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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我是農民 》
回鄉(3)
賈平凹 Gu Pingao
一場大的暴雨之後,秋季裏更是連綿不絶的淋雨,村裏許多人傢不是院墻倒了,就是檐角發朽的綻板終於折斷,泥巴和磚瓦就塌下來。修在門前或屋後的尿窖子全灌了水,又溢出來,糞便就漂得哪兒都是。差不多的豬圈都是用石塊胡亂砌的,於是塌得七零八落,大豬和小豬在村道裏跑。逢着連陰雨,大人們就抱着頭睡,睡三天四夜,頭都要睡扁了。雨還在下,他們就收拾着稻草在門檻上打草鞋。我們是睡不着的,先是去看五林叔駡他的老婆。五林叔是因一頓飯沒有吃好而駡老婆的。他瘦高的身子竟能盤腳搭手坐在蒲團上,像女人一樣有
條不紊地開駡,時不時嘴一噘,一口唾沫從上牙豁口處噴出來。我們稱五林叔是“棣花第一嘴”,他駡人駡得幽默、狠毒,他的老婆倒衹會“嗚嗚”地哭。後來又去看大伯父用鞭子攆藉宿在廈房裏的孤老頭兒。孤老頭兒在雨季裏沒柴燒,竟去撿了豬、牛、狗的骨頭。當然也有人的骨頭來燒飯,骨頭的臭味彌漫在院子裏令人胸口發嘔。這時候,安民肯定是會在院門外嚮我們招手,他是大我3歲的,原本是小學的同學,但他每次考試都不及格,小學四年級就不念書了。他是除了不會念書而樣樣都會的人,上高爬低,泅水打架,還會配鑰匙和釘鞋。他現在用木板製做了高蹺式的雨鞋,呱達呱達地在村裏走,我們就去嚮他學着做木鞋。學做木鞋的還有鄰村的那兩個從城裏來的知青,後來我們就在他的房子裏玩兒撲剋,一直玩兒到天黑。一個知青已戀上了另一個村的女子。他說:“想不想吃雞?”我說:“當然想。”他說:“那咱晚上就吃雞吧!”村裏好多人傢已叫嚷丟雞了,還用雞皮包裹了炸藥埋到牛頭嶺下去炸狐狸,原來偷雞的是他們!去偷雞時,我害怕了,但我已經不能退出,我衹有隨着他們,在被偷的人傢門前放哨。知青是有手電的,他一道光照在人傢院門處的榆樹上,棲在樹上過夜的雞就一動不動;安民就舉一根上邊釘了木板條的棍子捅捅站着的雞,雞便走到木板條上;一連偷了三衹,那個知青在懷裏揣了一隻去孝敬未來的丈母娘了,另兩衹拿回傢,藏下一隻,宰掉一隻,我可以吃到一隻雞翅膀。
星期六,父親從10裏外的兩嶺小學回來了,他回傢來大多的時間是在自留地裏忙活。他喜歡吃辣子,自留地裏就栽了許多辣子;他喜歡吸煙,煙苗也栽了那麽一畦。要麽就是推石磨,我最害怕的是推石磨,常常是晚上把三四升麥子倒在磨盤上,需要磨四五個小時。母親就扒在嬸娘的窗口,輕聲說:“二嬸、三嬸,你幫我推推磨子,過後我給你還工。”二嬸娘有時就來了,有時因別的事不得來,我們娘兒仨就艱難地推那石磨,走一圈又一圈,我和弟弟就抱着磨棍打瞌睡。父親一回來,有了勞力,石磨推起來就輕鬆得多,但推到半夜,仍是沒推完,我和弟弟就發脾氣,賭氣不推了。母親就要駡我們懶,白天裏瘋得不沾傢,豬沒食了不去尋豬草,沒柴燒了也不劈劈樓上的那些硬柴。“你以為你還小,你還是學生嗎?你現在畢業了,是農民了,你不生心?!”母親駡着的時候,父親是沒有言語的,坐在磨道裏吸煙。母親還在訴說着,我有些心焦了,一摔磨棍,磨棍竟跳起來,打翻了旁邊放着麥麩的簸箕,我又氣又嚇,拔腳就跑。父親的脾氣是暴躁的,他常會嚴厲地斥責我和弟弟,我擔心他要發怒了,一氣兒跑到村外的水渠邊,卻是後悔了。我雖是無意打翻了簸箕,但把簸箕裏的麥麩撒在了地上,母親不知會怎樣心疼!我知道我犯了錯,今晚兒是不敢回去了。渠水嘩嘩地流着,誰傢的貓像小孩兒哭一樣地叫着,我想,回去肯定要挨一頓揍的,如果父母找來,我就隱身到那棵柿樹後去。但是,一擡頭,父親卻站在我的身邊,他沒有揚着手打過來,也沒有駡,平靜地說:“不上學了,就這樣耍呀?”拿眼睛看着我。月色下,父親的眼光是多麽憂傷呀!他就那麽看着我,我站在那裏不動了。我永遠也忘不了父親的那次眼光。他原本對我是寄了很大的希望的,衹說我會上完初中,再上高中,然後去省城上大學,成為賈傢榮宗耀祖的人物。而現在初中未上完卻畢業了,就要一生窩在小山村了,沉重地打擊使他多麽懊喪與無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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