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类 易经杂说   》 第九部份      南怀瑾 Na Huaijin

易经杂说 第九部份
易经杂说 第九部份
   从蒙到师,人类世界第一次大动乱
  “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
  所以古文大家都不愿看,尤其现在年轻人,不会看懂,而且会觉得讨厌。这里说,既然有了万物,像屯字形象一样,草根露头,露了头就一定开始发蒙了,所以屯卦以后,承受在下面是蒙卦。蒙是什么?“蒙者蒙也”,以现代白话文观点来看,这不是等于没有解释?但是中国古代人读书是先研究字,古礼读书要先读小学,那时小学不是现代小学,古代小学就包括了先认识字意思,每一个字为什么这样写,中国字和外国字不同,不是字母拼音来,是意义来,这里上面蒙字是卦名,下面蒙字是解释,是说万物刚刚发芽,亦即说万物还在幼稚阶段,所以又说“物之稚也。”种子种下去,刚发芽,为发蒙,还在幼稚阶段。
  “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
  人类社会发展,当万物在幼稚阶段,必须要养育,我们研究中国历史,天地开辟,大禹以前还是洪水阶段,农业社会还不能奠定,等大禹建设了水利,天下分成九州,这个时候到了养阶段。“物稚不可不养也”。是社会进化,讲究养育,所以蒙卦下面就是需卦。在人类社会养育,什么最需要?先要吃饱,万物也一样,蚂蚁也一样,狗也一样,都需要吃饱,这中间发挥就很大了,社会人类发展,只要有了生命,就要生活,生活第一个条件先要吃饱,“需者饮食之道也”。这就是需卦。
  “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
  社会发展到这里问题来了,人为了生存,需要生活,生活第一件要饮食,我要吃,你要吃,他也要吃,今天吃了,又怕明天挨饿,希望你少吃一点,我带回去准备明天吃,于是自私心出来了,斗争发生了,所以需卦下面接着是讼卦。
  “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师者众也。”
  讼卦下面就是师卦。师卦在《易经》本身代表大众,现代名词,在党政为群众,在军事为部队。人类社会发展到有了自私心理,需要占有以后,就有斗争,有了斗争,自然联合成一个阵线,立场不同两样观点就对立,立场相同就联合为一群,群众运动来了,所以下面是师卦,而师不是老师之师,古代所谓出师,是出兵打仗,即是群众。
   比泰之间繁荣景象
  “众必有所比,故受之以比,比者比也。”
  群众起来以后,必定有亲附性、比较性。“比”就是排队,与自己相同,跟着走,中国古字写“比”,就是一人在前走,一人在后跟着就是比。如果两人走相反方向,就是北,即是背,相背。有群众就必有所比,意见有所不同,利害亦不同;如意见相同,利害相同,就联合在一起,“比者比也。”比卦就是人联合在一起,派系就来了,意见就来了。
  “比必有所畜,故受之以小畜。”
  孔子认为比卦意见纷歧没有错,有比有群众,大家同心同德在一起,必有畜,有积蓄,亦即是大家谋共同利益,虽然是私心,大私心就是公,就有所畜,有储蓄准备。如现在保险制度,是社会安全最好制度,而这个制度最初起源,是海盗抢劫以后,就存起一部分财物来,准备作被打死伙伴遗属生活费。后来慢慢发展成为现在保险制度。一些东西,有时是坏却生起来了好结果,有时好也会生起来坏结果,这就看思想问题、文化问题了,比以后小畜卦,也是这样。
  “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
  小畜卦下面是履卦,履作名词是鞋子,作动词是走路,是行。孔子这里说一个社会到达了物蓄,富庶了,现在说是进步社会,物质文明富庶以后要有礼,必须有秩序,没有秩序就不行。如法律、教育、军事、文化这些都起来了,由此也看到管子思想:“仓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原理。物质文明进步以后,有了经济作用,就有私心,这个时候必须产生文化,要有法律。“故受之以履”,要有应该走道路,所以就法律哲学来说,法律绝对是对吗?不一定。因时间空间不同,法律道理是相对;在这一时间空间是最好真理,拿到另外一个时代或社会,则会变成很坏事情。那么何以大家都承认法律是对?这就是法律哲学问题了,也就是这里所说“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在每一情形下,要有一条路让大家好走,有一个秩序好遵守实行。
  “履而泰,然后安,故受之以泰,泰者通也。”
  履卦下面见泰卦,这是社会发展,政治发展,一项政治制度,大家都走得很舒服一条路,王道坦坦,就履而泰,天下太平,然后平安了,大家都舒服,也所谓自由平等,大家都平等了,所以履卦下面是泰卦,泰也就是通畅了,没有阻碍了,没有问题了。
   否--人类第二次文明低潮
  “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
  可是问题来了,中国有两句老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两个好朋友,尤其两夫妻,很难得一千天里不吵架,没有一朵花开到一百天不凋谢。我们古人看历史看得多么通,最好时候就是坏开始,所以泰卦下面,就是否卦。我们看中国历史汉朝、唐朝,看西方历史罗马时代,鼎盛时候,就衰败下去。家庭也是一样,兴旺时候,儿女媳妇都骄贵起来了,太骄贵就是泰到极点,否就来了,否到极点泰来了。不但人是如此,历史也是一样,社会发展也是一样,看通了人生,如此而已。饿了吃,吃了胀,胀完了大便,通了又饿,又吃,就这么一回事,一切都是循环。
   同人大有--人类文明更上层楼
  “物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
  否,坏到极点就要好了。倒楣到极点时代,像我们现在遭遇到就是否卦,可是人不会永远倒媚。“物不可以终否”,失败是成功之母,就是这个道理。“故受之以同人”,否卦下面是同人卦,人遇到倒媚时候,就要交朋友,交志同道合人,重新来创业,这是大同思想,自由平等原则。
  “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
  找志同道合人,要“与人同者”替我想,也替你想,没有自私占有,欲自私只有公众大自私,为团体而自私,为国家而自私,为天下而自私,这就是“与人同者”。能够有这样胸襟,就“物必归焉”,天下万物都向同人集中了。所以同人卦下面就是大有卦,就是说公正廉明人,就有很多朋友,很多部下拥护,所以同人综卦,就是大有,所有好都集中在一起。
  “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
  大有卦下面,接着是谦卦,这就告诉我们人生哲学,也是历史哲学,人到了最高点时候,不要自满,再加便会溢出来,所以大有卦下受之以谦卦。
  “有大而能谦,必豫,故受之以豫。”
  一个人富贵功名地位到了极点,又能谦虚,就舒服,自然优豫,所以谦卦下面,就是豫卦。
  “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
  豫卦反面(综卦)是随卦,这又是人生哲学,历史也是这样,西方罗马鼎盛时代,天天歌舞升平是豫,接下来是衰败,人应居安思危道理,就从这里来,舒服结果有随跟着来,因为内部要发生问题了。随是追随,意思是有反面东西跟着要来,也是随便意思,自己没有中心,随别人如何便如何。优裕人,往往自己懒散,连脑筋都不愿用,所以受之以随。
  由蛊而剥看人性堕落
  “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
  有钱,有势,有地位,样样好人,就是天下第一人,也就有人来跟随在他后面,沾点好处,这样跟随人越来越多,这时就要担心了,就会有事故了。汉高祖打下了天下,大家都吵,张良就告诉汉高祖,天下豪杰追随你去拚命打天下,是希望天下平定,现在天下统一了,如得来一块肥肉,还没有分,大家当然要吵了。汉高祖所以封功臣,便是看透了人生,到了某一地位,应该做事就做了。不能喜欢别人恭维或感谢,因为只要自己有一点喜好,就有人投其所好--“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惑,蛊是一种虫,以前贵州、云南一些边疆族人放蛊,麻醉人,使人脑子都昏了。蛊也是虫,很多虫,如房屋白蚁,人身病菌,虫多了就有事。
  “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
  但是人不怕事,“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懂了这个道理,有事不可怕,有人也不可怕,只要认清“我所有就是大家所有”,这样就不错了,所以下面是临卦,就是扩大。
  “物大然后可观,故受之以观。”
  临卦下面是观卦,一个东西大了,如一粒种子种在马路边上,有谁去理它?经过几百年变成神木了,大家都来看了,所以壮大了,然后可观,故受之以观。
  “可观而后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嗑者合也。”
  观卦后面是噬嗑,所谓噬嗑,就是张嘴咬下来样子,就是啃,观卦以后为什么是噬嗑卦?因为有可观之处,就有所遇合。
  “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
  这里又讲到文化思想,社会发展到这个时候,原始东西要加工,要加上人文文化,如面前塑料盘子,是用尿素制成,制造过程一定要经过人文文化科学处理,不能随便和些泥浆或面粉做成,这就是不能苟合,所以一定要有人文文化,受之以贲。“责者饰也”,贲就是装饰,就是艺术、文明
  “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剥者剥
  也。”
  文明到了极点,艺术发达,社会平安,等于一个人一样,家里富有,艺术字画堆满了,亨通了,到了前面没有路了,所以跟着贲卦下面就是剥卦,物极必反,开始剥落了,剥者就是慢慢掉落,又是一个循环。
  “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
  剥卦下面就是复卦,时代也是如此,剥极了就恢复。“物不可以终尽”,不会有绝路。“剥穷上反下”,上面路走完了,翻过来,就成为复卦。
  由复到离看人生兴衰往还
  “复则不妥矣,故受之以无妄。”
  人受了灾难,受了打击,知道反省,知道复兴,就不错了,所以复卦下面是无妄。
  “有无妄,然后可畜,故受之以大畜。”
  没有错,新境界来了,有大发展了,所以受以大畜卦。
  “物畜然后可养,故受之以颐,颐者养也。”
  真到了社会物资够了,财富平均了,万物都富足了,然后可以养人,经济生活可以养了,所以大畜卦下面是颐卦,颐就是很舒泰,所以我们恭维老年人退休在家享福为“颐养天年”,就是这个颐。
  “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
  天地间舒服到极点,就要出毛病,有人说某人作恶多端,却过得蛮舒服,而我们循规蹈矩,生活却苦得很,报应在哪里?但中国人有句话:“天将得厚其福而报之。”也等于基督教讲:“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先使他发狂。”使他得意到极点,快点恶贯满盈,走到头了,跌下来,所以养到极点,罪恶、浪费、奢靡到了极点,就会出问题,所以颐养卦下来,就是大过。
  “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
  大过不行,宇宙、人生、历史、社会都是一节一节,所谓运气,就是阶段,和门槛一样,所以大过卦下是坎卦,有阶段就陷下去。
  “陷必有所丽,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
  觉得陷下去了,不要怕,在苦难当中会站起来,所以下面是离卦,离卦意思,像太阳出来一样,非常漂亮,新一个时代又开始了。
  上面是上经,六十四卦卦序,是分两部分排列,而上经卦就是这样排: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等三十个卦。这里是简单地讲,如果加以发挥,卦与卦之间,产生了太多道理,人类世界历史哲学原则,我们早都有了。我们现在多可怜,有那么丰盛美好文化宝库,我们后代对不起老祖宗们,没有人去发挥,反误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
  上经卦序,是讲人类社会与历史发展关系,下经讲到人生了,下经亦很妙。上经以乾坤两卦开始,下经开始两卦是咸、恒。恒卦是雷风恒,上面是震卦,下面是巽卦一囗。翻过来,综卦为囗泽山威卦,上经起于乾坤,为什么下经起于咸恒?威等于说平等,大家需要一齐,恒是经常,但在上经里没有提乾坤两卦卦名,只以天地作代表,下经里也不提咸恒卦名,而以男女作为代表,现在大家看下经卦。
    孔夫子婚姻观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
  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
  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
  咸卦并没有提什么叫“咸”--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就是咸。在大学里上课,有些同学问起,恋爱哲学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我爱你就是我爱你,不爱你就不爱你,爱就是自私,恋爱没有什么哲学。但是孔子讲得妙,他说有了天地就有万物,有了万物就有男女,既不是上帝造男人,也不是上帝从男人身上拿出一根肋骨来造女人,而是有了万物,其中就有男人、女人。一部人类史,就是两个人唱戏,唱了几干万年,有了男女,自然就会结合,就会谈恋爱,变为夫妇,并不是偷吃了苹果才变成夫妇,就是说人类社会,只有四个字“饮食”、“男女”两件事,一是需要活着问题,一是两性需要问题。《易经》上也点明了这两件事,上面说了人事历史发展关系,下面说有了男女,就自然有夫妇,有了夫妇就自然形成家庭,自然生孩子,生了孩子自然有父子,所以这是五伦道理,为什么有五伦。五四运动要打倒孔家店、打倒孔子--说五伦是吃人礼教。上述这些是自然现象,社会扩充了,就有人,大家都是人,某人人好一点,选他做领袖,他就是君,我们听他,我们就是臣,社会程序就成了。如果以医学观点来说,假如我在医学院讲,也可以乱吹:“人类历史是荷尔蒙造成,由一个精虫和卵子,又加上些什么染色体变成。”这样也没有错。如果以这个观点看,所有人类都有病态,都该打针,可知人思想多可怕!思想不纯正,乱吹一阵,也可以煽动别人,可是结果却害了自己,害了别人。譬如弗洛依德说性心理学,也没有错,可是歪理有千条,正理只有一条。现在《易经》这里告诉我们,人类五伦,不是勉强形成,不是法律规定,这是人性本来,人性走正理,自然发生。有男女,自然有夫妇,有夫妇自然有父子,有了许多夫妇、父子,自然形成社会,有了社会组织自然有阶段。现在西方文化,男女青年都不愿意结婚,彼此都不愿负责任,这个现象问题很大,中国文化要夫妇相敬如宾,就要持久,有恒。
  上经是说自开天辟地,有了宇宙社会发展,现在下经是由个人开始,讲到夫妇家庭,父子、君臣人伦关系,这里又产生一个哲学问题,天地间事,没有永恒存在,佛学中称这现象为无常,《易经》叫作变化。
   功成,名遂,身退
  “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遁,遁者退也。”
  我们看老子话“物壮必老,老者必倒”。我们看孔、孟、老、庄思想可知都是从《易经》里来,这是自然法则。天地间万物,壮大,茂盛了,定衰老,一衰老了就变化,历史阶段就过去了,所以这里告诉我们历史哲学:“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适。”这个物当然不是单指物质,而是包括人、物、事。就是一个东西不能永恒存在,所以就慢慢退化,故其下为遁卦。再看老子思想,“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也就是从《易经》这个地方来。从这个序卦道理看,人到老了,就应该退,交给下一代去。总之,《序卦传》中,《周易》每一个卦排列程序,都包含了许多道理,中间有很多学问,就要靠自己智慧去思考去研究。如医学上研究,最近外国最流行,男女更年期是最可怕,所谓家长本身这时要再教育,夫妇之间问题,也多半发生在这一时期。外国人研究夫妇感情最好是三年到五年,有时间更短;以后几十年,维持家庭夫妇关系,那是道德在维持,法律在维持,并不像在恋爱期间那种昏天黑地感情了。而我们《易经》上就讲到“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遁”。必定退,必定是这样。
  “物不可以终遁,故受之以大壮。”
  但话又说回来了,老年人退了,交给年轻一代,就大壮了。
  “物不可以终壮,故受之以晋,晋者进也。”
  大壮过了为什么是晋卦?晋卦孔子解释就是进步现象,一个东西壮大了,自然会求进步,新一代起来。
  “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
  这里又是社会哲学,历史哲学来了,进步阶段,一定有伤害。社会发展,一个求进步、求改革法令,固然有远大理想,可是对于旧有具破坏性,这也是革命哲学,革命就必有所伤。
  “伤于外者必反其家,故受之以家人。”
  明夷卦下面接家人卦,孔子解释在外面受了伤一定跑口家,不只是人如此,即使家畜也是如此。又如我们文化,一百多年来,受西洋文化刺激,变成现代这样,可是现在慢慢地连外国人也开始学我们中国文化了,这就是“伤于外者必反其家”,所以是家人之卦。
  “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
  古代“睽”意思就是夫妻反目,意见不合,所以是处家庭哲学,家道穷时候,这并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穷”,而是到了“极点”意思,“穷尽”意思。如一个家庭有钱,慢慢奢侈,奢侈到极点,就出毛病,夫妇感情,国家政治,都是这样,一定要乖张。
  “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蹇者难也。”
  乖就是乖张,个性偏激,家庭、社会、政治问题,都是这样,过分乖张,就有困难来了,所以是蹇卦。“蹇”字意义,就是跛脚,受了伤走不动,寸步难行。
  “物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解,解者缓也。”
  自然法则,一个东西没有永远困得住,不会永远困难,困久了总要想办法找出路,所以赛卦下面是解卦,要解除,要缓和困难。
  “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
  有些性情急躁人容易出事,而性情缓慢,则容易把困难拖下来,慢慢用变化来解决,但是太缓了也不行,一定会有损失,急躁人容易愤事,把事情搞砸了,缓慢人则容易误事,等于医生处方下药,虽没有吃坏,可也没有治好,这就犯了医学上过错,延误了治疗时间,所以解卦下面是损卦。
  《易经》告诉我们,万事都是相对,没有一样是绝对,没有哪样是对,也没有哪样是不对,有时要偏一点才对,有时偏一点又是错了。
  “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
  损反面是益,损了这一边,就益了那一边,祸福是相倚
  “益而不已必决,故受之以央,央者决也。”
  在受益时不要以为得志有福气,得志就是益,《易经》告诉我们要晓得进退存亡之道,益了以后不晓得退,到极点就崩溃,就断了,所以益下面是失卦。
  “决必有所遇,故受之以垢,垢者遇也。”
  由《易经》来观察宇宙事物,来讲历史文化,人生不会有绝路,要用智慧处理这个人事,处理这个宇宙,就是中间断了,必然会另外有一个新环境出现,于是遭遇就来了,所以(决右)以后就是女后,女后卦为阴阳相交之卦。
  “物相遇而后聚,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
  一个东西只要有新来相遇,就会有新结合,这个“萃”,现代观念就是结合,萃字本身就是很多茂盛草聚在一堆,是一种青春可爱现象。
  “聚而上者谓之升,故受之以升。”
  一有所聚,慢慢挪移向上升发,社会历史发展,亦是一样。比如十几年来,许多人本来没有钱,慢慢合力经营,都变成了大老板,就是革然后升发。
  “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
  升卦反面就是困卦,上升不已就必然遭遇新困难。
  “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
  困在上面,到了最高处,自然要下来,就掉到井里去了。个人也好,家庭也好,所处时代环境也好,如同掉下井里,上面空空爬不上去,下面入不了地,四面又围住了,这多可怜,于是革卦这个时候就来了。
  “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
  想办法打破时代环境樊笼,这就是革命。
  “革物者莫若鼎,故受之以鼎。”
  谈革命,常说“鼎革”,那么鼎革两卦就值得研究了。上面讲到一个东西欲进步,一方面一定要受到损失。所以宋朝王安石变法很可怜,他思想现在却被推崇,如邻里保甲制度,都是他当时创制,可是他当时受那么大损失,历史上也给他这么大罪名。到现代我们才号称他是历史上大政治家,就因为他在变革时候一定伤害到别人,他忘记了社会旧习惯这个力量,很不容易铲除。《易经》原则只能渐变,没有突变事,那种看来是突变现象,也是渐渐来。所以鼎革道理,一个新办法,认为很有道理,要用来变更旧东西时候,千万要根据历史经验,慢慢来。而王安石当时只想自己亲眼看到成功,可是历史上一个好东西,假使他能够忘我,并不希望自己看到成功,用渐变方法就好了。很多人犯了这个毛病,想自己看见成功,便一定会失败。这里就说,假如要突变改,除非全面推翻,改革最好工具莫如鼎,鼎就是锅,无论什么东西放进去,都会被化掉,重新熔化一番,再建立起来,所以鼎革两卦,连在一起。
  “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震者动也。”
  古代中国家族制度,大儿子当家,弟妹视长兄如父,所以当家莫若长子,所以受之以震。在《易经》象数中,震卦是长男,代表大儿子,同时震另外一个意义就是动,也就是革命会有一个时期动乱。
  “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者止
  也。”
  这里说明一个处事哲学,政治哲学。领导一个动乱时候,要晓得时机,把动乱停止下来,所以是艮卦,艮也代表山,好像山一样静止下来。
  “物不可以终止,故受之以渐,渐者进也。”
  但是天下事不能永久停止下来不进步,《大学》里苟日新,日日新,就是要不断进步,不要满足于眼前成就,所以接下来是渐卦。
  “进必有所归,故受之以归妹。”
  《易经》归妹卦,是结婚卦,这里是说,有进步一定有收获,因此下面是归妹卦。
  “得其所归者必大,故受之以丰,丰者大也。”
  有了收获,家庭兴旺起来,扩大了,就是丰卦。
  “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
  家庭扩大了,人口多了,房子也不够住了,只好出国去,像我们民族庞大了,所以世界上到处都有华侨。讲人生哲学,过分扩大了就会忘记了本位。
  “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
  外面跑跑,失败了,也吃不开,只好买张飞机票回来,这是巽卦。
  “入而后说之,故受之以兑,兑者说也。”
  这里“说”音悦,就是《论语》上“不亦说乎”“说”,回来就高兴了。
  “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澳,涣者离也。”
  高兴过度了,又散掉了,得意不能忘形,所以兑卦之后是涣卦,涣是水一样散开。
  “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
  涣散之后,不能一直涣散下去,而终归要节制。
  “节而信之,故受之以中孚。”
  有了节制就有中和作用。
  “有其信者必行之,故受之以小过。”
  中孚也是有信,有信往往矫枉过正,故受之以小过卦。
  “有过物者必济,故受之以既济。”
  既然过头了,有正有反,有另外一个新接触,所以小过卦下面是既济卦。
   永无尽止
  “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
  最后是未济卦,永远凑合不了,这里产生二个哲学问题。《易经》中,孔子告诉我们一个历史哲学,看懂了要哈哈一笑,人世间事情是永远作不了结论,永远是未济。宇宙永远这样发展下去,这个地球毁灭了,一个新地球又会来,永远停止不了,这是我们伟大历史哲学。我们文化宝库里有这样好历史哲学,可惜把它丢在仓库里给书虫去吃,这是中国文化可怜地方。
  同时,从这未济卦上,也产生了我们个人修养,说人生要作一个交代,那只是一个理论,因为最后是未济卦,永远完不了事,这是一个观念。
  还有一个观念,是研究六十四卦方法,用中爻上下交互,最后结果,除了乾坤两卦外,不是既济就是未济,所以大家卜卦欲知过去、未来,也是这两卦作用,吉凶,对或不对,就是既济或未济,懂了这些,所以《易经》很好研究,并不深奥得那么复杂可怕。
   不断研究与求证
  上面孔子研究序卦这番理由对不对?作历史哲学看,作人文文化看,理由非常充分。严格说来,孔子这篇《序卦传》,只是解释卦名而已,譬如他只解释什么是需,是需要需。以现代经济学观点而言,人类活着就要饮食,这就是需,有了需要,人就会发生斗争,因此需卦下面是讼卦。孔子说理由非常充分,但是《易经》本身,是从象数来,如果以象数来看需卦,我们这位圣人所说理由,还是成了问题。只能说,孔子只是就易理上讲道理,尤其是人文文化理这一方面,讲得非常圆满。至于六十四卦为什么这样排列科学性关系,他在《序卦传》里并没有说出充分道理,也不足以使我们满足,不必要因为他是圣人而我们就认为都是对
  我们《四库全书》里,发现古人对《易经》解释著作占有很重份量,自成一个系统。后世注解--自秦汉以后直到现在,所有解释性著作,有一个共通概念,认为《周易》这本书中意见都对。有解释不出来,也要旁征博引证明它是对,著作人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如何去符合“都对”那条理路上,像这样做学问态度,是不是正确,值得考虑。
  比如说《周易》为什么乾坤两卦以后,接下来就是屯卦?也可以说屯卦是乾坤两卦变来,水雷屯,坎卦是坤卦中间一爻由阴变阳而来,震卦是乾卦第二三两爻由阳变阴而来,那么为什么是二三两交变?这里产生了一个思想了。
  推开《易经》我们再看,西方文化来源是由宗教而哲学。西方哲学首推希腊,开始研究形而上学--宇宙来源,说宇宙第一个原始是水做,当然不是我们现在看到水。以地质学而言,地球在没有形成以前,太空中突然有一股力量,像台风一样,中国人称它为气。这个气是液体气,就叫作水,慢慢在旋转,不知旋转了多少亿万年,这股水气,凝结起来,就变成地球。突出是高山,陷下是海洋,海洋中水是第二重水,是后天水,在地球形成以后,包围了地球气所成。印度人也讲地、水、火、风,是水开始,中国人也这样说,五行道理,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也是水做。那么《易经》乾坤两卦,这个乾坤--宇宙怎么来?水雷屯来。可以说宇宙来源开始,或者说后天世界开始,是屯卦。看卦辞也是那么说,因为乾卦外面一动,就变成震,震是一种能量,等于科学、地质学解释宇宙最初动力,动起来以后,就慢慢成为中爻凝结,就变成地球。这个现象,我们给它一个符号,叫作“水雷屯”。地球形成以后,还没有万物、人类和文化,慢慢山水蒙,屯卦一翻过来现象,地球下面都是水,上面是高山,慢慢草木生长发芽了,人类生长了,人类来源是哪里则没有讲。这样一凑,又是“有道理!我们《易经》伟大!”但这一套是我凑。要捧自己祖先就是这样,把古今中外凡是有理凑上去就对。好像到百货公司买一副七巧板,很漂亮,可以凑成各种形象,就像以上所说。可是我自己对于这样解释,并没有满足。这样讲一套,大家听起来,言之成理,可是我反问自己真就这样吗?还是此心不安,大有问题。究竟它是怎么来?还是一个大问题。我在这里把研究《易经》经验告诉大家,所以我不肯讲《易经》,如果自己认为自己对《易经》意见就是真理,那就错了。文王、孔子都死了,欲向他们当面请教,又没有办法。所以研究学问,要用这样客观态度,因此我说六十四卦《周易》次序,为什么这样排列问题,求之于古人,没有得到解决。
  由此看来,几千年来,我们对于《易经》这本书,无论是哪位《易经》大家,乃至于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人,都没有给我们一个圆满解答,这是要注意
  六十四卦有时候矛盾地方很多,包括孔子“十翼”在内。比如《彖辞》和《彖辞》,对卦所下定义,往往是相反,都要去研究、考据。如认为《彖辞》是一人作,《彖辞》又是另外一人作,并不完全是孔子作,因此有一说,认为《彖辞》是孔子作,《彖辞》是周公作。当然,这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事,周公也好,孔子也好,《彖辞》与《彖辞》下定义,有时是相反,有时是一致,这中间都是问题。求真理要会怀疑,当然也不要没有理由乱怀疑,抗拒性怀疑也不对,而是要虚心,怀疑也是虚心一种态度,不要以崇拜性观念认为前人一定是对,这样就不科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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