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歧路燈   》 第九十回 譚紹衣命題含教恩 程嵩淑觀書申正論      李緑園 Li Luyuan

  卻說譚紹衣觀風一節,雖是隱衷欲見弟侄,卻實實問俗採風,默寓隆重作養之意。
  先期一日,轅門挂彩,大堂張燈,胥役列班,掾吏謹恪供事。至日黎明,各生童齊集轅門恭候,俱在東邊一個茶肆中,吸茗啖糕,以待閃門。鼓吹一通,府史胥徒紛紛來到,俱嚮衙門進訖。鼓吹二通,府學教授、訓導,縣學教諭、訓導,各在轅門內下馬,服公服,魚貫而入。鼓吹三通,隱隱聽得雲板響亮,皂役傳呼之聲。生童各攜筆墨,硯池,鎮紙,手巾,團圍守候。堂鼓響震,虎威聲傳,衹聽的腰拴鎖聲落地,兩扇金胄銀鋁大將軍,東往東轉,西往西移,戶樞之音,殷殷如雷。兩個縣學,飛跑在門左點名,兩個府學,侍立在大堂柱邊書案前散捲。暖閣口紅幔斜撩,銀燭高燒,中間坐了一位神氣藹藹,豐標棱棱的大臣。
  點名散捲已畢,四位教官領着各生童由暖閣後進去。東邊一座花園,一座五間三梁起架的大廳,中間一面大匾,寫了“桐蔭閣”三個大字,東邊五間陪廳,橫着漢八分“來鳳”兩字匾額。原來院中一株老桐樹,約略是三百年以外物。南墻邊一塊太湖石,高丈許,皴瘦骨立,中間七穿八透的,俱是窟窿,外邊崖棱坎坳,不可為象。所以檐柱上懸着“奇石堪當笏,古桐欲受弦”木雕一副聯兒,字書遒勁得緊。滿院濕隱隱緑苔遍布,此外更無閑花野草。對此清幽,各生童不但文思欲勃,早已道心自生。
  遙聞傳喝,料得道臺退堂。不多一時,衹見兩個府學,各持一個紅單帖說:“大人親書題目,諸生是《“君子不重則不威”全章》,童生是《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又說:“大人吩咐,詩賦策論題,少刻即到。”各生童鋪巾註硯磨墨吮毫,發筆快的,早已有了破題、承題、小講;構思深的,還兀自凝神定志。兩個縣學老師,押定廚丁茶僮,送上點心熱茶。
  約至辰末已初光景,兩個府學老師,手持白紙一張,楷書八九行,說:“衆年兄請看詩、賦、策、論題目。”衆人置筆都來攢看。詩題是《賦得“寸草三春暉”得春字》,五言六韻。
  賦題是《一簣為山賦》,以“念終始典於學”為韻。策題是《問揚子云雄作<太玄>,論者以擬<係辭>譏之,王文中通作<中說>,論者以擬<論語>譏之,至於馬季長融作<忠經>,分章援古,全摹<孝經>,而人鮮有譏之者,豈忠孝之理,本出於一貫欽?意者扶風之事業,毫無可議,而<忠經>、<孝經>,或可並欲?
  諸生今日庭帷,異日殿陛,當必有所恃以為國傢之重賴者,其各據所見,以詳著於篇》。論題是《教小兒先要安詳恭敬》。各生童莫不贊題目光明正大,衹恐作的不盡題意。唯有紹聞心裏說:“策題明明藏着先人名諱表字,吾兄教我矣。”簣初心裏說:“一簣為山賦題,或者寓意教我。”也有七八分兒。各人分頭作文,紹聞作完四書文,便作《忠經》策,拿裝資於事父以事君”做把柄。簣初作完四書文,便作《小學》論,拿住“能敬必有德”做主腦。
  午刻已到,陪廳上設了十桌,每桌六人,擺出豐儉鹹宜有湯有酒的席面。未刻交捲,四位學師收掌。道臺坐了二堂,學師率領各生童上堂稟揖,謝教謝賞。先時點名時,道臺已默默看了自己弟侄,心中有一二分尚可少慰意思。到了此時,正要細細物色,就中說幾句話。衹見秀纔中一個人峨冠方履襴衫闊帶,年紀在五十歲以外,手持二册,深深掃地一揖說:“生員們蒙老大人今日這一番栽培,真乃不世之遇。”道臺道:“請來領教,衹恐簡褻有慢。”那秀纔道:“生員有一言上稟:這是生員詩稿,三、四、五言古風,俱追摹漢魏,至於五律七律,不過備數成集,就中唯有樂府三十章,頗為可觀。敬呈老大人作個弁言,以便授梓。”道臺笑道:“學生原是涉獵帖括,幸叨科名,到今簿書紛攘,舟車奔馳,荒蕪也就到極處了。博雅大作,暫存署內,閑中細加吟哦。”那秀纔道:“敬懇賜一序文。”道臺笑道:“豈不欲幸附驥尾,但不敢妄加佛頭。”那秀纔道:“詩文稿序,一定得個賜進士出身,纔可壓捲。”
  這道臺口中說話,眼裏卻十分關註簣初。見生童各有欲去的形色,吩咐傳點開門。雲板三敲,便離公座上大堂。班房出來些猙獰皂隸,連聲喊堂。四位學師仍引生童;由暖閣東邊轉到月臺。鼓鼕鼕閃門,衆生童擁擠而出。夏鼎在石獅子東邊打個照面,不敢近前。
  這一起生童出的東轅,循街別巷而去。內中就有四五個好吃一杯兒,連袂牽襟上留珮樓,呼僮叫保,幹那捲白波的高興事兒。揀了一個座,四面圍坐,銜杯捻豆,咬瓜子,說將起來。
  這個說:“好道臺。”那個說:“好題目。”說着說着,說到呈詩稿兒秀纔身上來。這個說:“不知此公是城是鄉,全不認的。”那個說:“也不城不鄉,我知道他極清。此公在北關頭兒住,姓謝名經圻,別號梅坡。張宗師手裏進學,與傢叔同案。考了二十年秀纔,等第在忽二忽三之間。不知怎的這一次取了一等第二名,五十歲補了稟,自己看着真是個大器晚成。平素好做幾句歪詩,竟看得是為其事於舉世不為之日。又好在《字匯》上查幾個畫數多的字兒,用到他那詩上,自矜淹博。這個由他罷了。傢中淡薄,靠着硯田掙飯吃,這也是秀纔本等。爭乃他有兩宗脾氣最出奇,一宗好管買賣房産,一宗好說媒。說買賣,或可分點子牙用,雖說下流,尚是有所為而為之。惟有教書的好說媒,是最不可解的。人傢結親是大事,他偏在學堂裏,看成自己是撮合山。男傢打聽女兒,他說我曾見過,真正出衆標緻;女傢打聽學生,他說是我的徒弟,再不然就說我曾與他看過課。三言兩語,就想坐會親酒的首席。他這個毛病,再不肯改。昨年在縣上打了一場官司,鄉裏兩傢結成親戚,原是他說的媒,到如今男人有了廢疾,女傢想着悔親,男傢不肯,告到官上,他是媒人為證。女傢訴狀說他原提過一句,我傢並不曾承許。縣公要庚帖寸絲,男傢拿不出來。男傢埋怨他辦事無首尾,女傢駡他占騙。縣公那個申斥,閤城傳為笑柄。這案如今還未結哩,男傢靜候着不瞅睬,女傢卻不敢另議。這耽擱人傢子女是了不成的。俺兩個有一點瓜葛親戚,昨日我到他學堂,座右貼個紅簽兒,寫着‘大冰臺梅翁老表叔老先生大人尊前’,他註了次月初六巳又要赴席的記號兒。”又一個道:憶如今日,道臺像是意有所註,也看不出是官事挂心,也不知是宅裏私事。他上去呈詩稿時,道臺眉尖已有不耐之色,漫說漫應,急切推托他。他衹管纏絞不清,我替他肉麻,他不覺高低。等道臺說了聲傳點,連別人一齊攆出來。”
  道言未已,衹見一個衙役上酒樓來,問:“謝相公在此沒有?”衆人道:“他早走了。”衙役道:“這是謝相公的書,發出來了。”衙役放在桌子上,下樓去訖。大傢說:“何如呢!”
  衆人打發酒錢,因吃的壺瓶多了,還少三十文。衆人笑道:“把謝梅坡的詩稿,做了質當何如。”酒保道:“相公就再少三百文,也衹算小鋪接風了,這書卻不敢要。”衆人說:“是放在這裏,改日來齲”酒保道:“這還使的。”衆人大笑,一齊下樓而去。
  那嘴尖的,便謅了四句道:
  行文堪覆醬瓿,做詩合蓋酒甕,
  來日重遊過此,摘句好助觴政。
  閑言撇過。單說紹聞觀風回來,細想本日道臺所出題目,像為本身父子而設。點名之時,眉睫間神若偏註,意像淵涵。
  卻又不敢妄猜,衹得仍然引興官兒,在書房中苦讀。
  到了次日,喊門聲甚是急迫,紹聞難以假裝不曾聽見。門縫裏塞了一個全夾紅帖兒,紹聞抽過帖兒一看,上寫着羊、豕、雞、魚四色腥味,菘、蓮、筍、菠四樣時蔬,下開“年傢眷弟王紫泥張繩祖同頓首拜”。門外喊着:“盒子已進傢裏去了,開門,開門。”紹聞難以推辭,衹得把鑰匙丟出墻外。張繩祖開了鎖,王紫泥推開門。兩個進來拉住手抖了幾抖,哈哈笑道:“念老,恭喜!恭喜!”
  進書房為禮,紹聞讓坐。原來屋內衹有兩腑子,一個放臉盆杌子,三人坐下。這簣初就該站着。紹聞也叫兒子作了揖,二人誇道:“好學生,好學生。”紹聞命嚮門外念書,簽初遵命而出——原來紹聞傢中桌椅,還在典鋪內伺候當商,未及回贖。這簣初咿唔典籍聲音,張、王二人覺得刺耳,卻又難說書不該讀,衹得略敘寒溫,說道:“念老縣試首取,這番大考,定是恭喜的。公郎也是必進的,自然父子同榜,豈不喜煞朋友們哩。”紹聞道:“案首也取過,誤了大考。如今老苗了,未必還能幹事。兒子乳臭未退,《戊四書》尚未講完,那得有了想頭。二公且坐,我回傢催茶。”王紫泥道:“不渴不渴。”
  紹聞起身而去。原來回傢看二公的禮物,晌午怎的款待,又別無坐客之處,回去酌度意思。
  張繩祖衹得坐着。王紫泥走出院裏,簣初站起來。王紫泥接過簣初的書本,指道:“這‘好名之人’一節題兒,我考過。這是盂子教人的意思,還記得同號的張類村老先生說,是人不能哄人的意思。好好的讀,好好的讀。”
  這紹聞回傢安頓款待席酌,原是怕二人拉扯再入匪常但既以禮來,也難叫他二人空過。殊不知二人來意,並不是仍蹈前轍,原來二人身上有了急癥。衹因王紫泥老了,告了衣衿,傢無度用,把兒子挂出招牌來,上邊寫着“官代書王學箕”,門上垂個簾兒,房內設三四個座兒,單等着鄉裏婚姻田産人,寫衙門遵依甘結紙,或是告的,或是訴的,或是保人的,或是自遞限狀的,全憑這一管軟槍頭子,一條代書某某戳記印板兒,流些墨水,糴米買菜。張繩祖將産業廢棄已盡,年已老憊,那盤賭誘嫖的場兒,也上不去,也籠不來,每日吃什麽呢?全憑訛騙賣過産業的買主,今日呈告某人買我田地當日欺瞞弓口,多丈量了我的地有三十畝;明日呈告某人買我房屋,當日是私債準折利上加利,並不曾收過他的銀兩,他是盤剝我的宅院;今日坐到人傢客屋裏,說這房子我原是契明價足賣與你傢,我不騙賴,衹是我傢是進士,我傢做過官,賣與你房子,不曾賣與你脊獸,你傢是白人,許你傢住房子,不許你傢安獸,我要搬我的獸哩;明日把人傢牛馬牽到他傢裏,不放與人傢,說我傢墳裏,有蛟竜碑,怎許你撒放牛畜作踐,等着當官牽的你去。
  這一宗說合解和是一百兩,是五十兩;那一宗說合陪情是十兩,是八兩,甚至也有三百錢、五百錢就清的。這二人此一回來,是什麽緣故呢?原來張繩祖把鄉裏一個土富,訛詐哩受不得了,真正是孟獲經過七縱,孔明又添上八擒,同鄉頗為旁忿,受主不免情急。那譚道臺上任伊始,早已有不徇情、不受賄清正嚴明之名遍滿省城,這個土富就告了攔馬頭一狀,告的張繩祖欺弱疊騙、王紫泥唆訟分肥。這道臺狀榜上批的嚴厲,兩人早嚇的終夜不寢。不料夏鼎親口送個信兒說:“前日觀風時,我親眼見把譚紹聞請到內宅,待了席面,還與了興相公紙筆銀二十兩。或者能進後堂替你說一說,鬆活些也是有的。”所以張王兩人,趁着紹聞縣考案首,父子前列的光彩,治一份水禮,衹求居間緩頰,批到縣衙,這縣衙書吏衙役,是他們喂熟的,就不怕了。這是二人叩喜的隱情。
  卻說紹聞回傢安頓午飯,叫雙慶提茶來,斟了分送。紹聞道:“雙慶你回去罷,廚下攢忙。”並叫簣初一同回去。這也是一日被蛇咬,十年怕麻繩的意兒。卻不料雙慶出書房門,忽的跑回來道:“程爺、蘇爺來了。”紹聞躬身往迎。蘇霖臣手中拿了四本新書。進書房,同為了禮。簣初見兩位老先生進來,又回來恭恭敬敬為了禮。讓座時,卻衹有三個座兒,大傢且站着,紹聞忙叫雙慶回傢,再取兩條長凳來。
  這張、王二人,尚未及說明深衷,好不掃興討悶。大凡小人見正人,有兩幅面孔:當全盛時,他的氣象是倔傲的,言語是放肆的,極不欲正人在座;當頽敗時,他的面貌是跼蹐的,神態是齷齪的,又衹欲自己起身。這張、王二人,與程、蘇二位,雖說一城居住,原是街上撞見,衹有一拱不交一的相與。
  今日熏薫蕕同一器,本來萬難刻停,況且衣服襤縷,雖說綢緞,卻不免紐扣錯落,綻縫補綴,自顧有些減色。程、蘇二公,雖說大布之衣,卻新鮮整齊,看來極其穩雅。就要告辭而去。紹聞見椅凳齊備,極為輓留,以答來貺,那裏肯放。張繩祖道:“念老,你出來,我對你說句話。”
  紹聞出書房,王紫泥也出來。衹見張繩祖嚮紹聞卿噥了片時,紹聞就不輓留,一直送到西蓬壺館來。吩咐菜肉茶酒,張繩祖道:“不用你調停,我們揀着吃得飽,喝得醉,明日打衹打發錢罷,管保不至太破費就是。”紹聞想着鴟鴞不敢與祥鳳並棲,稂莠不得與嘉禾為伍,自己也少了東顧西盼的作難,一拱而回。
  及回到書房,衹見桌面上四本新書,二位老先生與兒子簣初說話。紹聞坐在杌上,簣初下移在凳。蘇霖臣道:“老侄呀,你這位好學生,考案也取得極高。”程嵩淑道:“對幼學說話,千萬休要誇。大成之人越誇越怕,小就之人見誇就炸。十四五歲的人,縣考挂了名子,也是稀鬆平常的事,不是禮部門口放了榜文。況且禮部門前放的榜,那二十歲內外的也不少。這何足為奇?就是那禮部門口有名的,也要名副其實。不然依阿閹寺,招權納賄,也算不的一個進士。既如咱這祥符最相好的朋友,當初有咱五七位。戚公中了進士,拉了翰林,聽說他如今在京裏,每日購求書籍,留心考核,這算一個好秀纔。婁公中後,在山東做官,處處不愛錢,衹實心為民,至一處落得一個祠堂,這也算一個好秀纔。譚兄拔了貢,保舉賢良方正,衹這四個字上,他都站得住腳,方完得一個士字。類村兄,明經歲薦,專一講‘陰騭’二字,勸人為善,這個土字,被他一片婆心占得去。落下咱兩個,我一嚮看得你不勝我。論存心之正直忠厚,咱兩個是一樣的,但我比你亢爽些,雖出言每每得罪人,要之人亦有因我之片言,而難釋禍消者。這算也不好也好的人。我一嚮把你看成唯諾不出口,不過一個端方恂謹好學者而已。前日你送我這部書,方曉得你存心淑世,暗地用功,約略有二十年矣。一部《孝經》,你都著成通俗淺近的話頭,雖五尺童子,但認的字,就念得出來,念一句可以省一句。看來做博雅文字,得宿儒之嘆賞,那卻是易得的。把聖人明天察地的道理,斟酌成通俗易曉話頭,為婦稚所共喻,這卻難得的很。”蘇霖臣道:“後二本二百四十零三個孝子,俱是照經史上,以及前賢文集雜著謄抄下來,不敢增減一字,以存信也。一宗孝行,有一宗綉像,那是省中一位老丹青畫的,一文錢不要,一頓飯不吃,情願幫助成工。”程嵩淑道:“這個好的很。古人左圖右史,原該如此。難得此老所見遠大,並不索值。人性皆善,聖人之言不誣也。但坊間小說,如《金瓶梅》,宣淫之書也,不過道其事之所曾經,寫其意之所欲試,畫上些秘戲圖,殺卻天下少年矣。《水濟傳》,倡亂之書也,叛逆賊民,加上‘替天行道’四個字,把一起市曹梟示之強賊,叫愚民都看成英雄豪傑,這貽禍便大了。所以作者之裔,三世皆啞,君子猶以為孽報未極。像老哥這部書,乃培養天下元氣,天之報施善人,豈止五世其昌?”蘇霖臣道:《金瓶》《水滸》我並不曾看過,聽人誇道,筆力章法,可抵盲左腐遷。”程嵩淑笑道:“不能識左、史,就不能看這了;果然通左、史,又何必看他呢?一言决耳。萬不如老哥這部書。”
  少刻,雙慶揩桌子,蔡湘奉盤碗到了。奉酒下箸,程蘇二位先生首列,紹聞打橫,簣初隅坐,有問則對,無答不敬。這程嵩淑仔細端相,不覺嘆道:“令器也!”蘇霖臣道:“你也怎的誇起來叩程嵩淑點頭道:“真正的好麽!孝移兄不死矣。為之再進一觴。”銜杯高興,又嚮着簣初道:“我心內極愛見你這個小學生。不是單單要你中舉人,成進士,做大官,還想着叫你在傢為順子,在國為良臣,你爺爺的名子及表字,都有了安插的去處。”轉而嚮霖臣道:“我之言孝,非世俗陋儒臥冰、割股、啗蚊、埋兒之談,令人可怖、可厭。姑不說割股、啗蚊、埋兒之行,使人心怵。即如王祥求鯉一事,據史籍所載,乃破冰而適逢冰解,非臥而求之。若果裸臥以求,豈不凍死,何孝之有?要之,孝之理極大,孝之事無難。恭敬了,便是孝,驕傲就不是孝;老實了,就是孝,欺詐就不是孝。恭敬老實便集福,豈不是孝?驕傲欺詐便取禍,豈不是不孝麽?我如今老而無成,雖說挨了貢,不過是一個歲貢頭子,兒子又是個平常秀纔,還敢滿口主敬存誠學些理學話,討人當面的厭惡,惹人背地裏笑話迂腐麽?直是閱歷透了,看的真,滿天下沒人跳出圈兒外邊也。是咱城裏,我們五六個自幼兒相與,實實在在的是正經朋友,不是那換帖子以酒食嫁遊相徵逐。今日見賢侄務正,小相公品格氣質都好,就像我姓程的後輩有了人一般。”
  蘇霖臣點頭道:“這是我們幾個老頭兒真心。”
  這程嵩淑酒助談興,談助酒興,不覺得酩酊,嚮蘇霖臣道:“我竟是醉了,咱走罷。”蘇霖臣道。:“考試將近,休誤了他們這半天書。他們進場,是要寫文字哩,不是寫話。”程嵩淑笑道:“他們不寫這話,卻寫的是這個理。”說着早已起身,紹聞父子後送。蘇霖臣道:“小學生送客衹到門口,不許再往前去,回去罷。”
  紹聞送至鬍同口回來,到西蓬壺館看張、王二位。進館一問月收賬的說:“走的早了。這是他兩個親手上的賬,一百二十文錢。”紹聞道:“我慢待了客了,他兩個沒吃什麽。”管賬的說:“四碟子萊,兩碗面,一壺酒還沒吃完,就走開了。”
  正是:
  人遭詞訟怖追呼,公子秀纔膽共酥;
  回首舊年嫖賭日,翻成蓬島與方壺。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 念先澤千裏伸孝思 慮後裔一掌寓慈情
第二回 譚孝移文靖祠訪友 婁潛齋碧草軒授徒第三回 王春宇盛饌延客 宋隆吉鮮衣拜師
第四回 孔譚二姓聯姻好 周陳兩學表賢良第五回 慎選舉悉心品士 包文移巧詞漁金
第六回 婁潛齋正論勸友 譚介軒要言叮妻第七回 讀畫軒守候翻子史 玉衡堂膺薦試經書
第八回 王經紀糊塗薦師長 侯教讀偷惰縱學徒第九回 柏永齡明君臣大義 譚孝移動父子至情
第十回 譚忠弼覲君北面 婁潛齋偕友南歸第十一回 盲醫生亂投藥劑 王妗奶勸請巫婆
第十二回 譚孝移病榻囑兒 孔耘軒正論匡婿第十三回 薛婆巧言鬻婢女 王中屈心挂畫眉
第十四回 碧草軒父執讜論 崇有齋小友巽言第十五回 盛希僑過市遇好友 王隆吉夜飲訂盟期
第十六回 地藏庵公子占兄位 內省齋書生試賭盆第十七回 盛希僑酒鬧童年友 譚紹聞醉哄孀婦娘
第十八回 王隆吉細籌悅富友 夏逢若猛上側新盟第十九回 紹聞詭謀狎婢女 王中危言杜匪朋
第二十回 孔耘軒暗沉腹中淚 盛希僑明聽耳旁風第二十一回 夏逢若酒後騰邪說 茅拔茹席間炫豔童
第二十二回 王中片言遭虐斥 紹聞一諾受梨園第二十三回 閻楷思父歸故裏 紹聞愚母比頑童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