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要声明的,《恒娘》之篇,并不专供女士们参考。对妻子而言,丈夫们就是男性恒娘。为了爱情的持续和婚姻的美满,妻子固要取悦丈夫,丈夫也要取悦妻子。至于如何取悦,乃一种高级的艺术。前天看报,有一篇正大光明的文章,严肃的说,夫妻间相处,应该靠一个诚字,而不应靠手段。我不知道“手段”在该文中作啥解释。不过柏杨先生拉着嗓门猛喊的是,无论夫妻也好,父母子女也好,朋友也好,仅靠一个诚字是不够的,而且是杀人不见血的,似乎必须有点别的东西才行,那就是“艺术”。太太卧病在床,丈夫也头痛欲裂,太太问曰:“你头痛乎?”丈夫曰:“不,刚才有一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啦。”你说他诚乎不诚乎?妻子明明累得要死,丈夫一回家,就脱衣下手,努力帮忙,妻子自谦曰:“我不累。”你说她诚乎不诚乎?夫妻二人,一个来自天南,一个来自地北,各人有各人生长环境和教养个性,等于两个在旋转盘里的鸡蛋,如果各随己意,你诚于中而形于外,我也诚于中而形于外,那就非碰个稀烂不可。
问题在于前面说的张良先生踢的那一脚,挨踢的幸亏是刘邦先生,他恍然大悟。挨踢的如果是驴子先生,他准跳起来大骂张先生反调份子,私通外国。这年头最大的特质是,刘邦先生太少,而驴子先生太多。政治上如此,社会上如此,家庭男女之间,也是如此。柏杨先生自以为《堡垒集》一旦问世,必有人获益匪浅,甚至可以普渡众生,根绝悲剧,使每一对情侣和每一对夫妇,都恩爱逾恒,千年不衰。谁晓得大谬不然,我这个英明盖世的张良先生,虽然不断在桌子底下猛踢,可是好像只有一位是刘邦先生,拍案而起,回头是岸。剩下则是无不又咆又哮,又冷笑又嗤鼻,好像我不应该踢他,而应该去踢韩信一样。柏杨先生虽然学问冲天,可是对刘邦先生有办法,对驴子先生没办法也。
我踢的那一位刘邦先生,是五十年的老朋友矣,光绪末年会试时,同住一号。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今年才二十有一,和一个什么招待所的领工恋爱,该领工年已五十,会几句英文,也会几句日文,更会跳各种之舞。老头给她介绍了好多男孩子,有大学毕业的焉,有专科毕业的焉,有留学外洋的焉,有教习的焉,有科长的焉。但女儿一律不肯接受,老头气个半死。其中老头最中意的是一位大学毕业生,属同一个县份,在原籍中,两家相距二十华里。可是女孩子硬是不喜欢他,闹得惊天动地。老头虚怀若谷,特来向我请教。柏杨先生虽日理万机,但仍抽暇加以指点,听他控告他女儿已毕,我曰:“你揍了女儿乎?”他曰:“没有。”我喝曰:“好老头,你敢在我面前说谎。”他面红耳赤曰:“只打了一顿。”我曰:“你已经搞成一盆浆糊矣,事情一发展到父亲打女儿的程度,便非烂不可,你鼓励她,她不见得嫁给他,你一打她,她算嫁他嫁定啦,你真是天下最大混蛋之一也。”
老头曰:“我为她好,她怎么不知道?”我曰:“你的毛病出在不读历史,历史上那一个忠臣不是为了皇帝好乎?而皇帝偏偏杀了他。幸亏你为她好的是你的女儿,她不过恨你不听你,如果你为他好的是一个皇帝,他不灭你的满门才怪也。”老头听了直翻白眼。呜呼,爱情这玩艺神妙之极,做父亲的也好,做母亲的也好,如果能记得当年自己年轻时那段荒唐,做子女的便有福得多矣。
男女一旦相爱,真是元曲上说的:“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锄不断吹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云套头。”打也打不破,骂也骂不碎。你越施压力,她越爱他,你越反对,她越坚持。你越气得跳高,她的热血也越沸腾,也越觉得苦海茫茫。爸爸是老顽固,妈妈不了解我。于是只剩下那臭男人听她哭诉,成了她人生惟一知己矣。柏杨先生正在目中无人,高谈阔论,另一位朋友的女孩子从遥远的屏东,抱着娃儿来访,还给我带来一篓木瓜。真是巧极了矣,该女孩十年之前,也曾有过精彩节目,她在读大学堂一年级时,爱上一位赵先生,赵先生好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主要的是她父母反对,女孩子天生的温柔敦厚,本来爱不爱都可以的,经父母一反对,她就非爱不行,父母有一分反对,他们之间就增加一分爱情。有一天老头一怒之下,把她关将起来,打了个遍体鳞伤,她却不哭,不但不哭,反而觑了个空,越窗而逃,被老头发现,尾追着她,看她干啥,原来她去打电话给男朋友哩,她在电话上却哭啦,一面哭一面曰:“他们打我,你放心,不要急,我会收拾一点东西跑到你那里,越打我我越爱你。”老头听啦,当时就昏倒在电话亭旁。我听到消息,前往开导,算是他祖宗有福,听了我的道理,恍然大悟,不但不再打骂,老头还买了一份厚礼,去探望赵老先生,而两个老家伙一见如故,颇谈得来,于是请男方父子来吃饭啦,两家大小一起看电影啦,叫他们尽情去玩啦,满口答应他们想啥时候订婚就可以啥时候订婚啦,种种高等场面,全部出笼。于是乎,忽然有一天,该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搞的,不再爱他啦。作怪的是,经过一番交往,老头老太婆反而觉得赵先生年轻有为,真是一个好女婿。为了这事,又是一场风波。后来该女孩终于跟一位钱先生结了婚,怀中抱的娃儿,就是钱先生的儿子,我曾问曰:“阿囡,你当初不是发誓爱赵爱到底,死都不变心,看他啥都是好的乎?”她赧然曰:“当初爸妈逼我时,我觉得只有他那里才有温暖。等爸妈不逼啦,我们大大方方往返,竟逐渐讨厌他起来,说也说不出到底什么原因,反正我不喜欢他。当初如果爸妈再逼我,我真会死,我们早谈好啦,一齐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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