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出版《传奇》到印刷所去校稿样,穿着奇装异服,使整个印刷所的工人停了工。
她穿着奇装异服到苏青家里去,整条巷子为之轰动,她走在前面,后面就追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子,一面追,一面叫。
某次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她穿一套前清老样子的绣花袄裤去道喜,满座宾客惊奇不已。
《倾城之恋》改编成话剧后将由大中剧团上演,柯灵介绍了剧团的主持人周剑云与张爱玲在一家餐馆见面,周剑云战前是明星剧团三巨头之一,社交场上见多识广,一见之下却被镇住,居然有几分拘谨--为她显赫的文名,也惊于她独标孤高的外表。
这都见于回忆文字,当时报刊上报道张爱玲的消息,也总要费些笔墨说说她的衣装,小报不用说,更是大加渲染。通常只有电影明星的衣着才是人们感兴趣的,而那一阵张爱玲风头之健,隐然更在其上。她创下了一个文坛之最--从来没有哪一位作家的服饰似这般耸人听闻。一入街谈巷议,毁誉并肩而来,多少年后也还是如此。称道的人追认那是“文化服装”,中西结合,古今并举,有古老文化的雅趣与韵味。鄙薄的人斥为洋场产物,好莱坞式的美国噱头,倘若再翻翻家谱,挂上李鸿章,则要幽默一句,说那些奇装是又一道杂烩。最愿花力气挖苦的,是一度与张爱玲有交情、后来翻了脸的潘柳黛。她一篇记上海女作家的文章说到张爱玲,几乎用了一半的篇幅来嘲笑她的奇装异服:
有一次我和苏青打电话和她约好,到她赫德路的公寓去看她,见她穿一件柠檬黄袒胸裸臂的晚礼服,浑身香气袭人,手镯项链,满头珠翠,使人一望而知她是在盛装打扮中。
我和苏青不禁为之一怔,问她是不是要上街?她说:“不是上街,是等朋友到家里来吃茶。”当时苏青与我的衣饰都很随便,相形之下,觉得很窘,怕她有什么重要客人要来,以为我们在场,也许不方便,便交换了一下眼色,非常识相地说:“既然你有朋友要来,我们就走了,改日来也是一样。”谁知张爱玲却慢条斯理地说:“我的朋友已经来了,就是你们俩呀!”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她的盛妆正是款待我们的,弄得我们两人感到更窘,好像一点不懂礼貌的野人一样。
还有一次相值,张爱玲忽然问我,“你找得到你祖母的衣裳找不到?”我说:“干吗?”她说:“你可以穿她的衣裳呀!”我说:“我穿她的衣裳,不是像穿寿衣一样吗?”她说:“那有什么关系,别致。”
……她著西装,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八世纪少妇,她穿旗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我们的祖国或太祖母,脸是年青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就是这一记,融会了古今中外的大噱头,她把自己先安排成一个传奇人物。
据说有人问过张爱玲,何以要做老奶奶式的打扮,她答道:“我既不是美女,又没有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别人的注意?”不过究竟是推心置腹说的私房话,还是说俏皮话挡开外人的窥探,也就难说。
有了上面这些证据,我们大可施以漫画手法,说张爱玲为了出风头,不惜玩胆子瞎穿,正像笑话说的,你若敢夏天穿棉袄,保准时髦。事实上张爱玲却是个眼光独到的服装鉴赏家。一篇《更衣记》,将清末以来服装的变迁从容道来,说得头头是道,且不论对时代气氛、社会心理的准确把握,就服装论服装,也令行家心折,害得如今许多时装杂志上的文章也要学她的路子。她说起服装一往情深、充满感觉,而她品评起来,也真是精细入微:
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图案。买回家来,没交给裁缝之前我常常几次三番拿出来鉴赏:棕榈树的叶子半掩着缅甸的小庙,雨纷纷的,在红棕色的热带;初夏的池塘,水上结了一层绿膜,飘着浮萍和断梗的紫的白的丁香,仿佛应当填入《哀江南》的小令里;还有一件,题材是“雨中花”,白底子上,阴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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