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季羨林談人生   》 第91節:時間(1)      季羨林 Ji Xianlin

  時間
  一擡頭,就看到書桌上座鐘的秒針在一跳一跳地嚮前走動。它那裏一跳,我的心就一跳。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這裏指的是水。水永遠不停地流逝,讓孔夫子吃驚興嘆。我的心跳,跳的是時間。水是能看得見,摸得着的。時間卻看不見,摸不着的,它的流逝你感覺不到,然而確實是在流逝。現在我眼前擺上了座鐘,它的秒針一跳一跳,讓我再清楚不過地看到了時間的流逝,焉能不心跳?焉能不興嘆呢?
  遠古的人大概是很幸福的。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根據太陽的出沒來規定自己的活動。即使能感到時間的流逝,也衹在依稀隱約之間。後來,他們聰明了,根據太陽光和陰影的推移,把時間稱作光陰。再後來,人們的聰明才智更提高了,用銅壺滴漏的辦法來顯示和測定時間的推移,這是用人工來抓住看不見摸不着的時間的嘗試。到了近幾百年,人類發明了鐘錶,把時間的存在與流逝清清楚楚地擺在每一個人的面前。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表現。但是,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有一利必有一弊",人類成了時間的奴隸,成了手錶的奴隸。現在各種各樣的會極多,開會必須規定時間,幾點幾分,不能任意伸縮。如果參加重要的會而路上偏偏趕上堵車,任你怎樣焦急,怎樣頻頻看手錶,都是白搭。這不是典型的時間的奴隸又是什麽呢?然而,話又說了回來,在今天頭緒紛紜雜亂有章的社會裏,開會不定時間,還像古人那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悠哉遊哉,順帝之則,今天的社會還能運轉嗎?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成為時間的奴隸就正是文明的表現。
  不管你意識到還是沒有意識到,大自然還是把虛無縹緲的時間用具體的東西暗示給了人們。比如用日出日落標志出一天,用月亮的圓缺標志出一月,用四季(在印度是六季或者兩季)標志出一年。農民最關心這些問題,一年二十四個節氣對他們種莊稼有重要意義。在自然科學家和哲學家眼中,時間具有另外的意義。他們說,大千世界,人類萬物,都生長在時間和空間內,而時間是無頭無尾的,空間是無邊無際的。我既不是自然科學家,也不是哲學家,對無頭無尾和無邊無際實在難以理解。可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如果時間有了頭尾,頭以前尾以後又是什麽呢?因此,難以理解也衹得理解,此外更沒有其他途徑。
  生與死也屬於時間範疇。一般人總是把生與死絶對對立起來。但是,中國古代的道傢卻主張"萬物方生方死",把生與死辯證地聯繫在一起,而且準確無誤地道出了生即是死的關係。隨着座鐘秒針的一跳,我自己就長了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那麽一點點兒。同時也就是嚮着死亡走近了那麽一點點兒。不但我是這樣,現在正是初夏,窗外的玉蘭花、垂柳和深埋在清塘裏的荷花,也都長了那麽一點點兒。不久前還是冰封的湖水,現在是"風乍起,吹皺一池夏水",波光瀲灧,水色接天。岸上的垂楊,從光禿禿的枝條上逐漸長出了小葉片,一轉瞬間,出現了一片鵝黃;再一轉瞬,就是一片嫩緑,現在則是接近濃緑了。小山上原來是一片枯草,"一夜東風送春暖,滿山開遍二月蘭"。今年是二月蘭的大年,山上地下,衹要有空隙,二月蘭必然出現在那裏,座鐘的秒針再跳上多少萬次,二月蘭即將枯萎,也就是走嚮暫時的死亡了。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方生方死。這是自然的規律,不可逆轉的。
  印度人是聰明的,他們把時間和死亡視為一物。梵文hāla,既是"時間",又是"死亡或死神"。《羅摩衍那》的主人公羅摩,在活了極長的時間以後,hāla走上門來,這表示他就要死亡了。羅摩泰然處之,既不"飲恨",也不"吞聲"。他知道這是自然規律,人類是無能為力的。我們今天知道,不但人類是這樣,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有始有終,無一例外。"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我在這裏順便說一下。在梵文裏,動詞"死"的字根是mn;但是此字不用manati來表示現在時,而是用被動式mniyati(ti),這表示,印度人認為"死"是被動的,主動自殺者究屬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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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不完滿纔是人生(1)第8節:不完滿纔是人生(2)第9節:緣分與命運
第10節:謙虛與虛偽第11節:做人與處世第12節:走運與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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