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讳文化”是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它在《红楼梦》里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众多外国翻译家们,对于《红楼梦》里的忌讳文化,处理得普遍都不理想。
1. 疾病忌讳
《红楼梦》里有一段,是让所有外国人感到崩溃的,那就是21回“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诊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
在这里,曹雪芹就使用了中国人传统的忌讳方式,对待疾病不明言,甚至是逆向思维。在这句话里,有两处“忌讳”,一个是“道喜”,一个是“见喜”,前者纯粹就是曲解,反语的方式,后者是对天花的讳称。
可对于这句话的翻译,却是非常困难。我们来看两种国际上比较著名的英文译本:
I am happy to inform Her ladyship and Madam Lien that the little girl’s fever is simply to smallpox. (杨宪益译本)
译者用了“be happy to”(真高兴……),这个句式在英语中,必定后面接着的是高兴的事情,而天花是恶疾,用这样的喜悦表达方式,西方读者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孩子得了天花,医生竟然认为是高兴的事情!所以,译者对“道喜”仅仅是字面理解了。
再看第二种翻译,Convey my congratulation to Her Ladyship and Madam. 在霍克斯译本中,用了“congratulation”这个词,更是祝贺的意思,显然,比happy更加热烈,兴致更加高昂。可惜霍克斯也是从字面上理解了。
这句中国人看似易懂的话,符合中国传统文化逻辑的家常用语,翻译成英文之后,就会造成西方读者极大的误解,他们会以为中国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呢。其实,中国文化再不好理解,中国人也不至于给得病的人及其家属道贺。
2. 性事忌讳
中国人对性事极其忌讳。比如,妻子会对丈夫说在外不要采“野花”,这是提醒老公在外要洁身自好,“野花”是指婚外的性行为,可是,几乎所有的妻子都会选择“野花”这个词,而不会直接说:不要在外面有婚外性行为。《红楼梦》里,这种对性事的忌讳有很多,英文译本往往处理得不是很好。
比如:68回,贾琏娶了尤二姐,尤二姐和王熙凤相见: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来便行礼,说:“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训。奴亦倾心吐胆,只服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儿忙下座以礼相还,口内忙说:“皆因我也年轻,向来总是妇人的见识,一味的劝二爷保重,别在外眠花宿柳,恐怕叫太爷太太担心。这都是你我的痴心,谁知二爷倒会错了我的意。若是外头包占人家姐妹,瞒着家里也罢了;如今娶了妹妹作二房,这样正经大事也是人家大礼,却不曾和我说。我也劝过二爷早办这件事,果然生了一男半女,连我后来都有靠。不想二爷反以我为那等妒忌不堪的人,私自办了,真真叫我有冤没处诉。我的这个心唯有天地可表。”
其中的“眠花宿柳”,说的是嫖娼,但是,王熙凤作为妻子,同着外人讲,不可能说出“嫖娼”这样的直接话语。而英文译书里,对“眠花宿柳”翻译成:“keep away from brothels”,远离妓女,这样的表达很直截了当,不会造成任何歧义,但同时,缺点也是明显的,就是太不委婉了。以上两个例子,说明中国的忌讳文化是非常复杂的,外国翻译家必须透过表面含义,去把握内在的真实意义,并且,要了解说话的具体环境和语境。这就是《红楼梦》这部著作的伟大之处,因为,她是中华文化之集大成者。
当然,我们也要指出,国外的翻译家们的确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由于中文和英文两种语言的不同,在忌讳文化上,他们没有做到令我们满意,也是情有可原的。
下面是一个翻译相对比较成功的例子,翻译者比较好地处理了忌讳问题。
第64回,“是夜,贾琏和她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The bride was helped into the bridal chamber,where that night she and Chia Lien enjoyed the transports of love.
颠鸾倒凤,大家都知道,是婉指男女之欢。译文中用“transports of love”,其中,transports 是由此到彼,或由彼到此,而用了transports 的复数形式,表示强烈的情怀,比如transports of joy,是狂喜的意思,在词语所带的感情色彩方面,和原文非常吻合,因此,transports of love,这个翻译是传神之笔,既生动准确,也很符合委婉的要求,而且,特别符合原著的情景和人物感情,这是英文译本中在对应中国的忌讳文化时,不可多得的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