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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  楚國史     》
第七章 吳破郢與春秋末楚國的復興
    
魏昌 Wei Chang
  
  一、楚靈王圖復霸業及其失敗
   公元前545年(楚康王十五年)鼕,楚康王、令尹子木(屈建)卒。第二年夏,葬楚康王時,魯、陳、鄭、許等國國君送葬,至郢都西門之外,各國大夫還送葬至墓地,可見葬禮是很隆重的(《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楚康王子熊麇繼位,是為郟敖。康王弟王子圍為令尹。郟敖幼弱,軍政大權實為王子圍所掌握。
   王子圍是一位野心勃勃、覬覦王權的人,故在公元前543年(郟敖二年),一方面培植親信(如罷),另一方面殺司馬掩而取其室,以去“令尹之偏(佐)”,斷“王之四體(手足)”(《左傳·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1年(郟敖四年)春,王子圍與晉趙武、齊、宋、衛、陳、蔡、鄭國大夫、許、曹國君盟於虢(鄭地,今河南鄭州市北),以重溫宋蒙門盟之好。盟中,“楚公子圍設服離衛”(《左傳·昭公元年》),公然使用楚王的服飾設施,在各國面前,表明自己雖令尹,實楚君。這件事已引起各國的關註,認定王子圍篡位必不可免。王子圍為“行大事(篡位)”(同上),命其弟公子黑肱(子晰)、太宰伯州犁去(今河南魯山東南)、櫟(今河南新蔡北)、郟(今河南郟縣)等地築城,以掃除障礙。這年鼕,王子圍去鄭國訪問,還未出境,聞郟敖有疾,立即返回,要伍舉一人去鄭。王子圍回來後,藉“入問王疾”(同上。)之機,以其冠纓絞殺郟敖,又殺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幹(公子比,王子圍二弟)出奔晉,子晰在外築城,聞訊後逃往鄭,伯州犁在郟地被殺。熊麇被葬在郟地,故稱為郟敖(《左傳·昭公元年》。楊伯峻《春秋左傳註》:“楚人於楚子麇不為謚,乃以其葬地稱之。《楚世傢》中號王為敖者四,熊儀為若敖,熊坎為霄敖,此二人在有謚法以前;而杜敖(即《天問》之堵敖)、郟敖則在有謚後。”)。王子圍於是即君位,是為楚靈王(前540-529年)。
   楚靈王是一位立志興霸.奪取天下的雄心勃勃的君主。《左傳·昭公十三年》說:
   初,靈王卜曰:“餘尚得天下!”不吉。投龜,詬天而呼曰:“是區區者而不餘畀,餘必自取之。”
   即位初任罷為令尹、啓疆為太宰,國內初安後,即選擇鄭為突破口,迅速北上爭霸。公元前539年(楚靈王二年),楚靈王責鄭來楚朝新君,鄭進退兩難,遣罕虎至晉,朝或不朝,請晉定奪。晉執政韓宣子使叔嚮回答說:
   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於戾矣。君若不有寡君,雖朝夕辱於敝邑,寡君猜焉。君實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猶在晉也。(《左傳·昭公三年》。)
   晉無可奈何,以宋蒙門之盟為重,允其朝楚。公元前538年(楚靈王三年)春,楚靈王遣伍舉赴晉,“願假寵以請於諸侯”(《左傳·昭公四年》),想會諸侯為盟主,徵晉同意,晉平公很難堪,想不同意。司馬侯說:“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左傳·昭公四年》。)晉國又一次無可奈何地允其會諸侯,衹是表示“有社稷之事”(同上),不得自往。晉對楚之如此忍讓妥協,其原因正如鄭子産所分析的那樣:“晉君少安,不在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名。”(同上。)夏,楚靈王會蔡、陳、鄭、許、徐、滕、鬍、瀋、小邾等國國君,以及宋世子佐、淮夷於申。魯、衛、曹、邾等國未來與會。申之會,是楚靈王圖謀復霸的一次嘗試,按伍舉的意見,楚靈王對諸侯應以禮相待,便於籠絡各國。但楚靈王急功近利,想乘申之會的聲勢,舉兵攻打東吳。會中,以徐國國君為吳女所生,對楚有二心,予以拘留。秋七月,楚靈王統領各國軍隊伐吳,先攻圍朱方(吳地,今江蘇鎮江北),攻剋後,執殺齊慶封(公元前548年,齊崔抒殺齊莊公,自為右相,以慶封為左相。公元前545年,慶封被逐,奔吳,吳封其居地朱方),滅其族。楚靈王還軍時,又滅賴(今湖北宜城南)。命人在賴築城,打算遷許於此。楚靈王復霸心願初步實現,所謂“召諸侯而來,戰國而剋,城竟莫校,王心不違(《左傳·昭公四年》。)正當楚靈王東嚮取得進展時,吳國也不示弱,即於同年鼕,舉兵伐楚,攻入棘(今河南永城南)、櫟、麻(今安徽碭山東北)。楚瀋尹射奔赴夏[氵內],[艹/]尹宜咎、啓疆分別在鐘離、巢、州來(今安徽鳳臺)等城築城,以加強戍守。
   楚靈王為了改變被動局面,於其後兩年內,又兩度大規模地對吳用兵,結果還是無功而罷。
   第一次,公元前537年(楚靈王四年),楚靈王會蔡、陳、許、頓、瀋、徐、越等國軍隊伐吳,聞吳軍出動,楚啓疆率軍尾隨,企圖見機襲擊,卻不防吳軍反撲,敗楚軍於鵲岸(今安徽無為西南江岸)。楚靈王急忙乘[馬日](傳車)趕到羅[氵內](今河南羅山)。吳王夷末為緩和吳、楚緊張氣氛,並探聽楚軍虛實,派其弟蹶由前來犒師。楚靈王率軍自羅[氵內]東渡,進抵汝清(今江、淮間),見吳早有防備,衹在坻箕山(今安徽巢縣南)檢閱軍隊,嚮吳軍示威而已,並未進攻。這次大規模行動就這樣因吳有備,不敢深入作戰,無功而還。為了不得罪吳國,被拘執的蹶由也釋放回國了。楚靈王害怕吳國來犯,派瀋尹射、啓疆分別在巢、雩婁(今安徽金寨東北)駐軍待命,以防不測(《左傳·昭公五年》。)。
   第二次,公元前536年(楚靈王五年),楚、吳衝突,由徐國(今江蘇泗洪東南)引起。這年秋,徐太子儀楚(此從楊伯峻《春秋左傳註》。杜註,以儀楚為“徐大夫”。參見《左傳·昭公五年》。)聘楚,楚靈王以徐親吳,拘執儀楚。儀楚逃歸後,楚靈王懼其叛楚,派[氵曳]伐徐,吳國聞訊後出兵來救。楚靈王於是命令尹子蕩領兵攻吳,駐軍豫章(今安徽霍丘、六安至湖北應山一帶),進抵乾奚𠔌](今安徽亳縣東南),在房鐘(今安徽蒙城西南)被吳軍打敗,宮[廣既]尹棄疾被俘。令尹子蕩歸罪於[氵曳]而把他殺掉,以推卸自己的責任(《左傳·昭公六年》。)楚又失敗而告終。楚靈王即位後,為瞭解除東吳的威脅,曾連續三次采取大的戰略行動,均因吳國已強,自己實力不支,無功而罷。
   楚靈王是一位“汰侈已甚”(《左傳·昭公五年》。)、講究排場的國君。據《左傳·昭公七年》載:“楚子立為令尹也,為王旌以田。……及即位,為章華宮,納亡人以實之。”這裏說的是章華宮。該篇接着又載:“楚子成章華之臺,願與諸侯落之。”這裏說的是章華臺。可見“宮”或“臺”是一大整體工程,所費時間甚長,耗資極大。《國語·楚語上》記伍舉語:“今君為此臺也,國民罷(疲)焉,財用盡焉,年𠔌敗焉,百官煩焉,舉國留(治)之,數年乃成。”《水經·沔水註》:“臺高十丈,廣十五丈。”公元前535年(楚靈王五年),章華臺建成後,楚靈王欲與諸侯共慶落成,各國拒絶,唯魯昭公前來參加(《左傳·昭公七年》。《國語·楚語上》載:“靈王為章華之臺,數年乃成,願得諸侯與始升焉。諸侯皆距,無有至者。而後使大宰啓疆請於魯侯,懼之以蜀之役,而僅得以來。”)。可見此項工程,不僅為楚國臣民所厭惡,也為他國所不齲
   楚靈王東進無功,又伺機北上。公元前534年(楚靈王七年),陳公室發生內亂。原來陳哀公欲廢太子偃師而立嬖子留,將留托付給公子招和公子過(兩人皆陳哀公弟)。公子招、過殺偃師,又逼陳哀公自縊,於是立公子留為國君。楚靈王聞陳亂,派公子棄疾以立偃師之子吳為由,出兵圍陳。同年十月,滅陳為縣,遣大夫穿封戌為縣公(陳公)(《左傳·昭公八年》。)第二年(公元前533年)春,楚靈王在陳地會見魯、宋、鄭、衛四國大夫,以加強在中原各國的地位。接着命然丹遷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之民於陳,公子棄疾遷許(當時在葉)之民於城父,然丹又遷方城外之民於許(葉)(《左傳·昭公九年》),以其頻繁的遷徒,加強對北境各地人民的統治。
   公元前531年(楚靈王十年)夏,楚靈王在申地,以重禮召見蔡靈侯。蔡大夫憂心忡忡地說:
   “王貪而無信,唯蔡於感(恨)。今幣重而言甘,誘我也,不如無往。”(《左傳·昭公十一年》。)蔡靈侯懼楚怒,還是應召而去。到申地後,蔡靈侯和隨從七十人果然被殺。楚靈王接着遣公子棄疾率軍圍蔡。蔡近楚,一直是楚之屬國,公元前533年陳之會不見蔡人來,可見楚靈王對蔡已有戒心,故此次對蔡采取行動,是蓄謀已久的北上圖霸的重大步驟。
   楚滅陳圍蔡,晉國君臣震動。荀吳對執政韓宣子說:
   (晉)不能救陳,又不能救蔡,物以無親。晉之不能亦可知也已。為盟主而不恤亡國,將焉用之?(《左傳·昭公十一年》。)
   這年秋,晉會齊、宋、魯、衛、鄭、杞之使者於厥[來犬/心](其地不明),謀救蔡。會後,各國並未出兵,晉僅派大夫狐父赴楚,請求楚靈王寬免蔡國,為楚靈王拒絶。厥[來犬/心]之會暴露了晉國的虛弱性,故這年鼕,楚靈王滅蔡為縣,殺蔡靈侯太子,把他作為犧牲祭祀岡山(同上。)公子棄疾被任為蔡公,並兼任陳公(原陳公穿封戌死),是為“陳蔡侯(公)”(《史記·楚世傢》。)接着,楚在陳、蔡、不羹(西不羹,今河南襄城東南;東不羹,今舞陽北)築城,以加強威懾及在中原地區的力量。關於這點,楚靈王自己說得很明白:“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皆賦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左傳·昭公十二年》。)楚靈王北圖順利,滅蔡後第二年,即公元前530年(楚靈王十一年),又揮師東進,鼕獵於州來,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領兵圍徐(吳與國),以威脅吳國。楚靈王駐軍乾[奚𠔌](今安徽亳縣東南),“以為之援”。這次出兵聲勢浩大,楚靈王“皮冠”、“秦復陶”(秦所遺羽衣)、“翠被”、“豹舄”(以豹皮為衣履),穿着華麗,威風凜凜,儼然以霸主自居。他在與右尹子革談話中,追及先王熊繹侍奉周天子,卻得不到寶器,受盡歧視,今應嚮周“求鼎以為分”;又謂“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也應索回(同上。)這些要求,雖衹是話題,但卻確實表達了楚靈王恢復霸業的意願。
   楚靈王連年窮兵黷武、對外擴張不止,這次又遠離都城對吳用兵,時值寒鼕,雨雪連綿,軍民不穩。原來被楚靈王打擊或剝奪的大姓貴族及其他反對力量,乘機叛亂,奪取政權。據《左傳·昭公十三年》載,公元前529年(楚靈王十二年),原“群喪職之族”氏、許圍、蔡洧、蔓成然(鬥成然)“啓”(唆使)越大夫常壽過(越大夫常壽過在申之會中受到侮辱,故怨恨楚靈王。這次本來是助楚伐吳的,卻被唆使,首先起來作亂。)發動叛亂,“圍固城,剋息舟,城而居之”。原被楚康王處死的觀起之子觀從,畏罪逃往蔡國,依附蔡大夫朝吳。楚滅蔡後,觀從又隨同朝吳侍奉蔡公棄疾。乾[奚𠔌]前綫亂起,觀從認為恢復蔡國報父仇時機已到,與朝吳謀劃,假藉蔡公棄疾之命,召公子比(奔晉)、公子黑肱(奔鄭)至蔡郊,觀從以實情相告,並強與之盟,入襲蔡城。棄疾是一位較有作為的統治者,他治蔡時,“禁芻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樹,不采[艹/執],不抽屋,不強[勹亡]”(《左傳·昭公六年》。),深得國內外好評。這時見楚靈王統治已動搖,即與公子比、公子黑肱盟於鄧(今河南漯河東南),結成推翻楚靈王統治的政治、軍事同盟。盟會决定讓陳、蔡復國,以煽動陳人、蔡人起來反對楚靈王統治。鄧之盟後,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棄疾及蔓成然、蔡朝吳率陳、蔡、不羹、許、葉之師,在氏、許圍、蔡洧、蔓成然等“喪職之族”的配合下,攻入楚國內地。當進入城郊時,陳、蔡打算築軍壘樹陳、蔡軍旗,公子棄疾知道後,立即對他們說:“欲速,且役病矣,請藩而已。”阻止了這一行動。公子棄疾派人先入郢都,串通“正僕人”(宮廷僕人之長)殺掉楚靈王太子祿及公子罷敵。公子比等三公子以長幼為序,分別即位為王(公子比)、令尹(公子黑肱)、司馬(公子棄疾)(楚共王有寵子五人,楚康王為長,楚靈王次之,其餘順序為比、黑肱、棄疾。)攻入楚內地軍隊駐於魚陂(今湖北天門西北)。公子棄疾一方面清除楚靈王親信,另一方面派觀從率軍奔赴乾[奚𠔌],嚮楚靈王原率軍隊宣佈:“先歸復所(復其祿位、居室、田裏、資財),後者劓。”楚靈王率軍回還,至訾梁(今河南信陽),部衆潰散。又聞太子祿及公子罷敵被殺,悲痛得從車上摔下來。右尹子革建議楚靈王回到郢郊,聽候國人選擇處置,楚靈王說:“衆怒不可犯也。”未采納。子革又建議先入大都(縣),然後嚮諸侯求救。楚靈王說:“皆叛楚矣。”子革最後建議先逃亡到諸侯國中去,以聽大國的處理。楚靈王說:“大福不再,祗取辱馬。”子革無望,衹得回去投奔公子棄疾。
   楚靈王衆叛親離,想沿漢水而去鄢(楚別都,今湖北宜城西南)。芋尹無宇之子申亥感楚靈王不殺己父之恩,就到處尋找楚靈王,遇王於棘圍(此從《左傳·昭公十三年》。《史記·楚世傢》:“遇王饑於釐澤,奉之以歸。”),把他接回傢中。這年夏五月,楚靈王自縊身亡,申亥以其二女殉葬(此從《左傳·昭公十三年》。《國語·吳語》:“王縊,申亥負王以歸而土埋之室中。”)。
   公子棄疾原為陳、蔡公,實力最強,這次又握有重兵,故楚靈王死後,就進而謀取王位。當時國人對楚靈王生死不明,每夜均驚呼楚靈王回來了,人心惶惶。公子棄疾利用這一形勢,派人於乙卯(五月十七日)夜,在都城各處大聲喊叫:“楚靈王到了!”國人驚恐。又派蔓成然對公子比、公子黑肱謊稱國人已殺司馬棄疾,“君若早自圖也,可以無辱。衆怒如水火焉,不可為謀。”按事先佈置,這時又傳來“衆至矣”的呼叫聲,公子比、公子黑肱被嚇得當場自殺。公子棄疾於是即王位,改名熊居,是為楚平王(前528-516年)。
   楚平王即位後,任命子旗(蔓成然)為令尹,葬公子比於訾,稱訾敖。殺一囚犯,穿王衣,冒充楚靈王屍體,使其在漢水飄流,然後收屍埋葬,“以靖國人”。過幾年,芋尹申亥把楚靈王的靈柩如實上報,楚平王又予以改葬。楚靈王死後,原圍徐的楚軍回撤,在豫章被吳國打敗,楚蕩侯等五帥被俘。楚平王並未反擊。
   楚靈王在位十二年,東伐吳,北圖霸,滅陳、蔡,在東、北各地多處築城,一時楚國霸主地位得到加強。但他好大喜功,大興土木,爭戰不停,“國人苦役”(《史記·楚世傢》),終使自己走嚮敗亡,“一國棄之,如遺跡矣”(《國語·楚語下》。)成為一位引為歷史教訓的“人鑒(鏡)”(《國語·吳語》。)式的人物。
   司馬遷說:“楚靈王會諸侯於申,誅齊慶封,作章華臺,求周九鼎之時,志小天下;及餓死於申亥之傢,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史記·楚世傢》。)楚靈王繼楚共、康王霸勢轉衰後,力求重振霸業,並確有所建樹,“志小天下”,在春秋大國爭霸的歷史氛圍中,自無可非議;但他急功近利,不顧國內外客觀條件,盲目進取,又舉措暴衆,忽視人心的嚮背,“操行之不得”,確實留下了深刻的歷史教訓。司馬遷的評論,客觀中肯,令人深思。
   二、楚平王“息民五年”與伍子胥被迫奔吳
   楚平王是在內亂中登上王位寶座的,對楚靈王的“失民”舉措,不得不引以為訓。所以,楚平王即位後,一反楚靈王之所為,對內“息民五年”(《左傳·昭公十四年》。),註重“禮”治,對外務求“自完”、“以持其世”,“不求諸侯”(《左傳·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取得王位,依靠陳、蔡、許、葉等的幫助,所以在起兵時就答應恢復陳、蔡,公元前529年即位初,就馬上恢復陳、蔡兩國,使陳故太子偃師之子吳歸於陳,是為陳惠公;使蔡故太子有之子廬歸於蔡(新蔡,今河南新蔡),是為蔡平侯。原被楚靈王遷於楚本土的許、鬍、瀋、道、房、申等,楚平王又讓其返回故地。對原追隨公子比、勸其殺自己的觀從,則召回任為卜尹。這些措施,即所謂“寬民”、“宥罪”(《左傳·昭公十三年》。),符合“禮”的標準。
   當楚國內亂時,晉國認為時機已到,“諸侯不可以不示威”(同上。)。即謀“(召)會”,首先約會吳,吳王夷末鑒於楚、吳衝突未息,沒有同意。這年(公元前529年)七月,晉治兵於邾之南境,甲車四千乘,盛況空前,嚮諸侯示威。晉昭公接着會周卿士劉獻公及齊、宋、衛、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之君於平丘(今河南封丘東)(《春秋左傳·昭公十三年》。晉因聽信邾、莒關於魯國經常攻打他們的控訴,故不許魯昭公入盟。)楚平王不敢過問,昔日楚靈王抑製晉之威勢盡失。
   吳王夷末見楚平王初立,晉又大會諸侯,楚國孤立,即舉兵攻取州來(今安徽鳳臺)。楚令尹子期(子旗)請求反擊,楚平王以為“吾未撫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備,未定國傢,而用民力,敗不可悔”(《左傳·昭公十三年》),沒有同意。次年(公元前528年,楚平王元年),楚平王為實行“禮”治,又遣然丹、屈罷選民檢閱,安撫國民,救濟貧乏,結好四鄰,息民五年。關於這一政策,《左傳·昭公十四年》作了詳細的記載:
   夏,楚子使然丹簡上國之兵於宗丘,且撫其民。分貧,振窮,長孤幼,養老疾;收介特,救災患;宥孤寡,赦罪戾;詰姦慝,舉淹滯;禮新,敘舊;祿[熏力,合親;任良,物官。使屈罷簡東國之兵於召陵,亦如之。好於邊疆。息民五年,而後用師,禮也。
   楚平王在“息民”的同時,對居功自傲、結黨營私的著姓權貴,也不惜以堅决打擊。就在這一年秋,令尹子旗與養氏相勾結,貪求無厭,楚平王果斷地殺子旗,滅養氏之族。為了不忘舊[熏力],又使鬥旗之子鬥辛居鄖(鄖公)(《左傳·昭公十四年》。)從此可見楚平王實行“息民”政策是很認真的,既“撫其民”,“赦罪戾”,又“詰姦慝”,楚國政治因而一度是比較清明穩定的。楚平王一時不失為一位頭腦清醒、志在求實的君主。
   公元前525年(楚平王四年),晉以周、楚之間的陸渾之戎“甚睦於楚”、“以其二於楚也”(《左傳·昭公十七年》),就藉故出兵攻伐,陸渾之戎毫無察覺,結果被攻滅,其君逃亡到楚國,部衆則逃亡到甘鹿(今河南宜陽東南),多為周所俘獲。楚平王未出兵相救。這年鼕,吳公子光率舟師攻楚,戰於長岸(今安徽當塗西南)。楚軍先敗,司馬子魚戰死;繼而楚軍反擊,大敗吳軍,獲吳王乘舟餘皇(舟名)。吳公子光率部夜襲,又奪回餘皇(同上。)此役吳、楚各有勝負,但楚取守勢,是被迫還擊的。其後兩年中,楚平王為避免與晉發生衝突,使許自葉遷於析(白羽,今河南西峽);使工尹赤遷陰地之戎於下陰(今湖北光化西),使令尹子瑕在郟(今河南郟縣)築城。顯然,這都屬於防禦性措施,當時魯大夫叔孫昭子就評論說:“楚不在諸侯矣,其僅自完也,以持世而已。”(《左傳·昭公十九年》。)“不在諸侯”,是楚平王“息民”政策的一項重要內容。然楚平王在對外取守勢的同時,也並非毫不進取,如公元前526年(楚平王三年),楚平王聞蠻氏(戎蠻,今河南汝陽東南、臨汝西南)內亂,又無信,就派然丹誘殺其君嘉,攻取其地,既而又復立其子(《左傳·昭公十六年》),以緩和矛盾。
   楚平王“息民五年”後,政局日趨穩定,國勢亦漸恢復,即可嚮外圖謀進取時,卻因貪戀女色,重用佞臣,從而把楚國引嚮歧途。據《左傳·昭公十九年》載,楚平王原為大夫聘蔡時,與蔡地[具阝]陽(今河南新蔡境)封人之女同居而生太子建。即王位後,使伍奢為建之師(傅),費無極為少師。費無極不受太子建寵信,就轉而想讒害太子建與伍奢(費無極是楚國名聲狼藉的“讒人”,對楚國危害極大。公元前527年(楚平王二年),楚大夫朝吳有功於楚平王,費無極恐其有寵,挑撥其與蔡人關係,朝吳被迫出奔。楚平王怒責費無極,費又說朝吳有異心,迫其出奔,“翦其翼”(《左傳·昭公十五年》)。太子建當知費無極之所為,故不被信任。)他嚮楚平王建議為太子建娶妻,楚平王同意,就為太子建娶秦女,並命費無極前往迎娶。費無極又轉而勸楚平王自娶。公元前523年(楚平王六年)正月,楚平王果然自娶(秦女嬴氏)。這年夏,費無極對楚平王說:“晉之伯也,邇於諸夏;而楚闢陋,若大城城父,而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左傳·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同意,一方面使太子建居城父,以經營北方;另一方面自己親率舟師伐濮,以拓土南方。費無極這一建議與楚平王的立即付之實施,應該說是有助於楚國的重振霸業的,但可惜的是衹過半年,即於公元前522年(楚平王七年),費無極卻又誣陷太子建與其師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自以為猶宋、鄭也,齊、晉又交輔之,將以害楚”(《左傳·昭公二十年》。《史記·楚世傢》記,費無極“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又日夜讒太子建於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有無望於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可見費無極上述南北並進的建議,並非從楚國戰略利益出發,而是為了清除太子建、伍奢這一不利於自己取寵的異己勢力的。楚平王聽信費無極讒言,立即拘執伍奢,並命城父司馬奮揚殺太子建。奮揚知太子建蒙冤,先使人相告,太子建被迫奔宋。
   伍奢子伍尚和伍員(字子胥),都很有才幹。費無極不放心,又進一步陷害其子,說不殺伍尚兄弟兩人,將為楚患。楚平王以不殺伍奢為名,詐召伍尚、伍員。伍尚對伍員說:
   爾適吳,我將歸死。吾知不逮,我能死,爾能報。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擇任而往,知也;知死不闢,勇也。父不可棄,名不可廢,爾其勉之!相從為愈。(《左傳·昭公二十年》。)
   伍尚應召歸,結果伍奢、伍尚均被楚平王所殺。據《史記·伍子胥傳》、《呂氏春秋·異寶》、《戰國策·秦策》、《吳越春秋》等載,伍子胥歷盡艱難,先奔逃至宋,投太子建。適逢宋有華、嚮之亂,就與太子建奔至鄭。鄭國君臣對他們很友好。太子建至晉時,卻答應回鄭與晉裏應外合而滅鄭。謀泄,鄭定公與子産殺太子建。建有子名勝,伍子胥就與勝經鄭、許,然後出昭關(楚地,今安徽含山小峴山上),夜行晝仗,膝行匍匐,“乞食於吳市”。至吳後,“耕於鄙”。
   這一年鼕,蔡平侯死,太子朱立,但地位卑弱。次年(公元前521年),朱被迫奔楚。費無極乘機勒索朱叔父東國的賄賂,然後對蔡人說:“朱不用命於楚,君王將立東國。若不先從王欲,楚必圍蔡。”(《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蔡人害怕,遂改立東國。朱嚮楚平王申訴,楚平王將討伐蔡國。費無極又讒朱對楚有二心,楚平王聽信,未出兵。
   從上述記載可見,楚平王“息民五年”後,一反常態,忠姦不分,聽信佞臣費無極,殺忠臣伍奢、伍尚,迫使足智多謀、頗有才幹的伍子胥出逃,釀成我國歷史上一大冤案。對屬國問題又未妥善處理,這對後來與吳的爭奪都是不利的。
   公元前519年(楚平王十年)秋,吳王僚見形勢對吳有利,遂出兵伐楚,攻打州來。楚令尹子瑕(陽[勹亡])、司馬越率楚、頓、鬍、瀋、蔡、陳、許等七國軍隊馳援,吳軍在鐘離(今安徽鳳陽東)抵禦。楚令尹子瑕卒於軍中,軍無鬥志。吳公子光對吳王僚說:
   楚令尹死,其師。帥賤、多寵,政令不一。七國同役而不同心,帥賤而不能整,無大威命,楚可敗也。若分師先以犯鬍、瀋與陳,必先奔。三國敗,諸侯之師乃搖心矣。諸侯乖亂,楚必大奔。請先者去備薄威,後者敦陳整旅。(《左傳·昭公二十三年》。)
   吳王僚采納了這一建議,遂與楚等國軍隊戰於雞父(楚地,今河南固始東南)。吳以罪人進攻鬍、瀋、陳三國軍隊,三國軍隊見吳軍不整,爭先恐後地抓獲俘虜,軍隊大亂。吳軍主力乘勢攻擊,三國軍隊大敗,鬍、瀋之君與陳大夫被俘。接着又擊敗許、蔡、頓三國軍隊,於是楚軍大敗。十月,吳軍應太子建母之召,並親為之開城門,吳軍於是攻入蔡之[具阝]陽,取建母及其寶器而歸(太子建母為蔡女,楚平王娶秦女,建母歸蔡,居於[具阝]。)楚司馬越追趕,不及,畏罪自縊。其時,囊瓦(子常,子囊之孫)任令尹,懼吳,又“城郢”(杜註:“楚用子囊遺言,已築郢城矣,復增修以自固。”(見《左傳·昭公二十三年》)。對這件事,瀋尹戌評論說:“子常必亡郢。苟不能衛,城無益也。……民無內憂,而又無外懼,國焉用城?今吳是懼,而城於郢,守已小矣。卑之不獲,能無亡乎?”(《左傳·昭公二十三年》。)據《史記·吳世傢》等史籍記載,公元前518年(楚平王十一年),楚邊邑卑梁女與楚邊邑鐘離(卑梁當近此)女(一說小童)因養蠶而爭采桑葉,二女傢怨相滅,兩國邊邑長怒而相攻。吳王僚、楚平王得知,也發兵相攻。這年十月,楚平王率舟師攻入吳境,越公子倉與大夫壽夢率軍前來與楚軍會合,楚平王至圉陽(楚地,今安徽巢縣南)而還。吳軍尾隨楚軍,趁楚軍無備,遂破巢和鐘離而歸。至此,楚防吳前哨已被突破,楚國的安全已受到威脅。瀋尹戌指出:“亡郢之始於此矣。王一動而亡二姓之帥(指守巢、鐘離大夫),幾如是而不及郢?”(《左傳·昭公二十四年》。但《左傳》無楚、吳邊邑女(小童)“爭桑”記載。)公元前517年(楚平王十二年),楚平王為防備吳的進攻,遣射在州屈(今安徽鳳陽西)、丘皇(今河南信陽)築城,分別遷茄人、訾人居祝遣熊相[礻某]和季然分別在巢、(今河南葉縣南)築城郭。
   次年(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十三年),楚平王卒。楚平王在位十三年,初期推行“息民”政策,有利於楚國的恢復與穩定。但在此同時,又奉行“不在諸侯”、“自完”方針,故其“息民”,衹是被動應付,不在積極進取,實際上並無多大成效。特別是當國勢稍趨恢復,就“奢侈縱欲,不能製下、檢民以德”(陸賈《新語·無為》),又寵信佞臣費無極,殺害忠良,迫使太子建、伍子胥與勝等出逃,進一步加劇了楚國政局的動蕩不安。至後期,外爭吳失利,又頻頻築城擾民,“使民不安其土,民必憂,憂將及王”(《左傳·昭公二十五年》),給楚國帶來了嚴重的後患。楚平王治楚十三年,楚國的國勢進一步衰落下去。
   三、吳人入郢
   楚平王卒,子熊壬(熊軫,或作熊珍)立,是為楚昭王(前515椙?89年)。楚昭王年幼,軍政大權掌握在令尹子常手裏。
   公元前515年(楚昭王元年),吳王僚乘楚喪、楚昭王初立之機,遣其弟掩餘、燭庸率軍攻楚國六(今安徽六安東北)、潛(今安徽霍山北)等地。同時派季紮訪問“上國”(中原諸國),先至晉,以觀察晉等國動嚮。楚莠尹然、王尹麇率軍救潛,瀋尹戌率軍在窮(今安徽霍丘西南)阻遏吳軍,令尹子常率舟師抵及沙(今安徽懷遠東北)而還,左尹[𠔌阝]宛、工尹壽率軍亦至潛,這樣楚軍先阻後截,吳軍在窮、潛間進退兩難,陷於睏境。
   吳公子光以為自己是“王嗣”(吳王壽夢有四子:諸樊、餘祭、餘末、季紮。壽夢死後,諸樊、餘祭、餘末相繼為王。餘末死後,應傳位季紮,季紮“逃位”,於是立餘末子僚為王。公子光是諸樊之子(或謂餘末子,不同母),故稱自己是“王嗣”,當立為王。),早有謀王位之志。伍子胥奔吳後,不久投靠公子光。知光欲謀王位,特求得勇士專諸引薦給光。
   光見吳軍在外受睏,國內空虛,正是奪取王位的好時機,於是與專諸謀,在堀室(窟室)埋伏甲士,宴請吳王僚。專諸置劍於炙魚中以進刺死吳王僚,專諸則當場被吳王僚衛士所殺。公子光即位,即為吳王闔閭(闔廬)。季紮回來,“哀死事生,以待天命”(《左傳·昭公二十七年》),闔閭又立專諸子為卿,政局很快穩定了下來。在前綫與楚軍對峙的吳公子掩餘、燭庸聞訊,分別逃往到徐與鐘吾(今江蘇宿遷北)。楚軍聞吳亂,亦還。當吳國政局穩定後,楚國又因楚昭王新立年幼,費無極乘機陷害[𠔌阝]宛,唆使令尹子常殺[𠔌阝]宛及其族、黨,迫伯氏之族出逃,釀成新的冤案,危害初安的政局。據《左傳·昭公二十七年》載,左尹[𠔌阝]宛,“直而和,國人悅之”,費無極與其狠狽為姦的右領鄢將師視之為眼中釘,就在令尹子常面前誣陷[𠔌阝]宛要暗害子常,子常聽信,即令攻[𠔌阝]氏,並以火燒之。[𠔌阝]宛得知,被迫自殺。子常、鄢將師又殺了與[𠔌阝]宛相好的陽令終(中廄尹)與其弟完、佗,以及晉陳(楚大夫)及其子弟,盡滅[𠔌阝]氏之族、黨。此即“[𠔌阝]宛之難”。
   晉陳之族不服,大呼道:“鄢氏、費氏自以為王,專禍楚國,弱寡王室,蒙王與令尹以自利也,令尹盡信之矣,國將如何?”國人對此不滿,議論紛紛。瀋尹戌嚮子常尖銳指出:“三族,國之良也,而不愆位。吳新有君,疆場日駭。楚國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讒以自安也,今子愛讒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衹得於這年(公元前515年)九月,殺了費無極與鄢將師,盡滅其族,“以悅於國”。在費無極誣陷[𠔌阝]宛及子常滅[𠔌阝]氏之族、黨時,與[𠔌阝]氏親善的伯氏之族被迫逃亡到吳國,後來伯[喜否]為吳太宰以謀楚”(《左傳·定公四年》。《史記·吳世傢》謂“楚誅州犁,其孫伯亡奔吳,吳以為大夫”),楚國又增添了新的敵視力量。
   令尹子常是一位“賄而信讒”(《左傳·昭公二十七年》。)的人。他信讒言,滅[𠔌阝]氏等三族,迫伯氏逃亡,摧毀了楚國的忠良。又貪利索賄,公然欺凌壓榨來訪之國。據《左傳·定公三年》載,公元前507年(楚昭王九年),蔡昭侯朝楚,帶來兩佩(佩玉)兩裘,一佩一裘獻給楚昭王,留一佩一裘自用。子常想要,蔡昭侯未獻給他,子常竟粗暴地扣留他三年。唐成公朝楚,帶兩匹肅爽馬,子常想要,唐成公不肯,也被扣留三年。後唐人獻馬給子常,子常纔讓唐成公回國。蔡人仿效唐人,獻佩給子常,蔡昭侯得釋。蔡昭侯歸及漢時,投玉於水,發誓說:“餘所有濟漢而南者,有若大川!”立即赴晉,以其子元與蔡大夫之子為質,請求伐楚。第二年(公元前506年),晉應蔡請,即會宋、蔡、衛、陳、鄭、許、曹、莒、邾、頓、鬍、滕、杞、小邾等國國君及周、齊之大夫於召陵,謀伐楚。晉荀寅嚮蔡昭侯求賂,未得,就以“國傢方危,諸侯方二”、“棄盟取怨,無損於楚”(《左傳·定公四年》。)為由,勸範獻子(晉主卿)不要攻楚。晉國君臣權衡得失,就辭蔡昭侯而未輕易興兵。召陵之會,雖未伐楚,但與會國之衆,說明楚國失禮於蔡、唐,不得人心,各國不滿。
   當楚國令尹子常為政,“蓄聚不厭,其速怨於民多矣”(《國語·楚語下》。),對外又欺凌小國,陷於孤立被動之際,吳王闔閭則立志圖強立霸,即位後任伍子胥為行人(外交官,一說“將相”)、伯為大夫(一說太宰),共謀國事。伍子胥嚮闔閭建議說,要興霸成王,“必先立城郭,設守備,實倉稟,治兵庫”(《吳越春秋·闔廬內傳》。)又推薦避亂於吳的齊人孫武,闔閭任以為將。孫武主張改革圖強,與闔閭議論晉六卿強弱,認為趙氏田製,大其畝而輕其稅,可以成功(《孫子兵法·吳問》。)吳王闔閭在伍子胥、孫武、伯等輔助下,國力迅速強大了起來。
   吳王闔閭經短期休整後,即於公元前512年(楚昭王四年,吳王闔閭三年),要徐、鐘吾執拘公子掩餘與公子燭庸,以清除原吳王僚的勢力。兩公子逃奔到楚國,楚國將他們安置在養(今河南瀋丘東南),“將以害吳”(《左傳·昭公三十年》。)吳王闔閭怒,執鐘吾之君,接着攻徐,引山水灌城(楊伯峻《春秋左傳註》:此為我國古代“利用堤防以山水攻城最早記載”),遂滅徐。徐君奔楚,瀋尹戌領軍救徐,就滅夷(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把徐君安置在此(《左傳·昭公三十年》。)經此次戰役後,吳王闔閭為了進一步打擊楚國,就嚮伍子胥詢問攻楚的戰略戰術。伍子胥回答說:“楚執政衆而乖(多而不和),莫適任患。若為三師以肄(突然襲擊而又速退)焉,一師至(至楚境內),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後以三軍繼之,必大剋之。”(《左傳·昭公三十年》。)此即“子胥之謀”(《左傳·昭公三十一年》),吳王闔閭完全贊同。次年(公元前511年),吳王闔閭即按伍子胥謀略行事,以一軍攻夷、潛、六,楚瀋尹戌率軍救潛,吳軍還。吳又用另一軍攻圍弦(今河南息縣南),楚左司馬戌、右司馬稽率軍救弦,進抵豫章,吳軍又退。
   公元前508年(楚昭王八年)夏,桐(古國,世屬於楚,今安徽桐城北)叛楚。吳王闔閭使舒鳩氏(桐之北,今安徽舒城)引誘楚軍出擊,秋,楚令尹子常果然領軍伐桐、吳,進抵豫章。吳潛師於巢,在豫章打敗楚軍。接着,剋巢,俘楚守巢大夫公子繁(《左傳·定公二年》。)《左傳·定公四年》載:“楚自昭王即位,無歲不有吳師。”可見除上述兩起重大軍事行動外,吳軍幾乎連年出動騷擾,楚國應接不暇,疲於奔命。
   公元前506年(楚昭王十年),吳王闔閭以為大舉攻楚入郢的時機已經成熟,就徵求伍子胥與孫武的意見。伍子胥、孫武說:“楚將子常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史記·吳世傢》。)前已指出,蔡、唐由於受到楚令尹子常的侮辱,耿耿於懷,决心報復。這年春召陵之會,晉等國雖未興兵伐楚,但同年夏,因瀋(楚之屬國)君不會召陵,晉支持蔡攻滅了瀋國。秋,楚國出兵包圍了蔡國,以懲罰蔡滅瀋之舉。伍子胥助蔡“謀楚”,蔡昭侯於是又“以其子乾與大夫之子為質於吳”(《左傳·定公四年》。)不久,吳王闔閭、蔡昭侯與唐成公達成協議,共同攻楚。
   這年鼕,三國聯軍(唐小力弱,主要是吳、蔡軍隊),在吳王闔閭、蔡昭侯、唐成公以及伍子胥、孫武、伯等率領下,對楚國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吳軍乘舟溯淮而上,在淮棄舟,改行陸路,會合蔡軍,西進至豫章與楚軍夾漢水對峙。在决戰時,左司馬戌對令尹子常說:“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阝厄]。子濟漢而伐之,我自後擊之,必大敗之。”(《左傳·定公四年》。)按此部署,子常與吳軍在漢水周旋,左司馬戌率方城外軍隊毀吳舟,還塞三關(今豫鄂三關:九裏、武勝、平靖,古稱大隧、直轅、冥[阝厄],為漢東險隘);然後子常領軍渡漢水出擊,左司馬戌自後夾擊,使吳軍腹背受敵,一舉而殲之於漢東。子常無異議,就按這一謀略分頭行事。
   子常雖高居令尹之職,在用兵上卻是一個無能之輩。據《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載,吳在舉兵伐楚時,“子胥陰令宣言於楚曰:‘楚用子期(公子結)為將,吾則侍而殺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可見伍子胥所畏懼的是公子結,子常則並非對手。楚武城大夫黑以楚革車不如吳木車耐久,建議速戰。大夫史皇則挑撥說:“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於淮,塞城口(三隘道之統稱)而入,是獨剋也。子必速戰!不然,不免!”(同上。)子常爭功,不顧先與左司馬戌商定的策略,就率軍先濟漢而陣,自小別至大別(二山皆在漢北、淮南),三戰皆北。子常自知不能勝吳,想臨陣脫逃,史皇告其如致死以剋吳,尚可以免貪賄緻寇之罪,子常纔未逃跑。
   十一月庚午日,楚、吳兩軍對陣於柏舉(今湖北麻城東北)。吳王闔閭弟夫概對闔閭說,子常不仁,其臣無死志,如率先出擊,楚軍必逃,繼而大軍進攻,吳必勝。闔閭沒有同意。夫概於是率其部五千人先擊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逃,楚軍亂,吳軍進擊,大敗楚軍。子常逃到鄭國,史皇戰死,此即柏舉之戰。
   柏舉戰後,吳軍追擊楚軍至清發(今漢水支流[氵員]水)。夫概認為睏獸猶鬥,建議待楚軍半濟而後攻擊,闔閭按此計,又大敗楚軍,此即清發之戰。吳軍窮追不捨,待楚軍做好飯正要吃時,吳軍又追來了,楚軍衹得棄食而逃。吳軍吃飽飯(楚軍做好的飯),又繼續追擊,在雍[氵筮](今湖北京山西南),再一次打敗楚軍。楚左司馬戌聞訊,自息(今河南息縣西南)而還,在雍[氵筮]打敗吳軍,但楚軍主力已失,左司馬戌孤軍作戰,幾經戰鬥,遍體鱗傷,自知將死,又恥為俘虜,自殺身亡。吳軍五戰五勝,直奔郢都。
   吳軍兵臨城下,楚昭王攜其妹季芈畀我倉皇逃亡。渡睢水(沮水)後,命[釒鹹]尹固把點燃的火燧係於象尾,衝散吳軍。接着渡過長江,進入雲夢澤。楚昭王在此受到起義群衆的襲擊,又逃奔到鄖。鄖公鬥辛(蔓成然子)弟懷為報楚平王殺父之仇,要殺楚昭王,鄖公不允,與另一弟巢護送楚昭王至隨。吳軍跟蹤而來,以“漢陽之田,君實有之”(《左傳·定公四年》。)為條件,要隨人交出楚昭王。楚昭王兄子期(公子結)長相與楚昭王相似,穿着楚昭王衣服,要隨交給吳人。隨人占卜,不吉,就鄭重地對吳人說:
   以隨之闢小,而密邇於楚,楚實存之。世有盟誓,至於今未改。若難而棄之,何以事君?執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鳩(安輯)楚境,敢不聽命?(同上。)
   吳人詞窮理虧,就引兵而退。楚昭王免難,遂刺破子期的胸部,取血與隨人盟,以示感激與至誠。楚昭王在危難中化險為夷,是楚國對隨國歷來采取正確政策的結果。
   當楚昭王逃難在隨時,子西偽為楚昭王車服,立國於脾[氵曳](今地不詳,《匯纂》以為在今江陵附近)(《左傳·定公五年》。),以召集潰散之軍民。後得知楚昭王所在地方,又與楚昭王會合在一起。
   吳人入郢,“以班處宮”(《左傳·定公四年》。“以班處宮”,《左傳·定公四年》記得很簡略。《𠔌梁傳》、《吳越春秋·闔閭內傳》等則記得很具體,其中不乏渲染之詞,並不足信。)杜註:“以尊卑班次,處楚王宮室。”楚國宮後及豪門之傢受到極大的侮辱。
   吳軍破楚入郢,不僅使楚國統治集團蒙受凌辱與損失,而且也給楚國人民帶來災難。楚申包胥赴秦乞師,對秦哀公痛切陳辭:“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喻吳為蛇、豕,貪害楚國),虐始於楚。”(《左傳·定公四年》。)次年,楚子期反擊,將焚吳軍居麇之地,子西說:“父兄親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左傳·定公五年》。)足見吳攻楚,楚國軍民承受着極大的痛苦。儘管楚國統治集團腐朽,特別是令尹子常索賄聚斂,殘害忠良,但在亡族滅國的關頭,全國軍民均以族國為重,起而反抗。原來楚國民衆反抗楚王室的鬥爭,立即轉變為反抗吳人入占與破壞的鬥爭。子西之所以能在敗亂中集結潰散軍民,軍民又隨從與保護楚昭王,就是軍民團结一致,不甘凌辱,起來反抗的例證。尤其是當楚昭王落難在隨時,申包胥不畏艱險,長途跋涉,赴秦乞師救楚。他依庭墻而哭,日夜不絶聲,七日勺水不進。秦哀公感動,為之賦《無衣》(詩),申包胥“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左傳·定公四年》。)申包胥不愧為楚國歷史上突出的愛國者。楚國軍民的奮起抗吳,必然迅速改變楚國在戰場上的不利形勢。同時,吳人入郢,各國震動。除了秦答應出兵相救外,歷來與楚親善的越國亦及時出兵攻吳,迫使“吳使別兵擊越”(《史記·吳世傢》),有力地牽製着吳國。
   據《左傳·定公五年》載,公元前505年(楚昭王十一年)夏,就在越軍攻入吳國時,秦亦派子蒲、子虎率車五百乘,隨申包胥入楚。子蒲因不知“吳道”(戰法),由楚軍先與吳戰,子蒲則率軍在稷(今河南桐柏境)與楚軍會合,在沂(今河南正陽境)大敗夫概。在柏舉之戰中被吳俘虜的楚大夫射之子,主動收集楚散卒投奔子西,在子西指揮下,又敗吳軍於軍祥(今湖北隨縣西)。秋七月,楚子期、秦子蒲滅唐(今湖北棗陽東南)。
   吳王闔閭腹背受敵,前有楚、秦聯軍,後有越軍,戰場形勢已嚮不利於吳國方向轉換。闔閭弟夫概乘機逃回吳國,自立為王(夫概王)。闔閭氣急敗壞,引兵攻擊,夫概兵敗奔楚,楚昭王封他在棠(今河南西平西),是為棠氏。闔閭率吳軍與楚、秦聯軍再戰,先在雍打敗楚軍,隨後又被秦軍打敗。吳軍駐於麇(楊伯峻《春秋左傳註》以為在雍附近),子期、子西以火攻,吳軍敗;接着又戰於公[地[胥]之(今湖北襄樊市東,參見揚伯峻《春秋左傳註》),吳軍又大敗。
   這年九月,吳王闔閭衹得引兵撤退,楚昭王返回郢都。楚昭王為了迅速恢復統治秩序,立即論功行賞。當時得到奬賞的有鬥辛、王孫由於、王孫圉、鐘建(逃亡途中負季芈)、鬥巢、申包胥、王孫賈、宋木、鬥懷等九人。其中鬥懷(鬥辛弟),初謀弒王,故子西主張取消對他奬賞。楚昭王說:“大德滅小怨,道也。”仍與其兄一樣給予奬賞。楚昭王奔隨渡臼水時,藍尹不與王舟,而渡其帑(妻)。至楚復國安定時,楚昭王要殺他,子西說:“子常唯思舊怨以敗,君何效焉?”楚昭王頓時省悟,“使復其所,吾以志前惡”。申包胥不肯受賞,說:“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其又為諸?”“遂逃賞”。此外,吳人入郢時,為楚國保存了“雞歡之典”的蒙𠔌,以及隨從和保護楚昭王有功的屠羊說,也拒絶受奬賞,前者“自棄於磨山之中”(《戰國策·楚策一》),後者返其“屠羊之肆”(《莊子·讓王》),也是我國歷史上一大佳話。楚昭王妹季芈主動要求嫁給鐘建,以報答逃亡途中背負之恩。楚昭王答應,並任仲建為樂尹。楚國經郢破之難後,楚昭王能以“德”為重,功則奬賞,過則不究,一時君臣團结,國傢穩定。
   吳王闔閭攻楚破郢,是圖謀已久的行動。公元前506年對楚五戰五勝,最終進入郢都,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吳王闔閭本人,以及伍子胥、孫武、伯[喜否、夫概等在領軍作戰中,也表現出了卓越的指揮才能。伍子胥從政治上分析“楚執政衆而乖,莫適任患”,在軍事上提出“為三師以肄”,“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等戰略戰術,在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前,能從政治、軍事作綜合分析考慮,無疑是軍事鬥爭中一大建樹。但吳入楚後,很快由勝轉敗,也是值得總結的。究其原因,一是從吳國總體力量看,是不可能獨吞楚國的,楚國畢竟是歷史悠久、經久不衰的大國強國;二是吳入楚後,面臨楚、秦、越等國的反攻與打擊,腹背受敵,當時外部條件也不允許吳再在楚國呆下去;三是吳國內部不和,如夫概有異志,入郢後又與子山(吳王子)爭處令尹之宮,竟鬧到火並程度。此事影響很大,鬥辛指出:“吾聞之:‘不讓,則不和;不和,不可以遠征。’吳爭於楚,必有亂;有亂,則必歸,焉能定楚?”(《左傳·定公五年》。)更主要的,吳攻楚入郢,畢竟是一場驚奪性戰爭,給楚國人民帶來巨大的痛苦,其非正義性質是很明顯的,故儘管有傑出的軍事傢在指揮,也無法避免失敗的命運。這點也應該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教訓。
   楚國在吳軍長驅直入、國都淪陷、楚昭王出逃情況下,全國軍民奮起反擊,完全是一場反掠奪與凌辱的正義自衛戰。所以,楚國之所以很快地反敗為勝,主要是得到人民的支持,形成軍民團结、上下一致,共同抗擊敵人的局面。《淮南子·泰族》說:“昭王奔隨,百姓父兄攜幼扶老而隨之,乃相率而為緻勇之寇,皆方命奮臂而為之鬥。當此之時,無將卒以行列之,各緻其死,卻吳兵,復楚地。”申包胥哭秦庭七日、子西等集結潰散軍民捨身再戰,左司馬戌寧死不屈,以及楚昭王逃亡途中,軍民保護代死的場面,無一不閃爍着楚國軍民戀鄉愛國尊君愛族的思想光輝。
   楚國是一個大國強國,竟敗在後起吳國之手,不能不是我國歷史上一件大事,其教訓也是極其深刻的。其中重要教訓之一是楚平王後期忠姦不分,致使人才外流,國內動蕩,對外又“不在諸侯”,放棄進取,終日益陷於被動挨打局面,故楚平王後期已埋下失敗的禍根。楚平王死,楚昭王年幼即位,令尹子常主政,他不僅不認真檢討以往的過失,反而變本加厲,繼續迫害忠良,還貪欲索賄,欺凌小國,把楚國進一步引嚮歧途。因此,楚國敗在吳國腳下,楚平王、令尹子常的責任是無法推卸的。伍子胥、伯[喜否]雖受到陷害,被迫出走,在吳國的政治、軍事實踐中,也表現出突出的才幹,但他們助吳攻楚破郢,蹂躪故國,凌辱父老親戚,這種狹隘的復仇思想與行為,不能不是一個污點,亦應受到譴責。
   四、楚昭王“遷郢於[],而改紀其政,以定楚國”
   公元前505年吳王闔閭敗歸後,吳、楚之爭並未因此結束。特別是夫概兵敗奔楚,更是闔閭的心腹之患。所以,當吳國稍為休整後,即於次年(公元前504年)四月,又大舉攻楚。
   吳王闔閭子終纍(此從《左傳·定公六年》。《史記·吳世傢》作夫差。終纍為夫差兄。)敗楚舟師(水軍),獲其帥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在此同時,又敗楚司馬子期所率的陵師(陸軍)於繁陽(今河南新蔡北)。楚國水陸兩軍失利,君臣不安,於是“遷郢於,而改紀其政,以定楚國”(《左傳·定公六年》。)吳迫楚遷都,這是對楚國的第二次重大打擊。看來這次打擊對楚國君臣來說,教訓更其深刻,“楚國大惕,懼亡”,令尹子西認為人心可用,“喜曰:‘乃今可為矣。’”(同上。)在吳國嚴重威脅下,楚昭王、令尹子西首先做了兩件大事,一是遷郢於,二是接受教訓,改變政策,休養生息,加強治理。(今湖北宜城東南),離江較遠,可以避免吳國強大水軍的威脅,又臨漢水,便於交通,發展生産。西鄰荊山,北接南陽盆地,進可取,退可守,而其時與秦盟好,與晉關係亦趨緩和,這一環境,正好提供了“改紀其政”的良好條件,有利於楚國休養生息,着力恢復。至於何時返郢,《漢書·地理志》說在楚昭王時期,具體時間不明確。據《左傳·哀公四年》(這年為楚昭王二十五年,公元前491年)載,楚國偽辭“吳將[氵斥](溯)江入郢,將奔命焉”、圖謀北進來看,其時已由復遷回郢(紀南城)了。公元前504年(楚昭王十二年)遷都,公元前491年前遷回,其間數年至十年左右,正好是集中精力進行整頓恢復時期,與“遷郢於,而改紀其政,以定楚國”的說法是相吻合的。在“改紀其政”取得成效後,楚國就轉守為攻,又積極嚮外進取了。
   公元前496年(楚昭王二十年)春,頓(今河南項城境)君欲事晉,背楚而絶陳好,楚、陳聯軍遂滅頓。夏,吳王闔閭乘越君允常卒、勾踐新立之機,興兵攻越,戰於[木雋李(今浙江嘉興南),吳軍敗,闔閭受傷而死,子夫差繼立(《左傳·定公十四年》。)從此,吳、越關係進一步緊張,楚、吳關係則趨於緩和。
   原鬍(今安徽阜陽)國國君乘吳入郢之機,盡俘與鬍近鄰的楚人,楚國安定後,又不事楚,楚國於是於公元前495年(楚昭王二十一年),出兵滅鬍(《左傳·定公十五年》)。
   公元前494年(楚昭王二十二年)春,楚昭王對蔡國進行了大規模的報復行動。柏舉之戰,吳幾乎滅楚,蔡國起了重要作用。據《左傳·哀公元年》載,楚昭王這次伐蔡,是作了認真部署的。他首先組織了楚、陳、隨、許等國聯軍,這些國傢的國君都領兵隨同楚昭王一起前來,可見聲勢很浩大。然後圍蔡(新蔡,今河南新蔡),離蔡都一裏處構築厚一丈、高二丈的堡壘,以防止蔡人出奔和吳軍來援。按令尹子西的預定計劃,屯駐九晝夜。蔡人窮睏,男女各係纍(繩索)而出降。楚欲遷蔡人於江、淮間,蔡昭侯偽聽命,各國軍隊於是撤退。然蔡昭侯與楚結怨太深,當楚等各國軍隊撤退後,又叛楚從吳,請求遷於吳國。次年(公元前493年),吳軍入蔡,遷蔡於州來(下蔡,今安徽鳳臺)。蔡人“哭而遷墓”(《左傳·哀公二年》。杜註:“將遷,與先君辭,故哭。”),怨恨蔡昭侯。過兩年,即公元前491年(楚昭王二十五年),蔡昭侯將赴吳,蔡國大夫恐其又遷,殺蔡昭侯,立其子翔,是為蔡成侯(《左傳·哀公四年》、《史記·蔡世傢》。)蔡經楚打擊和此次內變後,力量已大為削弱,無力再與楚為敵。
   正當楚國報柏舉之戰、逐步鞏固東方前哨時,吳、越大戰再起,結果吳敗越於夫椒(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野心勃勃,企圖北上爭霸。晉則內亂不已,公元前493年(楚昭王二十三年),晉國范氏、中行氏在鄭、齊等國支持下,與趙、韓、魏戰於戚鐵(今河南濮陽西北),趙鞅臨陣誓師,宣佈廢止舊的奴隸製,采取發展新興的封建生産關係政策(《左傳·哀公二年》記趙鞅誓曰:“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結果打敗了范氏、中行氏與鄭國軍隊,並獲齊助范氏之粟千車(《左偉·哀公二年》。)因此,晉其時已無力外爭,霸權已名存實亡。楚昭王利用這一有利形勢,即轉而圖謀北方。公元前491年(楚昭王二十五年)夏,楚在攻剋夷虎(蠻夷叛楚者)後,一方面宣言“吳將[氵斥]江入郢”,一方面命左司馬皈、申公壽餘、葉公諸梁徵集蔡(上蔡)、方城外之兵民,攻打蠻氏(戎蠻),襲其邑梁、霍(皆今河南臨汝西),單浮餘則圍攻蠻氏(今河南汝陽東南),蠻氏潰散,蠻子赤逃亡到晉國的陰地(今河南盧氏東北)。楚司馬又徵集豐、析(今河南淅川、西峽、內鄉一帶)與戎狄之民為兵,逼近上雒(今陝西商縣)。楚左路軍進駐菟和(今商縣東)、右路軍進駐倉野(今商縣東南),然後對晉陰地命大夫(陰地為晉東南之要地,此地如失守,晉都新絳門戶洞開,故晉君親命之大夫守衛,以示重要)士衊威脅說:“晉、楚有盟,好惡同之。若將不廢,寡君之願也。不然,將通於少習(少習山在今商縣境)以聽命。”(《左傳·哀公四年》。)少習山地位重要,如打通它,即可西與秦聯盟,東取陰地,渡河以逼晉都。士衊驚恐,請示晉執政趙鞅,趙鞅回答說:
   “晉國未寧(指范氏、中行氏之難),安能惡於楚?必速與之!”(同上。)士衊於是召集九州之戎,詐稱給其地並為之築城,誘執蠻子赤及其五大夫,在三戶(今河南淅川境)交給楚國。楚司馬又復詐為蠻子作邑,立其宗子,盡俘蠻氏遺民以歸。晉為進一步嚮楚表示友好,晉定公還嫁女給楚(《左傳·哀公四年》。楊伯峻《春秋左傳註》記:“楊樹達先生《讀左傳》曰:‘時晉不競,畏楚殊甚,故有此事。金丈有晉公,乃晉定公嫁女於楚事,以此文合勘,知嫁女所以求歡於楚。’”)。由此可見楚昭王“改紀其政”,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據《左傳·哀公元年》載,吳軍攻入楚國時,吳王闔閭曾使人召陳懷公。陳懷公為難,嚮國人徵求意見。逢滑以為吳、楚勝負未定,“楚未可棄,吳未可從”,陳懷公於是不應召。公元前494年(楚昭王二十二年,陳閔公八年)秋,吳王夫差敗越後,“乃修先君之怨”,乘勝伐陳,進行報復。過五年,即公元前489年(楚昭王二十七年)春,吳王夫差又“復修舊怨”(《左傳·哀公六年》),再次攻打陳國。楚昭王說:“吾先君與陳有盟,不可以不救。”(同上。)乃親自領軍前往救援,駐軍於城父。秋七月,楚昭王將出戰,卻身染重玻他自感不支,先後把王位讓給公子申(子西)、公子結(子期),均不肯接受。後又讓位給公子啓(子閭),啓五次推辭,然後纔受命。楚昭王不顧病重,領軍進攻大冥(今河南項城境),終勞累過度,病情加劇,卒於城父。子閭說:“君王捨其子而讓(公子申等三人均為楚昭王弟),群臣敢忘君乎?以君之命,順也;立君之子,亦順也。二順不可失也。”(同上)與子西、子期商議,秘密轉移軍隊,封鎖消息,迎立楚昭王子熊章(越王勾踐女所生)為王,是為楚惠王(前488-?32年),然後從容撤軍回國,安葬楚昭王。
   楚昭王年幼即位,在位二十七年,正當青年有為時期。他接受郢亡的沉痛教訓,重用子西、子期、子閭等人,改革政治,與民休息,發展生産,使楚國得以迅速復蘇,重又步上爭霸行列,東卻吳,北抑晉,楚國又以大國強國的姿態屹立於江漢與江淮間。這就是為什麽中國歷史進入戰國時期後,楚國仍為南方泱泱大國,成為戰國“七雄”之一的重要原因之一。楚昭王不失為楚國歷史上一有作為有貢獻的君主之一。孔子說:“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左傳·哀公六年》。)所謂“知大道”,即指楚昭王深諳國內外形勢,認真而又謹慎地治國;所謂“不失國”,當指楚國經吳破郢大難後,又漸復蘇,仍保住大國地位不變。孔子的這一評價,確是十分中肯而貼切的。
   五、白公勝奪權鬥爭的失敗與楚惠王的繼續對外擴張
   楚惠王即位後,各國形勢繼續出現新的變化。吳王夫差擊敗越王勾踐後,輕視越、楚,全力北上爭霸。為伐齊、晉,於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組織民力,築城於邗(今江蘇揚州市境),鑿邗江(邗溝),南引江水,北過高郵西,折東北入射陽湖,至今淮安北入淮,以通漕運,然後揮師北上,在兩次打敗齊國、並迫使伍子胥自殺(《左傳·哀公十一年》載,伍子胥以為越王勾踐為心腹大患,主張釋齊而伐越。夫差不聽,命其出使於齊。及公元前484年吳王夫差敗齊後,賜劍使伍子胥自刎。)後,公元前482年大會諸侯於黃池(今河南封丘西南),與晉定公爭先歃血(爭做盟主)。不料越王勾踐經整頓休息後,國力已漸恢復,趁夫差北上、國內空虛之機,出兵襲吳,攻破吳都姑蘇。夫差聞訊,倉皇回軍,但已無能為力,衹得以厚禮請和,越王勾踐自度一時不能滅吳,就允其和。從此,吳讓位於越,已無力再與楚爭戰(《左傳·哀公十五年》載,公元前480年(楚惠王九年),楚令尹子西、司馬子期乘吳被越打敗之機,率兵攻吳,進軍至桐(桐水入丹陽湖處,今江蘇高淳南)。吳國無力還擊),楚國長期受纍於東吳的局面,即告結束。
   中原諸國,特別是長期與楚爭霸的晉國,自春秋中後期以來,公室早已日漸卑弱,新興的地主階級展開了長期的奪權鬥爭,沒落的奴隸製逐步解體。公元前493年,趙、韓、魏聯合戰勝了范氏、中行氏後,進一步加速了封建生産關係的發展。在此同時,魯國“三分公室”和“四分公室”,齊國則政歸田(陳)氏,都是新興封建勢力與舊勢力長期鬥爭的結果。其他如鄭、宋等一直是楚之與國盟國,也都發生過奪權的嘗試,並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革。這些國傢或地區長期的、轟轟烈烈的奪權鬥爭,不能不産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楚國一直是實行以王為首、貴族、官僚三位一體的奴隸主貴族專政,其統治一直是比較穩定的。但是,在晉、魯、齊,以及鄰近鄭、宋各國新舊鬥爭的影響下,也出現了公開嚮王權挑戰的事件棗白公勝奪權鬥爭。
   白公勝,楚廢太子建之子,楚平王之孫。太子建被鄭人殺後,勝逃奔到吳國。據《史記·楚世傢》載,公元前487年(楚惠王二年),令尹子西召勝回國,“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
   巢已被吳占,故勝邑不在巢。《左傳·哀公十六年》謂“使處吳境(楚、吳邊境處),為白公”,據杜註,此白縣邑,在今河南息縣東,恰臨吳處。
   白公勝回國後,仿效中原諸國新興勢力爭取民心措施,亦積極爭取民衆,準備奪權。《淮南子·人間訓》載:“屈建告石乞曰:‘白公勝將為亂。’石乞曰:‘不然。白公勝卑身下士,不敢驕賢。其傢無[竹/完]龠之信,關楗之固。大鬥斛以出,輕斤兩以內。而乃論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勝果為亂。”白公勝的這種禮賢下士、大鬥斛出、輕斤兩入的舉措,正是當時中原諸國新興勢力奪權鬥爭取得勝利的有效經驗,反映了社會關係的深刻變化。公元前479年(楚惠王十年)六月,吳國攻打楚邑慎(今安徽穎上北),被白公勝打敗。勝於是以獻吳捷(戰利品)為名,領兵入郢,“遂作亂”(《左傳·哀公十六年》。)七月,殺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劫惠王。白公勝欲以子閭為王,子閭不從,亦被殺。接着置楚惠王於高府,楚大夫圉公陽鑿宮墻而入,把楚惠王背到昭夫人處(惠王母)躲避(此從《左傳·哀公十六年》。《史記·楚世傢》則記,楚惠王被劫持高府,勝“欲弒之”。楚惠王被救至昭夫人宮後,“白公勝自立為王”。)葉公子高(瀋諸梁)時在蔡(州來,今安徽鳳臺),聞白公勝發難後,遂率方城外之軍前來鎮壓。他由都城北門而入,得到箴尹固和國人的協助,打敗了白公勝。白公勝逃到山中,自縊而死。石乞被俘,拒絶告知白公勝屍體所在,被烹死。白公勝弟王孫燕逃奔到黃氏(吳地,今安徽宣城境)。
   葉公子高兼任令尹、司馬。穩定後,子西之子寧(子國)為令尹,子期之子寬(公孫寬)為司馬。葉公子高告老於葉(今河南葉縣)(《左傳·哀公十六年》。)白公勝的奪權鬥爭,歷來稱為“白公之亂”(《左傳》哀公十六年、十七年及《國語·楚語下》等均謂“白公之亂”、“白公為亂”、“白公作亂”),近人亦多持此說。郭沫若在其《中國古代史的分期問題》一文及其主編的《中國史稿》中,則指出是春秋時代楚國新興勢力發動的“一次革命”。白公勝是楚平王太子建之子,因父在楚受讒,逃至鄭又被鄭人所殺,故對楚王室和鄭國懷有復仇心理,回國後即請求令尹子西討伐鄭國,子西從楚、鄭戰略利益考慮,不理會白公勝要求,而和鄭結盟(《左傳·哀公十六年》。)。白公勝難以容忍,發難後即殺子西、子期,並劫持楚惠王,子閭不肯接受王位,又殺子閭,狹隘的復仇心理和殘忍濫殺面目,暴露無遺。子西等對楚國的復蘇是有功勞的,且召勝回,又完全是楚惠王、子西等所為,故白公勝恩將仇報,為後人視為“上逼君,下亂治”(《韓非子·說疑》。)的叛逆之臣。但是,如從春秋時代大背景着眼,當時各國(包括楚國)奴隸大衆暴動、新興地主階級起而奪權,風起雲涌,連綿不息,在王室專政、公子輔政的楚國,白公勝這次發難,又不能不具有嚮舊勢力的代表棗楚王室展開奪權的性質。白公勝在鬥爭中采勸大鬥斛以出,輕斤兩以內”、“卑身下士、不敢驕賢”的政策,正是春秋社會階級關係大變動的産物,反映了在楚國這一古老的大國裏,也出現了新的鬥爭內容,因而白公勝事件,在“作亂”的形式下,卻賦有新的時代意義,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新興勢力要求衝决舊的奴隸製生産關係的願望。
   白公勝奪權鬥爭之所以失敗,最主要原因是楚國以王為首、公子輔政的奴隸主專政的體製還很牢固,楚國新興的封建生産關係還很幼弱,無法衝决舊勢力的牢籠。白公勝雖然提出了一些開明政策,但在行動中不講究策略,一開始就把鬥爭矛頭對準在楚國國人中頗孚衆望的子西、子期、子閭,使自己很快陷於孤立和被動。同時,白公勝又畢竟是王族出身,懷有極端狹隘的復仇思想,故其舉措是不明智的,一開始就喪失人心。在關鍵時刻,又猶豫不定,未采納“焚庫、弒王”(《左傳·哀公十六年》。)的建議,延誤時機,導致速敗。
   白公勝奪權鬥爭的失敗,影響是很深遠的。楚國一方面雖仍以大國強國加入爭雄行列,另一方面則內部深藴危機,舊貴族勢力始終很強大,缺乏生氣,楚國也就逐步衰弱下去。
   白公勝失敗後,楚惠王繼續嚮外擴張。陳原乘楚國發生白公勝事件時,“恃其聚”(《左傳·哀公十七年》。)(積聚糧食)而攻楚,楚安定後,楚惠王即於公元前478年(楚惠王十一年),命武城尹公孫朝(子西子)率軍奪勸陳麥”(同上。)陳國抵抗失敗,這年秋七月,遂滅陳為縣。
   公元前477年(楚惠王十二年),巴人攻楚,圍(今湖北襄樊市東北)。楚令尹公孫寧、寢尹吳由於、工尹固(一作屈固)率軍迎擊,在大敗巴軍,封子國(公孫寧)於析(今河南淅川西北)(《左傳·哀公十八年》),開楚國封君之先例。
   公元前476年(楚惠王十三年)春,越國為了麻痹吳國,發兵攻楚,挑起與楚國的衝突。夏,楚公子慶、公孫寬追擊越軍,至冥(越地,今浙江長興西南),不及,乃還。秋,楚瀋諸梁(葉公子高)為報復越國,率軍攻打東夷。三夷(今浙江寧波、臺州、溫州一帶)與楚盟於敖(東夷之地,亦今浙江濱海處)(《左傳·哀公十九年》),楚國勢力已東及海。
   稍後,越滅吳,盡收吳地。越王勾踐循着吳人足跡北上爭霸,但此衹是春秋大國爭霸的尾聲,春秋時代已經結束,更加劇烈的戰國封建兼併戰爭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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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弁言 | 敘言 |  | 第一章 楚人的早期歷史與文化 | 第二章 商周時期楚國的建立與發展 |  | 第三章 春秋時期楚國的崛起 | 第四章 楚成、穆王爭霸中原 |  | 第五章 楚莊王立威定霸 | 第六章 晉、楚並霸與弭兵 |  | 第七章 吳破郢與春秋末楚國的復興 | 第八章 春秋時期楚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封建生産關係的産生 |  | 第九章 春秋時期楚國文化的發展 | 第十章 戰國初楚國的內外形勢與吳起變法 |  | 第十一章 楚宣、威王統治時期楚國的鼎盛 | 第十二章 戰國中後期楚國的逐步衰落 |  | 第十三章 楚國的敗亡 | 第十四章 戰國時期楚國經濟的迅速發展 |  | 第十五章 戰國時期楚國文化的重大成就 | 第十六章 楚國民族關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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