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歧路灯   》 第九十一回 巫翠姐看孝经戏谈狠语 谭观察拿匪类曲全生灵      Li Luyuan

  却说绍闻回到书房,只见兴官摊着霖臣所送《孝经》在案上翻阅。父亲一到,即送前二册过来。前无弁言,后无跋语,通是训蒙俗说,一见能解,把那涵天包地的道理,都淡淡的说个水流花放。及看到二百几十宗孝子事实,俱是根经据史,不比那坊间论孝的本子,还有些不醇不备。凡一页字儿,后边一幅画儿,画得春风和气,蔼然如水之绘声,火之绘热一般。这父子也住了书声,手不停披。
  傍晚回家,点起烛来,同母亲王氏、巫氏、冰梅,都看起书上画的人人来。这个问月个也问,父子就指着像儿,指陈当日情事,个个喜欢。老樊也上楼来,听的讲说,忍不住也叹道:“真正好,真正难得!”这不是苏霖臣作的书好,只为天性人所自有,且出以俚言,所以感人之速,入人之深,有似白乐天的诗,厨妪能解。并可悟古人作书右史必佐以左图也。
  这巫氏还要带有图像的两本到东楼下看。绍闻道:“放下罢,明日再看。”巫氏道:“这比看戏还好。”绍闻道:“怎能比看戏好?”巫氏道:“那戏上《芦花记》,唱那‘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那《安安送米》这些戏,唱到痛处,满戏台下都是哭的。不胜这本书儿,叫人看着喜欢。”绍闻道:“你除了看戏,再没的说。”巫氏道:“我不看《芦花记》,这兴相公,就是不能活的。”绍闻听得话儿狠了,说道:“你自己听你说的话。”巫氏道:“从来后娘折割前儿,是最毒的,丈夫再不知道,你没见黄桂香吊死在母亲坟头上么?”绍闻道:“你是他的大娘,谁说你是他的后娘?”巫翠姐道:“大妇折割小妻,也是最毒的,丈夫做不得主,你没见《苦打小桃》么?”
  冰梅着了急,向王氏笑道:“奶奶,你看俺大叔与大婶子,单管说耍话,休要耍恼了。”兴官也拉住悟果的手说:勺去读书罢,明早背不熟,爹要打你这小手儿。”王氏道:“天晚了,你们各人都睡去。老樊与我收拾了床,也走罢,小心厨房的火。”
  于是各嘻嘻分散而去。正是:
  乖情已被柔情化,喜气还从正气生。
  却说谭绍闻日在书房中父子课诵,心中挂牵着观风一事,不听有一点子动静。
  忽一日王象荩送来菜蔬,还带了女儿与奶奶做的鞋。王氏道:“小手儿还算巧,扎的花儿老干淡素,是我这老年人穿的。配的线儿也匀,针脚儿也光。怎的把我的鞋样子偷的去了?这小妮子,也算有心。”老樊看见,接在手里道:“哎哟!我明日央这小姐也与我做一对。”冰梅道:“你需与他撕下布,人家娃娃,陪起工夫,赔不起布。”老樊笑道:“只是鞋样子去不得。”巫氏道:“也不用撕布,也不用送鞋样,只叫王中在鞋铺取一对就是。”老樊笑道:“我这几日穿的踏泥鞋,通是兴相公的。”
  这王象荩那里听这些闲话,只在堂楼门边,问大叔与小相公近状。王氏道:“天天在书房念书。你打算极好,全亏你撺掇哩买下这攒院子。”王象荩道:“那是奶奶的主见。”即向书房来看少主人。
  绍闻认的声音,即将钥匙丢出,王象荩开门进去。绍闻道:“王中你来的正好。前日道台观风点名放牌,看来都有关照之意,却含笑不语。我差你上道台衙门前,打探观风榜出来不曾。”王象荩道:“丹徒族大,未必就是长门请大爷那位,由得大人罢了。小的自去瞧榜。”王象荩依旧锁门而去。
  去了一大晌回来,仍旧领得钥匙开门,进来说:“并不曾放榜。道台观风当日半夜时,得了抚院大人密委,带了二十名干役,陆总爷带兵三百名,四更天出南门去了,说有紧急密事。今日才有信息,说是南边州县有了邪教大案在今办的将次回来,衙役皂快正打算拨人夫去接,说今晚接到尉氏。道台八九天并没在衙门,那个放榜。”
  原来邪教一案,抚院得了密揭,委了守道和中军参将,速行查拿。二位文武大员到了地方,即同本县知县,飞向邪教村边围了。村庄本不甚大,三百名官兵,二十名干役,知县带了衙兵捕快共五十名,团圆周匝,围得风丝不透。
  三位官员入村下马,径入内宅。干役官兵各持枪刀护卫。
  满院男女老少,吓得七孔乱哭。只见五十多岁的一个老头儿,跪在三位老爷面前说:“小人是家主,任凭大老爷锁拿。”陆总爷一声喝道:“捆起来!”十来个兵役一脚蹬倒,用绳捆了。
  谭道台道:“陆总爷还得搜一搜,搜出犯法物件,方好指赃杀贼。”
  同进了他的正房。见正面奉把神轴,不男不女,袒胸露乳。
  面上两只鬼眼,深眶突睛。手中拿了一轴手卷,签儿是“莲花教主真经”六个金字。头上罩着一盘云里龙,垂髯伸爪,下边坐着一朵莲花。一边站了一只白猿,一边卧了一只狮形黄毛狗。
  谭道台暗道:“可怜这一个奇形怪状的像,葬送了一家性命。”
  香炉烛台,却是两支木蜡。香筒内有一本黄皮书儿,道台展开一看,即塞在靴筒内。又于门后拔了两支教主令旗。即速各上马匹。拨了车辆,七八条铁绳将人犯锁住,放在车上。道台吩咐县令,叫本地乡保、两邻跟着,审讯对质。
  陆总爷传了令箭,命兵丁押护,以防贼党抢劫,并防本犯自戕。县令飞差健步皂役,跑向城中,安插围守牢狱衙兵,拨催飞车,次日起解要犯。果然沿途递送,进了省城。
  谭道台进省随即上院,将拿获邪教情形禀明。抚院当晚委牌下来,委在省各员会审。并将该县密揭内,保长邻佑首状情节,随牌发出。
  次日卯刻,司、道以及各官上院回来,就在开封府衙门会齐。这首府二堂,早已安排的齐齐整整大小十副公座。各委员排次,打躬入座。第一位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陈宏渐,第二位是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江云,第三位便是这督理河南开归陈许、驿、盐、粮道布政司参政谭绍衣,第四位是分巡开归陈许道按察司佥事邓材。两旁金座是开封府知府杨鼎新,河南府知府王襄,卫辉府知府王秉钧,许州知州于栋。下边两座,却是祥符县知县马如琦,尉氏县知县陈辂,秉笔写招。各官身后,俱有家丁伺候。越外有门役二人。几个招房经承,拈笔伸纸,另立在两张桌边儿。一切捕快皂役,俱在宅门以外伺候听用。
  巡捕官率领四个皂役,带得犯人上堂。这犯人一见这个威严气象,肪形缩如猬,心撮似鼠,跪在公案下,浑身抖擞个不祝问道:“你实在是什么名子?”供道:“小人名叫王蓬,表字海峰。”一声喝道:“掌嘴!”早已过来两个皂隶,一个扶住头,一个掐住腮,乒乒乓乓十个皮耳刮子,口角流出血来。
  问道:“你多大年纪了?”供道:“小人五十三岁。”问道:“家中都是什么人?”供道:“父母俱无,一个老婆,一个小老婆,女儿出嫁,一个儿子,十六岁了。”即叫两邻问道:“这所供人口都真?”两邻道:“他的小老婆是跑马卖解的闺女,时来时往。”上边笑道:“这是他包揽的土娼了,什么小老婆呢。”
  又问道:“你伏侍是什么神呢?”供道:“白猿教主。”
  问道:“这个神有人供奉过?”供道:“这是小人心里想出来的。”问道:“你怎的凭空有了这个想头?”供道:“小人是个不大识字的医生,会看病,会看阳宅。”问道:“这个尽可弄几个钱养活家口,为甚平白编出一个神像来?”供道:“小人走的地方多了,见乡里这些百姓,是易得哄的。小人与他看病,何尝用药,不过用些炒面,添些颜色。等他自己挨的好了,他就谢小人。小人与他镇宅,只说是他家小口不安。这人家父母死了,说是年纪到了;若是他家小孩子丢了,定要埋怨天爷。
  一说是他家宅神不喜,他再没不信的。说是他的某一座房子该拆,某一道门口该改,他不能另起炉灶,就央镇宅。小人就叫他买黄纸,称朱砂,与他画了些符,现下就得他的重谢、久而久之,就有寻上门来,渐渐的也有远处人来了。小人想起来,画个神像,他们来了,拜了神,封个将军,封个官儿,他们就送银子来,那人记了一本黄皮书,写他某将军某州人布施银多少,某布政某县人布施银多少,好哄那后来的人。”
  这正与谭道台所搜得那本黄皮书儿字字相投。谭道台忽的发怒道:“一派胡说!你先说你不大识字,如何会写官名县名?”供道:“小人写药方,看告示,那道儿少些的字,也就会写了。”道台看了招房道:“这几句虚供不用写。”遂发大怒道:“满口胡说!你的两邻你还哄不住,何能哄隔省隔府的人?天下有这理么?”即向知府道:“看来这个死囚,是因渔色贪财起见,假设妖像,枉造妖言,煽惑乡愚。已经犯了重律。即此禀明大人,凭大人裁夺。”遂一面传祥符县将重犯收监,一面同知府回禀抚台。抚台接见,即把妖言惑众的王蓬,哄骗愚人情节,说个简而明,质而真。求抚台道:“重犯不可久稽显戮,到大人衙门过了堂,即宜恭请王命正了典刑。会同按台大人申奏时,并伊所造神像轴子,所制教主令旗呈销。”抚台道:“还得追究党羽。”谭道台道:“此犯渔色贪利,或愚迷众,这众人尚不在有罪之例。”抚台道:“万一传薪复燃呢?”谭道台道:“首犯陷法,那受愚之辈无不栗栗畏法,方且以旧曾一面为惧,毫无可虑。”抚台果允其说,以结此案。
  谭道台回署,已经上烛时分。坐在签押房内,取出靴筒黄本儿,向烛上一燃,细声叹道:“数十家性命,赖此全矣。”
  正是:
  谁为群迷一乞饶,渠魁歼却案全销。
  状元只为慈心蔼,楚北人传救蚁桥。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Previous Chapter   Next Chapter >>   
第一回 念先泽千里伸孝思 虑后裔一掌寓慈情
第二回 谭孝移文靖祠访友 娄潜斋碧草轩授徒第三回 王春宇盛馔延客 宋隆吉鲜衣拜师
第四回 孔谭二姓联姻好 周陈两学表贤良第五回 慎选举悉心品士 包文移巧词渔金
第六回 娄潜斋正论劝友 谭介轩要言叮妻第七回 读画轩守候翻子史 玉衡堂膺荐试经书
第八回 王经纪糊涂荐师长 侯教读偷惰纵学徒第九回 柏永龄明君臣大义 谭孝移动父子至情
第十回 谭忠弼觐君北面 娄潜斋偕友南归第十一回 盲医生乱投药剂 王妗奶劝请巫婆
第十二回 谭孝移病榻嘱儿 孔耘轩正论匡婿第十三回 薛婆巧言鬻婢女 王中屈心挂画眉
第十四回 碧草轩父执谠论 崇有斋小友巽言第十五回 盛希侨过市遇好友 王隆吉夜饮订盟期
第十六回 地藏庵公子占兄位 内省斋书生试赌盆第十七回 盛希侨酒闹童年友 谭绍闻醉哄孀妇娘
第十八回 王隆吉细筹悦富友 夏逢若猛上侧新盟第十九回 绍闻诡谋狎婢女 王中危言杜匪朋
第二十回 孔耘轩暗沉腹中泪 盛希侨明听耳旁风第二十一回 夏逢若酒后腾邪说 茅拔茹席间炫艳童
第二十二回 王中片言遭虐斥 绍闻一诺受梨园第二十三回 阎楷思父归故里 绍闻愚母比顽童
No.   [I]   [II]   III   [IV]   [V]   Page

Comments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