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女人,天生是尤物   》 座右之鏡(3)      柏楊 Bai Yang

  柏拉圖先生勸那位弟子去摘麥穗,可能因該弟子不肯照座右之鏡,不得不心生一計,以啓茅塞。聰明的朋友,自然恍然大悟,動定適當。不過天下事往往如此,原則雖好,幹起事來,卻參差有誤。柏拉圖先生藉麥穗作當頭棒喝,以救衆生。不過也可能這一棒喝太厲害之故,固然把有些人打得迷夢猛醒,也同時把有些人打得心驚肉跳,一走下田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第一眼看見的麥穗,先摘下來再說,蓋惟恐怕前面沒有另一麥穗也。於是,或馬馬虎虎的結婚焉,或將將就就的結婚焉,或委委屈屈的結婚焉,或倉倉促促的結婚焉,或窩窩囊囊的結婚焉,或迫不及待的結婚焉,或犧牲一切的結婚焉。怨偶乃由此而成;弱者積鬱終身,奄奄以沒;強者到了若幹時日之後,終於爆發,禍延子女,演出家庭悲劇,成了報紙上的社會新聞,不幸鬧到法院,打的也是“桃花官司”。
  離婚乃大事也,可是說起來也真奇怪,這種滔天大事,表面看起來,很少因大問題而起,多半由於小小齟齬,一言不合,就互相醜詆,各不相讓。本來同床共枕,哥哥妹妹,親愛的加蜜糖,一旦吵起架來,卻好像兩個身上背着血海深仇的死敵,誰要先軟,誰就此生休矣。這種僵持,經常促成離婚後果,社會學家乃呼籲夫婦們能忍讓處便忍讓,不要因為一口氣咽不下,便作鳥獸之散。
  這種三言兩語一吵,拍拍屁股就離的現象,解决之道,我想不會如社會學家說的那麽簡單,蓋爭吵是“果”,還有其促成蠻幹到底的“因”也,一嚮恩愛異常的夫婦,固也有吵得日月變色的,但不容易各自東西。必須是怨偶,一旦爆發,新愁舊恨,一齊涌上心頭,纔傷心曰:“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不如趁着現在,一刀兩斷。”有此一念,遂如黃河决堤,不可收拾。
  我們不敢說所有的怨偶都是當初摘麥穗摘得太急之故,但當初摘得太急,無疑是造成怨偶的原因之一。柏楊先生此言,初看跟一般有學問的人見解相似,有學問的人常勸青年男女要多多考察對方的人品如何?性格如何?愛的真偽和程度如何?我老人傢卻認為關鍵並不在此。前已言之,愛情並不依邏輯發展,當初一切都一百分,他求婚時甚至把手都剁掉,也不能保證若幹年後不變心也。這並不是說求偶之初可以不必慎重,而是說,這不過衹是急摘麥穗可能産生的現象之一,並非惟一的現象也。
  不分三七二十一,見了麥穗就摘,固然也有瞎貓碰上死老鼠,感情非常之好的,但那得靠祖宗積德,如果貴閣下的祖宗沒有作過轟轟烈烈的好事,而衹當過大官巨商,還是緩一點摘為宜。大概五年前,臺北曾發生一件新聞,一個理發師,其妻是某大學堂校花;我想一定有人尚能記得,當大陸撤退之際,兵慌馬亂,該校花睏在福建長汀,舉目無親,眼看就要餓死,且共軍進迫,形勢危急,某排長焉,行伍出身,雖沒有受過什麽教育,卻年輕英俊,校花乃求他攜帶逃亡。男女之間的事很難說個明白,反正到了後來,她嫁了他,來臺後他退伍下來,以理發為業。嗚呼,柏楊先生所謂的急摘麥穗者,指此。該校花既嫁之則安之,一心一意過日子,可是該理發師則不然,因其學識太差和自認為地位太卑的緣故,面對嬌妻,如芒刺在背,惟恐怕她交上男友,把自己一腳踢掉。一個男人一旦有了這種念頭,全家都不能安。他不準她出屋門一步,不準她去看電影,不準她和女同學來往(怕女同學挑剔他),更不準和男同學來往,鄰居中年輕的、未婚的、有地位的、有錢的,也同樣不準來往,鬧得終於怨聲載道,上了報紙,後來經人勸解,和好如初。當時柏楊先生就預言他們將來還是非垮不可。真是半仙之體,不幸而言中,有一天和《中央日報·婦女周刊》的編輯女士談及,她曾和該女大學生有聯繫,告以他們果然離婚了之。嗚呼,當初倉促的摘,沒有考慮到雙方知識上的程度不同,和靈性上的境界不同,乃不得不有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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