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廣陵潮   》 第九十三回 加車租苦力鬧風潮 停工廠貧民絶生計      李涵秋 Li Hanqiu

  且說田煥死後,周氏正和田福恩商量辦理喪事,外面大鬧起來。田福恩忙跑出來一望,衹見許多苦力,有的扭着辮子;有的拉着腿褲,着件背心;有的還拖着一輛車子,擁擁擠擠的往他店前經過。旁邊看鬧忙的人,都說自從黃包車發達之後,他這主人時常用着他們嚮外間生事,什麽打店面哩,敲竹杠哩,就是官廳有時也奈何他不得。今天又不知是誰的晦氣哩!原來這車行主人就是本回書中主人喬傢運,他不是上回說過要整頓揚州的人力車,是他認為一種大職業。那江北車夫,是他認為唯一可用的奴隸。不料他照預定的方式做起來,果能如其心願。不多時,揚州那種舊式的鐵輪車子,已經淘汰淨荊黃包車卻逐漸增多,雖則另外也有人拿出資本來做這事業,但是改良車子,是他最早,所有車子,又是他的最多,他竟可以在揚州車子事業上執着牛耳了。這次投票,他又用着手段,叫那拉車子的人前去投票。居然得着當眩就是另外的當選人,也有些是他經手包辦,所以他又進了一層,儼然以未來的省議員自居。在社會上的資格,又不覺高了一層。但是要想實行做省議員,自非空口說白話可以成功,並且又沒有第二個田福恩這種冤桶,那種大的運動費,究從何處開支呢?他自個鬼精靈兒,與衆不同,自會無中生有,想出事情來做,說:“我這筆錢,是不能不就本地風光,在那江北車夫身上着想。譬如揚州城裏,現在也有人力車二千輛,每人叫他們擔任一元的經費,也就是二千元了。不過要用什麽名義纔可以捐他們的錢呢?想了半天,就喜笑顔開自言自語的道:“喬傢運,你真糊塗。這種問題,都想不出,還要叫什麽喬傢運呢。”就穿好衣服,慢慢的坐着車子,到公園裏來。這時也有他許多同行,都在這裏吃茶,看見他來,多起身招呼。坐定之後,起先不過說些空話,忽喬傢運嚮衆人說道:“我今日來找諸位,是有一件事,和諸位發表的,不知諸位可贊成?”內中有一個叫王少魚的,車行裏除出喬傢運,要算他了,就接口說道:“你喬先生如有意見,當然是不錯的,不過贊成與否,應該將這事發表出來,我們纔有個斟酌呀。”
  喬傢運道:“我因為看到各種事業,都有一個總機關,如同公所呀,會館呀,遇着有什麽事情,都在這機關裏解决。我們這人力車事業,在現今是算極需要的,車子也有幾千輛,單講那拉車子的人,至少也得有二千多人,對於外面的糾葛,時常是有的,沒有一種團體的機關去對付他,吃虧實在不小,我們何妨也組織一個公所做總機關呢。”王少魚道:“這事是與我們大傢有益的,如何不贊成呢。”其餘的人也都說甚好。王少魚道:“不過我們也須得籌備籌備。”衆人都說:“這也是應該的。就是將來組織成功,那公所董事,必定要推舉喬先生擔任的。”
  傢運聽到大衆贊成,心中自是歡喜,又想王少魚這人,在車業中也算是個腳色,斷不可少的人,我不如籠絡他叫他投降在我的麾下,連忙說道:“這事今天不過是閑空提議過,一天我們還要開一個籌備會,那時我們再推舉辦事的人。王少翁的才幹,我是很佩服的。並且這事也不是一二個人可以辦得到的,將來還要少翁和諸位幫忙哩。”王少魚道:“這話也是。衹要喬先生揀定了開會的日期和地點,通知我們一聲,我們是必到的。”喬傢運道:“左右不過我們十幾個人,我想也不必另找地方,捨間尚容得起。不過日期我們也須公决一下。”衆人道:“我們做事須要爽快,最恨的現在有一班人,今天辦這個,明天辦那個,嘴裏說的天花亂墜,到了臨了,終究是一個老不成功。今天既有喬先生發起,我們就定了後天開籌備會,好麽?”
  喬傢運本想趕快,聽了這話,正合他的心意,忙說:“也好也好。衹是今天不在此地的人,也須邀他們到會。現在籌備主任未經舉定,一時也未便由個人出面邀請,最好由各位在相識的人裏,自己互相招呼,格外容易些。未知諸位以為何如?”王少魚道:“我們就這樣罷,準於後天下午,到喬先生府上。”傢運道:“這時天氣已熱,若過早了,大傢多不方便,不如我們在四時以後開會罷。”於是大傢又談了些籌備的話,各自散去。喬傢運這天和他們的談話,雖則一時尚未成功,也算有了一半把握,心裏非常得意。到了開會的那天,是揚州備有車輛出租的人,沒有一個不到的。喬傢運見人已齊了,就說:“我們可以提議事件了。”王少魚道:“蛇無頭而不行,今天就請喬先生做個主席。”喬傢運也就立起來發言道:“我發起這事的意思,那一天公園裏已經說過,就是這天未到的,經諸位轉輾傳說,想已經明白,今天也可不談。不過我們要問諸位一聲,這事究竟應辦不應辦呢?”衆人都說:“這事是於各傢都有益的,我們自然是贊成要辦。不過我們辦了之後,首先要定一個名稱。還是稱公所呢?還是稱會館呢?”當時議論很多,臨了說我們還稱公所罷。王少魚道:“既有公所,我們應當先定一個章程出來。不過沒有主任的人,也就沒有負辦事責任的人,所以我們今天的會,最重要的是先舉出一個籌備主任,再舉幾個幹事,這事就可依着次序進行了。”
  喬傢運說:“不錯,王少翁的話果然是提綱挈領。不過我想主任一個是不彀的,不如另外再添設一個副主任,再舉幾個幹事,這事就成了。”衆人就依他所說,亂紛紛的推舉着。結果喬傢運得了籌備主任,王少魚得了副主任,其餘又推出了四個幹事,並且公推喬傢運起草這公所的章程。喬傢運道:“說到章程,我已預先擬了一份,今既承推舉,我就把章程拿出來給諸位商酌可用不可用?”就將章程拿出來讀了一遍,在這幾個人裏面,要算喬傢運是個傑出的人才,大傢又無討論的知識。衹有經費一項,原定的章程,是每車一輛,捐銀一元,作為開辦基本金,此後每月每輛捐銀二角。作為長年開支。衆人以為要自己拿出來的,譬如有車子一百輛的,就要出一百塊錢。有二百輛的,就要拿出二百塊錢。這是如何辦得到呢?不覺面面相覷,默坐了一會。喬傢運知道他們有些誤會,就說道:“這種捐款,不是出在我們身上的。我們有車子叫他們去賺錢,還要我們捐款子,我哪裏來的這種笨想頭。這是要叫他們拉車子的拿出來的,諸位請放心。這事衹要我費點三寸不爛的舌頭,和他們演說一番,包管他們個個情願從腰包裏拿出來咧。”大傢聽了纔明白過來,還是這錢是他們出的,我們又何苦來反對,大傢就都贊成。喬傢運說:“這事業須嚮官廳立案,方能穩固。我就預備好了,一俟縣裏批準,再開一個成立會,並齊集這些車夫,要他們的車錢,沒有做不到的。這時已經不早,遂即散會。”
  衆人都以為喬傢運弄這筆捐款,確是為人力車公所內用的。哪裏知道他另有作用呢。喬傢運等大傢散了之後,提起筆來,做了一件呈縣備案的呈文,不多幾時,就批了個準予備案,還頒給了一張保護公所的佈告。此後揚州市上,忽然發現了一塊招牌,就是揚州人力車公所。內中的人物,第一個就是總董喬傢運。他辦了這事,可算心滿意足。不過那每輛一元的捐款,尚分文無着。仔細想了一個計劃,必須如此如此,約隔了四五天,就囑咐一班包收車錢的去召集他們說,後天大早,在教場空地上,等候人力車公所的總董喬傢運先生演說。你們如果要想吃這碗拉車子飯的,都不能不到。起初大傢聽了,都不知為什麽事,又不知道什麽叫做演說。偏偏這幾天警察和車夫作對的很厲害,遇着點小小事情,不是拿着那根棍子在腿上亂敲,就是拿着腳嚮他們亂踢。兇的警察還要硬拉着他往局子裏罰洋錢。他們正苦得叫天不應,無法可想,那知後頭又探聽得說人力車公所每人要叫他們繳納一塊錢的捐款,個個就不平起來。
  到了這一天,大傢約齊了,想和喬傢運去為難。這天就是田煥死的第二天早上,你想街面上一個大早,憑空成群結隊集合了許多苦力,鬧熱不鬧熱呢。這一班人到了教場裏空地上,衹見喬傢運、王少魚等好多人,已經在那裏候着,旁邊還站着許多警察,並且藉了那擺醫藥攤的幾條板凳,又嚮點心鋪子裏老闆藉了幾扇牌門,搭起一座臺來。他們就在這上面一站。那知江北來的車夫,雖是粗魯,到也懂得些規矩。知道這處不是他們上得去的,就在臺下面一圍,且等他們說些什麽,這要說出捐錢的問題,我們就鬧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們拉下來,打他個稀爛,看他們還能跑了不成。這是車夫裏面小鐵牛阿三和賽飛腿小六子等幾個人商量好的。大衆也衹等他們號令,一齊動手。
  那臺上的喬傢運,卻不慌不忙的說出許多話來。他道:“諸位啊,你們雖是一班苦力,拉車度日的人,也是我們同胞的弟兄呀,我瞧你們一天到晚拉着車子,東跑西走,能賺到多少錢?遇着了不知好歹的坐客,價錢上起了交涉,或是遇着那不知退讓的老幼,撞在身上。或是走錯了路,或是失點了燈,一撞着穿黃衣裳的警察先生們,你們就晦氣了。那當頭一棒,吃些小痛苦,還不算什麽,這要拉到你局子裏去走一趟,至少也要罰幾塊錢。這不是我憑空捏造,你們想都是嘗着過滋味咧。這都是沒有一種機關保護你們的原故。你們這窮而無靠的人,如何能彀敵得過呢。我們所以設立這個公所,是為你們而設,你既有了公所,你們有苦處,我們好替你出頭了。你們有事情,我們好替你幫忙了。這事實在和你們有利益的,不過你們既享了權利,也應該盡點義務。每輛一元的捐款,在現在拿出的時候,果然覺得痛苦。若到了後頭,你們就知道利益不校”
  正說到這裏,許多人就想動手。那賽飛腿和小鐵車嘰嘰咕咕說了許多話,忙嚮他們擺手兒,不叫他們動手,立刻就答應了說:“這點點捐款,我們是應該要拿出來。”回頭就對許多人說:“弟兄們,你們須知道這錢,並不是他們白用的,用了我們的錢,他們就應該替我們出力。譬如拿到警察局子裏去,這一塊二塊的錢,少罰幾次就得了。”大傢見為頭的兩個人既經答應,自無話可說,一哄而散。各自拉各人的車子去了。過了幾天,居然這二千塊錢統統繳來了。每月兩角的月捐,亦已承認。喬傢運平空得了這種巨款,衹有和王少魚鬼鬼祟祟的籠絡了些,其餘俱暫時擱在他腰裏,預備購買選票。無如天下最不知足的就是人心,做到了第一步,就想做第二步了。喬傢運看到第一次捐款這樣順手,以為他真認我為衣食父母,不敢違拗。又想公所初次成立,對於各股東,也要做點事業出來,顯顯我喬傢運的手段。因同王少魚商量說:“我們揚州的車租,實在太便宜了。在我的意思,每月尚可加他們的車租。”王少魚說:“我們剛剛收了一種捐錢,又要加他們的租價,恐怕不答應罷。”
  喬傢運笑道:“少翁你膽過小了,這種事情,也不必和他們商量,衹須門口出一張佈告,每月加租價一元,一面責成收租錢的照收,如有不答應的,先揀幾個嚮警察局裏一送,還怕他們說半個不是嗎!”王少魚道:“不是我膽子過小,恐怕這班人不是好弄的,鬧點風潮出來,到不是好玩哩。如喬先生一定要做,那佈告上請喬先生單獨立名罷。”喬傢運道:“這個自然,請少翁放心罷。”隔了兩天果然人力車公所出了一張加車租的佈告,那班拉車子的人知道了這個消息,忙去尋那小鐵牛賽飛腿說:“可不是我們前天依了他的話,又得步進步了。如若再依了他,那不是我們的飯都給他們吃了。”小鐵牛道:“他們果真沒良心,得了我們一種錢,並沒有替我們做過一點事,如今又要加車租了,還當了得。”賽飛腿道:“我都打聽出來了,這姓喬的,真不是個人。這次加租錢,完全是他一個人的意思。我們擒賊擒王,衹須找到姓喬的和他算賬,把個公所搗毀了他再講。以後要吃官司,我們大傢一夥兒去。”
  衆人因為繳一塊錢的捐,已經恨極了。這次再加車租,正是切膚之痛。聽見賽飛腿的話,也不管事情厲害不厲害,齊打夥的轟雷也似答應一聲,一渦風的跑到那公所裏去。喬傢運合該倒運,這天正獨自一人在公所裏坐着,預備那加車租的進賬。衹聽得外面叫喊連天,腳聲動地的跑進來,聲聲口口要姓喬的出來說話。喬傢運知事不妙,要想從後門溜之大吉,那知說時遲,那時快,有幾個人先跑進來,看見喬傢運的影子,像是要跑走似的,就趕快進來,一把抓住,接連又是三四個人,也跟進來,見了這種情形,就前推後搡的拉將出來。這時人多口雜,那裏禁止得住,後面有人看見了,以為前面的人已經動手,自己那肯落後,口裏喊着打打,手裏就那將公所裏的門窗版壁桌椅凳子,打個稀爛。
  那喬傢運被人拉出來,正遇見了賽飛腿,他原是個江北臬匪,殺人不眨眼的,看見事已鬧成,還是收不小了。一隻手就拿起一隻已經敲斷的桌腳,在喬傢運頭上當頭一棒,不打緊,到把喬傢運滿肚皮的詭計,和着血液,直冒出來。再加旁的人又孝敬了他一頓皮榔頭,這個時候兒,就是強健結實的人,也擋不住,何況他究竟是個柔弱書生。這時喬傢運真可以叫他喬倒運,雖則未曾打個稀爛,那魂靈也衹好挾着他未來省議員的資格去拜訪閻魔王,嚮他算賬去了。當他們鬧到公所裏去的時候,至少也有幾百個人。那區裏的警察,趕快出去彈壓,那裏禁止得祝後來又立即去報告旅部,派了許多兵來。那時人打的打死了,走的走了。等到警察進去一看,纔知道出了人命,連夜拿人。那為首的幾個,各同賽飛腿、小鐵牛等,早已不知去嚮。後來也衹有胡亂提了幾個,送到監裏了事。可憐千古英雄,而今安在。喬傢運的一生,可謂占着便宜,末了竟不能逃過這場劫數,也可知天意難容了。
  如今且說田煥做了半生牛馬,自從占據了雲傢的店産,也不過二十餘年,雖有積蓄,究竟不十分富厚。田福恩對於他父親去世,也不在意,到是以後所有財産,都可由他執掌,心裏甚為歡喜。偏偏周氏也是一個吝嗇不過的人,所以田煥的喪事,也不鋪張,衹草草了事,吊喪的不過雲麟等幾傢親戚。那知周氏自從田煥死的這天晚上,親耳聽到雲錦顯靈一番說話,心中老大吃了一驚,也就此得了一病,等到田煥喪事了結,周氏也就上床。田福恩依舊天天在外嫖賭,忙得綉春帶着病軀,料理一切。不多幾天,周氏也就一命嗚呼。這個時候,正是喬傢運被人打死的日子。田福恩得了這個消息,不覺大笑起來說:“這個死鬼,前日欺我太甚,也有這一日。”
  不知過了幾天,他自己工廠裏,接連的派人來找他去,說是經理王先生專等着講話。這時可巧田福恩尚未出門,聽了這話,心裏有點發虛,就慢慢的披了一件白夏布長衫,也不坐車,就匆匆的走到廠裏,見王少和會計都在那裏,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也夾在裏面,不知說些什麽。王少見他進來,略欠了欠身說:“田先生請坐,我們正等着你哩。你做的事,你自己心裏也應該明白。不過太鬧的顧前不顧後了,蕭????商等拿出了一萬五千塊錢來,辦這工廠,把大權托付與我,我以為你和從前的劉先生,都是先前同志,所以把銀錢和購買材料的權,托付你們。劉先生死了,我又把工廠的事鄭重托付過你。因為你是一個開辦就在裏面的人物,那知你這幾個月,廠裏頭完全不見你個影子,弄得各事都糟了。這話暫且不談,我且問你,前時你劃了銀子去辦材料,那材料究竟辦在那裏?現在連工人要求發給出去工作的物品,都沒有了。我想就是發給過的,也有做好的成跡,如今在那裏呢?你就是不辦,那些銀子又花到哪裏去了呢?”
  田福恩起先聽了這些話,臉上一紅一白的,也不好回答。想了半天,已打定了主意說:“王先生,這事呢我固有些不是,但是如今想起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我虧空了幾個錢,我拿出來賠補我的虧空,也就沒事了。我雖窮,我還有一片鋪子,大約折變起來,也就彀了。你也何必怎樣着急。”王少道:“你到說的輕描淡寫,你可知道工廠裏有了工人,沒有工作,已經鬧了好多天,這消息已經傳入蕭????商耳朵裏,現在已派了這位周先生來盤查我們的賬目。不但我的面子被你丟了,連工廠的本身,都很危險哩。”
  田福恩這時雖有無賴的本領,也嚇的嚮瓜窪國裏去了,衹得紅着臉說:“王先生,這事全憑你老作主,我用錢的時候,哪裏知道會鬧出這種亂子呢。現在衹要你老出個主義,我總依着去辦,不然也得去求乩壇裏的祖師,和我們轉圜轉圜。我想菩薩慈悲,他必定會替我們幫個忙兒的。”王少見他說出祖師,不覺嚮他瞪了一眼,正待發作,衹見那姓周的說:“這也不是二位憑空吵嘴互相推諉的事,我是奉敝東的命來查看賬目的。田先生既然是工廠中重要職員,今日應該幫同將賬目查清,我也可去復命。至於以後如何辦法,衹好聽敝東的示下,再行决定了。”
  著書的人說到這裏,究竟這事的內容,如何發生,若不預先講明,不免使讀者諸君茫無頭緒,我自不得不趁這周先生和田福恩查賬的時候,將這事情發作原因,詳細說明一下,免得諸君說我故意的藏頭露尾。原來蕭????商起初拿出一萬五千塊錢的時候,原是信仰呂祖,愛屋及烏,連王少都受他們信仰,所以王少一提着辦理工廠,就不費吹灰之力,一張口就得到一種巨款。但是那天空照相,這一件事,究竟是王少等串成的黑幕。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無巧不巧的,這天蕭????商請客,偏偏請的就是季石壺、孫淑庵、孔小安諸人,席間無事可談,大傢就閑閑說起,蕭????商尚極口稱道呂祖靈驗,像是揚州地方,呂祖格外垂青,所以不到別處去,情願終天的幫着王少。說的季石壺哈哈大笑,說:“蕭先生,你還睡在鼓裏呢。難怪人傢說有錢的人拿出些錢,如同牛身上拔根毛。我今真相信了,你知道這天空照相,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蕭????商道:“季先生,你對於這件事上,還有什麽可疑嗎?照相那一天,看的人真是成千成萬,明明的看見楊竹村拿照相架子擱在空地上,鏡頭嚮着天空明明的見天空忽現一派紅光,他就趁此把機關一納,隔了兩天,居然雲煙滿紙、態度蕭然的一位呂祖仙師,現在照相紙上,一一分送與人,事後也有人傳說那天的紅光,是城外柴篷失火,但是他的失火,為什麽不遲不早,偏偏在照相的時候失起火來?就是果真是火光,說不定還是呂祖爺藉着火遁,到此受他們這麽一照,可以把他老的真容傳布世上。季老先生,你是年屆古稀的人,也該修養修養,何苦來輕薄他們呢。”
  哪知這位季老先生,偏生是生成的一牯牛性,吃了人傢一兩句,必定駁倒他纔知爽快。今見蕭????商說出這樣話來,不覺冷笑道:“蕭先生這也難怪你,你老雜事多,如何省得。我曾記前幾年浙江溫州地方,有一個紳士,叫做什麽班遠生的,死在普濟輪船裏,後來托夢出來,說可以魂靈照相,居然成功。那時上海有個《時新報》上曾將這照片印出來,我也曾經見過這張原照片。但見煙雲裏面,須眉畢現的影着一個鮮竜活跳的班遠生,哪知不到兩三天,那春申報上的蝴蝶隱士,居然用科學的研究,在常識欄內登了一段詳詳細細說明,說這種照相,衹要有這人的照相,就可影出來的,並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所以我在當時已經疑惑,等到照相送來,我就細加研究。蕭先生你也想想,呂祖是位仙師,自能返老還童,但也應該鶴發童顔,道貌盎然,方稱得起他老人傢的尊像,我細看這照相,衹見童顔,未見鶴發,這五柳長須的部位,也生得十分勉強,所以我就斷定他分明是用一個小孩子扮成呂祖,用科學方法照出來的。那天空照相這一場,全是哄人。請問你照相那一天,曾看過他那照片不曾?”這幾句話說得蕭????商滿腹狐疑。席散之後,他就走到供呂祖的那間屋子裏,拿着紅燭嚮那張呂祖照片,細細看了一回,居然有些像季石壺的話,又細細參詳了一下,不覺恍然大悟說道:“這還了得,他們竟多數人串通一氣,騙了我們一種大宗錢財。若到法庭上去告他個欺詐取財,他還跑得了嗎。哼哼,你看我饒了那個。”
  第二天就請了幾個共同捐款的人,商酌了一下,都說這事要辦不難,想他們既然哄騙我們的銀錢,必然自各人分散去了,現在所辦的工廠,一定是遮人耳目,有名無實的,我們衹須派人到工廠去查賬,有了什麽弊竇。好在王少領款子的時候,給我的收據尚在。衹須到縣署裏去講一聲兒,怕他不拿來治罪。這就是蕭????商派了周先生來查賬的原因,交代清楚,暫且不表。卻說周先生在工廠裏查賬的結果,田福恩在材料上面虧空的款子,不過一千有零。加以已死的劉祖翼,也用空了二千光景。所有廠內實在開支共計四千元左右。尚有七八千元,都在王少手內。查明之後,周先生就連簿子一同帶去,嚮蕭????商復命。王少見事已不妥,就拉田福恩說:“兄弟,我先前嚮你發幾句話,原是當着姓周的面不得不如此,總之我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這點點虧空,都在我身上,給你彌補。我今天尚要趕緊去籌備款子,免得他們多說閑話,討沒趣。不過今天廠裏既鬧了事,連工人都已知道,若沒有一個緊要的人在這裏鎮壓鎮壓,工人鬧起來,我們愈加吃不住了。好兄弟,你不要急,廠裏的事,我今天就交給你。款子的事,都交給我。明天午後,準可送到。我們且對付過了這一次,再想別的做,也不遲。”
  田福恩到這份兒,也除了依着王少的話外,正無法可想,衹得唯唯的答應。王少就拍拍屁股走了。那蕭????商原恨的衹有一個王少,到了周先生復命,還帶着個田福恩,想起從前請酒的時候,他也在座的,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一班無賴棍徒,統統葬送起來,免得後來的人,再看想我們的錢。原來有錢的人拿出幾個錢來,到不打緊,若是欺騙他們,像是倒了他們的牌面,就恨如切齒。當下見證據已有,就連夜命人辦了控告的呈文。第二天早晨,親去拜會知事,將呈文面遞。揚州的????商,本來很闊,那乾隆皇帝下江南,????商接駕的時候,連皇帝都羨慕他們那種勢派,還當了得。現在勢力雖不及從前,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商面托的事,一個縣知事,哪裏敢不承迎恐後。所以等到送客之後,就親自寫了版票,派江、甘兩縣差人四名,到工廠去拿人。這時田福恩正吃過午飯,呆呆坐着,專等王少的款子送來,可以了事。哪知忽的來了四個差人碰個正着,就對田福恩說:“田先生,正在廠裏。事有湊巧,省得我們去找。王先生呢?”田福恩道:“他回傢去了,尚未來過。”差人說:“縣裏來請你呢!”
  田福恩雖則曾經做過議員的轎夫,見識自然與前不同,但和縣知事從來未曾打過交道,今日忽來請他,如何肯去。那差人便發話道:“田先生,你也知道點兒好歹。”說着就拿牌票出來在他面前一晃說:“這是什麽東西,今天你去也是如此,不去也是如此。我們來了半天,也不見一點茶水。”田福恩已經着忙了,見說要茶水,就大聲喊人到茶,哪知這時廠裏的人,都已溜之大吉,那裏還來招呼。那差人嘰嘰咕咕地說着,看他這大的年紀,不料尚是雛兒。又有一個說道:“不是雛兒,倒是個混蛋。他傢人鋪子開着,我們先搭了他進去,不怕沒有油水來孝敬我們。還得趕緊去找姓王的,給他跑了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三人都答應着,就不由分說,把田福恩如鷹拿燕雀的捉了進去。一面去找王少,果不出差人所料,他已經料理料理,捲着包子,到上海逍遙去了。可憐這些貧民,好容易得着一碗飯吃,被他們一鬧,工廠停了,他們也從此星散。且說這消息傳到綉春耳裏,究竟不知何事,可憐她幾天中間,翁姑相繼逝世,丈夫又被官廳捕去,他又是一個沒腳蟹,如何經得起這種風浪,衹得坐着一輛街車,來尋雲麟。秦氏見她來的厄突,又覺形色倉惶,不覺吃了一驚,忙問說:“大姑娘,你怎的?”這句話尚未說完,綉春的眼淚就如雨的下來,嗚咽着說不出話。驚得柳氏、紅珠,都忙來詢問。秦氏還疑和田福恩有了什麽口角,急着說:“大姑娘,你就是有了委麯,也不是盡着哭的事。你這樣一哭,連我們都被你哭昏了。怎麽一回事,且說出來,可使我們明白呀。”
  綉春纔慢慢地住了哭,把田福恩被捕的事說了出來。柳氏等自然替他着急。偏偏雲麟又不在傢。一面安慰着她說,急事緩辦,我們總得替你想法。一面着黃大媽去找雲麟。等到雲麟回來,告知此事,雲麟也為着急說:“這事須得先到縣裏去探聽消息,究竟為什麽事,那衙門裏首的人,都是要吃油水的,也須打點打點,這是第一着。此外衹得看什麽事情,求伍姨父去嚮縣裏說情,或托人先行保釋。這都是以後的事了。”
  就匆匆的到縣署裏去探聽消息,回來大傢纔知為的是工廠裏虧空並且是詐欺取財的案子。雲麟說:“今天就是伍姨父去說,也不及了,明天大早我準去求他。衹是姊姊一個人,在那裏多有不便,不如暫住在傢。”綉春說:“店裏的事,我也須得照應。況且二老尚在供靈,我如何住得下。”秦氏究竟愛女心重,心想柳氏有玉鳳兒,紅珠懷着身孕,都不能去。綉春一個人住在那邊,如何放心得下,不如自己去暫時伴她幾天,能得田福恩無事,也可以放了心,就將此意和雲麟說了,綉春自然感激。秦氏就收拾收拾,當晚陪同綉春到田傢住下。到了次日,雲麟果真嚮伍傢去托晉芳求情。哪知剛到門口,見伍升急急忙忙的走來,看見雲麟,就站住說:“雲少爺來了,省得我走這一趟。可巧伍傢昨天夜裏,又出了一件大事。”要知如何,且閱下文。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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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師道失尊嚴雷先生痛哭 尼庵藏污垢賀公子春嬉第十回 嫠婦宵行蓬門窺暖昧 玉人命促酒座話酸辛
第十一回 棟折榱崩貧兒發跡 女婚男讀孀母關心第十二回 是前生孽障淚斷蓮鈎 悔昔日風流魂飛棘院
第十三回 禮成釋菜童子謁蒙師 會啓盂蘭佳人驚惡鬼第十四回 裏巷相驚老婦侈談天主教 書齋苦寂先生羞聽女兒經
第十五回 吊荒墳風前增悵惘 墮糞窖月下捉迷藏第十六回 老梅剋除夕渡慈航 惡顧三中秋劫喜轎
第十七回 劣弟恃蠻姦嫂嫂 頑兒裝勢做哥哥第十八回 錦襪留痕居喪權折齒 絮袍肇禍遇事便生波
第十九回 賭局翻新快談麻雀 仙機入妙誤擲番蚨第二十回 強盜分金對句倡言革命黨 兒童躲學書包偷擲土神祠
第二十一回 母懲愛子小妹謔嬌音 鬼責貪夫賢姬成大禮第二十二回 侮鄉愚小嬉仙女鎮 應科試大鬧海陵城
第二十三回 賭嘴功竹葉杯傾玫瑰酒 試懷挾桃花紙嵌茯苓糕第二十四回 家庭壓製潑婦扇雌威 淫窟深沉孌童傳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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