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史 权与血—明帝国官场政治   》 《张居正》(2)      樊树志 Fan Shuzhi

  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张居正号太岳,把太岳相公与大明天子相提并论,是颇有僭妄嫌疑的,张居正却安之若素,流露出“我非相,乃摄也”的心态。
  万历六年张居正离京归葬老父,一路上摆出“我非相,乃摄也”的显赫排常不仅有尚宝少卿和锦衣卫指挥等官员护送,戚继光还派来了铳手与箭手保镖,而且他所乘坐的轿子是真定知府钱普特意赶制的,被人称为“如同斋阁”。它的前半部是重轩(起居室),后半部是卧室,两旁有走廊,童子在左右侍侯,为之挥扇焚香。如此豪华之极的庞然大物当然不是八个人所能扛起来的,而是闻所未闻的“三十二抬”大轿,比皇帝的出巡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历十年春,张居正身患重病,久治不愈,朝廷大臣上自六部尚书下至冗散,无不设斋醮为祈祷,以表忠心,企求日后获得这位代帝摄政的元老重臣的青睐。他们纷纷舍弃本职工作,日夜奔走于佛事道场,把祈求平安的表章供上香火缭绕的神坛,长跪不起。然后再把这些表章装进红纸封套,罩上红色锦缎,送进张府,用重金贿赂张府家人,希求让张居正过目,博其欢心,于是官僚们争相雇募文人词客,代写表章,送给张居正,“争一启齿,或见而颔之,取笔点其丽语一二”。京都如此,各地封疆大吏莫不争相仿效。这种举国若狂的举动,即使在那个时代也是罕见的不正常现像,后来明神宗病重时也没有出现类似排常
  张居正难道没有考虑到“威权震主,祝萌骖乘”吗?
  他是有所考虑的,在回到江陵老家安葬亡父时,一天之内收到皇帝三道诏书,催促他早日返回京师,显示了他在皇帝心目中须臾不可或缺的地位。湖广地方官以为是乡梓的无上光荣,,特地为之建造“三诏亭”以资纪念。在隆重的庆贺典礼之后,张居正突然联想到骑虎难下之势,他在给湖广巡按朱琏的信中谈起“三诏亭”,写下了一段感慨而又意味深长的话:“作三诏亭,意甚厚,但异日时异事殊,高台倾,曲诏平,吾居一不能有,此不过五里铺上一接官亭耳,乌睹气谓三诏哉!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处在权势顶峰的张居正明白一旦形势变化,他连居所都成问题时,三诏亭对他有何意义呢?于是他忧心忡忡地想到了“威权震主”的霍光与宇文护的悲剧下常
  霍光,受汉武帝遗诏辅佐年幼的汉昭帝,任大司马大将军,封博陆侯。汉昭帝死,他迎立吕邑王刘贺为帝,不久又废刘贺,迎立刘询为为汉宣帝。他前后摄政达二十年之久,一改汉武帝时代穷兵黩武的弊政,以节约财政开支为准则,不断减税,对匈奴的政策由征战转变为和平交涉。尽管如此,他还是难逃厄运。汉宣帝把他视作芒刺在背,在他死后,由于阴谋告发,妻子及家属多人被处死,当时盛传:“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这就是“威权震主,祸萌骖乘”第一个显著的实例。宁文护的情况略有不同。他往西魏时任大将军、司空,继宁文泰执掌朝政,拥立宇文觉,建立北周,自任人冢宰,专断朝政。其后废宁文觉,另立宁文毓,又杀宁文毓,立宁文邕(周武帝),最终被宁文邕处死,原因就是“专横”张居正联想到霍光和宁文护的下场,不免有点惶恐,还是激流勇退吧!他深感“高痊不;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就在万历八年三月向神宗提出“乞休”的请求。这九年来任重力微,积劳过虑,形神顿惫,气血早衰,须发变白,已呈未老先衰之态:从此以后,昔日的聪明智虑将日就昏蒙,如不早日辞去,恐将使王事不终,前功尽弃。这是他辅政第九个年头的真实心态;尽管他对权位是热衷贪恋的,也不得不深长计议,以免中途翻车也就是他自已所说“驽力免于中蹶”。这既是一种政治姿态,也是一种自谋策略,神宗却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毫不犹豫地下旨挽留。两天后张居止再次上疏乞休,除了重中“惴惴之心无一日不临了渊谷”的心情,他提出一个折衷方案:只是请假.并非辞职,国家或有大事,皇上一旦召唤,朝闻命而夕就道,神宗有点犹豫了,以他的早熟和敏感,不可能不曾意识到张先生的威权震主,也并非不想早日亲操政柄,只是如此重大人事更动他作不了主得请示“垂帘听政”的太后才行;慈圣皇太后的态度很坚决,恳切挽留张先生,对儿子说:“与张先生说,各项典礼虽是修举,内外一切政务,尔尚未能裁决,边事尤为紧要。张先生受先帝付托,岂忍言去!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作商量。先生今后再不必兴此念。”皇太后如此明白无误又毫无商量余地的表态,大大出乎神宗与张居正的预料。这一决定使神宗颇为尴尬,在母后眼里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没有裁决政务的能力,不得不打消尽快亲政的念头。所谓“辅尔到三十岁”云云,似乎意味着张先生一日不死亲政便一日无望。物极必反,神宗对张先生由敬畏至怨恨的转变,这是一个重要的契机,埋伏下一旦张居正死去必将有所发泄的潜因。对于张居正而言,既然皇太后说:“今后再不必兴此念”,岂敢再提“乞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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