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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紅樓復夢 》
第九十回 太夫人親勞將士 小書生喜對梅花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祝母對着祝筠、寶釵笑道:“今日給你們擺得勝宴,隨便辦一件喜事。緒哥兒兩個媳婦都被你們帶去,寶月二姑娘又在金陵服侍母親不能離開,柳太太無人侍奉。我看五福人很端莊,在我跟前服侍多年,小心謹慎。今將五福給緒哥兒作個偏房媳婦,也照咱們夢玉之例。柳太太早晚可以有人照應。趁今日成了親,也叫佩金兩姐妹放心前去打仗。”寶書、佩金一齊說道:“真是老太太恩典,無不體貼人情。咱們盡心出力,給二叔叔掙個封妻蔭子。”祝母笑道:“班師回來,寶姑娘同你這些姐妹都是我的傳傢至寶。”
秋琴道:“老太太出了主意,到底叫緒哥兒還是拜個花燭不拜?”祝母道:“我說過,照夢玉之例,就在富春閣拜花燭罷。派海珠們給五福收拾妝扮,咱們去看熱鬧,給柳太太道喜。”
衆人答應,各去辦事。五福聽了這信,真是喜出望外,想着:“比柳緒還大着兩三歲,嫁這才貌郎君,實在夢想不到。老太太恩典,感激不荊”柳太太母子們亦是感喜交集。衆人在富春閣看拜花燭,彼此道喜,送歸洞房。
祝母吩咐得勝宴外面擺設崇善堂,裏面擺在景福堂。祝母領着柏夫人們親自給兒子、孫女各敬三杯全勝喜酒。祝筠、寶釵磕頭跪飲,又給荊、朱兩姨娘及桂堂、珍珠、寶書、佩金、秋瑞、海珠、掌珠、九如、汝湘、紫簫、芳蕓各敬一杯。衆人拜謝飲畢,祝母吩咐夢玉將男女傢將各敬一杯,“今日務要極歡盡醉,內外演戲,通宵熱鬧。”一連三日,又是各位太太同着衆親公分,晝夜開筵演戲。
寶釵、珍珠們同探春各人交代一切事務。諸事完結,二十四早上搬運行李,幸而各有專司,倒不很慌亂。江口搭了大臺,總鎮大人帶領各營將弁等候祭江。祝筠、寶釵先往六如閣拈香,又到致遠堂祀祖已畢,在景福堂請老太太拜行。王夫人恐老太太們要出眼淚,趕忙說道:“今日出師大吉,諸事順利,二兄弟同寶姑娘竟請起馬,咱們在傢等着吃班師喜酒。”柏夫人們都道:“姐姐說的不錯,就此請罷。”
祝筠、寶釵趁太太們吩咐過,趕着嚮上攏共攏兒行了三禮,也無可多說,帶着諸將至茶廳上馬。外面三聲大炮,官兵攏列隊伍,八十名傢將分擁前後。桂堂、珍珠、寶書、佩金四人在前;接着祝筠、寶釵二馬相並,罩着雙檐紅傘;後面海珠、掌珠、九如、芳蕓、秋瑞、汝湘、紫簫、夢玉領着衆女領,一群人馬護擁而行。驚動滿城士庶軍民男女,扶老抱幼,擠街塞巷,無處非人。瞧見軍威整頓肅嚴,無不稱贊。剛到江口,連聲大炮,衆官兵擺列軍仗隊伍,薑總鎮迎請登臺,見禮用茶。陰陽官稟報已是午時,請觀察總領拈香祭江。寶釵傳令開炮,掌得勝鼓樂。命先行官斬牲瀝血,觀察們在臺上拈香酹酒。三軍搖旗吶喊,炮聲不絶。衹見波濤洶涌,煙雲開合。
祭江已畢,傳令回營。此時,教場中大小營盤安紮的十分齊集。頭一座是先鋒營;後面左是薛寶書;右是賈珍珠;兩營中間稍後是總領大營;後面是觀察大營;再後是馮佩金督運大營,前後共六座大營帳。衆官兵帳房俱在兩旁,後面相連,安設八十名傢將,分派六大營護衛。令茗煙、得祿在總領營作中軍官,二十四名女將輪班聽差。寶釵帶着海珠、掌珠、九如、芳蕓、秋瑞、汝湘、紫簫、夢玉在一營同祝見這帳房做的妥當,裏面在宿房間裏層層俱有檔??,外面點將廳、會客廳、辦事廳也俱用全體面。令諸女將在點將廳守護,不許擅離中軍,帶着傢將守住營門,不奉將令不得擅放一人出入。珍珠、寶書輪班在營中前後巡綽,提鈴喝號。三百名官兵亦算了傢將,分在六營歸隊,前後兵容甚為嚴緊。
姐妹幾個在後帳房相坐談心,夢玉道:“同姐姐到湖廣很熱鬧有趣,明日回來就同彩姑娘兩個,又過於冷淡。”汝湘道:“真個倒忘了,他們回來男女內外都沒有派人。”寶釵道:“你寫書給二嬸子,派人明早送進營來,最為妥當。”汝湘答應,將書寫就。總領發令牌一面,差傢將喜兒送至宅裏,交垂花門等着回信。內傳宣榮貴拿着令牌書子出去,交與中軍差遣不提。
夢玉道:“營中清靜,很可養玻當年三叔叔有這個地方,不見不聞,病都好的快些,又省了紫姐姐疼不拉的一刀子血。”
紫簫笑道:“那把刀子是我的功臣,不是當年那有今日。”
秋瑞道:“紫姑娘可謂有志者事竟成。世間須眉男子,有愧於紫簫者不知多少。”夢玉笑道:“我最想着那天拜堂,知道是紫、芳兩姐姐,再不知秋姐姐也在其內,這是那裏說起。”
汝湘見寶釵默默不言,心中會意,連忙說道:“昨晚上總領說,畢星見,當主風冷。今早上那幾陣霜風很覺着寒威刺骨。”
寶釵道:“度過嶺南,此時正是春三天氣,咱們路上橫竪要遇一兩遭兒大雪。”夢玉道:“去年咱們接梅花上香雪烹茶,覺着不多幾時,又快有梅花時候。”秋瑞道:“梅雪雖好,到底不如荷露。”
姐妹們正在說話,中軍繳進令牌、回書。趕忙拆開,上面寫着:“明日一早,老太太們親自到營犒軍。所派之人一並帶來,此覆。”寶釵笑道:“老太太花錢犒軍,實在要來瞧瞧咱們營帳。”隨傳令各營知道,明日一早披挂整齊,擺列旗仗、隊伍,伺候太夫人親自來營犒軍。
總領傳過號令,聽軍中已交三鼓,領着諸女將佩劍出帳,往前後查後營盤。見各官兵支更巡邏,十分嚴密。看過糧餉大營,遇見一對紅燈在前引導,馮佩金帶着軍器緩轡而來,瞧見總領趕忙下騎,站立道旁說道:“各營支更不敢偷懶。寶書、珍珠輪班巡綽,剛纔過去。”寶釵命騎上牲口,說道:“今日初次安營,人俱精勇,衹恐日久生懈,最所不宜。妹等務傳論諸將始終如一。”說着,來到後營,見一土堆甚高。衆人下馬,相扶而上。滿地霜草離披,寒蟲唧唧,總領們來到堆上。殘月在天,疏星布野。寶釵同秋瑞仰觀天象。汝湘道:“彗星纏於奎罡,光芒閃閃,赤而有刺,賊人正在猖獗。”寶釵道:“牛女光射奎度,此即我等將星,其亮如月。惟正南上那個妖星,其色帶赤,忽暗忽明,放光不一。我們先去助逆之黨,其正賊不難一鼓而擒也。”
衆人正說的高興,見半空中一群徵雁飛鳴而來。瞧見營中旌旗飄蕩,雁陣忽然驚散,急鳴亂飛,斷而復續,冉冉而去。
寶釵嘆道:“軍中景色迥異家庭,塞上風情實非人境矣。”彼此感嘆一回,歸帳歇息。
次日一早,各營飽餐伺候,不一會探馬來報,太夫人將至教常總領傳令衆將各按隊伍,鼓吹迎接。衹聽見連聲大炮,鼓樂執事進了教場,一連三乘大轎:第一是尚書祝太夫人;第二是榮國公賈太夫人;第三是尚書柏夫人。跟着幾乘四轎,是觀察金夫人、桂夫人、柳、鄭、梅、江這些太太同蟾蛛、芙蓉、友梅衆姐妹。祝母見桂堂全身披挂,領兵迎接後就站在營旁,讓轎子過去。又見珍珠、寶書站在左右營前迎接,衆姐妹瞧見點頭含笑而已。祝母們到中營下轎,寶釵在營門前迎接。祝母拉着說道:“軍容整肅,威武非凡。此去馬到成功,定獲全勝!”
寶釵道:“全仗老太太洪福,迅速班師。”祝母同各位夫人、太太、奶奶走進帳房,先將帳房內外看了一遍,笑道:“我早知帳房有個玩意,昨日搬出來同你們住兩天。”王夫人道:“倒同在傢一樣,也分個內外,房間很有個趣兒。”祝母道:“珍姑娘們我剛纔瞧見站在那兒,怎麽不來見面?”海珠、秋瑞道:“軍營不像在傢,不奉令不敢擅自離營。就是二叔叔也是在本營迎接。”祝母道:“咱們坐會子再到二叔叔營裏去逛。
橫竪今日我全要逛到。”王夫人吩咐將犒軍羊、酒及花紅銀每名三兩,一並交給寶釵。隨令中軍官分散各營,按名給領。又吩咐預備軟轎伺候。
祝母吃茶談笑一會,將隨派跟夢玉來去之芙蓉一人,帶陸進、劉貴、趙升、馮裕四對夫妻都交與寶釵,吩咐明白,隨同王夫人們坐上軟轎,到觀察大營來。祝筠在營門迎接,扶老太太到中軍帳請安,荊、朱兩姨娘磕頭請安。衆人相見已畢,祝母領着衆人周圍逛了一會,又逛到佩金營中。時已中午,祝筠在大營擺宴,請老太太聽軍中鼓樂。總領帶着諸將謝賞。祝母十分歡樂,飲至上燈回宅。祝筠們跪送,各營兵將謝賞。一齊點起號燈,竟像火竜燈鳳,應接不暇。祝母坐在轎中,贊嘆不已。
剛到傢中,祝筠、寶釵親來請安謝勞,同着夢玉就此拜別。
祝母同太太們各人吩咐些說話,彼此答應回營。次日寅刻祭旗,炮聲不絶,各營拔寨起馬。總鎮各官同賈、祝兩府以及諸親百眷,盡在碼頭送行。衹聽三聲大炮,軍令一下,不敢停留,按隊開行,浩浩蕩蕩望長江而去。
不言送行之人。且說頭一隊是先鋒座船,帶着兩號兵船;接着寶書座船,帶一號兵船;後是總領座船;後是珍珠座船,帶一號兵船;後是觀察座船;後面是佩金座船,帶兩號兵船,緊隨護衛,共六號座船,二十四號兵船。男女傢將二百名,官兵三百名,連各傢人小子、丫頭媳婦又不下一百,共六百餘人。
正是初鼕天氣,風冷霜寒,這寶釵座船上帶着海珠、掌珠、九如、芳蕓、夢玉、秋瑞、汝湘、紫簫、芙蓉姐妹幾個朝夕敘談。紫簫道:“我們衹知深居高閣,以為身在畫圖,誰知今日對着這江山雲樹,沙鳥風帆,纔知往日竟是紅樓夢境,於今纔是畫中。”秋瑞道:“此間正是孫、劉爭奪之所,孟德西望夏口,東望武昌。他那知臥竜在隆中時以入畫中,老姦空自垂誕,緻有赤壁之悔。”寶釵道:“赤壁之役,人知周郎之功。實不知周郎之功,全成於臥竜也。”
汝湘道:“咱們自入湘漢已將一月,連日雪意甚酣,江山風景,變態越奇。”九如指道:“霏霏屑屑,瑞雪已至。遠樹梢頭很似瓊枝玉樹。”寶釵嘆道:“途中轉眼離傢一月,不覺已到漢陽。前日差人前去知會,不知鬆大嬸兒知道了沒有。”
掌珠道:“咱們又來一姐妹,荊釵十二俱已齊集。就是彩姑娘性情古怪,合不上來。”秋瑞道:“讓玉大爺同他在一堆兒,咱們別去惹他。任什麽也合得上來。”九如道:“大爺要做新郎,臉上帶着點兒風塵氣色,也得趕着收拾,別叫彩姑娘討嫌。”
寶釵笑道:“玉大爺未做新郎,先要吃個大虛驚,非同小可,各人很要留心。”夢玉道:“這虛驚應在幾時?”秋瑞將手舉着道:“不出三日。”
姐妹正在說話,內傳宣回道:“鬆大爺坐着快船前來迎接,已上座船請見。”寶釵大喜,先命夢玉上前艙,弟兄相見;自傢領着衆姐妹在官艙,請鬆大爺進來。夢玉陪着鬆壽來到官艙,寶釵見鬆壽面如滿月,目若朗星,細眉高鼻,氣宇軒昂,與桂堂真是一對美貌英雄,心中十分歡喜。鬆壽見站着幾位美人,中間一位妝束不同,知是寶釵,忙上前說道:“久聞芳名,今日纔見。姐姐請上,鬆壽拜見。”說着,倒身跪下。寶釵道:“素仰兄弟年少英雄,今日豐標,果非虛語。”姐弟拜畢,又與秋瑞們拜見。汝湘過來說道:“壽哥!多年不見,可還認得?”
鬆壽說:“一定是汝湘妹妹,昨日母親聽說妹妹同來,心中十分歡喜。”請過姨媽同老太太們安好,彼此讓坐暢談。
寶釵問:“大叔叔去後開兵沒有?近日軍情如何?”鬆壽道:“父親初到嶺南,各處官兵、土練尚未調集。雖見過一兩仗,搶回一兩處地方,總沒有得他緊要關口。父親聽說祝二叔叔同姐姐奉旨帶兵前去,心中很樂。差人來知會,說將彩妹妹姻事完結,交與夢玉,叫咱們星夜就去。”寶釵道:“我亦為彩妹之事,不然我星夜兼程而去,豈肯耽擱。兄弟去見過二叔叔,趕着回去,料理完姻。還有珍珠、寶書、佩金三個姐姐,你去見個面兒。”鬆壽答應,告辭起身。夢玉道:“我有兩天沒有見叔叔,我與壽哥同去,姐姐準不準?”寶釵道:“有壽哥同去,我很放心。”夢玉大喜,同鬆壽坐快船去逛。寶釵叫住鬆壽道:“我有錦囊一個,兄弟佩在身邊,遇着急不可解之事,開看便知。”鬆壽接着,藏於襟內。汝湘道:“一天大雪,江山盡是粉妝玉砌。”
檢壽、夢玉離了座船,駕着快艇在雪浪中十分有趣。到祝筠處拜見,坐談一會。又到佩金、寶書、珍珠各船相敘,過到先鋒船同桂堂談講半日。是晚在先鋒座船過宿。次早,鬆壽欲上大船先回公館。夢玉要同到大船逛逛,鬆壽不便推卻,同夢玉坐上快船。乘着雪風,甚為凍冷,走了多會,已到大船。鬆壽靠住大船,將身往上一躍,跳上大船。夢玉也不比當年膽怯,學着鬆壽往上一躍。勁兒沒有使到,又是小船雪滑,衹聽”噗咚”一聲溜下江去。鬆壽趕忙彎身來抓,沒有抓祝小船上衆人來搶,下去勢快,連衣角兒也抓不着一點。衆人一齊發喊,趕忙打撈。鬆壽急的兩腳亂跳,汗下如雨。忙吩咐傢盯水手,誰人救起玉大爺來,賞銀一千兩。衆水手雖是答應,正是風冷水急,誰肯下水打撈。
鬆壽望着滿江雪浪,衹是急的要哭,不住喊叫“快些撈救”。
衆人慌亂,無可用力,上下人等急的要死。鬆壽忽然想起:“昨日寶姐姐給我錦囊一個,說是遇急不可解之事,開看便知。這件事豈非急不可解?”趕忙取出錦囊,急急開看,上面寫道:夢玉應有虛驚,命不致死。速往下遊二十裏蘆堆處將船泊祝上岸嚮東南行去,不問遠近,聞有梅花香處,便有下落。
此行與壽弟大吉,可為預賀,速去勿遲!
鬆壽看畢驚喜交加,原來寶姐姐有先知神數,令人欽敬。
此時鬆壽面色變憂為喜,吩咐”開船下去,見有蘆柴堆積之所,咱們灣妝。傢盯船傢見大爺歡喜,不知是個什麽緣故,衹得依着開船,不敢多問。
且不提鬆壽開船依令來尋之事。單說夢玉掉下江去,自問萬無生理。下面水勢甚急,四肢毫無用處,口鼻氣閉,不覺悠悠死去矣。可憐將個憐香惜玉風流子化作逐浪隨波夢裏人。
且說這沿江一帶俱是些漁戶人傢,閑常俱以打魚為活。遇着生意平常,也就作些私商買賣。內中有個漁戶,名叫烏八,是個漏網巨盜。做了一起得意之事,拿着些金銀珠寶。夫妻兩個躲到這裏度日安享,打漁不過是名色而已,他老婆侯氏十分兇狠,烏八稍不如意,立刻鞭打不赦。因侯氏管的嚴緊,烏八在外不拘什麽事不敢隱瞞老婆。這日烏八在江口打魚,覺網中十分沉重。使勁拉上岸來,誰知網內是個死人。烏八見他面色尚有生氣,知是纔下水的。又見衣履華麗,不是窮傢子弟,趕忙將他覆在那塊大石上,讓他口中流水,又給他周身抖動,鬧了有個把時候,滿腹中水皆流盡,氣血漸通,鼻息中微微有氣。
烏八大喜,將他背到傢來。走有半箭來路,背上之人已蘇。原來非別,就是夢玉大爺。
此時,夢玉不知這人是誰,背到那裏,心中正在思想。衹見背到一座深樹林中,幾間茅屋,柴門緊閉。來到門邊,那人叫道:“大嫂開門!”裏面有婦人答應。夢玉見柴門開處,站着那婦人約有三十來年紀,抹着一臉脂粉,戴的金耳墜,縐紗包頭,身穿皮襖,手上銀甲、金釧。擡頭將夢玉瞅了幾眼,不覺大怒。不讓烏八進門,照臉兩掌,駡道:“死烏龜混帳雜種!那天我不在傢,你去哄了人傢孩子來,鬧了我一床的屎。叫我洗了幾天,還沒有幹淨。你今日又到那裏將個小旦背了回來?你這雜種越發鬧的沒有王法,連我都不怕了!”說着,使勁又是兩個嘴巴,打的烏八眼中金星直冒,耳鳴不絶,趕着將夢玉放下地來。侯氏將烏八抓進門去,隨手將門關上。夢玉叫道:“嫂子!你開門!我還有話說。”侯氏駡道:“不害鱢的忘八羔子!不去相與有錢的冤大頭,你相與這個臭忘八,你算瞎了眼,倒了運!你快些給我滾蛋!”侯氏一路駡着,將烏八拉了進去。聽見裏面荊條棍子又痛打一頓。
夢玉站在雪中,冷風如割,內外上下被水浸透,結了一身冰甲,疼冷難忍。衹得轉出樹林,一望盡是黃蘆衰草,銀海雪天,又看不出東西南北。遠遠看見一處有煙,想是人傢,望煙走去。可憐正是寸步難行,在雪地下連跌帶爬,直鬧了半日,見幾棵老樹遮着三幾處人傢,俱是柴門茅屋。夢玉急忙走到一傢門首,將門亂敲。衹見對面大樹背後,有兩人不住探出頭來觀望。
夢玉敲了一會,裏面有人開出門來,又是一個中年婦人。
夢玉不等他問,揀直走進門去。那婦人連忙攔住道:“你是誰?怎麽跑到我傢來?快些出去,別要討鱢!”夢玉道:“嫂子,我是掉下江去得命起來。不知這是那裏,我又找不着我的座船。周身上下實在冷的受不得,求嫂子可憐我,給我點熱茶兒喝喝,藉我兩件衣服,換下這身上的冰衣,我纔得命。我送嫂子這衹金手鐲兒,先請收下。等着我傢人來找,再重謝。”那婦人瞧見這衹手鐲,十分動火,又見夢玉說話光景甚是可憐,回頭嚮堂屋裏叫道:“大妹子來!”
夢玉見裏面走出一位十八九的姑娘,容光照人,竟與傢中姐妹們一樣神情,很不像村莊婦女。身上雖是布衣,頗光鮮潔淨。走至門邊嚮夢玉看了幾眼,問道:“這是誰?”那婦人將剛纔的話說了一遍。夢玉嚮姑娘哭道:“望姐姐可憐,救我!”
那位姑娘本是一會中人,前世與夢玉亦有緣分,今日相逢不由他不動相救之念。說道:“我傢姓孟,父母俱已過世,又無兄弟姐妹,孤身一人。這是我姑媽傢的嫂子,表兄外出,我請來作伴。論理斷難容留男子,因你是遇難之人,不得不勉強相救。但你姓什麽?是何等人傢?不要哄我。”
夢玉心中歡喜,忍着凍將姓名來歷,直說到掉下江去,不知怎樣被那人救起,背回傢去,叫他老婆打了出來,走到這裏的話,說了一遍。姑嫂兩人道:“原來是位公子!我瞧光景就知不是平等人傢子弟。快請到裏面去脫衣服。”夢玉道:“嫂子不收這手鐲,我心不安。”孟姑娘道:“嫂子,領了大爺的盛意。”那婦人接在手中,十分歡喜。
三人來至堂中,讓夢玉到一間小屋裏。窗前有張小炕,很可安歇。姑嫂兩個端了熱水,叫他抹身洗臉,渾身上下脫了個幹淨。孟姑娘將父親遺下的衣服、鞋襪等項取出,叫他周身換過。夢玉又請嫂子給他篦過頭髮。先溫了一杯熱酒,給夢玉解寒。夢玉道:“姐姐、嫂子待我猶如手足,明日對寶姐姐說過,一定要請了同去。還沒有請教嫂子尊姓?”
婦人道:“我姓劉,我傢做茶葉生理,本錢少,一年轉不過來。貪着這點利息,在外日多,回傢日少。我總在這裏同大妹妹作伴。我這大妹妹名叫孟瑞麟,他父親是有名的禁軍教頭,掙過多少功勞。因老母無人看養,回傢來不願做官,又無兒子,將一身本領盡傳了女兒。你瞧着大妹妹這樣兒,他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但住在這裏,也從來沒有試過手段。我舅舅會演先天神數,他說大妹妹將來嫁一個富貴英雄公子,命中是個一品夫人。他的姻緣不用愁,自會找來。今年二十二歲,靜聽好音。剛纔聽你說姐姐妹妹怎麽英雄,怎麽利害,他想着見個面兒纔好。”
夢玉道:“見面容易,但必須差個人到江口去找着我的兵船,通個信兒纔得呢。”劉大奶奶道:“你放心,咱們這幾傢攏共攏兒男人們都是一早到鎮上趕市,至晚方回。今晚上對他們說,明日早上江口就知道了。”夢玉道:“嫂子這屋裏燒着什麽香?若有若無很有個味兒。”瑞麟道:“想是窗前這樹六萼梅,這兩天被雪一壓,分外開的滿樹精神。”夢玉聽見大喜,忙將炕上小窗推開,見一樹玉梅,半在窗前半橫籬外,寒香沁骨,莫能言狀。不覺對梅大笑道:“不意今日又遇知己,正合着兩句道: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劉大奶奶笑道:“我瞧你倒有個趣兒,我去溫杯酒,讓你賞梅。”夢玉道:“嫂子同姐妹待我如手足一樣,況且又是英雄姐姐,不比那扭兒捻兒的姑娘。溫杯酒咱們姐弟三個一堆兒賞個梅,不有趣嗎?”姑嫂應允,就在炕上擺設小桌,三人對梅而飲。劉大奶奶道:“我瞧你身上單薄,當着雪風不當玩的。又沒有別的衣服,依我說將那塊氈子披在身上擋個風兒,到底好些。”夢玉真個將氈子披在身上,四面圍住,笑道:“蘇武吞氈嚙雪,我今日披氈賞雪,苦樂竟隔天壤!”瑞麟瞧着這樣神氣,不住的抿口而笑。夢玉連飲幾杯,詩興大發,高聲吟道:
風景天然別,披氈勝似傢。
不知今夜月,照雪照梅花?
夢玉三人正在吟詩暢飲,忽然柴門外喊聲大起,打門推籬,其勢兇勇。瑞麟解去棉裙,取了一條齊眉棍,趕到院中。那柴門已被推倒,搶進四五個人,手執大刀闊斧。瑞麟不等近身,使出一傢門路,將棍一擺照着下身掃去,一邊打倒三個。有兩個拿刀使勁砍來,被瑞麟用棍一格,將兩般兵器打落地下。五個人轉身就跑。瑞麟追趕出去,見有多少人攔着去路。孟瑞麟舉棍嚮着為首一人當頭就打,那人將身一閃,趕忙拔出寶劍一場好殺。不知那賊人是那裏來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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