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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 》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91節:一個北京人的呼籲(3)
蕭乾 Xiao Qian
那裏,舊書像圖書館那樣分門別類,看纍了還可以坐在沙發上,同其他買書人坐下來聊天,有免費咖啡供應。
解放初期,東安市場也罷,西單商場也罷,何嘗不遍地是舊書攤!我沒釣過魚,但從舊書攤上買到一本奇書的快樂,决不小於釣到一條尺長的鯉魚。藏書傢幾乎沒有一位是從買新書開始的。
我希望即將出現的文化夜市為舊書攤留出一個角落。我希望愛書的待業青年出來經營書店、書棚、書攤。讓我們在文化的這一主要媒介--書籍方面,互通有無,也讓有些埋沒的寶貝,由於有了識貨者而重見天日。
六、泡
每次去 ××× 浴池理發,總得花上大半天。十六日晨,下起雨來了。心想,這日子排隊的人也許會少些,何不鑽一下空子!
買好牌子,拉開玻璃門一看,人果然比往日要少,但兩衹長凳還坐滿了顧客。站了一會兒,就輪到我坐了。坐等比站等要高上一等。
這時我數了數,男部足有七個座位,但衹見一位女同志在理,她賣涼粉圖。涼粉算是北京人喜愛的小吃之一。賣涼粉的都是挑一個木盤,上面有碗、筷子、各種作料等等,身後有一個木筒,裏面是淘成方塊狀的涼粉。有人買時,會用銅片將其旋成細條,用油、醋拌好而吃。
臉上好像有些浮腫,動作遲緩,有時理着半截兒就得坐下來歇一晌,有時理完一個人,拿起缸子,歉疚地對我們說:"我得吃點藥!"
我心裏在盤算:前邊還有十一個人,每個人打它十五分鐘(看來這是不夠的 ),也得三個小時呀!我很想走。然而一路 雨來的,我不甘心啊!何況外面還在嘩嘩下着。
女部那邊像是有三四位理發師,而且衹有一位女顧客。有個男同志剛走進來,就被女理發師領到我們前邊的一張椅子上,親切地說:"等一下我叫你。"原來女部正在理着另一位男顧客。我沉不住氣了,就對後邊一個同命運的人說:"咱們難道不能也去女部理嗎?"他朝我搖搖頭,小聲說:"別找那個麻煩,那都是有關係的。"
於是,我們繼續攀談起來。通過他纔知道男部共有十七位理發師。
我說,整個男部難道就由那位像是病號的女同志一個人支撐?他說:"不,說不定一會兒 107 號會來呢!"這樣,我們就像盼救世主那樣盼這位 107 號,幾次有人推門進來,以為是他,原來衹不過是來加長我們這個絶望的隊伍的。
將近十點鐘,進來一個細高個子,穿藍製服的年輕人。我旁邊那位知情人釋然地說:"啊,他就是,有盼頭啦。"
衹見他走到裏間,先把手中的雨傘支開,然後由抽屜裏取出一塊布來細心地把雨傘上一塊一塊的雨水拭幹。擦完傘,他坐下來,擦起鞋來。擦完這衹又擦那衹。我們 20 幾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每個人這時都有所感吧,但沒人敢吭一聲。
以為他該穿起白大褂幹活了,纔不呢!他點上了一支煙,坐在軟椅上,一口口地噴起煙霧。隨噴,好像還在欣賞着那煙圈兒。
哎呀,他站了起來,真地去穿白大褂了。我們自然也流露出希望來。他對鏡把衣着整理了一下,綳着臉,大搖大擺地嚮我們走來。走過我們這排人面前時,他並沒望我們一眼,好像我們仿佛根本不存在。 一拐彎,他悠悠達達地拐到女部去了。一陣打招呼聲之後,他挑了張椅子坐下來,又點上一支煙,聊了起來。
他從女部踱出來了,幾乎擦着我們的膝頭踱過,推開玻璃門,他站在門廊裏觀賞起雨中街景來了。這時,我想到三十年代時,洪深在上海租界影院裏對辱華影片情不自禁的抗議。我也想當一次英雄,但我沒有當成。我剛一擡屁股,身邊那位"難友"就扯了一下我的衣襟,小聲告誡我說:"這年月,小青年惹不得呵!"
他從門廊踱了回來。踱到後面,又坐下來,抽了一陣子煙,纔站起來,拉開抽屜,一樣一樣地取出他的工具:電推子和吹風器。哦,原來靠外邊第一張椅子就是他的。他慢條斯理地把工具一一吹了吹,撣了撣,然後纔把電綫的一端塞入插銷,轉過身來,朝我們這一大排等待着的顧客中間最前邊的一個努了努下巴,就像電影裏古代酋長對奴隸的那種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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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上海三聯書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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