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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紅樓復夢 》
第八十六回 六如閣群芳遊異景 幻虛境姐妹悟前生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寶釵們剛往下放,梅白忙止道:“且慢!黑暗之中身在雲霧,已至地下,尚不能自知。須持細竹一枝往下探,到與不到,可自知也。”寶釵答應,命周惠將那一枝細竹竿遞來,係在繩上。祝母們看着下去後,吩咐夢玉帶着周惠同十幾個得力傢人就在屋裏歇息。不分晝夜,聽見鈴響立刻用力齊拉。老太太同各位太太都在上房聽信不提。
且說寶釵姐妹比不得梅白來時滿腹疑心,他們細知其中光景,心無疑懼,聽着地中之聲反以為樂。寶釵見下去有二三丈深,對衆人說道:“前日姑夫一人無人可說,又不知下面是何光景,是以聞聲而驚。咱們心既無懼,姐妹閉口而坐,甚屬可笑,不妨彼此問答,庶不氣悶。”芳蕓笑道:“寶姐姐一人說話,倒像有好些寶姐姐的聲音。咱們都說笑起來,真是應接不暇。衹可惜地下無人賞識,負此好音。”秋瑞道:“這地下不知埋掉了古今來無盡藏的好事,豈但負此好音。就像咱們剛纔嫌冷多穿幾件衣服,這會兒大汗如雨。衆人身上香味兒全透出來,熏的滿洞皆香,將來千百年後,真是地道不假的美人香土。”
衆姐妹一齊大笑,滿洞中勝過燕語鶯啼。
修雲道:“我實在熱的受不得,氣都喘不過來,可是要脫衣服。”汝湘、九如都是熱的難忍。海珠們道:“這衣服怎麽脫呢?”紫簫道:“且各人解開,褪在坐身下,等着到底下再穿。怨不得大姑夫說越深越熱,就像蒸籠一樣,真一點兒不錯。我可要光脊梁,實在受不得。”衆人各將衣服慢慢褪下,熱悶更覺利害。掌珠道:“怪不得惜姑娘情願還俗,實在受不慣做神仙的這樣悶氣。再悶一會,我也要去還俗。”
衆人正在大笑,寶釵嚷道:“到了!快別言語!”衆人聽見竹竿搠在地下空空聲響,又摸四面粗繩業已鬆軟,知已到地。
紫簫們先用腳往下試探結實,還不放心,姐妹們都站在竹床上,每人衹穿一件薄絮襖,十人的衣服都堆在床上。又將腰帶各人聯住,黑暗中摸着查點一遍。寶釵領頭;第二是修雲;因寶月年長,膽量又好,命他末了兒做第十。先將繩上飛鴿盡行解放,一齊拍手,盡行飛鳴而起。
寶釵定睛細看,嚮着微亮之處慢走過來,漸覺光大。隨光轉過一彎,頓然開朗,見別有天地,衆人心中大喜。彼此整理衣裙,互相照看頭面。修雲道:“上面萬木皆枯,此處百花俱放,高下十餘丈,氣候就如此不同。”九如道:“此處非地下之地,乃天上之地,並不是井底下皆是如此。咱們將這些鮮花香草戴點出去,也好作個憑據。”諸姐妹都說:“甚是。”各擇香色精美者,插滿兩鬢。跟着寶釵,看不盡奇花異草、水秀山清。走了一會,來到石壁面前。
衆人站在門邊正看詩句,石門忽開,裏邊站着十個美人,笑道:“既到本境,何必又要遲疑。”寶釵們細看,門內十人就是門外同來的姐妹十個。不過少的是腰帶相聯。寶釵們走進石門,跟着那十人進去,歷過幾層瓊樓玉宇、金閣瑤臺,來到一座水晶臺上,四面光彩若有若無。衆姐妹覺自身形體與這彩光不甚相合。
由光中上臺至頂,見一位絶色仙姬領着幾個美人,與原先十個會在一處,俱迎着寶釵們說道:“七日來復,雖是定數,恰是奇緣,十二釵尚缺其五,可見數難相強。”寶釵等上前見禮,問道:“此間是何仙府?何以諸位仙子又皆與我姐妹們形容相似?”美人答曰:“此即離恨天幻虛宮。我即幻虛仙子,諸妹俱是會中人,所見者皆本來面目。”寶釵道:“紅塵俗骨,難解仙機。望仙子慈悲,指其愚昧。”幻虛仙笑道:“已往再來,如是如是。離由聚起,聚即離生。悲固非悲,樂亦非樂。我猶是我,他還是他。此即諸妹本來面目,有何難知。”寶釵道:“實在仙機難測,求仙師明以示我。”說畢,同秋瑞們一齊跪下。幻虛仙連忙扶起道:“且與諸妹遍觀幻境,再識本來。”
遂邀着衆人暢遊軟香窩、種情窟、連理岩、溫柔鄉。寶釵等心情暢適,樂而忘返。
走至一處,見有一塊圓石,其黑如墨,毫光閃閃。幻虛仙指道:“此名太元石,在天地未分之前先有此石。由太元而生太極,然後生兩儀,分四象,而有天地。陰陽五行之道皆由此石而生,又名太元鏡。不拘神仙、佛祖一切世界天人,對石一照,盡見本來面目,絲毫無隱。諸妹請自照之。”寶釵們大喜,十人同至石前,各人對鏡細看,不多一會,盡識本來,不覺相對大笑。嚮幻虛仙拜謝道:“一念情迷,又轉塵世,多承指示,得悟再生。自此以後,不敢再種情根也。”
幻虛仙點頭道:“諸妹言之甚是。寶釵情緣雖淺,情障尚深。前在瑤池與諸仙會議,現有嶺南(以下刪節個字)人作亂,大為邊境之害。所謂稂莠不除,有害嘉禾。且此種孽貫已盈,上幹天棄,勢必盡剪根株,以清樂土。我將此事商之衆仙,付與寶妹,藉殺伐以消情;而十二釵亦可大半藉消情劫。因此命白雲侍者,藉仙井之名指引至此,正欲托以重任。”寶釵道:“殺伐之事,非閨門女子所能為,此事斷難從命。”幻虛仙道:“我亦知寶妹難當此任,前與諸仙斟酌,嚮王母處乞得乾坤再造丹一粒,服之自能膽智俱生,無往不利。另有寶書三册奉贈,須熟記之,因事而用,盡皆如意。”命女童取過寶書,交寶釵藏於衣底,又看着服了再造丹。
修雲們道:“寶姐姐得了靈丹、寶書。我們姐妹九個,既來本境,得見本面,又遇本人,怎麽倒不叫咱們學點兒本事?”
幻虛仙不覺大笑道:“諸妹在幻虛境中原有本事。因歷兩世人間,自迷本性。今幸宿根未斷,尚可歸復。”袖中取出白玉子九枚,分與九人吞下,道:“助寶姐成功!姐妹弟兄俱是會中人,立功嶺外,真是閨中美事。珍珠槍劍得孫夫人傳授,且臂有鵬筋,人間無敵,惟膽智未足,茲將玉子一枚與珍珠服之,以助其膽智。”寶釵代謝收下。芳蕓道:“剛下咱們的前身怎麽一個不見?”幻虛仙道:“神清則合,神迷則分。初到時你們神氣昏迷,自身尚不相認,何況身外之物。此時神清氣足,精神已合而為一。”
海珠道:“既知前世因緣,則青埂峰前靈石亦須觀看。”
汝湘、九如等亦再三相懇,幻虛仙道:“不但靈石可觀,尚有許多佳境,不可不知。”同寶釵們信步而去,所歷山水樹木、花草樓臺,俱非人世所有,並不知是什麽名色,總是好看愛人而已。
來到一處,見一座玉山高有數丈,溫和香軟,瑩潔可愛。
山腳下細草如發,翠緑鮮香,一片纏綿,不見根節。幻虛仙指道:“此石名為情根石,混沌初分,以此石分天、地、人三纔之情。凡物之有情者,無不由此石而生。此草名為情絲草,不拘天地間無情之物,沾着此草,未有能不動情。草下有穴,名情穴,深不見底。有時風動草香,泉自內出,涓滴成河,流入情海。”秋瑞道:“此穴並不寬深,就是有泉流出,未必能成河入海。”幻虛仙搖頭道:“此泉幸我在此收束,不許放浪;若聽其興致流入人間,不但成海,且恐淹遍大千世界。你們不信來看,就知這情穴的利害。”秋瑞們跟着幻虛仙走至情穴面前,彼此拉住往下細看。見四邊丹碧輝煌,深不見底,衹覺一股異香氳氤沁骨。
姐妹十個正在聞香,不防幻虛仙往後一推道:“仍往情中去罷。”十個人拉着一堆,滿眼漆黑,衹聽”拍拉”一響,都跌在地下。寶釵道:“幸而底下沒有發水,咱們都跌在草上,就是怎麽上去呢?”聽見寶月、秋瑞、汝湘、修雲笑道:“不要着急,倒像是咱們來的竹床,身底下坐的不是衣服嗎?”姐妹們暗裏一摸,果然不錯,彼此大喜。海珠、九如道:“咱們數一數,可是十個人。橫竪棉襖也穿不住,攏共攏兒墊在坐身底下。坐妥當,不錯了,再拉鈴。別丟掉一個,不是玩的。”
鬧了半日,都坐妥當。彼此叫喚一遍,然後摸着係鈴的繩子不住亂遙寶釵道:“咱們逛了這好大半天出去,不拘是誰,總不可說這緣故。衹說是白雲和尚說了些救人的故事。石門裏面是一片大海,就說白雲和尚要將我渡過海去,你們拉着不放。他說錯了這仙緣,要隔六十年纔來渡你。仍舊將我們送到井下。總是這樣說法,咱們本來面目一字休提。橫竪咱們是兩世姐妹,比人格外親愛。自此以後,患難相關,疾病相扶持,各人心照而已。將來彩姑娘過門,你們是知道的,自然還是脫不了林姑娘的脾氣,也衹好聽其自便,休要惹他。”秋瑞道:“此時夢玉愛博而情不專,究與前生有別。”寶釵嘆道:“此言甚是。情海無邊,各宜自愛。若再轉生,就難救藥了。”九如道:“我與秋姐兩人俱得遂前生之願,此心已足,再不作癡情之念。”
修雲道:“你們都是因情而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海珠道:“你是為老太太盡義,應得這番好處。”寶月道:“誰知我與柳郎還是前世姻緣,必須了結。”
汝湘道:“剛纔來的那樣悶熱還了得?這會兒倒很舒服。”
紫簫道:“你忘了,咱們都穿着單褂子,敢自舒服。我瞧着上來比下去快,瞧見井口的光亮。”芳蕓道:“今兒早上飛着雪片兒,這會不知下的有多厚。咱們穿着單褂子,井口兒準備着那一冷罷。”修雲道:“站在地上趕着就穿,一點亂兒沒有。”
姐妹們說笑未了,已到井口。衆傢人齊聲用力,拉出井外。
祝母們就像得了活寶,趕忙扶下。寶釵們瞧見墻邊楊柳垂金,籬上薔薇似錦,蜂衙蝶鬧,不是早間天氣。姐妹們十分驚怪,忙過來問老太太,這是那裏,怎麽一會兒工夫柳樹就長了葉。
祝母們笑道:“你知道今兒是幾時?你們去了幾天?”秋瑞道:“咱們下去不多一會,就遇着璉二哥,光着腦袋赤着腳,領着到石門下,將門一推就開,進去不多遠,見一片汪洋大海。
璉二哥將一隻破鞋丟下海去,變成一隻小船,叫寶姐渡過去。
又說:諸位妹妹既到此間,都有仙緣,俱同我渡過去罷。寶姐說:我並不願成仙,亦不要得道。若是丟下太太,叫我做了神仙也是不樂。我生平最恨’出傢’二字,衆位妹妹有願成仙的,衹管同去。海妹妹們一齊說道:‘我們伺候着老太太,比做神仙還樂。像你丟下璉二嫂子,叫他可憐的什麽似的;依咱們的主意,你竟還了俗回傢去,同璉二嫂子夫妻完聚,就是世上的神仙。不比你一個人跳來跳去的有趣嗎?’璉二哥笑道:‘我要渡你們成仙,你們倒叫我還俗,可見做神仙原是不容易的。且過六十年後,再來度你們罷。’就將咱們仍送到這井下,並沒有往別處去逛,真是不多的工夫。”柏夫人們不勝驚嘆。梅秋琴道:“怪不得劉、阮回傢已經幾世。今不過半日之間,已就七十餘日。你們是鼕去春回,今日是花朝日矣。”姐妹十人不勝驚嘆。寶釵道:“怎麽不見咱們太太?”柏夫人笑道:“你們穿上衣服,咱們一路走着一路再說。”
祝母們起身,剛走至院中,見那仙井內一股白雲如煙一樣直衝而上。不多會雲盡煙消,那仙井長滿與地一般平正,連舊時井樣毫無痕跡。祝母們十分驚怪,吩咐將架子全行拆去,這三間屋子仍舊賞還安媽們居祝所有出力傢人,着周惠開出名單,酌量加賞。
祝母離了六如閣,寶釵問道:“仔嗎夢玉同魁兄弟都不見面?”柏夫人人道:“桂三姨兒同柳太太們正月十三就到金陵,太太急的什麽似的,衹得帶着探春星夜回去。誰知你三姨兒兩姐妹商量妥當,就是正月十八給巧姑娘同堂兒完了姻。你太太又擇了二月初三,將夢玉贅回傢去,給珍珠、蟾珠、芙蓉、友梅完結姻事。因你太太要在金陵熱鬧,老太太也衹得順着他意兒。咱們傢諸事現成容易,你二嬸兒、梅大姑姑、竺、鞠兩位親傢媽、鄭大姑姑同江傢、汪傢、周、顧幾傢至親全都去了。二嬸子同大姑姑惦着老太太,等着過了五朝趕着回來,昨日纔到。三嬸兒同怡安堂姨娘都還在你傢。正是做親熱鬧,誰知朝廷想念功臣,將你爺爺榮國公的公爵,賞給了蘭哥兒承襲,就要進京當差供職,金陵文武各官全來道喜。正是喜慶連綿,晝夜開筵請客。老太太將兩宅得用的丫頭、媳婦們派了一半去金陵辦事。你很可放心料理修妹妹三月間的喜事。”
寶釵十分歡喜,說道:“誰知半日之間,就有這許多喜事。真是山中七日,世上千年。修妹妹喜事尚早,我告十天假去了就來,求老太太準這個情兒。”祝母笑道:“既是念傢,準你回去十天,多一天我可不依。”柏夫人道:“就派他帶着幾個妹子們親去迎接,一箍腦兒都要同來。”寶釵笑道:“不管是誰,攏共攏兒都接了回來。二嬸子派定誰,咱們馬上就走。”
桂夫人笑道:“派了這個,那個又報怨,隨老太太作主罷!”
秋瑞道:“除修妹妹不去外,求老太太賞十天假,準姐妹們同去看個熱鬧,給大嫂子去道個喜。”祝母道:“你們願意,就留一兩個在傢也不舒服。可是別逛開了心,忘了回傢。”秋瑞們歡喜,齊聲答應。桂夫人吩咐垂花門預備船衹。
梅秋琴道:“你們頭上戴滿的什麽?金光閃閃的,有個玩意。”寶釵們道:“這是仙宮的花草。”一面說着,都在鬢邊除下,到景福堂齊送至老太太面前細看。祝母同柏夫人們接在手裏,反復把玩。衹見鏤刻精巧,不類人工。非金非玉,晶瑩光彩,聞之頗有異香。祝母道:“這就是琪花瑤草,人間難得。咱們各戴一枝,沾些仙氣。這幾十支給我留着,等賈大姐姐們來,各分一枝。”交與五福以潔淨寶盒藏好。
寶釵同衆姐妹各人趕着回房收拾,托修雲在楚寶堂暫為照應。西宅裏是彩鳳一人辦事。寶釵兩宅交代他傢常事務,忙領着姐妹八個各堂去稟知起身。祝母同柏夫人們都吩咐些說話,再三叮囑,不許多耽擱。寶釵們連聲答應,離了介壽堂。修雲同幾個姑娘、嫂子們送出垂花門,看姐妹們上轎而去。寶釵衆人來到船上,催着就開。姐妹九人親如手足,無心看玩江景,將寶書取出,彼此細參行兵之法,秋瑞、紫簫、汝湘三人講解更為明暢。姐妹共枕聯床,晝夜演習,這且不表。
且說金陵賈府自柳、桂兩傢到後,王夫人帶着探春趕忙回傢。彼此見面之樂,一言難荊柳太太兒女夫妻到了賈府,就像唐三藏取經得到西天,見了佛面一樣。說不盡那樣光景,是感激,是親熱,滿臉是笑,眼眶裏卻又掉下淚來。正是知遇之感莫過於此。薛姨太太母女相逢,樂不可解。柳緒、桂堂、夢玉、梅春四人相敘,又像太上老君一氣化三清。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三千大千世界,除我四人之外,無可與語,極盡人間知己之樂。
桂府金夫人姐妹商酌,擇於正月十八日先給巧姑娘贅婿完姻。巧姑娘深感繼母恩庇,今日得配才郎。做親之日,抱住母親哭之悲切,倒比親生女出嫁時哭的真切。平兒大可慰鳳姐之靈,見得丈夫之面。想起當年住在劉姥姥莊上,好容易守住,母女相依幾年,從此要永遠分開了。母女兩個大放悲聲,盡量慟哭一常諸位太太們勸之不已。
探春道:“你娘兒兩個且住個聲兒,我有兩句說話完了,你們再哭不遲。二嫂子是想起當年母女凄涼光景,如今又要分開,自然要哭;巧姑娘是捨不得母親撫育之恩,固然也該哭。
但是新姑爺站了好大的工夫,等着拜堂,你娘兒兩個盡着哭。
我過來請嫂子示下,還是叫姑爺且回去,讓你們哭完了再來呢,還是請姑爺進來,陪你們哭會子再去拜堂?”各傢太太們一齊大笑道:“二親傢快讓姑娘去拜堂罷!”
平兒點頭,請王宅的舅太太兩位過來,給新人戴上挑巾。
這兩位舅太太是王夫人嫡親內侄媳婦,內部大學士王子騰的胞侄媳,丈夫都現在為官,又有兒女。一個是平兒的嫂子,一個是兄弟媳婦,都是富貴雙全人。平兒今日請王傢舅母給外甥女戴挑巾的緣故,一則是慰鳳姐之靈;二則是解王仁賣巧姐之恨。
此時巧姑娘心中感慰非凡。拜堂之後,新人雙入洞房。這新房是巧姑娘的香閣,收拾得十分華麗。內外男女親眷鬧房歡樂,一連幾日。
桂府金夫人、柳太太同王夫人、薛姨太太們不分彼此,勝如手足。薛寶書、馮佩金亦同兒女一樣,料理照應諸事。李宮裁、平兒兩人得此好幫後,親熱之至。祝府裏除老太太、柏夫人兩位不來外,其餘都在金陵。
這天是巧姑娘三朝喜日,內外演戲,大開筵宴。梅姑太太對王夫人道:“我倒有個主意,真是一舉兩便,依不依隨你。”
王夫人笑道:“你的主意自然新鮮,說出來咱們商量。”秋琴道:“現在巧姑娘出嫁,咱們兩傢親友大遠的都在金陵。何不趁這熱鬧勁兒,就給珍姑娘、桂姑娘、友姑娘、蓉姑娘完結了這一件喜事。兩傢省了無萬的張羅;況且夢玉做親是嚮來常事,就照着那年瑞姑娘出嫁一樣辦,再沒有這些簡絶。就將姑娘們各自各兒的屋子做新房,做過親等滿月後,一箍腦兒回去,你想這該省下多少事?錯了這主意,就難說了。”王夫人點頭道:“主意雖是,不知三妹妹如何,還要請老太太示下。”秋琴笑道:“咱們老太太衹要有人將女兒給夢玉做老婆,連拜堂都是咱們多事,這樣辦法再沒不依。去請二姐姐同桂三姐姐來商量,倒不要錯了主意。”
王夫人吩咐去請祝二太太、桂三太太,丫頭答應。去不多會,見平兒陪着桂夫人姑嫂同顧四太太、鄭大太太一路說笑進來。鄭太太道:“你們不陪親傢太太,倒在這裏舒服。”秋琴道:“不相幹,咱們都是親傢,誰不管誰。”王夫人讓衆人坐下,說道:“有個主意,同妹妹商量。”就將剛纔秋琴的話說了一遍。桂夫人道:“秋丫頭的話原說的有理。我這兩天也想到這層,因為未曾回過老太太,過禮東西又不帶來,一時難辦。若是大姐願意,這事倒很容易。”平兒道:“固然辦的容易,咱們傢的嫁妝一樣兒趕不起來,這倒費事。”
鄭太太笑道:“我瞧着’嫁妝’二字盡可豁免,他們妝新衣服盡夠穿戴。若說銅、錫、磁器,鋪墊、桌椅、屏臺等項,他傢實在找不出一點空兒堆放。連我補給汝湘的妝奩,攏共攏兒都搬了回傢。依我說,竟依着梅大妹妹主意,趁着諸親在此,給他姐妹們完結這件喜事,兩下放心。衹要差人回去稟知老太太,將妝新衣服取來。咱們這裏衹消將姑娘們各人屋子收拾做了新房,一點也不費事。”
桂夫人道:“既是這樣,主意已定,就差陶姨娘、荊姨娘帶周惠媳婦傢去回老太太,取依飾,趕着就來。”秋琴道:“必得探姑娘同去纔得料理妥當。”王夫人道:“不知寶釵們上來了沒有?我很惦記。須得探春去走一遭,纔得放心。”平兒着人去請探姑奶奶來,說知此事,趕忙知會陶、荊兩姨娘,對祝筠說知緣故,同探春們連夜起身回去。
這賈府裏每天請客,笙歌盈耳。珍珠們正幫着料理賓客,忽聽見有出嫁的信兒,趕着同蟾珠、友梅、芙蓉四人躲在後院樓上,閉門靜坐。將各人的綉幃香閣讓璉二奶奶去陳設洞房。
薛寶書對平兒道:“當年四姐姐同璉二哥給我料理出嫁。誰想到今日我同二嫂子又料理四姐姐的喜事,真是天之巧報,令人難料!”平兒嘆道:“那天在金山寺遇見你二哥,我說不出的那樣難受,他毫無一點情義。凡世上出傢人,都是斷情絶意,死心爛肝之人。你看寶兄弟同璉二哥丟下父母妻子去做和尚,就是成了仙得了道,我瞧着一點兒不樂。”
兩人正在談心,見金鳳同祝府朱、李兩姨娘來對平兒道:“剛纔咱們的太太說,裏邊做了四新房,好些太太、奶奶們短了幾間屋子。聽說二奶奶又在宅子外預備公館,太太們說很可不必,分了兩處又難照應,就在上房太太們各房大炕上很可安歇。已對各傢太太說過,請二奶奶就去料理。”平兒聽說,忙托寶書們各去照料。賈府內外處處是人,並無一間空屋。王夫人知道祝筠一切飲食起居早晚須人盡心服侍,因將垂花門東院裏幾間小書房給祝二老爺同桂夫人住宿。就將同來姨娘、得用姑娘都住在那院。桂夫人嫌書房窄小,每晚總與王夫人同祝秋琴、石夫人俱與平兒同炕。
做完喜朝,剛安靜四五日,探春們已取物轉來,說:“老太太、大太太聽了很樂,趕着請人合周堂嫁娶吉日,擇了二月初三完姻。說是隨太太怎麽辦,怎麽好。不等滿月,連巧姑娘們攏共攏兒都搬了傢去。”秋琴笑道:“我說老太太再沒有不依。今日二十八,又是小建,衹有四五天又要熱鬧。夢玉同緒哥兒們這一程子倒像繩子叮住,一步兒也走不開,連幾個媳婦兒都丟開也不要了。”王夫人忙問道:“真個的,寶釵們回來沒有?”探春道:“還沒有影兒。老太太說太太們衹管放心,再沒有姐妹十個攏共攏兒成仙的道理。等着一上來,立刻就差人寄信來。剛纔遇見林之孝,說是節度衙門來叫他,不知是說什麽?”王夫人道:“節度田大人很關切照應,想是探聽夢玉做親的日子。”
探春說了一會話,同着姨娘們各處請安,給老太太同大太太致意問好。各處走遍,來到後樓,這後院靜悄悄並無一人。
探春同兩姨娘、周大奶奶四人走進屋子,轉入??板走上樓梯,四面漆黑。探春在前說道:“夢玉這孩子花了錢修造這房屋,樓梯上連天窗也不開一個,這算辦什麽事?”陶姨娘道:“他那兒管這些,白叫人弄了錢去。”周大奶奶道:“這件工程,趙祿很發了財。”探春在前走上了樓梯,剛跨進??扇門裏,黑影內有個人搶過來,攔腰一抱。探春大叫:“哎呀!”不知是人是鬼,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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