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古典 快士傳   》 第八捲 飲壽觴漫題冷暖句 救色妓不動雨雲情      徐述夔 Xu Shukui

  詩曰
  酒堪醉我何妨醉?色易迷人偏不偏。
  豪士肝腸似冰雪,詩章分別兩留題。
  卻說柴昊泉把嚮年所典董傢房屋送還董聞,央他再去與丁推官說情。董聞允諾,便將柴昊泉出名,寫下一個求免罰的手本來袖着,親往刑廳署中,與丁推官相見。先謝了他前日免提柴白珩之情,然後說:“蒙罰銀米,本當速諭上納。奈力有不能,還求寬免。”丁推官道:“此事若追究起來,那柴白珩不特前程有礙,還要問個大大的罪名。今止罰銀米,已是屈法用情,似難再寬免了。”董聞道:“治年弟也不敢為再一之瀆。衹因親情面上,不得不為代懇,還乞格外垂仁。”丁推官笑道:“年翁是失主,今失主已不論盜情,衹論親情了,小弟怎好方命?但所罰賑饑之米,是免不得的,須如數輸納。其助開河銀五百兩,姑免了罷。左右開河一事雖經上臺題號,還要候旨定奪,自下還可暫緩。”董聞拱手稱謝,便取出手本來,要他批完了,隨即作別出署,徑至柴傢。把手本與昊泉看了,昊泉不勝感愧。自此,昊泉依舊往清溪村居住,把所典董傢原屋出空了,讓董聞仍返入城中舊居,將清溪村住居做個別業,往來其間。可笑柴昊泉,當初女婿急難之中,要求他加施,卻分文不與,反發出許多沒理的話來,今日卻把三百兩原契白白送還。人情事勢,變態如此。閑話休題,且說董聞返居之後,光陽茬苒,不覺又是秋盡鼕來,正值柴白珩的母親艾氏五十壽誕。艾氏比柴昊泉小五歲,與昔日昊泉慶壽之時,相去恰好五年。董傢免不得備禮去賀,此時昊泉正要奉承女婿,與五年前的光景大不同了。在傢中張樂設宴,先請董起麟去吃了一日酒,然後另設壽席,邀董聞赴飲,更不請別客,衹約幾個相知的門客奉陪。又喚下一班上好的梨園子弟,並兩個妓女伺候。又遣女使,去請女兒淑姿到傢宴。董聞便與淑姿乘輿張蓋,同赴壽筵。
  到柴傢門首,昊泉父子即親自迎將出來。艾氏自和媳婦簇擁着淑姿,到後廳與衆女眷們坐地。董聞在堂中,與丈人、舅子並門客畢敘禮過了,依次而坐。茶罷,兩個妓女上來叩見。董聞看那兩個妓女時,也都有幾分姿色。問其姓名,一個叫做婁豔花,一個叫做燕青鸞。董聞道:“我前在京中,聞馬幽儀之名,可惜不曾相會。近聞他不住在京師已返到這裏來了。我衹道柴內兄昔日曾作寓在他傢,是舊賓主,今日必然請他在此。原來卻不在此。”婁豔花道:“馬二娘近日惹下一場禍事,了不得在那裏哩?”董聞驚問道:“有何禍事?”燕青鸞接口道:“馬二娘到此過不多時,那些慕名求見的卻甚多。他衹推病,不肯見客。近日有楊閣老的公子楊大爺在這裏經過,要請他到舟中一敘。他執意不肯去,因惱犯了楊大爺的性子,差人到他屋裏打得雪片。這還不打緊,不想又打出一封書札來,卻是什麽常鬍子的手筆。那常鬍子是個在逃的殺人重犯,楊大爺見了這封書,便去對理刑丁老爺說了,把他拘禁獄中,着在他身上要這常鬍子。卻不是晦氣麽?”董聞驚訝道:“有這等事?”柴白珩便插口道:“那馬二娘慣要恃纔使性,怠慢客人,所以撞出這場禍事。”婁豔花道:“這場禍事也不小。聞說丁理刑老爺是楊閣老的門生,又與楊公子是舊賓主,楊公子說的話他怎好不聽?況又有常鬍子的書為據,卻不是有口難辯?誰人可以解救得?”董聞道:“我與丁刑事都是楊閣老的門生。楊公子與我有世誼,他前日到此,我也曾去拜他,卻不曉得有馬幽儀這段事。如今楊公子已將起身,丁刑尊也好做方便了。我雖與馬幽儀並無一面,卻聞他是個有纔有意的妓女,今在患難中,不可不救。”婁燕二妓並衆門客聽說,都道:“若得董爺相救,是他造化哩!”正說間,衹見柴傢管門的人飛奔進來報道:“理刑丁老爺來拜董爺了。”衆人都吃一驚。董聞道:“他為何直來到此?”連忙穿了公服,到門首接入。嚇得柴傢上下諸人並門客妓女等,各躲在一壁廂,捏神捏鬼的張看。董聞迎丁推官到堂中,敘禮而坐。丁推官道:“昨接撫臺憲檄,因鄭州知州丙製金以貪污罷職,委小弟去權署州篆。憲限文到之日,即便起行,為此特來與年翁一別。早間曾叩新居,聞臺駕在此,故爾便道奉晤。”董聞道:“年祖臺榮行如此之速,治年弟未及餞送,怎反勞大駕枉顧?”丁推官道:“小弟今日一來奉別,二來兼有所囑。”董聞道:“有何見教?”丁推官道:“前藉餘總戎處之物,因傢信未到,目下不能即還,尚欲求寬幾時。煩年翁為我致意。”董聞道:“這不妨,待治年弟與他說,决不來催促便了。”丁推官謝道:“瑣屑之事,屢瀆清聽,慚愧慚愧!年翁得暇,乞過鄭州一晤。”說罷,即起身作別。董聞一頭送他出去,一頭便把馬幽儀被禍的話對他說,要求他釋放。丁推官笑道:“此女是年翁的相知了?”董聞道:“治年弟素未與他識面。但聞他是個有纔的妓女,特起一片憐纔之心,替他說個方便。妓女傢往來的人何可勝數?怎的着在他身上要起常鬍子來?還求垂恩釋放罷。”丁推官道:“此女在京中時,小弟亦曾聞其名。今承見教,憐纔之心,彼此同之,當一面致書與楊公子,一面就釋放他便了。”說罷,拱揖而別。
  柴傢父子及衆人見董聞與地方官恁般莫逆,一發驚駭,禮貌愈恭。董聞想起五年前之事,不覺心中有感,因歡說道:“記得五年之前,嶽父壽誕,亦是孟鼕時候。那日天氣驟寒,酸風逼人。今日一般也是初鼕,卻甚和暖。同此堂中,同此節氣,而炎涼光景,前後不同如此。”柴傢父子聽說,曉得他語中帶刺,低頭無語。衆人卻順口答應道:“便是今日天氣和順得好。”董聞回顧旁桌上,見有紙筆在那裏,便取過筆來,展開素紙,題詩一絶雲:
  “稱觴追憶五年前,同此堂中冷暖懸。
  卻怪天時渾不定,也隨人意共推遷。”
  董聞題詩才罷,堂中酒席已擺完。昊泉執杯看坐。董聞不肯坐專席首位,教把桌子都打斜擺了,與衆人團團而坐。梨園子弟送戲目上來請點戲,董聞遜讓了一會,說道:“今日不必演正本,回大傢點幾出雅劇看看罷。”衆人都道:“悉憑尊意。”董聞便於《彩樓》、《荊釵》、《白兔》、《還帶》四本戲文上各點了幾出,梨園子弟登場唱演。做到那可悲憤之處,董聞嗟嘆道:“大丈夫落魄之時,往往受人簡賤,古今一轍。”柴傢父子看了這樣戲文,又聽了董聞這般說話,顔面無地。及至上套酒饌已完,大傢起身到書房中小坐,那時董聞已半酣,便乘酒興,對着衆人,把晚間所演戲文評論起來,說道:“當初做《彩樓傳奇》的人有些欠通。木蘭寺投齋,本是唐人王播的故事,卻移在呂蒙正身上,這也罷了。王播詩云:‘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閻黎飯後鐘。二十年前塵撲面,今朝纔得碧紗籠。’呂蒙正中狀元之時,與住破窯之時,相去何嘗有二十年之久?可笑那作傳奇的,第三句當改不改,倒把第二句改作‘十度投齋九度空’不通之極。初時聞鐘赴齋,原來脫空;後來飯後鳴鐘,故投不着,止是一度空耳。一度空投,遂從此絶,妄待九度空乎?況和尚中盡有好的,倒不比俗人勢利。”因把嚮年窮途狼狽、多虧大力庵中沙有恆和尚留飯之事,述了一遍。昊泉父子皆有慚色。董聞又道:“呂蒙正是庶出之子,其母劉氏為正夫人所逐,故攜其幼兒,權棲破窯。今把劉氏強扭作蒙正之妻,說他為丈人所逐,衹怕呂蒙正倒沒有這樣勢利的丈人。”昊泉聽說,自覺慚赧,衹推要到堂中支持,脫身出去,留白珩在書房陪客。這些衆人卻聞所未聞,都道:“原來如此!若不是董爺說,我們那裏曉得?”因問:“《荊釵記》上的故事可真否?”董聞道:“那孫汝權與王十朋本是同榜中的,又是好朋友。衹因當時有姦臣史浩秉政弄權,王十朋劾了他一疏。這疏稿卻是孫汝權代草的,所以史浩的門人做這本《荊釵傳奇》,把孫汝權扮作花臉。”婁豔花道:“這等說,那錢玉蓮投江,可有的麽?”董聞道:“王十朋的母親便姓錢。今說他妻子姓錢,為丈母所逼,衹怕王十朋倒沒有這樣勢利的丈母。”燕青鸞道:“那《白兔》、《還帶》這兩本戲文,一發求董爺說一說。”董聞道:“李弘義是個大將,與劉智遠為結義兄弟。今紐作劉智遠的舅子,扮做花臉,亦是冤誣。若他舅子果然是李弘義决沒有這樣欺貧滅親的事。至於《還帶記》中劉二舅,其人其事,不知有無,卻未嘗污衊古人,沒甚妨礙。這個做傳奇的,還算忠厚,形容劉二舅,不過勢利而已,不到得暗害中傷,有不可言之惡。”白珩在旁聽說,不勝惶愧,衹得推醉避入裏面去了。少頃,堂中下半套酒席已擺列齊整。吳泉再請董聞入席飲酒,又演了幾出戲。兩個妓女和衆門客輪番把盞,董聞吃得大醉,待要起身,昊泉再三款留,衆人也勸道:“鼕夜正長,不妨寬坐。”董聞道:“此堂原是難得坐的。我五年之前,求坐此堂而不可得,所以今日在此,不醉無歸。今已大醉,可告辭矣。”說罷,起身作謝而去。醉步趔趄,不覺轉嚮側邊角門內走。吳泉道:“賢婿請從大門出去。”董聞醉中又想起前事,嘆道:“不消罷。就從角門內出去,還強似走後門哩。”吳泉滿面羞慚,無言可答,看董聞上轎去了,卻回身入內,款留女兒淑姿,要他多住幾日,不要就回傢去。正是:
  父猶是父,女猶是女。
  昨日今朝,不同如此。
  董聞回傢過了一夜。次日醒來,追思昨日酒後之言,甚覺過當。自念度量大的,還該置之不論,如何言語之間不存忠厚?畢竟是學問不到處。着實自咎了一番。忽想起丁推官所推之事,即往見餘總兵,麯緻丁推官之意,要他把這宗債負再寬幾時。餘總兵見有董聞擔當,料到遲中無失,便滿口應允道:“既承先生見教,且從容去罷了。”董聞稱謝而別。
  纔回到傢,衹見門上人來報,說有妓女馬二娘乘轎到門,要進來拜謝大爺。董聞忙教請進。馬二娘至堂中,倒身下拜,董聞連忙扶起。看他風姿雅淡,舉止端詳,仿佛良傢體態,與昨日所見二妓大相懸絶,因說道:“久慕佳名,未識嬌面。今日幸得相會,足慰生平。”馬二娘道:“賤妾素未拜識尊顔,今遭患難,荷蒙垂救,生死肉骨,佩德難忘。”拜罷,即請進內拜見夫人。董聞道:“寒荊回傢與嶽父母上壽,尚未歸來。傢母捨妹,正欲一睹芳容。”遂引他到內廂,與母親妹子相見了,一面置酒留款。飲過數巡,馬二娘頓開喉嚨,清歌一麯,真有遏雲繞梁之妙,董聞嘆賞不已。酒罷,董聞又引他到書房中遊玩。馬二娘見有古琴一張挂在壁上,便取將下來,輕揮玉指,撥動朱弦,彈了一回兒。董聞愈加稱賞,因再命酒對酌。馬二娘又飲了幾杯,玉容粉面,帶了幾分酒意,正如雨後海棠,十分嬌媚。董聞看了嘖嘖稱羨道:“卿具此絶色,又有纔技,青樓中豈易得此。”馬二娘見董聞不住口的贊他,便低頭沉吟了半晌,似有不安之狀。董聞笑問道:“正爾歡飲,忽若不樂,卻是為何?”馬二娘且不答應,嚮案頭取過一幅花箋來,題詩一絶道:
  “多感開籠縱鳳凰,玄機幸遇有情郎。
  卻緣羞把琵琶抱,未敢從容侍麯房。”
  董聞見了詩,改容正色道:“在下相救之意,非慕卿之色,亦不但憐卿之才,實重卿之義也。捧溪佳詠,足見堅操,益使人敬服。常善變是我結義兄弟,他曾對我說,與卿有終身之約。今他不幸犯罪而逃,我時時係念。昨聞卿亦為了他身陷囹圄,我因朋友情分上,故特嚮丁公說個方便,並無他意。自古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衊。’我若有私於卿,是負友誼矣。今日偶睹嬌容,且閱妙技,故不覺欽羨,非有私心,幸勿見疑。”因之取筆題詩一絶以示之,詩云:
  “書生非不解風流,為憶良朋悲舊遊。
  正待臨風念黃鳥,何心握雨赴紅樓?”
  馬二娘聽了董聞所言,又見了詩句,不覺兩淚交流,道:“常相公實與賤妾有終身之約,賤妾雖在煙花,頗知自好。自與常相公相約之後,往往托病謝客,以致開罪於強暴。今蒙董爺救之桎梏之中,理宜永侍中櫛,以報大恩。衹恐負了常相公,故未敢相就。不道董爺也與常相公有交。今日救妾之意,亦為朋友情分上,並非涉私,足見交義。我想常相公被罪而逃,後會無期,妾身飄泊風塵,終非了局。請自今以後,削發為尼,長辭世俗,庶遠不負常相公昔日之盟,近不負董爺今日之義耳。”說罷,又取筆題詩一絶道:
  “黃鳥猶知篤友聲,紅裙忍負昔年盟?
  從今不把蛾眉掃,棄嚮空門了此生。”
  董聞看了,點頭贊嘆道:“青樓中人,有此義烈之性,其實難得!我道常兄英雄,非留戀煙花者,何獨屬意於卿?今日方知卿真堪與常兄作對,不枉他識賞訂盟。但卿既欲守志,也不必削發披緇,棲身寺院,衹須杜門不出,在傢出傢。若有強暴侵侮,我當為卿護持。異日常兄倘蒙恩赦,再有相見之期,那時重諧舊好,有何不可?”馬二娘收淚拜謝,作別歸傢。自此真個把住屋做個靜室,改作道姑打扮,終日焚香誦經,以避塵囂。有一麯《臨江仙》為證:
  “燕子樓中關盼盼,至今節義流傳。尚書墓上有人還,白揚堪作柱,紅粉淚無端。死別生離同一歡,願依昔日嬋娟。從今學道洗朱顔,不與巫女夢,且戴妙常冠。”
  話分兩頭。且說丁推官自到鄭州署印之後,政聲益著。前任知州丙製金貪污異常,幾乎把地皮都弄光了,全都叫他“丙赤地”。今丁推官在署印,一清如水,人都叫他是“丁青天”。那知他要做好官,偏有許多盤根錯節來試他的利器。纔署印幾月,忽遇天時亢旱。丁青天來署了印,真正弄出個久晴不雨的青天來了。那亢旱的光景,好生利害。但見:
  田中裂縫,池底生塵。並邊爭汲的,至於相駡:路上賣水的,好似奇珍。逼渾漿來煮羮,都是土氣息、泥滋味;造幹糧在充腹,半是火焙熟、日曬成。客至呼茶茶不出,夜間求浴浴無能。憂時的官長,衹將眼淚洗面;登壇的道士,急得油汗淋身。攘攘往來,滿街招着賽會土地:皇上祈禱,排門供着行雨竜神。追念求睛之日,連揮不出的雲師,何一旦藏形遁跡?還思苦雨之年,助天為虐的河伯,怎霎時氌恥瓶馨?不並荒的是飲食,那知水但荒食,旱並荒飲:不求人的是水火,誰料火不求人,水要求人。同此居渚,不覺怨朝陽而愁夜月;衹茲星宿,乃至嘆啓明而恨長庚。桑林故事今重見,雲漢詩章始信真。
  丁推官見這般亢旱,連忙建立齋壇,延請一個法官叫做洪覺先,要他登壇祈雨。那洪覺先本不是出傢的道士,因他自稱有符水之術,又會扶鸞請仙、替人禳星解厄,人多有信他的,為此丁推管頗聞其名,特請他來祈雨。一連祈了幾日,卻那裏見個雨點兒?丁推官明知法官不濟,乃自辦誠心,步行祈禱。每日在酷日中來往,不辭勞苦。上司行下文書來,禁止屠宰,以祈甘霖旱降。丁推官遵奉憲行,出了禁屠的告示,卻分付衙役,不許藉端生事。有公差拿賣肉的人解到臺下,那人稟說是官府未出告示之前宰下的豬,丁推官即行釋放,更不苛求。遠近士氏,無不頌其仁德。當時也有一等貪吃葷腥、不信修齋的人,因禁了屠,不得肉吃,便做下一篇言語道:
  禱雨而靡愛斯牲,知雲汗無斷屠宰之法。今遇旱而頌書人云,豈《春秋》有不血食之鬼神?艱食之時,濟荒者正當佐以鮮食之奏;懷山之日,救災者且猶不恤烈山之焚。試觀往古,窮議近今,仁固當被乎禽獸,事亦宜計乎氏氓。思非肉不飽之老人,易由得養?被市脯為活之壯者何以圖存?況上行下未行,不過做成衙役取利;若官禁私亦禁,恐適妨礙百姓營生。至於魚蝦蜃蛤,僅昆蟲之一類;蔥芽韭蒜,尤草木之無情。即食焉,亦復何害?並禁之,頗覺不倫。人苟為物而受責,似乎重物而輕人。誠得交明之官長,一朝開此嚴禁,或者仁愛之天公,即日降以甘霖。
  這篇言語,說來雖似乎有理,殊不知祈晴禱雨之時,禁止屠宰,非是愛物,正是愛民,蓋天降災祲,多緣下民平日奢侈過度,暴殄天物,縱口腹之欲,戰害生命,上幹天和,災祲由此而致。所以禁止屠宰者,正要人清心寡嗜,改過省愆,輓回天意,無至睏於兇荒耳。《禮記》雲:“歲兇𠔌不登,君膳不殺牲,大丈不食粱,士飲酒不作樂。”君、公卿、士且如此儉約修省,何況百姓乎?衹是官府方有禁屠之令,那班衙役與地方棍徒,便尋釁生事,肆行索詐。這些小本經紀的人,又值兇荒之際,正自憂愁惶惑,何堪更被詐害?此則又須賢明官長,達權通變,勿使愛民之意,反做了擾民之端,庶幾民與物皆被仁恩矣。閑話少說。且說丁推官處誠步禱了幾日,又手書疏文一通,親自齋往本州城隍廟中焚化了。拜禱畢,指着城隍神像說道:“我與神雖陰陽各異,然具有地方民社之責。今上天降災下民,豈可坐視不救?我今與神物:若三日內無雨,我當與神像一齊鎖係烈日之中,以請命於天。”說罷,又拜禱了一番,然後回衙。至三日後,不見有雨。丁推官分付整備鐵索二條,步至城隍廟中。正待要與神像同鎖,忽視雲興雷動,頃刻間,大雨傾盆而降。這場大雨,直下了一日夜,田疇霑足,百姓無不歡呼稱頌。初時種田的鄉農見雨澤不至,將要丟手了。因聞丁推官步禱其誠,便相戒道:“上官且不辭勞苦,我等如何便罷休?”遂大傢勉強支持,不敢拋荒。到得雨來時,田禾依然無恙。當時有民謠雲:
  “丙去丁來都是火,火緻旱災於田土。丙為陽火,不旱亦焦;丁為陰火,雖旱無苦。赤地無禾土盡荒,青天無雲雨亦亡。到頭赤地難植役,還賴青天能降祥。”
  丁推官求得甘雨之後,過不多幾日,早有新任的知州到了。丁推官焦勞了這多時,正好交過了州印,回到府中。略上將息,且與董聞一敘闊悰。不想又有一件公事要擔在他身上來。衹因這一番,有分教:勞臣功績,再從縣裏流傳;良友聲名,更嚮府中稱說。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捲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捲 富傢翁百計磨豪傑 空門衲一飯結英雄
第二捲 疏財漢好議訂宗盟 總兵官觀詩禮文士第三捲 書生拾兔驚響馬 俠客抽鬃接彈弓
第四捲 慣負人俗子誤身謀 不忘生英雄償死債第五捲 走健卒誤拿差役 脫禁犯權藉乞兒
第六捲 賺真硯物歸原主 釋假賊憎雪冤誣第七捲 姦徒喬裝真耳聾 賢官巧辨詐眼瞎
第八捲 飲壽觴漫題冷暖句 救色妓不動雨雲情第九捲 竭心力臣忠感鬼神 焚契券友義動官長
第十捲 公子感恩代請命 府卒遇俠托求仙第十一捲 假僧人連累真僧人 真太監引出假太監
第十二捲 雪憤恨外國草文 善反覆小人花面第十三捲 監軍忘怨釋大罪 學士詰姦省遠行
第十四捲 俊紅顔陣上動芳心 俠𠔌樓軍中投片札第十五捲 守糟糠義讓佳麗 懾宦竪智遣神偷
第十六捲 招俊彥少女結良姻 格姦頑快士傳佳話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