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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志怪 》 益智錄 》
之九
解鑒 Jie Jian
蘇成
鄒平縣蘇成,好為方便事。其居西十裏許,道旁有孤柳,甚巨,行人每休息其下。蘇盛夏自邑歸,炎熱似火,急至樹下,摘笠解襟,當風而立。忽東來一瞽者,其行之速,目瞭者未必過之。瞽至,自言:“幸得到此,可稍憩息。”曰:“時運不好,半日未得一文錢,茲得柳蔭庇,試為柳占之。”既而曰:“喪氣!此柳將死,不啻為死人算命。”太息而去。蘇以為妄。未幾,來數人,各執攻木器,同止樹下。蘇問之,一人曰:“將伐此樹。”蘇大駭,曰:“此樹生於路側,若去之,行旅出於是途者,幾無休息處。”曰:“樹主鬻之,奈何?”蘇問價於買者,一人指一人曰:“賣於是。”蘇因與言,曰:“吾欲加原價數千,轉買於子,俾無伐,以便行人,子願諸乎?”答曰:“願之。”曰:“若然,樹價容日奉交。”蘇思:瞽者何能預知,仙乎?仙乎!急蹤跡之,曰:“先生何所算之樹不準?”曰:“誠然。餘算必有人買而植之。然世間鮮有此等好人,故未决斷。”蘇聞之,更駭,曰:“買而植之者即僕。”瞽人喜曰:“此方便事,君必逢兇化吉。”蘇曰:“僕正欲請教,敢煩先生細為推詳。”瞽指其掌曰:“他事且不論,今日君有奇禍。以君有買樹陰功,或有救星,然必能忍人所不能忍,方可免。”蘇大驚,急歸傢。見妻與一少男白晝同寢,大怒,欲覓刀手刃之。忽憶瞽言,搖妻醒,叱曰:“起!誰與汝同臥?”妻曰:“何怒為?吾亦不知為誰。君意可寢此床者為誰即是誰。”蘇曰:“可寢此者,唯吾與汝及吾女耳。”妻曰:“若然,君多此一問。”蘇察之,果其女。笑曰:“吾女何為男妝?”妻曰:“今吾生日,因無子,故戲令女男妝拜祝,以娛目前。”蘇曰:“汝母女二命,幾並喪吾手,幸緣吾一時之忍,實亦蒙瞽仙之教。”乃歷言於其妻。蘇當年得子,卒時見曾孫焉。
虛白道人曰:忍之不可忽也,如斯夫。若蘇成所遇,實人所不能忍。彼獨能忍之者,固以有仙人指點;而仙之所以教之,亦為其有此一念之善行耳。不然,禍生魯莽滅裂者,豈少也哉!
顔 星 麗
顔映遠,字奎闢,星麗其號,陝西西安籍。弱冠遊郡泮食餼,躓於棘闈,裹於科歲,年四十未獲鄉薦,時鬱鬱不樂。忽以行優得貢,出學,喜曰:“今遂夙願矣。”爰是蒔花弄石,把酒吟詩,釣於溪忘返,奕於林忘饑。凡名山大川、勝地名區,心所欲遊,近則攜友同往,遠則跨蹇獨行。一日,入一僻境,饑甚,四顧寥闊,渺無村墟。仰視塢上,炊煙幾縷從樹梢起,似有人居。既至,其人穴居而野處。丐而問之。與以蔬食,自云山姓。有女外窺,清揚婉孌,顔眸凝焉。山曰:“此僕息女。君如見愛,請事巾櫛。”曰:“願聞其詳。”曰:“野合其可。”顔以為非雅人高緻,又睹此形跡,轉疑生懼。欲行,女突從內出,牽衣而笑曰:“凡古人男女婚配,年不相若者謂之野合。郎君今已半百,何不達耶?且昔孔子郊遊,遇程子班荊而賦《野有蔓草》。使君聞之,亦將鄙以為淫奔期會之辭也?既有老父之命,妾即為君妻,君即為妾夫,何必床頭媟媟褻褻,提焉汲焉,始謂之有別也哉?”言已,俱失所在。顔亦悵然而返,不復出遊。
太原娼(稿本作“封雲”)
太原名妓蔡蓮芳,能詩善畫,其七絶雲:“相呼同伴到簾闈,偷看新來客是誰。又恐被人先瞥見,卻從紈扇隙中窺。幾分春色上花枝,雲鬢慵梳睡起遲。鸚鵡檐前空學語,夢中情事自傢知。”時值隆鼕,雨雪婆娑,霽集尺餘,因塑一雪美人為戲。一士過之,援筆題雲:“誰把輕盈妙手,妝成絶趣粉頭。闌桿穩坐不知羞,終日開張笑口。偶遇多情交好,遍身香汗通流。可憐化去無人收,隨着江兒水走。”女由是遂萌從良之願。從良後,畫柳於扇以寄舊好,並題句云:“曾嚮章臺舞細腰,任君攀折嫩枝條。從今寫入丹青裏,不許東風再動搖。”無何,所從之人暴亡,女誓志不入青樓,因賣詩畫以為活。
一日,有購畫者一人來,聽其音保德人,問之,姓封名雲,似曾相識,笑語之曰:“依亦保德人,君能宿於此否?”其人素知蓮為妓女,曰:“能。”意以為技癢耳,未諳其有他故也。先是,女本姓懷,父籍保德,善丹青。女幼字姨弟封雲,十五歲時從父投親,未至,父卒於太原,女自鬻為婢,以葬其父。後主人以女他贈,凡三易主,流落煙花,幸能自贖得自由。其名蔡蓮芳者,從鴇兒姓而名之也。見封雲,知為字婿,但女知之而不敢言,而封則意料不及此。爰是女與封情意倍篤,封亦與女時相會。封為常隨,嗣上人惡其遊蕩,逐之。忽得時疫,甚重。女知之,往勸封就己醫治。女竭力護持,奉事湯藥,衣不解者纍日。封病劇,日夜謾駡,稍拂意輒披女頰。女悉忍受,無怨言。封小愈,自悔,伏床謝罪。女曰:“君病耳,依何敢介意?”封益感女德,將衣物俱交伊收管。年餘,生一子,封喜不自勝。
一夕,封與女抱子笑言,女曰:“聞君幼聘懷氏,有諸?”曰:“有之。”曰:“懷氏從父投親,父卒於路,後聞流落煙花。設今欲歸君,君納之乎?”曰:“納之。蓋妓之從良者恆多,人之納妓者亦復不少。今欲歸僕,是未忘媒定之義,較之無故納妓女猶愈也。”女笑曰:“若然,妾與君無媒定證,君納渠,必重渠輕妾。”封曰:“是何言也。僕與卿當別論,屢蒙巨惠,儼同再造,有卿在,理宜拒懷不納,況輕視卿乎?”女猶未信,封誓以皎日。女喜曰:“妾即懷氏。”遂歷述受聘以後之事。曰:“卿盍早言?”女曰:“妾失身院中,人悉不齒,不敢望君容納。然君無納妾之意,行將自盡以報君,决不復蹈故轍以重污辱。”封笑曰:“僕固疑卿閱人實多,何獨鐘情於我也?”氏秉性和順,待人卑恭,人未有知其嘗為娼者,即或有知之者,亦謹為諱。
虛白道人曰:懷氏即曾為娼矣,偶見字婿即漠然置之,人亦難以不義不仁律也。蓋其所為,已在不仁不義之列。乃知為婿而不言,暗從婦宜,明以身事,其事夫較常情而倍篤,其從夫同貞節之無他。於世俗中得一節婦為難,於煙花中得一義婦亦不易,豈可以其失身青樓而不仁其心、不義其事耶?
賀 夢 齡
鹹豐十一年辛酉,秋八月十四日,南匪自西南驟至。婦女逃難者扶老攜幼,哭聲載路。黃臺以北,幸河水漫溢,賊未敢大肆蹂躪,而被害已不堪言。賊宿濼鎮;十六日,東竄。餘時避難華不註。晚望烽煙四起,東北方尤甚。有賀夢齡者,他邑諸生,肄業山寺,實亦逃婦難者也。一日,登山遊矚,見有女攜筐獨行,左右顧盼,似欲采采。睨之,絶佳,又肖鄰村富室車翁之女;轉念渠斷不為此。趨近之,見筐中無物,情不自禁,曰:“子捋菜耶?”女曰:“採藥耳。”曰:“藥材此山盡有,子何竟無所得?”女曰:“吾所采實難得。”曰:“何藥?”曰:“竜芝草。”生以為戲己,置若罔聞。女曰:“娶妻得悍婦,亦人生不多有之事。”生曰:“子誰謂?”女曰:“謂君耳。無故與遊女接談,理合得悍婦以折輕薄之罪。”生戲之曰:“得悍婦固不幸,如得美婦如卿者,何幸如之?”女曰:“吾不美,得不得無關係。”生終以無故誘懷春之女為非禮,意欲遄歸。女止之曰:“君之美妾,非欲妻妾乎?”生曰:“雖欲之,其如傢有悍婦何?”女曰:“廟居其可。”曰:“廟有僧衆。”曰:“妾自能不令僧衆見。”生知其非人,問之。女曰:“何必問。吾色既似車氏之女,君即以吾為車也可。”遂與女同歸山墅。相處既久,亦無他異,惟每夕令生焚香一炷,拈香後,女以雨傘供其上。生問何為,女曰:“日後之備,君不知也。”二月中旬,天氣忽寒。生有狐皮外衣,因着之。女曰:“君勿衣此。務摺叠密藏,無令妾見,不惟惶恐,心實有不忍睹者。”生不欲拂女意,勉從之。生偶回傢省親,妻惡其多日不歸,閉門不納,生自宿於他室。歸以語女,女曰:“八月後,悍意自化。”生亦不解所云。
生有孝行,南匪到時,急欲回傢,女慨然曰:“傢有父母,不得不去,君固宜歸也。”遂撐所供傘示之,曰:“如遇賊,擇路旁閑地,撐舉此傘,無論人數多寡,令圍傘團坐,賊自不能見。傘內所係紙捲若幹,如見賊所擄掠之人欲救之,救一人可焚一捲。”乃閉傘授生。生歸,遇父母偕鄉人奔逃,急以女言語父母,謂鄉人曰:“從我來,可避劫。”生如女言安置,戒勿嘩。未幾,賊至,果如無所見者而過之。被擄子女哭泣可憐,生乃焚紙一捲,而一人自來,遂連焚之,約救百餘人。後見一賊擁一女同乘,視之,車氏也,急焚紙捲,其賊釋女自乘去。復見二人追一少婦急行,鞭撻於後,是生悍妻。念夫婦之情,亦焚捲救之。婦至生前倒地不動,遍體青紫無完膚。多時,賊過盡,他人自歸,唯車女依生母不去。生送女歸,女傢悉避難未回,女仍從生去。抵傢,日已暮,父母早眠,妻傷重不欲起,惟生與女燈下默坐。生意欲令女同妻眠,己可獨臥,以語妻。女聞之曰:“君憎妾也?活命之恩,欲以身報,恐歸傢後,父母不從妾志。”生未及答,妻力疾起,曰:“女既有心,夫宜從之。吾讓臥榻。”攜袱竟去。生心喜曰:“吾妻之悍果化耶。”遂與女眠。女問及寶傘之由,生因以詳告,謂不知其何仙。女曰:“渠不欲君衣狐衣,渠必狐。”生豁然曰:“卿所臆是也。”車亦甚德狐女。次日,生執傘赴山寺,見女已俟廟外,迎謂曰:“君舉傢無恙,復得妻如願,可喜可賀。”生揖謝曰:“皆卿之力也。”女不隱身,僧見而問之,生偽以內子為眷屬未被賊傷,特來報答神庥。已,共入生齋。生問:“卿何以貌似車氏?”女曰:“非妾真容。所以化渠容顔者,知君必得之為妻。妾去後,見渠如見妾,省卻君無數相思。”僧人見女出,持傘前行。生從之不及,崎嶇過華山樹,忽不見。生亦自此歸傢矣。
虛白道人曰:茫茫大劫,唯孝弟忠義之人,每不但能免於難,並可轉禍為福。賀生之得狐助、化悍妻、獲嘉偶,夫豈偶然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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