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廣陵潮   》 第九十五回 懸弧設三府徵祥 進爵添籌一堂集慶      李涵秋 Li Hanqiu

  上回書中說到雲麟回傢,接到一個紅柬,很有鄙薄他的意思。可知這紅柬上的人物,並且內中含有許多趣聞,但是此回書中寫將出來,就要把伍府的喪事如何辦理,田福恩的官事如何結果,統統都要擱起。這兩件事已經讀者望眼欲穿,所以我又不得不把筆頭兒倒翻過來,再說一說那伍府的喪事。且說晉芳等當晚,將朱二小姐安置好了,出來就要商量辦理老太太的喪事。晉芳此時,究竟多了幾歲年紀,不比死老子的時候,衹知和朱二小姐偷情的不同。但是他究竟是個公子哥兒,如何辦得這樣大事。想了半天,平日最相信的就是雲麟和洛鐘等幾個人,當時就着了伍升去知照。伍升到了雲傢之後,又到秦傢去了。所以雲麟到了伍府之後,不久洛鐘也來了。一切辦事,尚還容易。無如各種款項,多待現錢開支。晉芳本不打算,以為朱二小姐處,自有款項存在,拿出來便是。那知進去拿錢,衹見朱二小姐昏暈雖醒,已經和死人差了一口氣。轉身來問着小善子,小善子說:“我的爺娘有錢沒錢,爺還不知道嗎?我看娘近來手頭很是拮据,不似先前闊綽,有時還為了銀錢款子的事,時常淌眼抹淚的。”晉芳急道:“我這時那有閑工夫,和你講這種空話。好歹你將娘的鑰匙交出來,可以待我檢查檢查,有可用的,就可以拿出去用。”
  小善子沒法,衹得輕輕的走到朱二小姐床前枕頭邊一個小拜匣內,拿出一串鑰匙,交給晉芳。晉芳忙拿了,知道朱二小姐平日藏銀錢的地方,就拿鑰匙開了箱子。那知不開猶可,開了之後,那衹手竟縮不轉來。原來箱內現款已完,衹剩了些零星契據。並有幾個錢莊摺子,打開來一看,誰知十傢到有九傢用空的。衹一氣非同小可,要想和朱二小姐爭論幾句,無奈她病得實在厲害,也就不忍,衹得逼着小善子將朱二小姐平日所有首飾,都拿出來抵莊,前去變賣。小善子究係朱二小姐心腹,看見這種情形,心裏自覺氣憤不過,但是究竟主人拿去,也衹好看着罷了。等到晉芳出去之後,朱二小姐也漸漸醒來。小善子不知高低,就將晉芳要鑰匙,拿東西的話,一一告訴了。朱二小姐聽了,一則恐事鬧破,二則恨晉芳無情,不知不覺復又痛哭起來。晉芳知道了,也不便過於責問,衹得另請醫生,與她調治。一面就將她的首飾變換了,來辦喪事。在三姑娘的意思,原不肯這樣辦理,說她原是可憐見的,又是生病,要變賣,還是我們拿出來,省得她又生氣,增加疾病,晉芳不肯,說照你這樣說來,連她用去的錢,都不用問了。現在是病着,且等她好點,並老太太的事過了,再行查問。就是她病不好,那貼身服侍的小善子,難道不知道嗎。衹要拿她拷問起來,怕不得個水落石出。”說罷氣衝衝的出去了。
  論辦喪事,原是趁傢之有無。但揚州地方,擺空場面,是已經成了習慣。何況伍晉芳是個紳衿人傢,更不能彀草草辦理。因此晉芳對於此事,也要竭力鋪張。雖說光復之後,那種繁文縟節,省了不少,但也不過少請了一班團祭的老爺們。其餘還是要的,所以伍府的事,把個洛鐘和雲麟,忙得個要死。那朱二小姐這時衹有小善子伴着,有時還幫着駡晉芳無情。朱二小姐有氣無力地說:“你不要不識時務,他們忙着老太太的大事,尚來不及。現在還有人提及請個醫生前來看病,如若再鬧起來,連醫生都沒有了。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若不害翠姨,哪裏會結識個林雨生。不結識林雨生,那裏會鬧虧空。就是到揚州來,時常出來,原想聯絡些人,一則可以藉此自重,一則可以挾製他人。那知道到了如今,一件也用不着,衹落得被人褒貶。我的病也不想好了,老太太疼我一場,我能彀和老太太一路去,到是我的造化。”說着又嗚咽起來。
  過了一天,已到停靈日期。內外客人,到也來得不少。女眷們如秦氏何氏等都來坐夜。此外又有何其甫夫人美娘,還有綉春,他正在哭翁姑,痛夫子,纍得一身是病,本想不來又念其姨母傢裏的事,並且田福恩雖在囹圄,還想求他說情,也衹得來了。朱二小姐這時身體雖較前稍愈,但想從前何等威風,此時竟成孤獨,自覺羞慚,衹推病着,也不出來招待客人。一直到了三更多天,因念着老太太待她的好處,並自己一肚皮的牢騷,要想痛哭他一場,就起身來,隨便穿好衣服,叫小善子扶着出來,嚮衆人略略招呼,就在靈前拜了幾拜,走到材邊一張大椅子上坐下,放聲大哭。那淚珠兒竟和雨點一般。雖經僕婦等絞上幾塊手巾,大傢竭力的勸慰,總不能止住,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涅。陪坐的人,無不垂涕。連晉芳都被她哭出眼淚來了。大傢又防她舊病復發,好容易勸了她進去。
  這裏就分派人口,外面留着洛鐘和伍升,裏面留着朱二小姐和美娘,看守門戶。其餘的都去送殯。所有一切閑文,不必細述。內中單說綉春自從送殯之後,一天一天,衹望着伍公館裏的消息。因為這時晉芳喪事將了,必可設法救田福恩出獄。伍晉芳初時亦滿口子答應,不過在新喪期內,斷難開口,衹須稍待時日,必可辦到。哪知天不從人,這位揚州縣知事楊大老爺,不知怎的得罪了兩個省議員,都是姓徐的,平日進出縣署,對於詞訟上很有勢力,所以縣知事常趨承恐後。哪知這兩衹豬,偏偏要想吃羊肉,專門虎視眈眈,吹毛求疵的,在後面看着。有一次仙女廟鎮遇着一件盜案。正是徐議員的一位貴本傢。楊大老爺久久未獲,他就到省長面前,說了許多閑話。那省長也是很鄭重民意的,不多幾天,省長公署發出道命令,就把楊大老爺撤任,換了一位曹大老爺前來接任。這都是晉芳辦理喪事時候的事情,等到事情既了,要想替田福成求情,外面一經探聽了消息,不但縣知事換了,就是這位新任的曹大老爺,生平正直,嫉惡如仇。晉芳和他素昧生平,如何容得他進去說話。衹可惜了一個田福恩,貪圖自己快活,虧空了許多銀錢,末了還得了一個三年零六個月的徒刑。這事不打緊,被綉春知道了,直哭得死去活來。還是雲麟再三勸解,說姊夫在外面也太鬧得不像,不是這一次收監,恐怕還要鬧出再大的事。如今衹當他在內靜養幾年,將來出獄,還好望他改過。綉春知道事已如此,不能再翻,也衹索罷了。但是一人住在鋪子裏不便,率性把各種動用物件,收拾收拾,搬到雲傢同住,店中托了一個老夥友照應,又請着雲麟不時稽察。所以生意到也照舊暢旺,並不減少。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如今且說紅珠、綉春、三姑娘同時有孕,前文已經談及,不知柳氏亦在運個時候,懷了身孕。所以雲府中除雲麟是個無事忙外,其餘如秦氏和黃大媽,照應這個,照應那個,統統一傢人,連綉春共有了三個孕婦,自然忙個不了。光陰迅速,不知不覺已到了十月滿足之期,依着秦氏,仍舊要想送女兒到綉貨鋪子裏去,待生産之後,再行回傢,但是一個人在那邊,無事的時候,尚且不放心,何況她是個身上有事體的人,就是臨時要雇一個僕婦,一時也無處去尋覓相信的人,設或如同産麟兒的時候一樣,大傢做起産婦來,有哪一個前去照料呢?心中正在躊躇,卻被柳氏、紅珠等看出情形,究竟年輕女子,不及老年人專在迷信上面設想,暗想老太太這又何苦煩心呢,綉姊姊也不是外人,難道眼睜睜的看她孤苦伶仃,住到傢裏去,況且我們那一個,也不是專講迷信的人,住在這裏,做個巴産婦,有什麽要緊呢。心裏雖如此想,但是做媳婦的,對着婆婆,終覺有些礙口,不好說的,衹得都來告訴雲麟。雲麟笑道:“這是母親過慮了。他老人傢因為女兒在這裏生産,恐怕有什麽不祥,就對我們不住,那知對得住兒子,就要對不住女兒了。這件事情,衹要我去和母親一講,不但綉姊姊不回去,並且包可討得母親歡喜哩。”
  紅珠說:“這也應當的事。不是你去說,誰去說呢!”雲麟笑道:“我去我去。”立起身來,就跑到秦氏面前道:“我聽見說母親要送綉姊姊回去,有這話麽?”秦氏道:“她也是就要生産的人了,不回去住,怎麽樣呢?”雲麟道:“她一個人住在傢裏,我們也不放心。要生産,大傢一起生,照應也便當些。”秦氏道:“這恐怕不能罷。我們揚州風俗,是女兒不應該在娘傢生産的。”雲麟笑道:“母親又何苦這樣操心呢。我們究竟親姊姊,衹要我不說話,還有誰來多嘴呢!就是姊姊要回去,母親衹說是我的主意,留着她住在傢裏,多少是好。”秦氏聽了,心裏自是歡喜,說:“衹要你能作主,我又何必硬生生的逼她回去住,”因此綉春仍住在雲傢。事後綉春知了,也是感激雲麟不止。但是四個産婦之中,綉春、紅珠,都未曾經過生育。紅珠沒有娘傢,綉春又遭了傢難,所以催生過街種種儀節,都已省去。龔老太那邊,因為柳氏第一次生的女兒,第二次依舊送了許多衣服首飾過來,又要接女兒回傢過街。柳氏回去,龔老太自然殷勤接待,還問着為什麽不同玉鳳兒同來。柳氏回說,還是就要回去的,把她交給姨娘看管,也是一樣。說起綉春住在傢裏,龔老太心裏很不為然,說:“這是連我們揚州的風俗都變更了。”
  還是柳氏大方,雖聽了娘的說話,到也不甚介意。柳剋堂因為恨柳春夫婦刺骨,又因年紀老老了,看看後輩,還是女兒可靠,到也相待與前不同。這天就和兩老談談傢常,直至深夜方回。三姑娘自從生了淑儀,已經二十多年了,從新做起産婦來。這時秦老太已經去世,嫂子何氏,卻和她十分相得,做得催生衣服,應有盡有,比前格外豐富。到了初一這天,仍舊接了三姑娘回來過街。晉芳笑道:“光陰荏苒,忽忽廿年,你今日回去,回想到二十年前此日的情形,又是如何?”
  三姑娘道:“都是你呢,人已老了,還要生起産來。偏偏嫂嫂又要做作,如今竜兒銀兒,已經養得這麽大做過親了,我今天回去,真有點羞人答答哩。”正在說笑,秦府轎子已經來了。三姑娘就乘轎回去。何氏笑着接了出來,說:“好呀,你們真是愈老愈新鮮,年紀輕的時候不生,到了這時,偏偏要生起來。我們竜兒媳婦,肚皮不爭氣,到現在尚未生過。如若早已生了,那表侄的年紀,還要比表叔叔大了。”說得竜兒媳婦也紅着臉笑起來。三姑娘說:“虧你做嫂嫂的,自己取笑我不要緊,還要帶着個媳婦,我看我不在這裏的時候,還怕你們婆婆媳婦要吵嘴哩。”
  取笑一回,竜兒媳婦端出點心來。何氏依舊托着一盤蛋,拿了一個遞給三姑娘。三姑娘說:“我不要吃了。我不生則已,生了總想生個兒子。倘若咬着了針屁股,心裏反不如意了。竜兒媳婦你來,我這蛋轉請你吃。”竜兒媳婦道:“我不。”三姑娘道:“你不。我偏要你不不。”說着就拿蛋塞到竜兒媳婦嘴裏,竜兒媳婦衹得咬了一口,原來露出了一個鐵尖兒。三姑娘大笑說:“嫂嫂,我這個蛋,給竜兒媳婦吃,原是替她卜一卜看,幾時可以有孕。咬着鐵尖兒是今年,咬着鐵屁股是明年。現在竜兒媳婦,確確咬着鐵尖,我先替嫂嫂賀喜,明年你就要抱孫子哩。”何氏道:“難得姑娘想到我,這算竜兒媳婦替你代吃,你這次必定養一個外甥。”三姑娘道:“既這樣說,竜兒媳婦受起孕來,我來接你,替你過街,可憐見她是個沒父母的。”說着,竜兒進來,說:“姨娘,今日過街來了。我曾記得前次生儀妹妹的時候,姨娘還騙我從膈肢裏生出來。”三姑娘笑道:“你不信,衹問你媳婦就知道了。”
  原來竜兒媳婦,就是銀兒,到了晚上,洛鐘也回來了,他們兄妹,本甚相合。大傢談談傢常,等到吃了夜飯,伍傢已經派人來接。三姑娘也就回去。過了幾時,柳氏先覺着腹痛,她是已經生過玉鳳的,知道雖則已經發動,離着孩子下地的時晨尚早,就忍着痛,不肯喊出來。到了夜裏,晚飯也不曾吃,覺得痛陣一遞一次的緊起來。這時秦氏已經安寢,就告訴黃大媽說:“且不要驚動老太太,一面通知雲麟,好着人去喊接生的王奶奶。”一時紅珠、綉春都來了,幫着料理。那知她這一胎生得很快,王奶奶尚未進門,那小娃娃已經産下來了。黃大媽雖則年老,到也很是機靈。她想從前老太太生少爺的時候,原是我接生的,今日小少爺生下來,不用着我用誰呢。她趁這個當兒,就揎起兩袖,雙手去接得下來,就歡歡喜喜地報道:“恭喜生了一個小少爺了。”雲麟正在房門口,伸着頭等候消息,聽見了,說不出的歡喜,就飛奔的跑到秦氏房裏。秦氏正在睡夢中聽得有人進來,吃了一驚,知道必是那個發動了,忙坐起來,一面披着衣裳,一面問道:“怎樣了?”雲麟忙揭開帳子,雙手按着說:“娘,你不要起來了,事體已經好了,生了一個男孩子。”秦氏道:“是那個生的?”雲麟道:“是柳傢媳婦。”
  秦氏聽了,也是歡喜,忙起床來說:“你們男子,哪裏知道,年紀輕的人,産後是要保重的,須得待我起來看她一看,方纔放心。”雲麟道:“一切都是黃大媽照管着,這一次很快,連接生的也沒有來,就下地了,還是黃大媽接的生。”秦氏道:“阿彌陀佛,這是祖宗菩薩有靈,你應該到神堂面前去點對蠟燭,磕幾個頭,也是一點敬意。還有一層,那黃大媽你們以後也要尊重她些,你生的時候,還是她接生的,如今已經是兩代了。”說着就喜洋洋的走到柳氏房內,看了一看,見諸事妥貼。柳氏人雖有點疲倦,但身體甚好。又看了小孩子,生得天庭廣阔,啼聲雄厚,心裏格外歡喜。就命紅珠、綉春說:“你二人身上也是有事的人,不可過於辛苦,可去安睡一下,這裏讓黃大媽照看,是很可以放心的。”
  二人答應了聲是,秦氏就和雲麟同到外面先淨了手,然後走到神堂前磕了幾個頭。這時天已亮了,正待進來,衹見伍開興頭頭的跑來,見了秦氏,先請了安說:“我們太太昨天夜裏添了一個小少爺。”秦氏笑道:“可巧我們大少奶奶也是昨天夜裏,你們太太産後,人平安麽?”伍升道:“幸虧舅太太來照應,我們太太因為隔了許多年,此次生産,很不容易,現在總算平安無事。我們老爺,很是歡喜,連喜蛋都等不及分,就着我到秦府和府上來報喜。如今我回去,轉說這裏大少奶奶也添了小少爺,他心裏不知又怎樣的歡喜哩。”
  秦氏就命雲麟賞了伍升四角錢,說:“這是請你吃杯酒的。你也是伍府的老傢人了,你回去說,我們這邊人手少,也不過來報喜。還有兩個沒有生産,要分喜蛋,等到生齊了一起分哩。”說得伍升也笑起來。一手接了錢,口內謝了一聲,竟自去了。秦氏、雲麟也各自安息。那知綉春、紅珠兩人本來也是足月了,昨晚辛苦一下,就動了胎氣,回房之後,都覺着有些腹中疼痛,起初一陣一陣的,以後就緊起來,不覺哼哼不止,把個雲麟驚醒,忙起來摸摸紅珠額上,覺着香汗津津,嬌喘微微,就問了一聲說:“怎樣了?難道你又到了時候了麽?”
  紅珠顛了顛頭,一面嚙着銀牙,要想忍住疼痛,哪知愈忍愈痛得厲害。雲麟就命房中僕婦和珍兒侍候着,一面就走出來告訴秦氏。那知秦氏正被綉春鬧着,也在哪裏哼哼唧唧的疼痛,雲麟見了,又是着急,又是好笑說:“怎樣你們約齊了一起來呀!使我們顧了東顧不了西哩。”秦氏聽紅珠又要生産,說:“阿呀,怎樣好呢?我們這裏有年紀有經驗的,就是我和黃大媽兩個,一個照顧了大媳婦,叫我怎樣分身呢?”對雲麟道:“你趕快叫人去催接生的老王奶奶去,有她來,也可以多一個人照顧了。那個王奶奶卻不是從前受過周氏囑托的王奶奶了,她就住在雲傢間壁。柳氏生産的時候,她卻別處有生意去,所以不及趕來。這時去叫的人尚未出門,她已自己來了。先到綉春這邊試了一試脈,說還早呢。又到紅珠這邊來,珍兒迎着她。王奶奶叫紅珠伸出手來,在中指上納了一下,說:“少奶奶請好好的安睡一下。”
  紅珠因為疼得十分緊急,着雙蛾一聲一聲喊個不絶。王奶奶出來,夾道裏面撞着雲麟說:“少爺,我有句話,當着小少奶奶不好說。你們府上三位産婦,一位已經平安了。大小姐呢時候尚未到,這位小少奶奶,到有點棘子,試試脈看,時期尚早,看她疼痛的樣子,已經小孩子要下地了。況她是個嬌弱身軀,如何吃得下苦,這到要小心一二纔好。”
  雲麟為人本來有點婆婆媽媽的,今聽了王奶奶一片話,以為她是個有經驗的人,既這樣說必定是不好,忙趕過去,適值紅珠疼得甚緊,連汗珠兒都和黃豆般大的滴下來。雲麟急得心頭跳個不住,就拉了紅珠的手,哇的一聲哭起來了。珍兒忙來勸着說:“我的爺,你怎麽沒有分曉,現在正是緊要的時候,被你一哭,不但她心裏不安,連累我們都要被你哭昏了。”這時秦氏聽了王奶奶的話,也不放心,趕過來望望,見雲麟如此,忙勸了他出去,說:“此地很不用你操勞,等到用得着你時,我自然叫人來招呼你。”
  雲麟不得已,纔一個人走到書房裏坐下,但心神不定,正如熱鍋上的螞蟻。直要等到裏邊來報平安兩字,方始罷休。且說秦氏見紅珠雖十分緊要,卻沒有變像,然一時綉春又有人來說,要臨盆了。試了半日水,仍舊杳無消息,秦氏也衹得過來照應。正在分身不開,衹見有好幾個女人進來報道:“舅太太來了。”
  秦氏聽了,忙迎出來說:“舅太太來的正好,我正忙不開交,要着人來請呢。”何氏道:“我正在那邊把三妹妹的事安排妥當了,知道姊姊這邊柳少奶奶也生了小少爺了,賀喜來遲,請姊姊恕我。”秦氏道:“且慢說閑話,你可知道我們傢裏做産婦的還有兩個哩。柳傢媳婦生了之後,他們也來夾熱鬧,你也一聲哼,我也一聲喊,到了現在,已經有三四個時晨了,還沒有見個下落。正忙得我和沒腳蟹似的。”
  何氏笑道:“原來你們竟鬧了一個滿堂紅,和做戲文似的,越做越鬧忙了。我記得麟兒生的時候,不又是你們兩傢一齊來,今天又是如此,真所謂無巧不成事了。”說得秦氏也笑起來,說:“舅太太我們閑話少講。”一面吩咐說:“舅太太來了,你們點心快些拿來,吃了好辦事。”又說道:“我把小媳婦交給舅太太照應照應,我好專顧着女兒。大媳婦自有王大媽照顧。這樣一分派,我們大傢都好放心了。”
  何氏聽了,就站起來說:“我們還吃什麽點心,待我先去看看他們去。”說着,就當先走到紅珠房內。紅珠見了,忙要起床,衹自痛得厲害。何氏忙按着她說:“好孩子,你睡着罷,不必過勞了。”說着又低低的說現在的情形怎樣了?紅珠含羞說道:“起頭衹是疼痛,現在不知怎樣,這是一陣一陣的水下來了。”何氏道:“阿呀,這是胞水下來,就要臨盆了,為什麽接生的王奶奶還不來呢?”珍兒道:“王奶奶方纔來過,她說時候還早,到大小姐那邊去了。”何氏道:“她真老糊塗哩,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來。珍兒你快去招呼她去,這裏有我呢。”珍兒忙忙的趕過去,好在綉春雖則試了幾回水,尚不見動靜。王奶奶遂即趕過來,見過了舅太太,一面就端正腳盆裏的水,上面又擱了一塊板,和珍兒等扶着紅珠,坐了下去。停了許多時候,痛的更厲害了,但還不見下來。何氏使人把預備好的熱湯取來給她喝些,那知這熱湯下去,心裏一陣大痛,後面一個老婦人抱腰的,用力一緊,並囑咐紅珠趕快拼一口氣,這時候衹聽得呀呀幾聲,孩子就落下來了。
  何氏趕過去一看,原來又是個男孩子。王奶奶一面顧着收胞衣,一面把孩子洗紮起來。雲麟先在外面專候信息,等了好久,更站不住,衹在房門外旋磨磨,聽見孩子哭聲,也伸着頭進去一望,何氏眼尖,早看見他,說:“恭喜你又是一個男兒,你真是雙喜臨門哩。”一面又着人飛報與秦氏知道。秦氏自然又放了一頭心,衹要安心顧着綉春了。綉春自從懷孕之後,時常受着田老夫的蹂躪,福恩的氣惱,末了又遭了傢難,終日憂愁過日子,心境不寬,胎産自然難上一層。所以自上午起首,一值到了半夜,暈絶了好幾次,把個秦氏急得手忙腳亂,方纔生下一個女兒。事前雖則吃了些苦頭,受了些驚恐,幸喜得生産之後,個個無事。於是伍、秦兩傢,忙着洗三,開湯餅筵。綉春雖則傢裏沒人,秦氏也不得不替她略為籌備。所以這一個月來,三傢人傢,人傢往來,開筵飲酒,說不出個鬧忙。且人多勢利,雲麟起先貧的時候,誰來顧問。自從紅珠進門之後,傢道漸興起來,自有一班湊趣的,前來熱鬧,這且不在話下。
  且說這一年鼕天,正是秦氏老太太六旬大慶,在從前傢境不舒,雲麟亦未曾做過事業,所以逢着生日,不過點對蠟燭,大傢吃吃面。這一年上半年,雲麟已和紅珠商量,提出一宗款項,給娘做生日。又以母親青年守節撫孤,已幾十年,特自己撰了一篇緣起,求着晉芳等出名,一面由縣知事呈請大總統給奬,一面將文啓分發,徵求詩文。到了十月間,回文已轉蒙題奬鬆筠比節四字,徵求的詩文,到也收到的不少。加之新任曹縣長,他自個科舉出身,愛纔如命,知道雲麟是揚州一個有名的高士,特下聘書,請他入幕。到十一月間,又接連生了兩個兒子,真是喜氣重重,不啻錦上添花。正遇着老太太的正壽,自然與往年不同,應該鬧熱鬧熱了。前兩天就把大廳和第二進住宅,收拾出來。在第二進裏供設了壽堂。大總統題奬的四字,已經製成匾額,懸挂正中。又加上些柏枝鮮花,在匾的四面圍着,中間是縣知事送來的軸子、對聯,其餘都是親戚朋友送來的頌詞壽屏。因為雲麟是個詩文能手,所以收的筆墨,確是不少。又因為老太太是大總統題奬過的,揚州尚是破天荒第一人,連旅部運署各機關,沒有一個不送禮來,所以裝璜的格外鬧熱。又將甬道四邊六角小門內的書房,收拾出來,做了花廳,預備官場紳矜起坐。又因晉芳適在服中,衹得請了臧太史、賀孝廉等來做陪賓,晏客的日期,原定兩天。第一天是宴來客,第二天是傢宴。
  到了這天,揚州各機關,除????運司不曾親到外,其餘都來恭祝。內中曹縣長是個好酒量,最喜人請他吃飯,這天就替雲麟應酬的格外周到。等到開了筵席,就鬧起酒來。成太史年紀雖高,興致甚好。賀孝廉是個情品,不到幾盞,就飛箋去召了許多名花,一時絲竹聲繁,花枝招展,正應着壽筵開處風光好這句話了。直到日色西沉,方纔散席。第二天傢宴,來的客人,都是自己幾個骨肉至親。男的如晉芳、洛鐘、竜兒,女的如何氏、美娘、三姑娘、淑儀等,一齊來了。那淑儀自從紅珠用言語打動了她之後,她就一片芳心幾乎蹂碎,後來下了一個决心,說:“我是前身冤孽,所以惹下情魔,自己丈夫已經中道分離,我正當如古井不波,深心懺悔,如何還可以自尋煩惱。”因之見了雲麟,避去不暇,哪裏還肯再來。不過這一次姨母大慶,如若不來,到覺露了痕跡,所以就勉勉強強的,隨了母親同來。
  雲麟見了自是歡喜。但是和她接近起來,總覺得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內中最可憐的是綉春。她是出了娘門之後,沒有一天過着好日子,但是她仍舊坦然不露形色,真是難能可貴了。來的人既然都是至好,也不作十分客套。外面就是雲麟,裏面就是綉春、柳氏、紅珠,任着招待,大傢拜壽了後,開筵暢飲。這天晚上,是晉芳和洛鐘公送一席,專請壽母的。就央美娘、綉春、淑儀作陪,三姑娘作主人。其餘何氏等衆內眷,共分兩席,外面晉芳等也坐了一席。酒至半酣,三姑娘就拿起杯子,斟滿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送到秦氏面前;說:“這杯酒要請姊姊幹了,祝你壽晉千秋。”
  秦氏道:“妹妹還鬧客氣,可是我也不能不飲這一杯。”說罷,立起來幹了。接連就是淑儀,站起來說:“姨娘,我這一杯可是要飲的。姨娘飲了這一杯,我還要陪一杯,藉這杯兒,叨點福氣。”秦氏也就幹了。美娘說我來藉花獻佛罷,也斟了一杯過來。秦氏說:“我的酒量有限,你一杯,我一杯,可吃不了呢。”美娘道:“太太不吃,那是我不誠心了。”說着自己行飲幹了,重新再斟了一杯過來。秦氏也衹得幹過。何氏乘這當兒,也過來鬧了一陣。外面又進來了晉芳、洛鐘、竜兒等,都讓着敬酒。秦氏實在吃不下了,由雲麟代了幾杯。次外則衆小輩公敬了一杯。忽見黃大媽抱着玉鳳過來,說:“我來的時候,大少爺還沒有生哩。現在太太是有福氣的,老婦人來敬一杯酒。”說着拿了秦氏的酒杯,斟滿了,命玉鳳拿着,送到秦氏口邊。秦氏道:“多謝媽媽,你斟的酒我怎可不吃呢!”這天雖則沒有什麽山珍海味,豐盛筵席,但是家庭之樂,也算暢敘極了。席散了後,紅珠想邀淑儀到房內敘話,哪知淑儀决絶的謝絶,紅珠也衹索罷了。讀者須知淑儀和紅珠,本屬知己,前次細說衷麯,回去就生了一場大病,今晚面上雖然决絶回後,心裏卻含着幾許愁腸。這天散了之後,卻鬧了一個伍府閤宅不安。欲知詳細,且聽下文。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 避災荒村奴擇主 演迷信少婦求兒第二回 宦途水淡公子下場 異想天開女兒剖腹
第三回 鶴唳風聲避兵亡愛妾 疑神見鬼賞月病高年第四回 失兒得兒釀成慘劇 死女生女演出新聞
第五回 誤參芩庸醫蝎毒 歌莒惡婦蛇心第六回 癡公子腸斷達生編 新嫁娘禍胎馬桶蓋
第七回 白虎當頭縣官笞禿婿 紅鸞錯配嬌女嫁書呆第八回 睡柴堆鴛鴦驚赤焰 編花榜狐兔聚青年
第九回 師道失尊嚴雷先生痛哭 尼庵藏污垢賀公子春嬉第十回 嫠婦宵行蓬門窺暖昧 玉人命促酒座話酸辛
第十一回 棟折榱崩貧兒發跡 女婚男讀孀母關心第十二回 是前生孽障淚斷蓮鈎 悔昔日風流魂飛棘院
第十三回 禮成釋菜童子謁蒙師 會啓盂蘭佳人驚惡鬼第十四回 裏巷相驚老婦侈談天主教 書齋苦寂先生羞聽女兒經
第十五回 吊荒墳風前增悵惘 墮糞窖月下捉迷藏第十六回 老梅剋除夕渡慈航 惡顧三中秋劫喜轎
第十七回 劣弟恃蠻姦嫂嫂 頑兒裝勢做哥哥第十八回 錦襪留痕居喪權折齒 絮袍肇禍遇事便生波
第十九回 賭局翻新快談麻雀 仙機入妙誤擲番蚨第二十回 強盜分金對句倡言革命黨 兒童躲學書包偷擲土神祠
第二十一回 母懲愛子小妹謔嬌音 鬼責貪夫賢姬成大禮第二十二回 侮鄉愚小嬉仙女鎮 應科試大鬧海陵城
第二十三回 賭嘴功竹葉杯傾玫瑰酒 試懷挾桃花紙嵌茯苓糕第二十四回 家庭壓製潑婦扇雌威 淫窟深沉孌童傳妄語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