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周而復封筆孤本——往事回首錄   》 永夜月同孤(1)      周而復 Zhou Erfu

  坐在擁擠的車廂裏,我在思索回北京以後,把我安置在什麽地方?繼續列為"專政對象",加以"監護"?還是恢復自由?繼續審查?當時"四人幫"氣焰高漲,對革命幹部迫害衹有加緊,不會放鬆。  在毛主席和周總理親自領導下,繼1971年10月25日聯合國第26屆會議通過恢復我國合法席位之後,接着在1972年2月29日中美兩國發表了上海公報,9月29日,中日正式恢復邦交。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國際上的地位以及和美國與日本的關係改善了,臺灣這個中國的一個小島更加孤立了。總的形勢很好,可是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和康生勾結得更緊了,加快了篡黨奪權的步伐。我這個被"專政"的"對象",知道江青和張春橋等30年代的上海的一些醜聞,姚文元在上海解放前夕剛入黨,解放初期在盧灣區青年團裏當一名幹部;後來調到作傢協會上海分會工作,不過是在培養的一個青年,因為他父親姚蓬子的關係,結識文藝界一些著名老作傢、發表一些極左的膚淺評介文章,上海文藝界目為"一根棍子"。這根棍子不斷往上爬,搖身一變,成為"中央負責同志"了。政治上的"暴發戶",往往對發跡以前瞭解他底細的人,輕則疏遠,重則誣陷迫害,甚而至於"滅口"。姚文元親自出馬點名批判《上海的早晨》為"大毒草",張春橋親自策劃通過桑偉川這個靶子,攻擊鋒芒的焦點對着陳毅副總理、周恩來總理、劉少奇主席……怎麽會輕輕把我放過呢?想到這兒,我朦朦地睡着了。  火車到達北京站,有人來接,押赴南小街對外文委留守處,這兒原來是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會會址和演出公司的辦公地方,與文字改革委員會分而住之。對外文協劃歸外交部領導,對外文協和演出公司都搬到臺基廠原來中國保衛世界和平協會地址辦公去了,現在衹有留守處了。  我被押到留守處,那頭頭對我宣佈,繼續"監護",住在後樓。他身邊有個"造反派",中等身材、瘦高個兒,戴副眼鏡,穿一身藍色的人民裝,看上去不過30歲上下,但氣概不凡,一副牢頭禁子派頭,"專政對象"瞅了一眼。頭頭指着這個青年對我說,他負責看管監護,有事嚮他請示報告,服從他的命令,他負責帶你去看病、治牙,不許離開他單獨行動……  正如我預料的那樣:繼續監護。  後樓,是指文字改革委員會辦公樓後面的對外文委的宿舍,三層樓,朝南,每層樓道兩邊都是房間。我被帶到二樓中間那間單人房,瘦高個兒"造反派"打開門,裏面有木床、木桌、木椅各一個,別無其他東西,臨時牢房已經準備妥當了。他住在緊隔壁一間,對我說,不準出門,有什麽事隨時可以找他;並且說,樓上樓下都住了人,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會知道。這說明不是他一個人在監護我,還有很多人哩。  這間臨時牢房,比我在幹校住在一連宿舍裏環境有所改善。在一連宿舍我的床位周圍有"造反派"和"五七"戰士(即沒有問題的幹部)床位,即使我睡了,也在監護之中。沒有桌子,沒有椅子,看書報時,以床為桌,坐在小凳子上,久了,腿就發麻;要想休息,衹有坐在床上,手裏托着書看也不能持久,不到睡眠時間,更不能躺下,衹好硬撐着。現在臨時單人牢房,一人獨居,監護雖然住在緊隔壁,可是他沒有特異功能,不可能在墻那邊看見墻這邊的一舉一動;並且還有一桌一椅,坐下來閱讀書報,腿不發麻了,疲倦了,可以在屋子來回散步,白天在床上躺一下沒人干涉,當然衹能在臨時牢房裏活動,不能越雷池一步,出不了牢房的門。三餐飯,由那個瘦高個兒押着我到附近小飯館去吃一碗面,或者一碗米飯和一碟素菜。路過小商店,看到裏面的糖果和緑豆糕一類的點心,多年不吃這些我喜歡吃的東西,很想買一點兒嘗嘗,瘦高個兒不準,"專政對象"沒有資格吃這些東西,除了吃飯以外,不準買任何東西,買日用必需品也需要他批準纔行。沒法買到,我衹好再望那些東西一眼,仿佛也解饞,因為多年看不見這些食物了。  原來我的醫療關係,從建國之初,在上海是延安西路上的華東醫院;到北京出席中共中央統戰部召集的全國統一戰綫工作會議,如有疾病,就到北京醫院看病。"文革"初期,北京醫院被叫做"老爺醫院",大多數病人的醫療關係轉到機關所在地的小醫院裏,對外文委幹部的醫療關係轉到東四附近的隆福醫院,這是區一級的醫院,醫生和護士對待我這個被打倒的"專政對象",依舊關懷我的健康,精心治療,可是挂號處的人威風凜凜,自命不凡,"敵""我"分明,有次挂號的時間還沒有過,我去挂號,他一看到我那"臭名遠揚"的姓名,白了我一眼,說是時間過了,不挂號了。我據理力爭,給他看表,說明還沒有到下班時間,希望給我挂個號,好看病,我把挂號費一角錢遞給他。他瞪了我一眼,把錢嚮窗口外邊地上一扔,不理睬我了。  看上去他是個"響當當的造反派",神氣十足,態度傲慢,自高自大,目中無人,當然更蔑視"專政對象"的病人。我感到受了侮辱,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的革命人道主義哪兒去了?正是因為陳正人、曾山受到醫院歧視而不治,周總理纔通知在外地上幹校、軟禁、勞動、下放的高級幹部回到北京檢查身體,這位"造反派"不知道嗎?回北京檢查身體治病的人戴着各種各樣的被審查的"問題",都沒有"解放"。"匹夫見尊,拔劍而起,挺身而鬥。"(蘇軾:《留侯論》)旋即想到蘇軾那句話:"忍小憤而就大謀",沒有理他,悻悻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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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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