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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志怪 》 拾遺記 》
捲八
王嘉 Wang Jia
吳
孫堅母妊堅之時,夢腸出繞腰,有一童女負之,繞吳閶門外,又授以芳茅一莖。童女語曰:“此善祥也,必生才雄之子。今賜母以土,王於翼、軫之地,鼎足於天下。百年中應於異寶授於人也。”語畢而覺,日起筮之。筮者曰:“所夢童女負母繞閶門,是太白之精,感化來夢。”夫帝王之興,必有神跡自表,白氣者,金色。及吳滅而踐晉祚,夢之徵焉。
錄曰:按《吳書》雲:“孫堅母懷堅之時,夢腸出繞閶門。”與王之說為異。夫西方金位,以葉晉德,興亡之兆,後而效焉。蓋表吳亡而授晉也。夫六夢八徵,着明《周易》,授蘭懷日,事類而非。及吳氏之興年,嘉禾之號,芳茅之徵信矣。至晉太康元年,孫皓送六金璽雲:“時無玉工,故以金為印璽。”夫孫氏擅割江東,包捲百越,吞席漢陽,威惕中夏,富強之業,三雄比盛。時有未賓而兵戈歲起,每梗心於邛蜀,憤慨於燕魏,四方未夷,有事徵伐,因之以師旅,遵之以儉素,去其遊侈之費,塞茲雕靡之塗,不欲使四方民勞,非無玉工也。固能輕彼池山,賤斯棘實,漢鄙盈車之屑,燕棄璞於衡廡,沉河底𠔌,義昭攸古,務崇儉約,豈非高歟!及乎吳亡時,以六代金璽歸晉,堅母之夢驗矣。
吳主趙夫人,丞相達之妹。善畫,巧妙無雙,能於指間以彩絲織雲霞竜蛇之錦,大則盈尺,小則方寸,宮中謂之“機絶”。孫權常嘆魏、蜀未夷,軍旅之隙,思得善畫者使圖山川地勢軍陣之像。達乃進其妹。權使寫九州方嶽之勢。夫人曰:“丹青之色,甚易歇滅,不可久寶;妾能刺綉,列國方帛之上,寫以五嶽河海城邑行陣之形。”既成,乃進於吳主,時人謂之“針絶”。雖棘刺木猴,雲梯飛(玄鳥),無過此麗也。權居昭陽宮,倦暑,乃褰紫綃之帷,夫人曰:“此不足貴也。”權使夫人指其意思焉。答曰:“妾欲窮慮盡思,能使下綃帷而清風自入,視外無有蔽礙,列侍者飄然自涼,若馭風而行也。”權稱善。夫人乃?片發,以神膠續之。神膠出鬱夷國,接弓弩之斷弦,百斷百續也。乃織為?縠,纍月而成,裁為幔,內外視之,飄飄如煙氣輕動,而房內自涼。時權常在軍旅,每以此幔自隨,以為徵幕。舒之則廣縱一丈,捲之則可納於枕中,時人謂之“絲絶”。故吳有“三絶”,四海無儔其妙。後有貪寵求媚者,言夫人幻耀於人主,因而致退黜。雖見疑墜,猶存錄其巧工。吳亡,不知所在。
吳主潘夫人,父坐法,夫人輸入織室,容態少儔,為江東絶色。同幽者百餘人,謂夫人為神女,敬而遠之。有司聞於吳主,使圖其容貌。夫人憂戚不食,減瘦改形。工人寫其真狀以進,吳主見而喜悅,以虎魄如意撫按即折。嗟曰:“此神女也,愁貌尚能惑人,況在歡樂!”乃命雕輪就織室,納於後宮,果以姿色見寵。每以夫人遊昭宣之臺,志意幸愜,既盡酣醉,唾於玉壺中,使侍婢瀉於臺下,得火齊指環,即挂石榴枝上,因其處起臺,名曰環榴臺。時有諫者雲:“今吳、蜀爭雄,‘還劉’之名,將為妖矣!”權乃翻其名曰榴環臺。又與夫人遊釣臺,得大魚。王大喜,夫人曰:“昔聞泣魚,今乃為喜,有喜必憂,以為深戒!”至於末年,漸相譖毀,稍見離退。時人謂“夫人知幾其神”。吳主於是罷宴,夫人果見棄逐。釣臺基今尚存焉。
錄曰:趙、潘二夫人,妍明伎藝,婉孌通神,抑亦漢遊洛妃之儔,荊巫雲雨之類;而能避妖幸之嬖,睹進退之機。夫盈則有虧,道有崇替,居盛必衰,理固明矣。語乎榮悴,譬諸草木,華落張弛,勢之必然。巧言萋斐,前王之所信惑。是以申、褒見列於前周,班、趙載詳於往漢。異代同聞,可為嘆也!
黃竜元年,始都武昌。時越巂之南,獻背明鳥,形如鶴,止不嚮明,巢常對北,多肉少毛,聲音百變,聞鐘磬笙竽之聲,則奮翅搖頭。時人以為吉祥。是歲遷都建業,殊方多貢珍奇。吳人語訛,呼背明為背亡鳥。國中以為大妖,不及百年,當有喪亂背叛滅亡之事,散逸奔逃,墟無煙火。果如斯言。後此鳥不知所在。
張承之母孫氏,懷承之時,乘輕舟遊於江浦之際,忽有白蛇長三尺,騰入舟中。母祝曰:“若為吉祥,勿毒噬我!”縈而將還,置諸房內,一宿視之,不復見蛇,嗟而惜之。鄰中相謂曰:“昨見張傢有一白鶴聳翮入雲。”以告承母,母使筮之。筮者曰:“此吉祥也。蛇、鶴延年之物;從室入雲,自下升高之象也。昔吳王闔閭葬其妹,殉以美女、珍寶、異劍,窮江南之富。未及十年,雕雲覆於溪𠔌,美女遊於塚上,白鵠翔於林中,白虎嘯於山側,皆昔時之精靈,今出於世,當使子孫位超臣極,擅名江表。若生子,可以名曰白鵠。”及承生,位至丞相、輔吳將軍,年逾九十,蛇、鵠之祥也。
錄曰:國之將亡,其兆先見。《傳》曰:“明神見之,觀其德也。”及歸命面縛來降,斯為效矣。蛇、鵠者,蟲禽之最靈,張氏以為嘉瑞。《吳越春秋》、百傢雜說雲,吳王闔閭,崇飾厚葬,生埋美人,多藏寶物。數百年後,靈鵠翔於林壑,神虎嘯於山丘,湛盧之劍,飛入於楚。收魂聚怪,富麗以極,而詭異失中,不如速朽。昔宋桓、盛姬,前史譏其驕惑,嬴博楊孫,君子貴其合禮。觀夫遠古,指詳中代,求諸事跡,儉泰相懸。至如末世,漸相誇矯,生滋淫湎,死則同殉,委積珍寶,埃塵滅身,乖於同穴,可謂嘆歟!
呂蒙入吳,吳主勸其學業,蒙乃博覽群籍,以《易》為宗。常在孫策座上酣醉,忽臥,於夢中誦《周易》一部,俄而驚起。衆人皆問之。蒙曰:“嚮夢見伏犧、周公、文王,與我論世祚興亡之事,日月貞明之道,莫不窮精極妙。未該玄旨,故空誦其文耳。”衆座皆云:“呂蒙囈語通《周易》。”
錄曰:夫精誠之至,葉於幽冥,與日月均其明,與四時齊其契,故能德會三古,道合神微。若鄭君之感先聖,周盤之夢東裏,跡同事異,光被遐策,索隱鈎深,妙於玄旨。孔門群說,未若呂生之學焉。
孫和悅鄧夫人,常置膝上。和於月下舞水精如意,誤傷夫人頰,血流污褲,嬌奼彌苦。自舐其瘡,命太醫合藥。醫曰:“得白獺髓,雜玉與琥珀屑,當滅此痕。”即購緻百金,能得白獺髓者,厚賞之。有富春漁人云:“此物知人欲取,則逃入石穴。伺其祭魚之時,獺有鬥死者,穴中應有枯骨,雖無髓,其骨可合玉舂為粉,噴於瘡上,其痕則滅。”和乃命合此膏,琥珀太多,及差而有赤點如朱,逼而視之,更益其妍。諸嬖人欲要寵,皆以丹脂點頰而後進幸。妖惑相動,遂成淫俗。
孫亮作琉璃屏風,甚薄而瑩澈,每於月下清夜舒之。常與愛姬四人,皆振古絶色:一名朝姝,二名麗居,三名洛珍,四名潔華。使四人坐屏風內,而外望之,如無隔,惟香氣不通於外。為四人合四氣香,殊方異國所出,凡經踐躡宴息之處,香氣沾衣,歷年彌盛,百浣不歇,因名曰“百濯香”。或以人名香,故有朝姝香,麗居香,洛珍香,潔華香。亮每遊,此四人皆同輿席,來侍皆以香名前後為次,不得亂之。所居室名為“思香媚寢”。
蜀
先主甘後,沛人也,生於微賤。裏中相者雲:“此女後貴,位極宮掖。”及後長,而體貌特異,至十八,玉質柔肌,態媚容冶。先主召入綃帳中,於戶外望者,如月下聚雪。河南獻玉人,高三尺,乃取玉人置後側,晝則講說軍謀,夕則擁後而玩玉人。常稱玉之所貴,德比君子,況為人形,而不可玩乎?後與玉人潔白齊潤,觀者殆相亂惑。嬖寵者非惟嫉於甘後,亦妒於玉人也。後常欲琢毀壞之,乃誡先主曰:“昔子罕不以玉為寶,《春秋》美之;今吳、魏未滅,安以妖玩經懷。凡淫惑生疑,勿復進焉!”先主乃撤玉人,嬖者皆退。當斯之時,君子議以甘後為神智婦人焉。
糜竺用陶朱計術,日益億萬之利,貨擬王傢,有寶庫千間。竺性能賑生恤死,傢內馬廄屋仄有古塚,中有伏屍,夜聞涕泣聲。竺乃尋其泣聲之處,忽見一婦人襢背而來,訴雲:“昔漢末妾為赤眉所害,叩棺見剝,今襢在地,羞晝見人,垂二百年。今就將軍乞深埋,並弊衣以掩形體。”竺許之,即命之為棺槨,以青布為衣衫,置於塚中,設祭既畢。歷一年,行於路麯,忽見前婦人,所着衣皆是青布,語竺曰:“君財寶可支一世,合遭火厄,今以青蘆杖一枚長九尺,報君棺槨衣服之惠。”竺挾杖而歸。所住鄰中常見竺傢有青氣如竜蛇之形。或有人謂竺曰:“將非怪也?”竺乃疑此異,問其傢僮。雲:“時見青蘆杖自出門間,疑其神,不敢言也。”竺為性多忌,信厭術之事,有言中忤,即加刑戮,故傢僮不敢言。笁貨財如山,不可算計,內以方諸盆瓶,設大珠如卵,散滿於庭,謂之“寶庭”,而外人不得窺。數日,忽青衣童子數十人來雲:“糜竺傢當有火厄,萬不遺一,賴君能恤斂枯骨,天道不辜君德,故來禳卻此火,當使財物不盡。自今以後,亦宜防衛!”竺乃掘溝渠周繞其庫。旬日,火從庫內起,燒其珠玉十分之一,皆是陽燧旱燥自能燒物。火盛之時,見數十青衣童子來撲火,有青氣如雲,覆於火上,即滅。童子又云:“多聚鸛鳥之類,以禳火災;鸛能聚水於巢上也。”傢人乃收鵁鶄數千頭養於池渠中,以厭火。竺嘆曰:“人生財運有限,不得盈溢,懼為身之患害。”時三國交鋒,軍用萬倍,乃輸其寶物車服,以助先主:黃金一億斤,錦綉氈罽積如丘壟,駿馬萬匹。及蜀破後,無復所有,飲恨而終。
周群妙閑算術讖說。遊岷山採藥,見一白猿,從絶峰而下,對群而立。群抽所佩書刀投猿,猿化為一老翁,握中有玉版長八寸,以授群。群問曰:“公是何年生?”答曰:“已衰邁也,忘其年月,猶憶軒轅之時,始學歷數,風後、容成,皆黃帝之史,就餘授歷數。至顓頊時,考定日月星辰之運,尤多差異。及春秋時,有子韋、子野、裨竈之徒,權略雖驗,未得其門。邇來世代興亡,不復可記,因以相襲。至大漢時,有洛下閎,頗得其旨。”群服其言,更精勤算術。乃考校年歷之運,驗於圖緯,知蜀應滅。及明年,歸命奔吳。皆云:“周群詳陰陽之精妙也。”蜀人謂之“後聖”。白猿之異,有似越人所記,而事皆迂誕,似是而非。
錄曰:孫和、孫亮、劉備,並惑於淫寵之玩,忘於軍旅之略,猶比強大魏,剋伐無功,可為嗟矣!周群之學,通於神明,白猿之祥,有類越人問劍之言,其事迂誕,若是而非也。夫陰陽遞生,五行迭用,由水火相生,亦以相滅。《淮南子》雲“方諸嚮月津為水”,以厭火災浮。糜氏富於珍奇,削方諸為鳥獸之狀,猶土竜以祈雨也。鵁鶄之音,與方諸相亂,蓋聲之訛矣。羽毛之類,非可禦烈火,於義則為乖,於事則違類,先《墳》舊《典》,說以其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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