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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 》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92節:一個北京人的呼籲(4)
蕭乾 Xiao Qian
我小聲問了問我身邊的那位"行傢":"這裏有頭兒沒有?怎麽也不管管?"他垂下頭來,又斜過臉來說:"管?以後下雨天,就連107 號也不照面啦!"
七、我總算有了間書齋
在我的概念中,書齋就是一間(不論多麽小 ) 不擺床的屋子,一個腦力工作者可以躲開一些分心的雜音--剁剁炒炒、洗洗涮涮的聲音,能靜下來思考的地方。在有些國傢,這也許是件必需品,一個起碼的條件。在房荒仍然嚴重的我國,不能不承認它還是一種奢侈。
大約 1956 年春間,在一時政策的照耀下,我一度忽然有過那麽一小間。1949 年以來,衹有那幾個月裏我寫過幾篇東西。可沒多久,那小間就曇花一現地消失了。
當我在柏各莊跟十幾位同命運的人們滾在一條炕上,或在鹹寧同幾個人合住一間用磚坯堆起來的小屋,以及後來回到北京四口人擠在窗下就是公共尿池的八平方米鬥室時,我時常有這個非非之想:要是有一間一個人的工作室多好啊!
1983 年,這個夢竟然變成了現實。如今,我有了一間頗像樣的書齋。它不但面積不止八平方米,還有漆得鋥亮、可以擺各種紀念物的組合櫃,壁上挂了朋友鬍梨青、葉淺予、阿老、苗子、秦兆陽、子野、育蓮的字畫,以及祖光和鳳霞合作的《秋豔》。真是造化啊!
但是,每當我工作纍了,倒在沙發上,望着這一切,心頭就總有一種不那麽舒服的感覺。我想:假若把十億人搭成個金字塔,享有一間書齋的人肯定是在塔尖上。當然,電視上也看到過農民蓋的整幢整幢樓房,可是我身邊的許多人,住得都不比我當年寬綽多少。一個青年評論傢,在同另外幾個同志睡着雙層床。還有三代人擠在一間小屋裏的。一位很有成就的女作傢,一提房子,她就搖頭皺眉。我相信他們决不會放鬆自己的努力,必然也像我當年那樣,把房管所的門檻都跑穿了。那時我看到的是難看的面孔,如今呢,可能和氣點了,然而管理員還會朝你攤開雙臂說:沒有房叫我咋辦?
自然,現在到處在蓋房了。從統計數字看,市民平均的住房面積也在上升着。我祝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我祝願我的同行們個個都能有一間書齋。
到那時,我再來談我書齋裏的陳設吧。這裏,我衹想說,我在七十三歲上,纔混上一間書齋。我希望並且相信新的一代,將會早一點有。
一九八二年--一九八五年
老北京的小鬍同
我是在北京的小鬍同裏出生並長大的。由於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爸爸在世時管開關東直門,所以東北城角就成了我的早年的世界。四十年代我在海外漂泊時,每當思鄉,我想的就是北京的那個角落。我認識世界就是從那裏開始的。
還是位老姑姑告訴我說,我是在羊管(或羊倌 ) 鬍同出生的。
七十年代從"五七"幹校回北京,讀完美國黑人寫的那本《根》,我也去尋過一次根。大約三歲上我就搬走了,但印象中我們傢好像是坐西朝東,門前有一排垂楊柳。當然,樣子全變了。九十年代一位攝影記者非要拍我念過中學的崇實(今北京二十一中 ),順便把我拉到羊管鬍同,在那牌子下面衹拍了一張。
其實,我開始懂事是在褡褳坑。十歲上,我母親死在菊兒鬍同。我曾在小說《落日》中描寫過她的死,又在《俘虜》中寫過菊兒鬍同旁邊的大院--那是我的仲夏夜之夢。
母親去世後,我寄養在堂兄傢裏。當時我半工半讀:織地毯和送羊奶,短不了走街串巷。高中差半年畢業(1927 年鼕 ),因學運被變相開除,遠走廣東潮汕。1929 年雖然又回到北平上大學,但那時過的是校園生活了。我這輩子衹有頭十七年是真正生活在北京的小鬍同裏。那以後,我就走南闖北了。可是不論我走到哪裏,在夢境裏,我的靈魂總縈繞着那幾條小鬍同轉悠。
啊,鬍同裏從早到晚是一闋動人的交響樂。大清早就是一陣接一陣的叫賣聲。挑子兩頭是"芹菜辣青椒,韭菜黃瓜",碧緑的葉子上還滴着水珠。過一會兒,賣"江米小棗年糕"的車子推過來了。然後是叮叮當當的"鋦盆鋦碗的"。最動人心弦的是街頭理發師手裏那把鐵玩藝兒,嗞啦一聲就把空氣蕩出漾漾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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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上海三聯書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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