间并无这样美色。向桂堂说道:“日间老父因劫数难逃,命悬狗口。荷蒙郎君拯死救危,又覆以锦衣丹药,顿使白骨得生,举家泣感。因老父伤重难行,命妾先为拜谢。”说毕,招展花枝倒身下拜。桂堂赶忙同拜,说道:“无意相援,何烦挂齿。有劳仙姐踏雪而来,更增惭愧。”两人拜罢,四个丫环过来磕头。桂堂让美人坐下,亲手送了一杯香茶,问道:“不知仙姐尊姓芳名?现居园中何处?尊公道行必深,何至伤于狗口?”
美人道:“妾家姓白,父名雪齐,只生两女。母亲李氏,当年为流矢所伤,只有父女相依为命。乔寓此园不过三十余载。因这西园一带为鬼魅所据,阴气过重,是以我家住在主人之东园。妾名彩云,去岁招表弟胡郎为婿。今年天师府值胡郎当差,是以离家远去。门户清闲,无人照应。老父以历过三次雷霆大劫,此时数应死于狗口,万难逃避,因今日是武曲星值日,可以化解,是以忍到今日,不能再缓,来此西园,现身受劫。得蒙郎君解救,从此再历三次小劫,即成天仙。郎君恩德感难言极。妹名飞云,年才十四,尚不愚蠢,情愿身侍巾栉,稍报厚恩。因年齿过幼,娇羞胆怯,故饮沉醉,令妾与婢子辈抬入洞房。望郎君勿以非类见却,夜已将午,正三星相照之时,休误佳期。”命婢相扶,起身告别。桂堂忙止道:“姐姐仍将令妹抬去,断乎不可嫁我凡夫。”白彩云笑道:“送来佳丽,何必装乔?”领着丫环冉冉而去。
桂堂连忙款留,走到阁门,而双扉依然关好,并无影响。
心中惊异,急忙走到床前,见美人酣睡正浓,洒香馥郁,身上盖着那件锦袍,身下兜着红锦棉被,香软非常,娇容艳丽,绝世无双。心中十分惊喜,不忍扰其酣兴,先将香茶温好,又替他加上一层锦被,自家就在床沿轻轻卧下。????正入睡乡,觉飞云翻身坐起。桂堂睁目瞧见,忙下床取一杯香茶送上漱口。
飞云饮毕,含羞说道:“望郎君勿以非类见弃,妾愿以终身相托。”桂堂笑道:“得配仙人,实所深愿,但是萍水相逢,不妨作蓝桥仙侣。今以尊翁之事,仙姐欲以身报,我断不敢从命。倘蒙不弃,拜为姐弟则可,幸无再有他议。”飞云叹道:“郎君品德俱优,令人钦敬。此时虽不即侍衾?n,俟得胜回时,再共枕席。”说毕,下床先谢救父之恩,两人拜后,挑灯相对畅谈,彼此十分亲爱。
桂堂问:“《聊斋》所载诸仙,果有其人否?”飞云道:“妾与郎君今日即可载入《聊斋》,知其事即有其人,不知人即无其事。如凤仙乃我家中表姑;婴宁是母姨之女。此时虽在瑶池,偶有暇亦尚住还。”桂堂道:“如仙姐们已是仙人,何以尚住人间?”飞云道:“我辈成仙甚易,脱皮囊甚难。亦犹人之修仙,必定脱去躯壳,我辈比人更难十倍。总要不犯色戒,不作采取邪道,正心求道,广行功德,历尽艰难困苦,方能解脱,上登仙境。古今来断无不经艰难辛苦,不受勤劳磨折,安坐而得富贵者。修仙之道,亦无外于此。”桂堂点头叹道:“仙凡一理,人只知羡人富贵,而不知所以富贵之由。是犹愿做神仙,而不愿修行也。”两人谈的高兴,不觉寒漏已残,晓鸡齐唱矣。
飞云起身道:“且暂别,后会有期。尚有一言奉告,此园过于荒僻,久为鬼魅所据,阴气逼人,断不可祝前日因祝郎喜事,本园花神会同土地,将鬼魅驱在山洞中藏匿,不敢作祟,但可暂而不能久。现在新人颇爱潇湘幽静,欲留此度岁。此念已动,尚未出口,恐祝郎明日定不忍拂新人之意。郎君将此意与宝总领相商,自有计使其归去,可以不须说破。”桂堂点头称谢道:“深荷关情,容图后报。”两人携手同行,依依难舍。
桂堂道:“后会难期,令人肠断。仙姐自能珍重,无庸多嘱。”
飞云笑道:“郎君豁达胸襟,何作此儿女情态。妾先侍慈帏,代郎子职。只顾立功汗马,不必为妾念也。晨光已透,仆从将兴,望郎君送过梅林,便即分手。”桂堂扶着,踏冰缓步走出回廊,绕过一带梅花香雪。飞云命桂堂放手,说声”珍重”,转身冉冉而去。看他走不多路,倏然不见。站在梅树下呆呆的直望到晓色大光,听背后有人说道:“晓色未分,站在风雪下看梅花,其高雅连林和靖都比你不上。”
桂堂回头见是松寿,因答道:“你们是软玉温香,锦帏绣阁;惟有我是板桥雪月,独对梅花。”松寿笑道:“月明林下,惜无美人来。”桂堂笑道:“我有美人,是瑶池仙子,非香雪梅花不能比其芳洁。可惜来迟,见不着赵师雄的梅花美人。”
松寿笑道:“桂郎真是趣人。今日我要各处辞行,这请客须得你代我照应,公馆里现已搬运行李,明日下午就可上船。”桂堂点头道:“你趁早快去辞行料理,这点事交给我。”松寿欢喜,转身自去。
桂堂回到阁中,有家人、小子伺候,换了冠服,用过点心。
探听松太太尚未起来,忙到宝钗屋里。宝钗正在梳妆,桂堂请过早安,与诸位姐姐见礼。宝钗问道:“我听说你一人睡在那里阁中,倒不害怕。咱们这里,丫头们见神见鬼的闹了半夜。”
桂堂笑应,走至宝钗身旁,对着耳朵将昨日救狐之事,直说到白飞云临去叮嘱之言,细说一遍。宝钗甚为惊叹,感佩之至,说道:“且不用说破,我自有道理。”吩咐丫头们出去将众姐妹们叫至面前,又与他们说知其事。众人恨桂堂不将白飞云姐妹请来相会,又不知他住在那里。宝钗道:“横竖咱们总见得着面,且丢开一边,你依我只要如此这般去办就是了。”桂堂同众姐妹听说大喜,点头依计而行。
正在说笑,见梦玉进来,彼此道喜问好。宝钗道:“昨夜我想出一件事来,正要问你商量。我看彩姑娘身子十分单薄,值此严冬,受不起路上风霜。我意欲留你夫妻在此过年,春间再去,但不知彩姑娘肯与不肯?”梦玉不等说完,喜的大笑,说道:“宝姐姐真是神仙!刚才彩姑娘同我商量,说这潇湘馆十分雅致,他要住过残冬方肯回去。未曾来见姐姐,我不敢应允。谁知姐姐倒先知他的心事,再没有这样知己。”汝湘、珍珠众姐妹在旁边抿着嘴儿只是好笑。宝钗道:“很好,正合我意。明日你同彩姑娘坐着一船送太太一站,瞧我们去后,再同转来。留芙蓉姐姐在这里给你照应新房。你们过了年,早些回去,别叫老太太惦记。我对二叔叔说,多留些盘费与你,很可放心。”梦玉点头,十分欢喜。
桂堂道:“今日外面人多,你就在新房坐坐,水用出去应酬。我去照应,咱们明日再见。”海珠、掌珠众姐妹同梦玉到新房去欢叙饮酒。宝钗请了水仙来,附耳低言,授了计策。水仙大喜,各人依计而行。又去回过太太,说姑爷、姑娘明日亲送一站,船中很可分别说话。今日太太只管辞行待客,可以不必见姑娘说话。
这日,园中分外热闹,幸而三家内外人俱得力,忙乱一宵。
祝筠已有宝钗知会,催促起身。松寿回过夫人,说官兵不能耽搁,今日必得起身。庄夫人夫奈,着人对小姐说,船中还要相聚两日,请小姐不必伤离哭泣,保重要紧。彩芝连日因要分离,甚为悲苦,饮食俱减。幸有梦玉温存调护,又得掌珠、九如们相得谈心,这会儿听说都要起身,正在着急哭泣。见水仙进来说道:“给姑娘备下大船,同姑爷送太太两站,路上很可说话叙谈。留芙蓉大奶奶在此照应新房,只消将被褥、行李发上船去,带一只随身衣箱就是了。”彩芝应允,命姑娘、嫂子们赶着收拾上船去送太太。
不一会,外面来请姑爷、小姐先上船去。梦玉们只听见炮声不绝,各官俱在码头候送。同彩芝上了大船,望见岸上轿马官兵,人如山海,挑箱搬物,挨挤不开。远远听着锣声吆喝,码头上三声大炮,说太太已上座船。又隔了好会子,连声炮响,官兵座船一齐开行。茗烟来见大爷说:“松太太吩咐今日辛苦劳倦,要歇息安睡,明晚请大爷同小姐过船相会。现值顺风,江面上各船扯满风篷,各船各走,不能连在一处,请小姐静心调养。”梦玉点头,对彩芝说明一切。只得听船上扯起风篷,开出江口。满江中远近皆船,辨不出东西南北。正是小阳天气,得有顺风,船家贪赶路程,趁着江上明月如昼,竟放了一宵夜站。
次日天晚,茗烟进舱来回大爷道:“夫人们座船轻快,已上前有几十里。咱们还是在这儿湾船,还是去撵座船,请大爷示下。”彩芝不等梦玉开口,说道:“咱们原是送太太,总要赶上座船才是。不管风色,吩咐船家不许停泊,尽力去赶。就是撵到天上,我也要赶上座船,去见太太同宝二奶奶们。不用多说,吩咐赶着就走。”茗烟答应,出来高声吩咐船上不分昼夜总要赶上。众人齐声答应,兼程赶路。每日总是茗烟进舱支吾答应。梦玉同彩芝心中甚为焦急,不知不觉走了五六昼夜。
这日,正走顺风,梦玉坐在舱口,见江干云树很像曾经见过。忙叫茗烟进来问道:“我瞧这些地方,倒像是咱们来路,不像往岭南去的江面。别是船家走错了路,也没有这些日子赶不上的道理,其中必有缘故。”茗烟怀中取出一封书子,呈上道:“大爷请看,就知赶不上的缘故。”梦玉见书面上写”梦玉弟收启”,赶忙拆开。里面有锦笺一幅,写道:洪园荒僻,不可久居。“竹香梧影”不减潇湘风景,改为金屋,大可贮娇。专差茗烟护送归里,途中珍重,勿念为嘱。
松太夫人连朝辛苦,不胜劳乏。正恐临别时所谓”白发老娘词絮絮,红妆娇女泪盈盈”,更难为计也。似此南北挂帆,两无留恋。谆致彩芝加意扶持,即是不违慈命。园中奁具已交蓉姐带归,毋烦劳会。计吾弟此时将抵金陵。自必盘桓数日,即留以度岁亦未为不可。两处尊长前俱呼名请安,诸姐妹暨魁、绪两弟,望为致意。余乞广为问询,俟有便鸿,再为致候。茗烟到家后,即速遣之来营,勿迟为嘱。此致梦玉弟手足姊氏宝钗拜启梦玉看毕恍然大悟,忙递与彩芝看了一遍,才知被他们骗了上船,此时悔也无及。彩芝甚为气苦,梦玉百船温存宽解。
过了几日,已到金陵。芙蓉先到两日,荣国府中差人在桃叶渡头来接。备下彩舆鼓乐、执事轿马,十分热闹。王夫人知梦玉们将到,预先将祝母同众夫人都接在金陵等候,今见芙蓉已到,欢喜异常,两处差人远接。这松彩芝可怜举眼无亲,身不由己,只有梦玉是个前世知己,诸事体心合意。同他来到荣国府中,刚出轿门,王夫人举目观看,吃了一惊,竟是一个还魂活现的林黛玉。薛姨太太同李纨、平儿亦甚为惊异。少不了贾、祝两府拜堂行礼,许多仪文规矩,整闹了一日。接着开筵请客,又是几天。
彩芝同众姐妹朝夕相聚,彼此情投意合。柏夫人见彩芝身体瘦弱,辛苦不起,回过老太太,每日请安礼数量为裁减。蟾珠们命梦玉在彩姑娘屋里作伴。将个情性古怪、易于动气之人,闹的无气可动,真是闺门中第一乐事。
祝母住过月余,将已岁暮,拉着王夫人、薛姨太太一堆儿同去过年。梦玉自到金陵住了几日,同彩芝各写书信,并桂、柳太太们家信,一并交给茗烟,命其星夜赶赴军营。
且不言祝母们回宅及茗烟起身之事。且说宝钗自开船之后,派松寿夫妻作前队,留桂堂在中军护卫。松夫人座船紧接在祝筠之后。开行两日,松太太忽然问道:“小姐、姑爷坐船相送,何以不见过来?”水仙将彩姑娘欲在园中度岁之事,与宝二奶奶相商。”园中阴气过甚,断不可久祝又知小姐情性古怪,难拂其意,是以定计令其南归。此时彼此已相离千里,又省了太太难舍难分的一番伤感”。庄夫人点头叹道:“母女总要分离,这样一走倒也干净。只是没有叮嘱他些说话,很不放心。可怜从来没有离过一日,他在路上不知是怎样的悲苦难过。”
水仙道:“我瞧着同梦玉十分相得,到了祝家比在家还要有趣,姐妹又多,未必有空儿念着太太同咱们呢。”庄夫人不觉破涕为笑,自此倒将念女之心暂且丢开。又过数日,已到岸起程,官兵按队前进,登山度岭,不多几日已到节度衙门,各官迎接夫人进署。
此时,松大人正在领兵剿贼,松寿夫妻拜托水仙侍奉夫人料理家务,赶忙同着宝钗们前去出兵打仗。祝筠将荆、朱两姨娘交在松府,自家押着粮饷星夜兼程而去。
松寿、孟瑞麟正催兵前进,望见前面一群人马飞奔而来,为头一将黑面虬须,乌盔铁甲,手执长枪,骑着黑花骏马,威风凛凛,器宇骁勇。两军相近,那将策马上前,向着松寿躬身问道:“来的可是祝观察的官兵么?”松寿点头道:“正是。”
那将赶忙下马过来道:“公子可是松大爷?”松寿点头问道:“足下是那里来的?”那将笑道:“大爷可知道有个包勇?”
松寿忙下骑拉手道:“久仰大名,今日才得见面。听说你同冯哥管运粮饷,来此何干?”包勇道:“接着宝总领札谕,招募得三千名精勇义民,与冯哥昼夜操演,技艺熟习,又买得几百匹好马。昨日探子来报,知大爷们已到,赶着带领义兵前来迎接。”
松寿大喜,吩咐扎营,带着包勇来见总领,迎有八九里路,见中军蜂拥而来。桂堂瞧见,忙上前说明包勇来意,回马至宝钗轿前请令定夺。宝钗吩咐行营暂住,令二将相见。松寿、包勇来至轿前请安。宝钗问包勇军营近日情形,包勇将招募乡勇及军营光景细说一遍。宝钗大喜,令松寿带五百名为头队;珍珠、宝书各带五百名为左右翼;桂堂带五百名为二队救应使;令包勇带五百名为中军护卫;佩金带五百名为后合接应,保护粮饷。军令一出,登时分队,又将所买之马分给男女家将,其余派在各营喂养听用。
此时,军容更加威武,三声炮响,拔营前进,昼夜兼行。
离松节度大营十余里,扎下营盘。松节度早已探知,差官来接。
祝观察、宝总领带领男女诸将来大营参见松节度。多年不见的至亲弟兄,说不尽那番亲热有趣,彼此叙谈。松节度道:“贼兵猖獗,四面堵截,因官兵短少,难以取胜。昨见兄弟奏请来营,蒙圣恩简用观察,带兵剿贼,我心甚喜。又知宝侄女带女将、乡勇为国出力,不可不上达天听。昨已拜本上奏,并奏出系荣国公之孙媳、宝玉之妇。众女将亦俱是诸臣之子妇,请旨赏给虚衔,以便于领兵剿贼,用示鼓励。”宝钗道:“我等代祖宗报国深恩,以尽犬马未尽之力。女流辈并不敢邀功赏,蒙叔父具奏,更增畏愧。”松节度道:“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国家不管男女,只知赏功罚罪而已。二兄弟专管总理粮饷事务,同桂三爷就在总局办事,不必来至军前。宝侄女带领诸将逼近贼巢,安营堵杀。其中调度你自定夺,不必来往相商,致恐有误。如要调动大兵围剿,必须商酌。你每日随时将动作机宜,差心腹密为知会,我在大营彼此呼吸照应。”对宝钗附耳又说了些机密军情,宝钗点头答应。忽见中军官送进一件东西,松节度瞧见大喜。不知是件什么东西,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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