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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本中
夏承燾 Xia Chengdao
宋词鉴赏辞典 吕本中
生平簡介
呂本中(1084—1145)字居仁,開封(今屬河南)
人。曾祖呂公著、父呂好問俱為名臣。徽宗時為大名府帥司傒官、樞密院編修官。紹興六年(1136),賜進士出身,擢起居捨人兼權中書捨人,遷中書捨人兼侍講,兼權直學士院。因忤秦檜,秦檜諷御史劾罷之,提舉太平觀。紹興十五年,卒於上饒,年六十二,謚文清,學者稱東萊先生。《宋史》有傳。本中詩法出於黃庭堅。有《東萊詩集》二十捲。近人趙萬裏《校輯宋金元人詞》輯有《紫微詞》一捲。
●南歌子
呂本中
驛路侵斜月,溪橋度曉霜。
短籬殘菊一枝黃,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
旅枕元無夢,寒更每自長。
衹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凄涼。
呂本中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描寫旅途風光景物與感受的小令。詞人作此詞時不但有一個時令背景(重陽佳節),而且有一個特殊的歷史背景(北宋滅亡後詞人南渡,流落江南)。正是這個特殊的歷史背景,使這首詞具有和一般的羈旅之作不同的特點。
上片為旅途即景。開頭兩句,寫早行時沿途的風景。天上還挂着斜月,就動身上路了。驛路上映照着斜月的寒光溪橋上尚凝結着一層曉霜。兩句中寫詞人自己動作的詞衹一“度”字,但第一句寫斜月映路,實際上已經暗含人的早行。兩句意境接近溫庭筠詩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意境,但溫詩前面直接點出“客行悲故鄉”,呂詞則情含景中,衹於“驛路”、“曉霜”中稍透羈旅之意。此外“曉霜”兼點時令,為的是下面提出“殘菊”不突然。
“短籬殘菊一枝黃,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這兩句說的是路旁農捨外詞人看到矮籬圍成的小園中,一枝殘菊正寂寞地開着黃花。看到此景,詞人想起今天是應該飲酒賞菊的重陽佳節,又感慨到今年這節日,竟亂山深處的旅途中度過了。上句是旅途所見,下句是由此觸發的聯想與感慨。佳節思親懷鄉,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對於有傢難歸(呂本中是壽州人)的詞人來說,由此引起的傢國淪亡之痛便更為深沉了。但詞人這裏並未點破這種痛苦,衹是用“亂山深處過重陽”一語輕輕帶過,留待下片集中抒發感慨。兩句由殘菊聯想到重陽,又由重陽想到眼前的處境和淪亡的故鄉。詞人思緒麯折感慨萬千,而出語卻自然爽利。
“旅枕元無夢,寒更每自長。”下片的頭兩句,由早行所見所感想到夜間他鄉客宿情景。旅途中住宿,詞人因為心事重重,老是睡不着覺,所以說“元無夢”;正因為深夜不能入睡,就更加感到秋夜的漫長,所以說“寒更每自長”。句中着一“每”字,可見這種情形已非一日,而是羈旅中常有的。“元”、“每”二字,着意而不着力,言外更令人凄然。
一般的羈旅之行,特別是佳節獨處的時候,固然也會令人有這種難眼的寂寞和憂傷,但詞人之所以有此感,卻是另有一番滋味心頭。“衹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凄涼。”江左即是江東,這裏指的是南宋統治下的東南半壁河山。江左風光,歷來為生長北方的文人墨客所嚮往。如詞人今身江東了,詞人卻並未感到喜悅。原因是中原被占、故鄉難歸,寂寞的旅途中,詞人思鄉之情不禁更加強烈,憂國的凄涼情緒也更加深沉了。兩句用“衹言”虛提,以“不道”與“轉”反接,抑揚頓挫之間,正藴含無窮憂傷時事的感嘆。詞寫到這裏,感情達到高潮,主題也就得到了集中的體現,它和一般羈旅之作不同的特點也自然流露出來了。
這首詞着力表現詞人的中原歸思,同時感情又有一個由隱至顯的過程。詞人結合特定的景物、時令、旅途狀況,層層轉進,如剝繭抽絲般地來抒發感情,最後凄然歸思,這樣抒情便顯得很自然。詞的感情基調雖比較凄涼傷感,但格調卻清新流暢。這種矛盾的統一,構成了一種特殊的風格美,使人讀來雖覺凄傷卻無壓抑之感。
●采桑子
呂本中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
南北東西,衹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
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呂本中詞作鑒賞
這首詞寫的是離別之情。上片寫他宦海浮沉,行蹤不定,南北東西漂泊的生活,經常月下懷念君(指他的妻子),衹有月亮來陪伴他。本詞中表面上說“恨君”,實際上是思君。表面上說衹有月亮相隨無離別,實際上是說跟君經常別離。下片藉月的暫滿還虧,比喻他跟君的暫聚又別。這首詞的特色富有民歌風味。民歌是感情自然流露,不用典故,是白描。
這首詞正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也是白描。民歌往往采用重複歌唱的形式,這首詞也一樣。不僅由於《采桑子》這個詞調的特點,象“南北東西”,“暫滿還虧”兩句是反復的;就是上下兩片,也有加以變化的重複,如“恨君不似江樓月”與“恨君卻似江樓月”衹有一字之差,象民歌中的重疊一樣。還有,民歌也往往用比喻,這首詞的“江樓月”,正是比喻。
詞中“江樓月”的比喻,很具有藝術特色。錢鐘書曾講過“喻之二柄”、“喻之多邊”。錢鐘書所謂二柄:“同此事物,援為比喻,或以褒,或以貶,或示喜,或示惡,詞氣迥異;修詞之學,亟宜指示。”例如“韋處厚《大義禪師碑銘》:”佛猶水中月,可見不可取‘,超妙而不可炔,猶雲’高山仰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是為心服之贊詞。黃庭堅《沁園春》:’鏡裏拈花,水中捉月,覷着無由得近伊‘,猶雲’甜糖抹鼻子上,衹教他舐不着‘,是為心癢之恨詞。“同樣這首詞用水中之月作比喻,一個表達敬仰之意,一個表示不滿之情,然而感情不同,稱為比喻的二柄。
“比喻有兩柄而復具多邊。蓋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於一功一效。取譬者用心或別,着眼因殊,指同而旨則異;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孑立應多,守常處變。譬夫月,形圓而體明,圓若(與也)明之月,猶《墨經》言堅若白之石,不相處而相盈。
鏡喻於月,如庾信《詠鏡》:“月生無有桂‘,取明之相似,而亦可兼取圓之相似王禹稱《竜鳳茶》:”圓似三秋皓月輪’,僅取圓之相似,不及於明,‘月眼’、‘月面’均為常言,而眼取月之明,面取月之圓,各傍月性之一邊也。“節引自(《管錐篇。周易正義。歸妹》如例子中所講同用月做比喻,可以比圓,又可比明亮,這是比喻的多邊。
錢先生這裏講的二柄和多邊,乃是指不同的作品說的。譬如說同樣用月作比喻,這篇作品裏是褒贊,而那篇作品裏卻是不滿;這篇作品裏比圓,而那篇作品裏卻比明亮。那麽有沒有一篇作品裏用的比喻,既具二柄,又有多邊呢?其實這首詞就是。
這首詞用“江樓月”作比,詞人上片裏贊美“江樓月”,南北東西,衹有相隨無別離“,說的是人雖到處漂泊,而明月隨人,永不分離,是贊詞。下片裏也用”江樓月“作比,”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說的是月圓時少,缺時多,難得團圓,是恨詞。
同樣用“江樓月”作比,一贊一恨,是一篇中用同一事物作比喻而表達不同感情,從而具有二柄。還有,上片的“江樓月”,比喻“衹有相隨無別離”;下片的“江樓月”,比喻“待得團圓是幾時”。一首詞裏,同用一個比喻,所比不同,構成多邊。象這樣,同一個比喻,一首詞裏,既有二柄,又有多邊,這是很難找的。因此,這首詞裏用的比喻,修辭學上是非常突出的。而且這樣的比喻,是感情自然流露,不是有意造作,被詞人用得非常貼切,這是此首詞更為難能可貴的特點。
這詞的想象跟後漢徐淑《答夫秦嘉書》的想象頗有相似之妙處。徐淑說:“身非形影,何能動而輒俱;體非比目,何能同而不離。”徐淑雖用了兩個不同的比喻,“何能動而輒俱”,“何能同而不離”,但與本詞想象一致,所以這兩人也可以說千載同心了。
●踏莎行
呂本中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絶。
惱人風味阿誰知?
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去年,探梅時節。
老來舊事無人說。
為誰醉倒為誰醒?
到今猶恨輕離別。
呂本中詞作鑒賞
呂本中這首詞藉梅懷人,寫得迷離恍惚,含意雋永。呂本中的詩詞以構思精巧見長,大多寫得詞淺意深,別有風味,鬍仔說:“呂居仁詩清駃可愛。如‘樹移午影重簾靜,門閉春風十日閑’,‘往事高低半枕夢,故人南北數行書’。”(《苕溪漁隱叢話前集》捲五十三)而呂本中的藝術風格詞中則體現得尤為明顯。像《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樓月)》、《減字木蘭花(去年今夜)》、《菩薩蠻(高樓衹斜陽裏)》等詞中,都鮮明地表現了詞人這種藝術風格。
詞的上片以“似”與“不似”寫梅與雪交相輝映的奇絶之景。梅花與飛雪同時的情景之下,寫梅往往說到雪,以雪作背景。唐代齊已《早梅》:“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宋代陸遊《梅花》絶句:“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正因為梅與雪同時,加之梅花與雪花有相似之處,詩人便常常將它們聯繫起來。唐代張謂《早梅》詩說它們形似難辨:“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鼕雪未銷。”而宋代王安石則從另一角度表現其不似,《梅花》詩云:“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梅花和雪花形相似、色相近,而質相異,神相別,因而本詞中詞人寫了“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之後,即拔起一筆:“似和不似都奇絶”。“似”是言色,“不似”則言香。朦朧月色之中,雪白梅潔,暗香浮動,這確實是種奇妙的境界。
月下奇景,本應是令人賞心悅目的,可是詞人認為是“惱人”的。“惱人”即“撩人”,此解釋詩詞中屢見不鮮。那麽為什麽會撩撥起人的心事?詞人沒有直接回答,衹是含糊地說:“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詞人此處設下了懸念,令人揣想。江淹《恨賦》中名句:“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李白《淥水麯》:“淥水明秋日,南湖采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此詩說的是送行時看到春草如茵,緑水如染,正是此春光反而增加了詩人的惆悵。李詩說的是姑娘湖上采蘋,秋日明麗、荷花紅豔,但此景不使人歡,反叫人愁,這是因為心中本有事,見了這樂景則與她心情抵觸不入,反而觸景添愁。
詞的下片則點明詞人心事的由來:“記得去年,探梅時節。老來舊事無人說。”原來是去年梅花開放時節,曾同情人共賞梅花,南樓之月可作見證,而今與情人離別了,風物依舊,人事已非,怎麽能不觸景生情!詞到結句時纔點明詞人為什麽別來頻醉頻醒,是為了“輕離別”的“恨”。整首詞先設下重重迷障,層層雲翳,然後驅霧排雲,露出了本意這樣使讀者從深深的睏惑中明白過來,得到了感情上的慰藉。“言情之詞,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婉流美之致。”(吳衡照《蓮子居詞話》捲二)呂本中這首《踏莎行》見雪興懷,睹梅生情,登樓抒感,對月寄慨,把離別恨委婉道出,有着一種朦朧美。這種朦朧美不同於明快之美,但也不是晦澀。如果一首詞讓人感到不知所云,百思不解,那就失卻了意義。這種詞沒有朦朧美,而是晦澀。朦朧美如霧中之花,紗後之女,初看不清楚,細辨可見其形態,這種境界給人一種含蓄美。這首詞的題旨全靠最後一句“到今猶恨輕離別”點出。
這種藝術手法確如畫竜,雲彩翻捲之中,東現一鱗,西露一爪,最後見首點睛,因而使畫中之竜既顯得體態矯健,又透出十分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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