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评论 笛声何处   》 丰收的世纪(2)      Yu Qiuyu

  与汤显祖、沈璟同时代的戏剧作家不少,可惜当时颇孚名望的一些人或者未能让自己的剧作留存下来,或者留存下来了却不见出色。倒是当时并不著名的一些人写的一些剧本,在今天还有光彩。例如高濂的《玉簪记》、周朝俊的《红梅记》和孙仁孺的《东郭记》,就长期受到人们的喜爱。
  《玉簪记》写书生潘必正和道姑陈妙常勇敢结合的喜剧性故事。这个故事可在《古今女
  史》中找到根源,后也有人搬演为杂剧,但潘必正、陈妙常的名字如此为中国普通老百姓所熟悉,实应归功于《玉簪记》和以后由它派生出来的许多地剧种的折子戏,如《秋江》、《琴挑》等。《玉簪记》在戏剧开展的式上与《西厢记》颇为接近,然而难能可贵的是,人们明知其近似而又不觉雷同,反而从一种近距离的对比中感受到高濂迈出的新步伐,有相映成趣之妙。与皇皇名作同题材而竟然未被比下去,未被淹没掉,极不容易。人们不能忘记,《玉簪记》中也有近乎《西厢记》中“夜听琴”的情节,但它又多么具有自己的特色。潘必正月夜寂寞,漫步道观,听陈妙常在堂中弹琴,便顺步踱入。于是两人切磋琴艺,你弹我唱,十分融洽,没想到潘必正爱慕心切,竟在唱词间夹带出了“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的句子,陈妙常立即呈现出愠怒之色,严辞指责“先生出言太狂”,还威胁要去告诉潘必正的姑妈。但是,待到潘必正道歉之后无趣地告辞时,陈妙常又连忙关切地叮嘱道:“潘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潘必正一听,心头又燃起希望之火,竟又搭讪着要向陈妙常借灯,陈妙常立即把门闭住了。这样的段落,细腻、准确、蕴藉地刻画了一个女尼的正常情感从禁欲主义中觉醒的过程,有着比《西厢记》中的“夜听琴”更开朗的韵致。人们也不会忘记,《玉簪记》的“秋江哭别”与《西厢记》的“长亭送别”也有近似之处,但是,江流中急急的追帆又与“碧云天,黄花地”的别离之景色有着明显的差异。“长亭送别”缠绵凝滞,“秋江哭别”灵动迅捷,前者笼罩着凄清的秋色,后者飞溅着哗哗雪浪。相比之下,后者化静为动,把陈妙常的真挚之情衍化成一个强烈的、铺展于更大空间范围的行动,更是难得。毫无疑问,要在舞台上展现出这种大幅度的功能结构,要在狭小和空泛的演出空间中展现出与急浪轻舟一起飞驶的爱情,只有中国戏剧的写意式才能办得到。
  《红梅记》为中国戏剧文化史留下了一个著名的艺术形象:李慧娘。但在周朝俊笔下,关于李慧娘的情节并不在《红梅记》中占据主线地位。在《红梅记》中,权相贾似道和书生裴禹的矛盾贯串全剧。不可一世的贾似道残酷地杀害了只是赞美了一下裴禹风度的侍妾李慧娘,不久又蛮横地霸占了裴禹所爱的姑娘昭容,同时又对裴禹本人加以囚禁。李慧娘的鬼魂救出了落难的裴禹,致使最后裴禹和贾似道在升沉荣辱上产生逆转。这样一个戏剧故事,排斥的是贾似道,最后成就的大团圆是裴禹和昭容的结合,但是,历史和观众却筛选了其中的李慧娘。这个一见少年英俊而出声赞美的勇敢姑娘,竟然死后还以不屈的灵魂救助受难的好人,痛斥凶蛮的恶吏,这显然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幻想式的虚构,但人民却深深地喜爱这个形象,喜爱这种虚构。后代许多地戏在改编《红梅记》的时候,大多突出和强化了李慧娘的形象和有关情节。一种死而不灭的仇恨,一种死而不熄的感情,化作了强有力的戏剧行动。我们不能不在这里看到《牡丹亭》里的一脉浪漫主义的余韵。
  《东郭记》是一部讽刺剧。就像一个生动的漫画展览,种种寡廉鲜耻的嘴脸和行动都呈现无遗。凭借的是《孟子》里的寓言,揭露的是作者身处期间的明代现实。但是,寓言的色彩还保持着。一伙贫穷的无赖汉看到世上污秽不堪,有机可乘,便分头出发,谋取富贵。竟然,他们有的骗到了娇妻美妾,有的谋取了显赫高位,他们既互相擢拔,又互相构陷,真可谓满眼丑恶。这样的集中刻画,显然是夸张的,象征的,而不是写实的。许多戏剧史家都指责《东郭记》对这些人物的性格刻画不够深入,其实这种批评是以写实的艺术标准要求夸张的艺术语汇,并不适当。讽刺剧里的人物大多被刻画成怪癖得不近情理,对他们虽然也可以有一些一般的人物刻画都会有的性格要求,但这面的要求绝不能太高。他们身上集中了太多的丑行,又加入了作者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所作出的故意丑化处理,因此他们应该走一条在表面上奇特而在本质上合理的险路。讽刺剧的作家为了避免观众对讽刺对象产生哪怕一丁点儿的同情,为了像人们鞭笞一种社会丑行一样鞭笞一个具体的被讽刺的形象,他们总是把讽刺对象处理成在性格上僵硬化的人物。莫里哀的一些讽刺喜剧一般也是这样处理的,对此,柏格森曾经有过不少论述。《东郭记》的艺术处理,是合乎讽刺剧的基本原则的。
  从《玉簪记》、《红梅记》、《东郭记》来看,在汤显祖的时代,能够用大胆奇瑰的思想情感的剧作家还是有一批的,这就使汤显祖的浪漫激情成了一种历史的必然。
  晚明时期可以提一提的剧作是孟称舜的《娇红记》和阮大铖的《燕子笺》。
  《娇红记》以往较少被提及,近年来渐渐引起戏剧文化史家们的注意。此剧依据历史上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创作而成,在孟称舜之前,也有人以这个题材写过小说和杂剧。孟称舜的功劳,在于把这个很可能写得一般化的爱情悲剧写得真切感人,既写出了男女主人公决不离异的情感基础,又写出了他们悲剧性结局的社会典型意义。王娇娘与申纯的恋爱,经过反复的感情试探得以建立,而一旦建立之后便产生了不可动摇的凝结力。他们建立恋爱关系,不是仅仅为了满足青春的情欲,不是为了富贵荣华,而主要是出于真正的了解,真正的相爱。因此,他们在婚姻受阻后所采取的一起赴死的行动,也就具有了坚实的合理性,不带什么盲目的色彩。这一点,在数量繁多的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中是不多见的。请看全剧高潮部位,人们为了劝说王娇娘嫁给帅家,就对她伪称申纯已经与其他女子结婚,早就忘却了当初事,而且还拿出了“实物证据”。王娇娘在看了这些“实物证据”后还是丝毫不怀疑申纯的爱情,她边哭边对来劝说的人说:“相从数年,申生心事我岂不知!他闻我病甚,将有他故,故以此开释我。”这是一种多大的信任啊!后来王娇娘因帅家逼婚太甚,终于自尽,人们又以礼义劝说申纯,说什么“过尔伤心,有乖大义”,“读书知礼,万宜自节”云云。申纯才不管这一些呢,他悲愤地说,“你怎知我与娇娘情深义重,百劫难休,她既为我而死,我亦何容独生”,随即自尽,“随小姐于地下”。这种殉情,真正地建立在情感基础之上,并不是依从“从一而终”的封建节烈观念,因而酿成的悲剧也显得特别深沉、厚实。《娇红记》所采用的基本上是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与以汤显祖为代表的浪漫情怀有异;但在讴歌纯情、至情面,却又与之密切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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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绪论
不可思议的社会性痴迷(1)不可思议的社会性痴迷(2)
上层文化的高浓度介入美学格局的多方渗透
魏、梁改革(图)丰收的世纪(1)
丰收的世纪(2)丰收的世纪(3)
丰收的世纪(4)丰收的世纪(5)
丰收的世纪(6)世纪的丰收(1)(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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