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阳光八万里:2007年最具实力的散文集   》 第91节:收绿豆的老人(2)      Gu Qingsheng

  我停下来,爬上坡坎,坡坎上面一大片地,种有玉米、红薯、芝麻和绿豆。老人已经拔起两绿豆秸,绿豆的针形圆荚呈黑色,边上有一个浅红色塑料盆,盆中已经装了一些绿豆荚,有些绿豆从炸开的豆荚跳出来。地边还有一簇红艳的鸡冠花。
  绿豆,我想,这是绿豆。我蹲下来,把右手的折扇换到左手,帮老人拔绿豆,将豆秸拔起,该是一年最后一次收绿豆了。老人说:老历九月十五到没有?我说:没有到吧?才过了中秋节呢。老人说:九月十五就种油菜了。我说:能种多少油菜呢?自己榨油吗?老人说:够吃吧,10斤油菜籽拿去换3斤菜籽油。我说:您这多绿豆施多少肥?老人说:绿豆百什么都没有瓮。瓮,乡语,百什么都没有瓮,是指什么肥料都没有施。瓮,瓶也,(《广雅·释器》),即汲水器,抱瓮而出灌——《庄子·天地》。乡语翻译起来得费点事,老人的意思,他的绿豆是绿色食品。我估了一下地,约有三分面积,镶在邻家的玉米和芝麻地中间,西北有一块红薯地。我想问一下收成,说:您这块地总共能收多少绿豆?老人说:够吃差不多。我又问了一句:准确地说能收多少绿豆?老人仍以“够吃差不多”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能卖到好价钱,两块钱一斤,最低一块九。
  农民对计量都不感兴趣?我有些失望,我接下来问老人其他一些信息:够多少人吃呢?老人说:我一个人。拔着绿豆秸,抖去根上的泥土,码到一。绿豆好吃呢。老人见我一脸失望,就转移话题:绿豆面好吃,把绿豆浸胀,下面条吃,又融又鲜,这种新鲜绿豆下面最好吃了。老人谈吃的时候,仰起一脸天真,他脸上的猫须纹刹那间舒展开,月岁镂在那里的沟坎平坦多了。
  绿豆煮粥好吃。把新鲜米和新鲜绿豆放锅里煮,煮融了加糖,又甜又鲜。老人笑着,枞树根样的手指从绿豆秸上摘下一个豆荚,用拇指揉开,掌心便跳着五粒新鲜绿豆。看看,这个绿豆煮粥加白糖,好吃啊。老人有了好心情,好心情跟好吃相关吧!老人又说:这块地也能种包谷,把包谷米磨碎,煮成糊糊,加上打过霜的小白菜,放猪油和盐,那个味道也好吃啊。老人扬起手,指着邻地的玉米。我说:这块地种包谷,能收多少包谷呢?啊啊,种包谷那也够吃。我忽然发现, 老人似乎不是对计量粗疏,像是刻意回避对收成数据的表述。
  您种稻子吗?我忽然想起附近没有水稻田。不种。老人说:没有水稻田,去买米吃,大队给我30块钱退休费,买米够吃了。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补上一句: 现在农村里吃的够了,就是没有国民经济。老人这句话说得真棒,他一个人,可能是五保户。我说:您是五保吗?老人说:不是五保,五保就不操心了,什么都有,不用砍柴烧了。我说:您还砍柴?老人说:砍柴,烧气贵呢。
  说话间,绿豆秸拔了近半,我有些不甘心,居然没有问出绿豆的产量。就说:您说说这块地到底能收多少绿豆?老人被我问闷了,他好半天没有吱声,我却一边拔绿豆秸一边等着他。忽然,老人直起腰,搁下手中的豆秸站起来,指着天上的云朵说:你看那云,那上面也有人住呢。我说:我不信,那里没有人。老人说:有的,那上面住的人比地上人高级。想一想,老人是被我问急了,他为什么一定不肯回答产量呢?
  老人挪到地角,从那边开始拔绿豆秸。沉默了一会,老人说:我也加入过工会呢,五七、五八、五九年,我在冶炼厂上班。冶炼厂是当地的大厂。老人当过工人?也许,工厂离这里不远。我说:为什么又不工作了呢?老人说:我犯了法,对一个女青年犯了法。老人说起这事,让正想离去的我兴奋起来。老人说他74岁了,谈谈当年的风流韵事,那总是有趣味的。我说:那个女青年还见到过她吗?老人说:她现在在老下陆,她是工人阶级呢。我说:你为这事情后悔吗?老人说:喝水?他把后悔听成喝水,我又重复了好几句后悔,他却坚持说喝水,地方方言,后悔与喝水是谐音。我发现,每到老人不愿意回答时,他就想办法把话题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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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湖南人民出版社
第1节:我心中的梯田第2节:惟有茗者留其名(1)第3节:惟有茗者留其名(2)
第4节:秋椒小烧(1)第5节:秋椒小烧(2)第6节:黪子鱼
第7节:味蕾上的故乡第8节:鱼宜三吃(1)第9节:鱼宜三吃(2)
第10节:我敬爱的番薯第11节:桑椹(1)第12节:桑椹(2)
第13节:燕坐华榭第14节:土鱼的品味报告(1)第15节:土鱼的品味报告(2)
第16节:带着鱼去旅行(1)第17节:带着鱼去旅行(2)第18节:遥远的地衣(1)
第19节:遥远的地衣(2)第20节:遥远的地衣(3)第21节:遥远的地衣(4)
第22节:遥远的地衣(5)第23节:遥远的地衣(6)第24节: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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