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刘二醉殴陈经济,洒家店雪娥为娼)
绰号坐地虎的刘二在谢家酒楼殴打陈敬济,并导致敬济被带到守备府动刑,此时已经生子的春梅,从大堂屏风后面认出了敬济,谎对守备说敬济是自己的姑表兄弟。词话本写春梅本来要请敬济相见,"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口中不言,内心暗道:'剑去眼前疮,安上心头肉。眼前疮不去,心头肉如何安得上?'于是分付张胜:'你且叫那人去着,等我慢慢再叫他。"'这段话绣像本作:"忽然沉吟想了一想,便又分付张胜"云云。绣像本此处比词话本含蓄了许多,留给读者一个谜团,直到下文春梅想方设法找雪娥麻烦,方渐渐揭破原来不见敬济是为赶走雪娥,而赶走雪娥正是为了给将来安插敬济造成条件,以免敬济被雪娥识破。绣像本评点作者在这里加上一句:"满腔幽情冷思,欲行又止,任慧心人一时索解不来。"更使得读者意识到词话本的直露。雪娥落在守备府仇人春梅的手上,已经不可谓不惨了,但是谁想到春梅定要把她卖入娟门。薛嫂行好心,把她卖给一个棉花客人做填房,奈何此人"姓潘排行第五",读者一闻姓名便应知不祥,因为潘五儿者正是雪娥宿敌潘金莲的化身:金莲有瓶儿在时,在西门庆家的妾侍中排行第五,被西门庆称为"潘五儿"也。这个棉花客人实则在临清开妓院,雪娥到底阴差阳错地落入娟门。雪娥落入娟门,不可谓不惨了。但谁想到又碰到守备府的亲随张胜,受到张胜的宠爱,在临清码头所有妓院酒楼称霸的坐地虎刘二遂连房钱也不向雪娥要二雪娥的命运似乎借助张胜之力得到一线生机,但谁又想到这终于成为雪娥上吊自杀的契机。雪娥命运的起伏跌宕,祸福相倚,与敬济几番起落极为相似。
雪娥善烹调,因此每次倒运都与烹调有关,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者是也。又每次倒都与春梅有关:雪娥此回的下场,在第十一回中已经伏下预兆。彼时西门庆早饭想吃荷花饼、银丝醉汤,金莲派春梅去厨房催,雪娥大怒,骂道:"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刺八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春梅回去学舌,加上金莲的挑拨,激得西门庆打了雪娥一顿。这次春梅装病,又是不肯喝下已经熬下的粥,要雪娥做酸荀鸡尖汤--一种用"雏鸡脯翅的尖儿碎切",加椒料、葱花、芫要、酸荀、油酱之类做成汤。第一次做好,春梅嫌淡,雪娥只好重做,春梅又嫌咸:显然是有意找茬,的确是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化来。于是终于逼得雪娥悄悄说了一句春梅等待已久的话:"姐姐,几时这般大厂,就抖搂起人来。"雪娥固然难逃此劫,但直接导火线还是这句不审时度势而说出的话。观此书每次有雪娥的文字,总是有丧亡败乱事情,必用雪娥与蕙莲争吵直接导致其儿吊自杀,必用雪娥挑唆月娘发卖潘金莲。因为作者一直以鲜花比喻书中一干女子,其中惟独月娘是月,雪娥是雪,瓶儿是瓶,不人群芳之数。但月与花可以相配,瓶更是盛花之物,只有雪与花却决然不容,虽然雪与梅应该相得,无如是"春梅"何。抓住人物的姓名大作文章,以各色花朵比喻美人,以季节更换暗示炎凉,以唱曲、酒令寓人物心情、命运,这些文字的花巧,红楼主人自然也尽得真传。
张竹坡以为春梅之于雪娥,皆金莲成其仇,其实不然。第十一回中霄娥向月娘说:"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二可今日轮到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春梅一生,恐怕只挨过雪娥一个人的打,自然刻骨铭心。雪娥被潘五买去,领到临清洒家店,进入一个门户,半间房子,里面炕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鸭子,炕沿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妓女弹弄琵琶:乍看似乎金莲转世,更哪堪这个妓女名唤潘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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