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全本金瓶梅   》 第九十二回 陳敬濟被陷嚴州府 吳月娘大鬧授官廳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批:敬濟已為雪娥唆打,固雲芰荷憔悴矣,乃猶可支持殘莖,至此則又入嚴州。夫嚴州者,嚴霜也。今此一人,雪上加箱,不全根披剝,將安在哉
  ?幸有徐 救命。夫者,風也。徐風者,言雖有雪上之霜,幸而鳳威不急,猶可踉蹌支吾於徐風之下。有一日張勝巡風,則風利如刀,刀利如風。方是入骨之朔風,吾不知敗荷葉之殘莖爛蓋,吹嚮
  何方去也。
  賣去玉簪,買一滿堂。夫滿堂者,紅也。此與杏花自是一色,當相安無疑矣。
  鐵指甲楊二郎,枯柳枝也,糶風賣雨、夫柳枝,當嚴鼕之時,其穿破爛之芰莖,何難之有?一旦因風吹雨則潦倒,敗荷葉何能當哉?
  李遇嚴霜,亦當少挫,故李通判父子至嚴州均受辱。但必寫至衙內寧死不離玉樓,則所以報玉樓者至矣。誰謂守志待時者之不得美報也哉?】
  
  詩曰:猛虎馮其威,往往遭急縛。
  雷吼徒暴哮,枝撐已在腳。
  忽看皮寢處,無復晴閃爍。
  人有甚於斯,盡以勸元惡。
  話說李衙內打了玉簪兒一頓,即時叫陶媽媽來領出,賣了八兩銀子,另買了個十八歲使女,名喚滿堂兒上竈,【張夾批:蓋雲“滿堂僧不厭,一個欲人多”是也。】不在話下。
  卻表陳敬濟,自從西門大姐來傢,交還了許多床帳妝奩,箱籠傢夥,【張夾批:此處一為鋪張許多東西,見月娘實貪敬濟許多東西,至此方吐也。又為瓶兒一痛。】三日一場嚷,五日一場鬧,問他娘張氏要本錢做買賣。他母舅張團練,來問他母親藉了五十兩銀子,復謀管事。被他吃醉了,往張舅門上駡嚷。【綉像夾批:真畜生。】他張舅受氣不過,另問別處藉了銀子,幹成管事,還把銀子交還交來。【張夾批:故云荷盡,已無擎雨蓋。然則團練奈何不去?】他母親張氏,着了一場重氣,染病在身,日逐臥床不起,終日服藥,請醫調治。吃他逆毆不過,衹得兌出三百兩銀子與他,叫陳定在傢門首,打開兩間房子開布鋪,做買賣。敬濟便逐日結交朋友陸三郎、楊大郎狐朋狗黨,【張夾批:比十兄弟何如?】在鋪中彈琵琶,抹骨牌,打雙陸,吃半夜酒,看看把本錢弄下去了。陳定對張氏說他每日飲酒花費。張氏聽信陳定言語,便不肯托他。敬濟反說陳定染布去,剋落了錢,把陳定兩口兒攆出來外邊居住,卻搭了楊大郎做夥計。這楊大郎名喚楊光彥,綽號為鐵指甲,專一糶風賣雨,架謊鑿空。【綉像夾批:好生意。】他許人話,如捉影捕風,騙人財,似探囊取物。【張夾批:比伯爵更甚。】這敬濟問娘又要出二百兩銀子來添上,共湊了五百兩銀子,信着他往臨清販布去。
  這楊大郎到傢收拾行李,跟着敬濟從傢中起身,前往臨清馬頭上尋缺貨去。【張夾批:一路總寫敬濟呆處,較西門遠甚,方可嚴州作地。】到了臨清,這臨清閘上是個熱鬧繁華大馬頭去處,商賈往來之所,車輛輻湊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這敬濟終是年小後生,被這楊大郎領着遊娼樓,登酒店,貨物到販得不多。因走在一娼樓,見了一個粉頭,名喚馮金寶,【張夾批:好缺貨。】生的風流俏麗,色藝雙全。問青春多少,鴇子說:“姐兒是老身親生之女,止是他一人掙錢養活。今年青春纔交二九一十八歲。”敬濟一見,心目蕩然,與了鴇子五兩銀子房金,一連和他歇了幾夜。楊大郎見他愛這粉頭,留連不捨,在旁花言說念,就要娶他傢去。鴇子開口要銀一百二十兩,講到一百兩上,兌了銀子,娶了來傢。一路上用轎擡着,楊大郎和敬濟都騎馬,押着貨物車走,一路揚鞭走馬,那樣歡喜。正是:多情燕子樓,馬道空回首。
  載得武陵春,陪作鸞凰友。
  張氏見敬濟貨到販得不多,把本錢到娶了一個唱的來傢,又着了口重氣,嗚呼哀哉,斷氣身亡。【張夾批:比金蓮駡潘姥姥何如?所以此書必以孝化也。】【綉像夾批:即此死有餘辜。】這敬濟不免買棺裝殮,念經做七,停放了一七光景,發送出門,祖塋合葬。他母舅張團練看他娘面上,亦不和他一般見識。【張夾批:省筆,亦是補筆。】【綉像夾批:畢竟前輩厚道。】這敬濟墳上覆墓回來,把他娘正房三間,中間供養靈位,那兩間收拾與馮金寶住,大姐到住着耳房。又替馮金寶買了丫頭重喜兒伏侍。門前楊大郎開着鋪子,傢裏大酒大肉買與唱的吃。每日衹和唱的睡,把大姐丟着不去揪采。
  一日,打聽孟玉樓嫁了李知縣兒子李衙內,帶過許多東西去。【張夾批:又為駡張四舅時一哭。】三年任滿,李知縣升在浙江嚴州府做了通判,領憑起身,打水路赴任去了。這陳敬濟因想起昔日在花園中拾了孟玉樓那根簪子,就要把這根簪子做個證兒,趕上嚴州去。【張夾批:一簪之針綫,其妙如此。】衹說玉樓先與他有了姦,與了他這根簪子,不合又帶了許多東西,嫁了李衙內,都是昔日楊戩寄放金銀箱籠,應沒官之物。“那李通判一個文官,多大湯水!聽見這個利害口聲,不怕不叫他兒子雙手把老婆奉與我。我那時娶將來傢,與馮金寶做一對兒,落得好受用。”【張夾批:不必定要六房,還是知足。】正是:計就月中擒月兔,謀成日裏捉金烏。敬濟不來到好,此一來,正是:失曉人傢逢五道,溟泠餓鬼撞鐘馗。【張夾批:二語有人用之久矣,連上計就二句用之,真成一哭。】有詩為證:趕到嚴州訪玉人,人心難忖似石沉。
  侯門一旦深似海,從此蕭郎落陷坑。
  一日,陳敬濟打點他娘箱中,尋出一千兩金銀,留下一百兩與馮金寶傢中盤纏,把陳定復叫進來看傢,並門前鋪子發賣零碎布匹。他與楊大郎又帶了傢人陳安,押着九百兩銀子,從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販了半船絲綿綢絹,來到清江浦馬頭上,灣泊住了船衹,投在個店主人陳二店內。交陳二殺雞取酒,與楊大郎共飲。飲酒中間,和楊大郎說:“夥計,你暫且看守船上貨物,【張夾批:亦是熱結文中餘意。蓋西門結而不以為真;敬濟不結而不以為假,西門之受騙故較敬濟少可。】【綉像夾批:虧他放心。】在二郎店內略住數日。等我和陳安拿些人事禮物,往浙江嚴州府,看看傢姐【綉像眉批:馮金寶百金耳。盡船中所有可得九馮金寶,乃棄而求一無蹤影之玉樓,大失算矣。】嫁在府中。多不上五日,少衹三日就來。”楊大郎道:“哥去衹顧去。兄弟情願店中等候。哥到日,一同起身。”這陳敬濟千不合萬不合和陳安【張夾批:和陳安更妙。】身邊帶了些銀兩、人事禮物,有日取路徑到嚴州府。【張夾批:“有日”二字內大郎已去遠矣。】
  進入城內,投在寺中安下。打聽李通判到任一個月,傢小船衹纔到三日。這陳敬濟不敢怠慢,買了四盤禮物,四匹紵絲尺頭,陳安押着。他便揀選衣帽齊整,眉目光鮮,徑到府衙前,與門吏作揖道:“煩報一聲,說我是通判老爹衙內新娶娘子的親,孟二舅來探望。”【張夾批:方知前請二舅用敬濟陪坐之妙。】這門吏聽了,不敢怠慢,隨即稟報進去。衙內正在書房中看書,聽見是婦人兄弟,令左右先把禮物擡進來,一面忙整衣冠,道:“有請。”把陳敬濟請入府衙廳上敘禮,分賓主坐下,說道:“前日做親之時,怎的不會二舅?”敬濟道:“在下因在川廣販貨,一年方回。不知傢姐嫁與府上,有失親近。今日敬備薄禮,來看看傢姐。”李衙內道:“一嚮不知,失禮,恕罪,恕罪。”須臾,茶湯已罷,衙內令左右:“把禮貼並禮物取進去,對你娘說,二舅來了。”孟玉樓正在房中坐的,衹聽小門子進來,報說:“孟二舅來了。”玉樓道:“再有那個舅舅,莫不是我二哥孟銳來傢了,千山萬水來看我?”衹見伴當拿進禮物和貼兒來,上面寫着:“眷生孟銳”,就知是他兄弟,一面道:“有請。”令蘭香收拾後堂幹淨。
  玉樓裝點打扮,俟候出見。衹見衙內讓直來,玉樓在簾內觀看,可霎作怪,不是他兄弟,卻是陳姐夫。“他來做甚麽?等我出去,見他怎的說話?常言,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鄉中水。雖然不是我兄弟,也是我女婿人傢。”一面整妝出來拜見。那敬濟說道:“一嚮不知姐姐嫁在這裏,沒曾看得……”纔說得這句,不想門子來請衙內,外邊有客來了。這衙內分付玉樓款待二舅,就出去待客去了。玉樓見敬濟磕下頭去,連忙還禮,說道:“姐夫免禮,那陣風兒颳你到此?”敘畢禮數,上坐,叫蘭香看茶出來。吃了茶,彼此敘了些傢常話兒,玉樓因問:“大姐好麽?”
  敬濟就把從前西門慶傢中出來,並討箱籠的一節話告訴玉樓。【張夾批:藉詐月娘之情,以挾玉樓,所以下文不敢當面聲言也。】玉樓又把清明節上墳,在永福寺遇見春梅,在金蓮墳上燒紙的話告訴他。又說:“我那時在傢中,也常勸你大娘,疼女兒就疼女婿,親姐夫,不曾養活了外人。他聽信小人言語,把姐夫打發出來。落後姐夫討箱子,我就不知道。”敬濟道:“不瞞你老人傢說,我與六姐相交,誰人不知?【張夾批:藉金蓮以動玉樓,文字逼清,一絲不亂。】【綉像眉批:藉金蓮為挑撥之端,亦妙。】生生吃他聽奴才言語,把他打發出去,纔吃武鬆殺了。他若在傢,那武鬆有七個頭八個膽,敢往你傢來殺他?我這仇恨,結的有海來深。六姐死在陰司裏,也不饒他。”玉樓道:“姐夫也罷,丟開手的事,自古冤仇衹可解,不可結。”
  說話中間,丫鬟放下桌兒,擺下酒來,杯盤餚品,堆滿春臺。玉樓斟上一杯酒,雙手遞與敬濟說:“姐夫遠路風塵,無可破費,且請一杯兒水酒。”這敬濟用手接了,唱了喏,也斟一杯回奉婦人,敘禮坐下,因見婦人“姐夫長,姐夫短”叫他,口中不言,心內暗道:“這淫婦怎的不認犯,衹叫我姐夫?等我慢慢的探他。”【張夾批:呆乃至此。】當下酒過三巡,餚添五道,無人在跟前,先丟幾句邪言說入去,道:“我兄弟思想姐姐,如渴思漿,如熱思涼,【綉像眉批:未同而言,殊無赧色,真良心喪盡矣。】想當初在丈人傢,怎的在一處下棋抹牌,同坐雙雙,似背蓋一般。誰承望今日各自分散,你東我西。”玉樓笑道:“姐夫好說。自古清者清而渾者渾,久而自見。”【張夾批:玉樓之言不惡而嚴,較月娘粗鄙遠甚。】這敬濟笑嘻嘻嚮袖中取出一包雙人兒的香茶,遞與婦人,說:“姐姐,你若有情,可憐見兄弟,吃我這個香茶兒。”說着,就連忙跪下。那婦人登時一點紅從耳畔起,把臉飛紅了,一手把香茶包兒掠在地下,說道:“好不識人敬重!奴好意遞酒與你吃,到戲弄我起來。”就撇了酒席往房裏去了。
  敬濟見他不理,一面拾起香茶來,就發話道:“我好意來看你,你到變了卦兒。你敢說你嫁了通判兒子好漢子,不采我了。你當初在西門慶傢做第三個小老婆,沒曾和我兩個有首尾?”因嚮袖中取出舊時那根金頭銀簪子,拿在手內說:“這個是誰人的?你既不和我有姦,這根簪兒怎落在我手裏?上面還刻着玉樓名字。你和大老婆串同了,把我傢寄放的八箱子金銀細軟、玉帶寶石東西,都是當朝楊戩寄放應沒官之物,都帶來嫁了漢子。我教你不要慌,到八字八(金夏)兒上和你答話!”玉樓見他發話,拿的簪子委是他頭上戴的金頭蓮瓣簪兒:“昔日在花園中不見,怎的落在這短命手裏?”恐怕嚷的傢下人知道,須臾變作笑吟吟臉兒,【張夾批:惟此一變,直如夜叉現形,鐘馗出像,千古婦人,同此一付臉皮,一付技倆也。】走將出來,【綉像眉批:玉樓轉關亦快,然而忽惱忽喜,其偽易知,衹好哄敬濟小孩子。】一把手拉敬濟,說道:“好阻夫,奴鬥你耍子,如何就惱起來。”因觀看左右無人,悄悄說:“你既有心,奴亦有意。”兩個不由分說,摟着就親嘴。這陳敬濟把舌頭似蛇吐信子一般,就舒到他口裏交他咂,說道:“你叫我聲親親的丈夫,纔算你有我之心。”【張夾批:呆乃至此,寫得活現。】婦人道:“且禁聲,衹怕有人聽見。”敬濟悄悄嚮他說:“我如今治了半船貨,在清江浦等候。你若肯下顧時,如此這般,到晚夕假扮門子,私走出來,跟我上船傢去,成其夫婦,有何不可?他一個文職官,怕是非,莫不敢來抓尋你不成?”【綉像眉批:敬濟可謂小兒強作能事。】婦人道:“既然如此,也罷。”約會下:“你今晚在府墻後等着,奴有一包金銀細軟,打墻上係過去,與你接了,然後奴才扮做門子,打門裏出來,跟你上船去罷。”看官聽說,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墻高萬丈;紅粉無情,總然共坐隔千山。【綉像眉批:觀此則見倚強賣俏私逃者,不是厭物,則是笑具,明矣。】當時孟玉樓若嫁得個癡蠢之人,不如敬濟,敬濟便下得這個鍬鐝着;如今嫁這李衙內,有前程,又且人物風流,青春年少,【張夾批:敬濟固自以為潘安子建矣,後生大都如此。】恩情美滿,他又勾你做甚?休說平日又無連手。【綉像夾批:道盡。】這個郎君也是合當倒運,就吐實話,泄機與他,倒吃婆娘哄賺了。正是: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難保不懷毒。
  當下二人會下話,這敬濟吃了幾杯酒,告辭回去。李衙內連忙送出府門,陳安跟隨而去。衙內便問婦人:“你兄弟住那裏下處?我明日回拜他去,送些嗄程與他。”婦人便說:“那裏是我兄弟,他是西門慶傢女婿,如此這般,來勾搭要拐我出去。奴已約下他,今晚三更在後墻相等。咱不如將計就計,把他當賊拿下,除其後患如何?”【張夾批:必拿敬濟,蓋為寄放諸物之言有以中之也,觀其言“後患”二字可知。】【綉像夾批:玉樓亦惡。】衙內道:“叵耐這廝無端,自古無毒不丈夫,不是我去尋他,他自來送死。”一面走出外邊,叫過左右伴當,心腹快手,如此這般預備去了。
  這陳敬濟不知機變,至半夜三更,果然帶領傢人陳安,來府衙後墻下,以咳嗽為號,衹聽墻內玉樓聲音,打墻上掠過一條索子去,那邊係過一大包銀子。原來是庫內拿的二百兩贓罰銀子。【張夾批:衙門庫中取銀,通判不知,通判亦惡得無罪?】這敬濟纔待教陳安拿着走,忽聽一陣梆子響,黑影裏閃出四五條漢,叫聲:“有賊了!”登時把敬濟連陳安都綁了,稟知李通判,分付:“都且押送牢裏去,明日問理。”
  原來嚴州府正堂知府姓徐,名喚徐崶,【張夾批:雖是朔風,猶是鼕天晴和之風,故殘芰得少留也。】係陝西臨洮府人氏,庚戌進士,極是個清廉剛正之人。【張夾批:寫風如畫。】次早升堂,左右排兩行官吏,這李通判上去,畫了公座,庫子呈稟賊情事,帶陳敬濟上去,說:“昨夜至一更時分,有先不知名今知名賊人二名:陳敬濟、陳安,鍬開庫門鎖鑰,偷出贓銀二百兩,越墻而過,緻被捉獲,來見老爺。”徐知府喝令:“帶上來!”把陳敬濟並陳安揪采驅擁至當廳跪下。知府見敬濟年少清俊,【張夾批:畫出一不知事之狂且。】便問:“這廝是那裏人氏?因何來我這府衙公廨,夜晚做賊,偷盜官庫贓銀,有何理說?”【綉像眉批:楊戩寄贓等語,本不當言,卻妄言而賈禍;禍已臨身,正宜直言以祈免,卻又不敢言,此所謂少年妄誕之言也。】【綉像夾批:明眼。】那陳敬濟衹顧磕頭聲冤。徐知府道:“你做賊如何聲冤?”李通判在旁欠身便道:“老先生不必問他,眼見得贓證明白,何不回刑起來。”徐知府即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板。”李通判道:“人是苦蟲,不打不成。不然,這賊便要展轉。”當下兩邊皂隸,把敬濟、陳安拖番,大板打將下來。這陳敬濟口內衹駡:“誰知淫婦孟三兒陷我至此,冤哉!苦哉!”【張夾批:卿自陷耳,玉姐與爾何仇?】這徐知府終是黃堂出身官人,聽見這一聲,必有緣故,【綉像夾批:聰耳。】纔打到十板上,喝令:“住了,且收下監去,明日再問。”李通判道:“老先生不該發落他,常言‘人心似鐵,官法如爐’,從容他一夜不打緊,就翻異口詞。”徐知府道:“無妨,吾自有主意。”當下獄卒把敬濟、陳安押送監中去訖。
  這徐知府心中有些疑忌,即喚左右心腹近前,如此這般,下監中探聽敬濟所犯來歷,即便回報。【綉像夾批:細心。】這幹事人假扮作犯人,和敬濟晚間在一(木匣)上睡,問其所以:“我看哥哥青春年少,不是做賊的,今日落在此,打屈官司。”敬濟便說:“一言難盡,小人本是清河縣西門慶女婿,這李通判兒子新娶的婦人孟氏,是俺丈人的小,舊與我有姦的。今帶過我傢老爺楊戩寄放十箱金銀寶玩之物來他傢,我來此間問他索討,反被他如此這般欺負,【張夾批:何不堂上說出?活畫一狂且身分。】把我當賊拿了。苦打成招,不得見其天日,是好苦也!”這人聽了,走來退廳告報徐知府。知府道:“如何?我說這人聲冤叫孟氏,必有緣故。”【綉像眉批:聽訟人耳要聰,目要明,心要細,不可衹在形跡上求之。徐知府可謂善聽訟矣。】
  到次日升堂,官吏兩旁侍立。【張夾批:明為李通判一襯,方為打衙內身分。】這徐知府把陳敬濟、陳安提上來,摘了口詞,取了張無事的供狀,喝令釋放。李通判在旁不知,還再三說:“老先生,這廝賊情既的,不可放他。”反被徐知府對佐貳官盡力數說了李通判一頓,說:“我居本府正官,與朝廷幹事,不該與你傢官報私仇,誣陷平人作賊。你傢兒子娶了他丈人西門慶妾孟氏,帶了許多東西,應沒官贓物,金銀箱籠來。他是西門慶女婿,徑來索討前物,你如何假捏賊情,拿他入罪,教我替你傢出力?做官養兒養女,也要長大,若是如此,公道何堪?”【張夾批:必得如此,方激得李公一怒。】當廳把李通判數說的滿面羞慚,垂首喪氣而不敢言。【綉像眉批:李通判此時真難為官。】陳敬濟與陳安便釋放出去了。良久,徐知府退堂。
  這李通判回到本宅,心中十分焦燥。便對夫人大嚷大叫道:“養的好不肖子,今日吃徐知府當堂對衆同僚官吏,盡力數落了我一頓,可不氣殺我也!”夫人慌了,便道:“甚麽事?”李通判即把兒子叫到跟前,喝令左右:“拿大板子來,氣殺我也!”說道:“你拿得好賊,他是西門慶女婿。因這婦人帶了許多妝奩、金銀箱籠來,他口口聲聲稱是當朝逆犯楊戩寄放應沒官之物,來問你要。說你假盜出庫中官銀,當賊情拿他。我通一字不知,反被正堂徐知府對衆數說了我這一頓。此是我頭一日官未做,你照顧我的。我要你這不肖子何用?”即令左右雨點般大板子打將下來。可憐打得這李衙內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夫人見打得不像模樣,在旁哭泣勸解。
  孟玉樓立在後廳角門首,掩淚潛聽。當下打了三十大板,李通判分付左右:“押着衙內,即時與我把婦人打發出門,令他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節。”那李衙內心中怎生捨得離異,衹顧在父母跟前啼哭哀告:“寧把兒子打死爹爹跟前,並捨不的婦人。”【張夾批:寫玉樓得所托矣。】李通判把衙內用鐵索墩鎖在後堂,不放出去,衹要囚禁死他。夫人哭道:“相公,你做官一場,年紀五十餘歲,也衹落得這點骨血。不爭為這婦人,你囚死他,往後你年老休官,【綉像夾批:四字更醒。】倚靠何人?”【張夾批:回照西門,又回照磨鏡一回。】【綉像眉批:數語使人一個做官念頭灰冷。】李通判道:“不然,他在這裏,須帶纍我受人氣。”夫人道:“你不容他在此,打發他兩口兒回原籍真定府傢去便了。”【綉像夾批:處分甚妥。】通判依聽夫人之言,放了衙內,限三日就起身,打點車輛,同婦人歸棗強縣裏攻書去了。【張夾批:至此方結玉樓。夫玉樓直結入真定棗強之李傢,是真以天理之淡,定為百年之重任者矣。是即所為仁也,所為孝也,作者自命以此。】
  卻表陳敬濟與陳安出離嚴州府,到寺中取了行李,徑往清江浦陳二店中來尋楊大郎。陳二說:“他三日前,說你有信來說不得來,他收拾了貨船,起身往傢中去了。”【綉像眉批: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可為年少妄言之戒】這敬濟未信,還嚮河下去尋船衹,撲了個空。說道:“這天殺的,如何不等我來就起身去了!”【綉像眉批:敬濟非不伶俐乖巧,到此時猶說此呆語,似乎人情世故一毫不知,可見此段伶俐乖巧,正是呆處。】況新打監中出來,身邊盤纏已無,和陳安不免搭在人船上,把衣衫解當,討吃歸傢,忙忙似喪傢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隨行找尋楊大郎,並無蹤跡。那時正值秋暮天氣,樹木凋零,金風搖落,甚是凄涼。有詩八句,單道這秋天行人最苦:棲棲芰荷枯,【張夾批:說出敬濟之名。】葉葉梧桐墜。
  蛩鳴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細雨濕青林,霜重寒天氣。【張旁批:所謂嚴州。】
  不見路行人,怎曉秋滋味。
  有日敬濟到傢。陳定正在門首,看見敬濟來傢,衣衫襤褸,面貌黧黑,唬了一跳。接到傢中,問貨船到於何處。敬濟氣得半日不言,把嚴州府遭官司一節說了:“多虧正堂徐知府放了我,不然性命難保。【張夾批:與西門虧金蓮時一樣。】【綉像眉批:人有受錢代杖,而以錢轉付杖者,得以杖輕為恩,正與敬濟感徐知府同一可笑。】今被楊大郎這天殺的,把我貨物不知拐的往那裏去了。”先使陳定往他傢探聽,他傢說還不曾來傢。敬濟又親去問了一遭,並沒下落,心中着慌,走入房中。那馮金寶又和西門大姐首南面北,自從敬濟出門,兩個合氣,直到如今。大姐便說:“馮金寶拿着銀子錢,轉與他鴇子去了。他傢保兒成日來,瞞藏背掖,打酒買肉,在屋裏吃。傢中要的沒有,睡到晌午,諸事兒不買,衹熬俺們。”【張夾批:曾幾何時,西門之女已凍餒矣。】馮金寶又說:“大姐成日模草不拈,竪草不動,偷米換燒餅吃。又把煮的腌肉偷在房裏,和丫頭元宵兒同吃。”這陳敬濟就信了,反駡大姐:【綉像夾批:編得可笑。】“賊不是纔料淫婦,你害饞癆讒痞了,【張夾批:是雌飯吃之言回報。】偷米出去換燒餅吃,又和丫頭打夥兒偷肉吃。”
  把元宵兒打了一頓,把大姐踢了幾腳。這大姐急了,趕着馮金寶兒撞頭,駡道:“好養漢的淫婦!你偷盜的東西與鴇子不值了,到學舌與漢子,說我偷米偷肉,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了,【張夾批:又是金蓮、月娘。】教漢子踢我。我和你這淫婦兌換了罷,要這命做甚麽!”這敬濟道:“好淫婦,你換兌他,你還不值他幾個腳指頭兒哩。”也是合當有事,於是一把手采過大姐頭髮來,用拳撞腳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血,半日蘇醒過來。這敬濟便歸唱的房裏睡去了。由着大姐在下邊房裏嗚嗚咽咽,衹顧哭泣。【綉像眉批:大姐此時何不駡敬濟雌飯吃?敬濟禽獸畜生不必言,大姐死亦有因。】元宵兒便在外間睡着了。可憐大姐到半夜,用一條索子懸梁自縊身死,亡年二十四歲。
  到次日早辰,元宵起來,推裏間不開。上房敬濟和馮金寶還在被窩裏,使他丫頭重喜兒來叫大姐,要取木盆洗坐腳,衹顧推不開。敬濟還駡:“賊淫婦,如何還睡?這咱晚不起來!我這一跺開門進去,把淫婦鬢毛都拔淨了。”【張夾批:取死之道如此。】重喜兒打窗眼內望裏張看,說道:“他起來了,且在房裏打鞦韆耍子兒哩。”又說:“他提偶戲耍子兒哩。”衹見元宵瞧了半日,叫道:“爹,不好了,俺娘吊在床頂上吊死了。”這小郎纔慌了,和唱的齊起來,跺開房門,嚮前解卸下來,灌救了半日,那得口氣兒來。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死了。正是:不知真性歸何處,疑在行雲秋水中。
  陳定聽見大姐死了,恐怕連累,先走去報知月娘。【張夾批:人情如此。】【綉像夾批:好活便管傢。】月娘聽見大姐吊死了,敬濟娶唱的在傢,正是冰厚三尺,不是一日之寒,率領傢人小廝、丫鬟媳婦七八口,往他傢來。見了大姐屍首吊的直挺挺的,哭喊起來,將敬濟拿住,揪采亂打,渾身錐了眼兒也不計數。【張夾批:總是市井惡套,寫來逼真。】【綉像眉批:何不再脫褲子露出陽來?】唱的馮金寶躲在床底下,采出來,也打了個臭死。把門窗戶壁都打得七零八落,房中床帳妝奩都還搬的去了。【張眉批:月娘到底不放空,直是餓蠅嗜血。】歸傢請將吳大舅、二舅來商議。【張夾批:凡是必大舅、二舅商議,一寫人情,二寫月娘通日俱是吳氏當傢也。】大舅說:“姐姐,你趁此時咱傢人死了不到官,到明日他過不得日子,還來纏要箱籠。【綉像夾批:老成之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如到官處斷開了,庶杜絶後患。”月娘道:“哥見得是。”一面寫了狀子。
  次日,月娘親自出官,來到本縣授官廳下,遞上狀去。原來新任知縣姓霍,名大立,湖廣黃岡縣人氏,舉人出身,為人鯁直。聽見係人命重事,即升廳受狀。見狀上寫着:告狀人吳氏,年三十四歲,係已故千戶西門慶妻。狀告為惡婿欺凌孤孀,聽信娼婦
  ,熬打逼死女命,乞憐究治,以存殘喘事。比有女婿陳敬濟,遭官事投來氏傢,潛
  住數年。平日吃酒行兇,不守本分,打出吊入。氏懼法逐離出門。豈期敬濟懷恨,
  在傢將氏女西門氏,時常熬打,一嚮含忍。不料伊又娶臨清娼婦馮金寶來傢,奪氏
  女正房居住,聽信唆調,將女百般痛辱熬打,又采去頭髮,渾身踢傷,受忍不過,
  比及將死,於本年八月廿三日三更時分,方纔將女上吊縊死。切思敬濟,恃逞兇頑
  ,欺氏孤寡,聲言還要持刀殺害等語,【綉像夾批:後責令杜絶,在此看出。】情理難容。乞賜行拘到案,嚴究女死根由,
  盡法如律。庶兇頑知警,良善得以安生,而死者不為含冤矣。為此具狀上告本縣青
  天老爺施行。
  這霍知縣在公座上看了狀子,又見吳月娘身穿縞素,腰係孝裙,係五品職官之妻,生的容貌端莊,儀容閑雅。【張夾批:將月娘一描,總是醜絶西門,又為當日提刑所一照也。】欠身起來,說道:“那吳氏起來,據我看,你也是個命官娘子,這狀上情理,我都知了。你請回去,今後衹令一傢人在此伺候就是了。我就出牌去拿他。”那吳月娘連忙拜謝了知縣,出來坐轎子回傢,委付來昭廳下伺候。須臾批了呈狀,委兩個公人,一面白牌,行拘敬濟、娼婦馮金寶,並兩鄰保甲,正身赴官聽審。
  這敬濟正在傢裏亂喪事,聽見月娘告下狀來,縣中差公人發牌來拿他,唬的魂飛天外,魄喪九霄。那馮金寶已被打得渾身疼痛,睡在床上。聽見人拿他,唬的魂也不知有無。陳敬濟沒高低使錢,【張夾批:是不知事狂且身分。】打發公人吃了酒飯,一條繩子連唱的都拴到縣裏。左鄰範綱,右鄰孫紀,保甲王寬。霍知縣聽見拿了人來,即時升廳。來昭跪在上首,陳敬濟、馮金寶一行人跪在階下。知縣看了狀子,便叫敬濟上去說:“你這廝可惡!因何聽信娼婦,打死西門氏,方令上吊,有何理說?”敬濟磕頭告道:“望乞青天老爺察情,小的怎敢打死他。因為搭夥計在外,被人坑陷了資本,着了氣來傢,問他要飯吃。他不曾做下飯,委被小的踢了兩腳。他到半夜自縊身死了。”知縣喝道:“你既娶下娼婦,如何又問他要飯吃?尤說不通。吳氏狀上說你打死他女兒,方纔上吊,你還不招認!”敬濟說:“吳氏與小的有仇,故此誣陷小的,望老爺察情。”知縣大怒,說:“他女兒見死了,還推賴那個?”喝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大板。提馮金寶上來,拶了一拶,敲一百敲。令公人帶下收監。次日,委典史臧不息帶領吏書、保甲、鄰人等,前至敬濟傢,擡出屍首,當場檢驗。身上俱有青傷,脖項間亦有繩痕,生前委因敬濟踢打傷重,受忍不過,自縊身死。【綉像夾批:公道。】取供具結,回報縣中。【張夾批:比宋仁所告之傷何如?】知縣大怒,又打了敬濟十板。金寶褪衣,也是十板。問陳敬濟夫毆妻至死者絞罪,馮金寶遞决一百,發回本司院當差。
  這陳敬濟慌了,監中寫出貼子,對陳定說,把布鋪中本錢,連大姐頭面,共湊了一百兩銀子,暗暗送與知縣。知縣一夜把招捲改了,【綉像夾批:辛君。】止問了個逼令身死,係雜犯,準徒五年,運灰贖罪。吳月娘再三跪門哀告。【張夾批:何不叫保甲,改適提刑所來,可嘆可嘆!】知縣把月娘叫上去,說道:“娘子,你女兒項上已有繩痕,如何問他毆殺條律?人情莫非忒偏嚮麽?你怕他後邊纏擾你,我這裏替你取了他杜絶文書,令他再不許上你門就是了。”【張夾批:是作者要使敬濟與西氏割絶,下好放手寫敬濟與春梅也。】【綉像夾批:看破月娘之靖(情)。】一面把陳敬濟提到跟前,分付道:“我今日饒你一死,務要改過自新,不許再去吳氏傢纏擾。再犯到我案下,决然不饒。即便把西門氏買棺裝殮,發送葬埋來回話,我這裏好申文書往上司去。”這敬濟得了個饒,交納了贖罪銀子,歸到傢中,擡屍入棺,停放一七,念經送葬,埋城外。前後坐了半個月監,使了許多銀兩,唱的馮金寶也去了,傢中所有都幹淨了,房兒也典了,剛颳剌出個命兒來,再也不敢聲言丈母了。正是:禍福無門人自招,須知樂極有悲來。有詩為證:風波平地起蕭墻,義重恩深不可忘。
  水溢藍橋應有會,三星權且作參商。
  
  
  
  【文禹門雲:九十回以後,筆墨生疏,—語言顛倒,頗有町議處,豈江淹纔盡乎?或行百裏者半九十耳。陳敬濟原是一愚夫,亦有愚不至此者。盂玉樓是何如人?所嫁又是:何如人?縱不能深知,亦何能持一簪前往,便可與之通姦,便可拐出同走,並可訛出許多財物。窮極無賴之人,或作此非非之想,然亦不敢冒冒然,徑做此舉。況此刻敬濟,千金在手,又有馮金寶,正在新鮮之時,在傢即起此念,到嚴州任意行之,全無悔悟。竊恐無此情理,不過為楊大郎拐逃地步耳。何必作此迂折,登堂矣,入室矣,見玉樓矣。而玉樓之言談舉止,全不像從前之玉樓。迨至變臉出簪,玉樓又是一付面孔,便至相摟相抱,親嘴吃舌頭。批者何不云羞殺玉樓,醜絶玉樓乎?既事後可以告訴衙內,何不此刻告訴衙內,立刻將敬濟逐出,豈不正大光明乎?
  乃設此拙計,即當年收拾來旺兒故志,獨不慮敬濟有口能,說乎?怪敬濟在清河堂上,滿口謊言,在嚴州堂上,全無一語,是又何也?必使徐知府暗中探明,又將通姦騙財坐實,不痛不癢了案。致使老父受辱發怒,老母忍痛耽憂,玉樓抱不白之冤,衙內挨不肖之打,豈作有意醜詆玉樓乎
  ?既令其得安身立命之地,歸棗強便歸棗強耳,何必多此一番醜事乎?吾欲起批書者而問之。
  敬濟回傢,妻妾詬誶,大姐姐之死,卻在意中。西門慶有甚好女兒,其死也,亦有自取之道焉。月娘往鬧,不但山東風氣如此。予走遍數省,無不皆然,而安徽殆尤甚焉。目錄雲:《大鬧授官廳》。故作瘦詞,有何意味?按月娘連此兩書大鬧矣。夫鬧其所不當鬧,是為胡闹,鬧所當鬧,不得謂之鬧也。
  況泰山之事,若非大鬧,恐將如潘金蓮葡萄架下之大鬧矣。告官伸理,亦是正辨。先定絞罪,旋改徒罪,終歸免罪,銀子衹一百兩,便如此得力,何駡霍知縣一至於此也。
  此皆信筆直書,不復瞻前顧後,似非以上淫情穢語,寫得細膩風光。無怪閱者,鹹喜看前半部,而不願看後半部,然則此書實導淫之書也,作者不能無罪焉。我之探臆而出,隨處叫破,正是要人細看下半部,以輓回一、二。蓋此書既不能燒盡,板不劈盡,有觸目警心數語,亦可以喚醒幾個聰明人,故不憚如此之諄諄也。閱者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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