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廣陵潮   》 第八十九回 詩社聯歡園林雅集 天空照相機械神仙      李涵秋 Li Hanqiu

  卻說雲麟自從托他姨父伍晉芳,代朱成謙進去說項後,過了一日,打聽得成謙業已由縣釋放,心裏到很替他歡喜。正想前往慰問,偏生這天大早,接到一封請帖,上邊寫的是“今日上午十時在孟園候教。”下邊是孔小安署名。雲麟曉得小安請他沒有別的事,一定是約去做詩。若是回他沒空呢,非但辜負了人傢一番盛意,而且顯見得我不敢赴他們這會。無論怎樣,今天到要前去走一遭。當下在傢用過早點,趕忙雇了一輛黃包車,飛也似的拉出北門城外,換坐小劃,慢慢的嚮孟園進發。
  好在雲麟在路上還有會兒耽擱,我且先將孟園詳敘一番,諸君纔曉得這段歷史。原來孟園去北門城外三四軍,係當日孟軍長的傢屬所建。軍長生前,大有功於吾揚人士,所以落成之後,人遂替他起了這個名字,表示永遠不忘軍長的意思。園子裏面,奇花異草,無不悉備。而況開軒待月,鑿穴成池。假山則堆積玲瓏,畫閣則輝煌金碧。鬆風入座,抱琴之客常來;湖水當門,打槳之娃時至。每到暮春時候,那碧桃花兒開得如同錦綉一般,襯着那緑葉子的芭蕉,顔色格外顯得鮮豔。沿着碧桃樹過去,就是一順五開間的大廳,卻擺設得非常精緻。這地方專為士紳宴會之所,輕易不許遊人進去。其時正是三月天氣,小安便預先藉了這個大廳,做他們的詩會。閑言休表,且說雲麟坐在船頭,看那低處垂揚,一絲一絲的隨風披拂,到把浮在水面上的遊魚,嚇了一跳,頃刻間躲得不知去嚮,心中卻也暗暗發笑。走了一會,已穿過天虹橋闕,孟園房屋,早完全瞧得清清楚楚。此刻他坐的那個小劃,比先前行得更快。須臾,便在孟園門首靠下。……他俟小劃靠定,這纔上岸,一步一步的嚮園裏走來。卻巧小安憑着欄桿遠眺,瞥眼看見雲麟,不禁大喜道:“趾翁果是信人,一約便到,真是我們社裏的大大榮幸。諸位候之良久,就請趾翁往廳上坐罷。”說着遂邀雲麟入內。
  雲麟偕小安到了廳上,不免和衆人略為周旋,然後坐下。他除得小安、淑庵兩人是會過的,其餘一概不認識。後來還是小安指着衆人告訴他道:“這是季石壺季先生,這是林小午林先生,這是蕭味詩蕭先生,這是趙綺侯趙先生,這是潘宗誠潘先生,這是郭忍卿郭先生。”他纔一一明白,又嚮衆人說了些久仰的話,大傢方提議做詩。當下小安首先說道:“兄弟擬欲請季老先生,做我們社裏臨時的社長,不知諸位以為何如?”
  衆人道:“季老先生,年高望重,我們沒有個不極端贊成的。”石壺見大傢都公舉着他,也就不好推卻,隨即寫了題目出來,大傢一望,都說:“今天這個題目,很不容易做,能夠做得平平穩穩,就是好文字,再想驚奇出色,越發難了。”此時惟有雲麟卻不開口,以為我雖不做詩,但對於今天所拈的題目並不見得有甚難處,偏生他們如此說法,以後恐怕沒有他們所做的題目了。……不談雲麟私下計議,單講衆人之中,要推那個林小午,是做詩的能手。遇着詩會,不是第一,便是第二。他既有這種本領,應該一題到手,立揮而就。無如他是慢工出細貨,嚮不以快見長。此次又聽見雲麟是一個大詞章傢,知道遇了詩場勁敵,萬一做得不好,竟被壓倒,豈不為同人所笑,因此格外嘔心剜膽的,在那裏苦苦思索。說也奇怪,他思索了好半會,連一字兒也想不出。正急得沒法的當兒,偏偏忍卿嚮他問道:“小午兄可做成了麽?”
  他道:“我第一聯尚未做成,怎還談得到做成功麽!”忍卿笑道:“大約你的詩神,今天不在傢。所以纔這樣慢。若說不會做,告訴誰誰也不相信。其實在我看起來,做詩與作文無異,愈求深則愈晦,愈求工則愈拙。你果真把好勝的心,立刻打消,隨隨便便寫下去,包管你也有幾聯佳句。”他道:“忍翁所說的不錯,我怕的就犯了這種毛病,現在衹有依你的辦法,或者失之陳隅,收之桑榆,否則恐來不及。”
  他兩人談了片刻,也就寂然無語。不多一會,早已有人完捲。諸君試猜猜此人是誰?就是我這部書中所說的主人翁雲麟了。雲麟素來心思敏捷,筆底下又非常做得快,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筆來,一揮而就。寫完之後,遂交給社長。這時候衆人才做了一二聯,見他業已將捲繳過,都稱贊他是曹子建第二。雲麟此刻可算置身事外,卻不便再在廳上同他們廝混,於是三腳兩步,跑到外面,瀏覽風景。無巧不巧,剛剛走出園門,那小劃子上忽然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你今天為何如此高興?獨自一人到這裏遊玩。”
  雲麟聽見有人同他說話,遠遠地一看,纔看出是他的姐夫田福恩,忙即答道:“我那裏會有興致到這裏遊玩,因為朋友約我前來做詩,推又推不掉,所以勉強跑到這個地方,你呢?”田福恩笑嘻嘻的道:“我和乩壇上的一班朋友,在湖上草堂赴那蕭????商傢約,他們這會兒正自談得興高采烈,我卻不喜歡這件事。特地悄悄的溜出來,坐看小劃子嚮湖中閑逛,不料一頭便撞着你。……”雲麟道:“闊哉闊哉,你幾時認得個蕭????商?你幾時又和乩壇上的朋友在一起走?我何以不曾聽你談過。”田福恩道:“這是新近的事,我若不和他們常常在一起,固然認不得個蕭????商,怕的就窮得要死。”雲麟道:“難道你和他們在一起,便有錢可弄麽?”
  田福恩道:“不瞞老弟說,我自從同他們打得火熱兒,手頭便比從前寬裕許多。倘靠我傢那個老殺纔,按月給我幾文,還不彀我喝水吃。其實他一聲咽了氣,還能夠將錢帶到棺材裏去麽?到了那時,怕不是仍然為我所有。不過目前卻緩不濟急,萬一閻王再和我做了對,叫他活到一百二十歲,那時就急壞我了。……雲麟道:“閑話不談。我到不相信乩壇上,還有錢可弄。試問這錢究竟從那裏弄來的?”
  田福恩道:“乩壇也是營業之一種,不弄錢還設他做甚!你可記得當日楊蝶卿為什麽送命,不是為的扶乩麽!他為什麽扶乩,不是為的想弄程大人道周的錢麽!雖則孽由自作,假使他不想弄錢,又何至於扶乩。他不扶乩,又何至於送命。”雲麟嘆了一口氣道:“你提起楊蝶卿,他真死得可慘。然則你們的宗旨,也是同他一樣,難道也不怕死麽?”田福恩道:“你是個聰明人,為何說出這種糊塗話。須曉得弄錢的宗旨雖同,我們卻不曾做着傷天害理的事,怕誰來索命?”雲麟被他這一駁,也笑說道:“不怪你駡我,我卻說錯了。但是你們乩壇上弄的什麽人的錢呢?”
  田福恩道:“說來話長。我便告訴你,一時也談不了。總而言之,不相信我們乩壇的,叫他出一文,他也不願意。相信我們乩壇的,叫他捧出成千的銀子來,他也不敢回個不字。惟扶乩的時候到要點手術。”雲麟道:“照這講法,扶乩簡直是假的了。”田福恩道:“誰告訴你是真的?你如果把他當作真的看待,那就呆倒極頂。即以我們揚州而論,乩壇到有十九處,要想真的,一處也沒有,不過藉此騙錢罷咧。倘若竟有這回事,扶一次,便有一次神仙降壇,我恐怕神仙還沒有這些功夫,替各處乩壇上做粗活,什麽孚佑帝君呀,東嶽大帝呀,濟顛祖師呀,鬧得如火如荼,完全是我們在那裏作用。你如不相信,明天還有一出稀奇古怪的把戲給你看,你看了,包管不由而然的,也就佩服我們。”
  雲麟道:“什麽稀奇古怪的把戲?既叫我看,又不說出在什麽地方,難道叫我到葫蘆裏去瞎摸,你忒也糊塗極了。”田福恩道:“不錯不錯。我還未到了那樣的歲數,說話竟丟頭落尾,自傢想想,也真好笑。”他這時微咳了咳,又接着說道:“這稀奇古怪的把戲,就是把神仙的相,從天空照下,你可曾看見過麽?”雲麟道:“我雖長得這般大,豈獨不曾眼見,而且耳朵裏也從未聽過這回事。你說稀奇古怪,果真稀奇古怪得很。”田福恩道:“天空照相這件事,卻由我們乩壇上發生,無如我們所設的乩壇,是在舊城頭巷王少傢,地方很為褊狹,所以大傢會議過一次,决定就近揀了一個寬闊所在,俾作照相地點,好讓城的人觀看。”雲麟道:“時間呢?”田福恩道:“約莫下午四點鐘光景,大前天已有傳單出去了。”雲麟道:“明天午後,無論什麽事都不做,偏要去瞧一瞧熱鬧。”他話還沒說完,那園丁早跑近雲麟跟前喊道:“雲先生那邊已開飯了,快請進去罷。”
  雲麟聽見那邊已開飯,忙嚮田福恩道:“我不陪你談了,明天好在還會。”說罷,掉轉身軀嚮大廳上來。他匆匆跑到裏面,衆人剛纔入座,鹹說道:“趾翁適往那裏去?”雲麟道:“巧再沒有這種巧法,我無意中走出園門,便碰着捨親,和他談了一會。”衆人道:“趾翁為何不約令親同來?”雲麟道:“他因有人約往湖上草堂去了,據他說,明天他們乩壇上,在舊城頭巷附近,天空照相,諸位可有所聞否?”季石壺道:“我到曉得一點,這乩壇可是設在王少傢中?”雲麟道:“一猜便着。”季石壺道:“少本與我至好,每天都在茶館裏相見。詎料近兩日間,連他影子也不見一個,大約又是他想出這個主意,預備弄各????商一註大大的財爻。不然為什麽忙得這樣。”小安道:“我們明天到要偷空去看看,究竟天空可有神仙沒有?”
  他三人在這裏說,那詩未做完的,早已狼吞虎咽吃下去,仍舊嘔他們的心血去了。一直等到下午,大傢始將詩做畢,當由石壺拿筆把一首一首的抄下來,讓大傢評閱。大傢評閱一遍,自然賞識了雲麟的兩聯:“琴心誘婦狂司馬,北面迎師病伯牛。百年幾占千秋席,一雨陶成萬本春。”二聯,林小午的:“楊花落盡剛三月,梧葉飛來又立秋。懶將詩派分唐宋,閑與梅花較瘦肥。”餘則均皆落第。說也好笑,林小午生怕雲麟第一,占他面子,偏生第一被雲麟所得,這氣非同小可。以為衆人中,那潘宗誠、郭忍卿,到可不論,因為嚮來榜尾,都是他二人買定,無足介意。我此回即做得不好,至於小安、淑庵、味詩、綺侯諸人,難道沒有一個比他好的麽?心裏雖然氣憤不平,臉上卻不露出不豫之色,還是笑看對雲麟說道:“趾翁大作,今日始得捧讀,真個是言言錦綉,字字珠璣,怎不教五體投地,早晚當趨前領教。”
  雲麟道:“兄弟謬承諸公奬許,實深慚愧。”他倆在那裏正鬧着客氣,其時殘陽已盡,暮色沉沉,小安即從旁插言道:“天已不早,我們趕快進城去罷。”一面說,一面便命人雇了兩衹小劃,大傢分坐其上,順流而下,船抵城外碼頭,衆人始匆匆分手而別。這時候街面上業已萬傢燈火。雲麟雖獨行踽踽,卻也愉快非常。他為什麽這樣愉快呢?因為他姨父從前曾替他誇下大口,今天初次與他們唱和,竟奪了個第一。假使名在孫山之列,自傢固然被人瞧不起,怕的姨父面子上也難為情。後來又想到天空照相那新聞,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明天,好前去開一開眼界。他一路上思來想去,早不知不覺走進傢門。紅珠見他笑嘻嘻的回來,忙即問道:“你今天在外邊有甚得意事,何妨說一遍給我們聽聽。”
  雲麟道:“事體卻有一樁,若說得意呢,也不見得怎樣得意,若說不得意呢,卻也與得意相同。你試猜猜看。”紅珠道:“這話奇了,你的事,我如何會猜得到。”雲麟道:“你既猜不到,我索性告訴你罷。”遂將孔小安約他在孟園做詩,怎樣取第一,一一告訴了紅珠。紅珠這纔明白其中原委,隨又說道:“取第一是得意事,你為什麽偏說是不見得怎樣得意呢?”雲麟道:“做在詩社裏取個把第一,便算得意,要是在科場中取第一個,還不知得意到什麽樣子哩。不過姨父既代我誇下這大口,此次若不壓倒他們,顯見得姨父所說的話毫不實在,我所以得意的緣故在此。”
  紅珠道:“哎呀幸虧你將這意思表明,不然便把我的頭鬧大了,罰得誓我也不知道你的用意。”雲麟道:“這話不談了,我今天還聽見一件稀奇古怪的事,非但我們這些年輕的人耳朵裏不曾聽見過,眼睛裏不曾看見過,恐怕母親上了那大的年歲,也是同我們一樣。”秦氏道:“什麽事呢?”雲麟道:“從半空中能把神仙的相照下,母親看可稀奇不稀奇?可古怪不古怪?”秦氏道:“稀奇也好,古怪也好,但是這不當人子話,你趕快莫要講,萬一被他神仙老人傢曉得了,動起氣來,吃不了,還要兜着走呢。”秦氏一面說,一面嚮黃大媽道:“老媽媽你看我說的可是不是?”
  黃大媽見她主母問她的話,當下倚老賣老的答道:“太太把相公所說的話當作真的麽?他又不曉得和那些三朋四友,在外邊沒有事體做,故意編派出這個話,來哄傢裏人。我不怕相公駡,相公現在已養了兒女,難道從前的孩子氣,還不曾脫荊如說是真的,老婦活了七八十歲,何以不曾遇見過一次。”她劈劈拍拍的說個不了,雲麟正欲嚮他發揮幾句,轉念一想,她是我傢所用的幾十年老僕,我若得罪了她,覺得過意不去,衹得忍氣吞聲笑道:“我這事也聽人說的,並非是我撒謊,媽媽犯不着急得這樣,好在假不假,明天就可分曉。”秦氏道:“你這話到也是的。”
  大傢遂用了晚膳,各自歸寢。一宵無話。第二天雲麟起身,也不出去,坐在那書房裏面,藉書消遣,眼巴巴的望看午後。好容易盼到吃過午飯,又和紅珠談了一會,這纔嚮那舊城頭巷而去。他到了頭巷時分,已是三點鐘開外,但不知照相地點,究竟設在什麽地方。卻喜路上行人,滔滔不斷,曉得都是往那裏去看照相,他也不問青紅皂白,衹揀那人多處走去。走不到數十步,前面忽然露出一片空地。那空地中間,卻搭了一座高臺,距地約莫四五尺。臺之上面,懸挂着一軸呂祖肖像,香煙繚繞,直達重霄。這當兒兩旁圍觀的,愈聚愈衆,遠遠地望着,如同螞蟻一般。雲麟知道照相還有一下,擠了進去也是無用,便掉轉身軀,預備覓一個人跡稀少所在,獨自站着,似乎比在人叢中,還看得清清楚楚。誰料他纔將身軀掉轉,背後忽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你為什麽來了又走?”
  他急忙回頭一望,見是田福恩同他說話,後面還跟着一個老者,這老者又好生面善。一時偏記憶不起,當即答道:“我特地跑來看照相,相還不曾照,豈有便走的道理。然而這地方,卻非我立足之所。”田福恩道:“你跟我來,包管有好地方可看。”雲麟道:“莫不是你們辦事的那裏?”田福恩道:“然也然也。”
  雲麟道:“那可不行呀。你雖和他們是一氣,我卻是個局外人,弄個局外人在旁邊,他們反有點礙手礙腳。為什麽呢?嚮來乩壇上無論做甚事,都要謹守秘密。我與其在旁邊討人厭,不如讓我自由的視看罷咧。……”田福恩見雲麟立意不肯去,也不勉強,但嚮他說道:“我們衹等楊竹材那邊拍照的人來,就要舉行了。你停一會兒便可看見。”說罷,遂同那老者分開衆人,仍回他辦事的處所。雲麟等他們走後,也就嚮東邊角上,覓了個地方站定。然而他心裏終想不出那個老者是誰。後來忽然想着他不是劉祖翼劉四先生麽?我曾經聽見我的死鬼何先生說過,他在那洪憲時代,還請我的先生,代乞丐團做一篇勸進表文,卻被我的先生嚴詞拒絶。照他當日的光景,已差不多與乞丐為伍,何以現在又弄得不壞,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了。我下次若會見田福恩,定然可以調查得出他的近來歷史。雲麟剛在那裏計議着,忽聽得許多人說道:“我們快看照相呀,我們快看照相呀!”
  他知人聲嘈雜,已到了那時候,隨即遠遠嚮空地上看了看,果不其然,那拍照的人,早將照相的器具,擺設得齊整,停了半晌,又取出一面快鏡,插在那器具後面,好像等神仙降臨似的。其時高臺上站着的那些壇下弟子,一個個磕頭如搗蒜,磕過了頭,大傢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分立左右。……說也奇怪,那半空中先前本無絲毫雲影,此刻忽從西北上飛來一片紅光,那拍照的何敢怠慢,便用快鏡將他影子攝下,引得兩旁瞧看熱鬧的,不由而然,也喝了一聲彩,都道:“誰謂天上沒有神仙,這一處紅光,便是有神仙的證據。”
  大傢圍在圍場中紛紛議論,就連雲麟見了,也很詫異,覺得紅光突從半空中現出,此事真個蹊蹺,難道裏面果然藏着神仙不曾?還是他們用什麽幻術?他想了半會,因天色已暮,也不往下追究,當即隨着衆人,出了圍場,匆匆回轉,回轉之後,傢中人等,上至秦氏,下至僕婦,都圍攏着要聽他講那天空照相的一件奇事。他這時也不便休息,忙將適纔所見的,一五一十告訴他們。他們聽到忽然飛來一道紅光,一個個均皆納罕,齊說道:照這講法,豈不是個活神仙嗎。雲麟道:“神仙有無,我卻不敢相信。但紅光是我親目所睹,絶不會假。”秦氏道:“你又來說這不當人子的話了,世界上沒有神仙,還成個什麽世界。就以這紅光而論,一定是他神仙老人傢駕來的雲,如不是他神仙老人傢駕來的,何以偏生在拍照時發現。”雲麟道:“這卻是個疑問,好在田福恩知道其中詳細,等我早晚會見他,就不難水落石出了。”
  過了幾日,楊竹材那邊已將呂祖相片,拍了若幹張出來。少命人取回,分送各????商各紳士每傢一張。最可笑的,平素那些????商們,除得狂嫖浪賭外,一錢也捨不得亂用。即便乩壇上寫他們幾文捐款,他們有時候還故意推敲。獨至對於少所設的這個乩壇,卻另眼看待,這又是什麽緣故呢?諸君且莫性急,待在下細細講來。少本是個拍馬專傢,為人又極圓滑,是凡可以籠絡他們去處,沒有不想出法子來籠絡他們。因此壇上衹要有了事故發生,他們莫不捐輸恐後,何況這天空照相,大傢均在當場,萬目所瞻,絲毫不容假藉,怎不教他們贊不絶口。及至看到那張相片,須眉畢現,奕奕如生,信仰的心,越發日深一日。其實此中黑幕揭穿了不值一文,原來當那未曾照相之先,少早已暗中和楊竹材說好,叫他拍的時候,也用一面快鏡,做個形式,免得大傢疑惑。試問那快鏡上面,拍下來可有影子沒有,在下敢代他賭得血滴滴的毒誓,莫說沒有影子,便連一些兒痕跡毫無。然則呂祖的像,又從何處拍來呢?這更易於明了,那相片是竹材另外把個小孩子,裝做呂祖的模樣,嘴邊帶着一挂鬍須,手裏執着一個雲帚,在他自傢後院裏面,用四寸鏡將上半截照下,就說是那天天空中拍的相片。各????商那裏會知道他們串通一氣,變這戲法,想騙金錢呢。但照相雖完全是假,難道這紅光又是他們捏造不成?我若不將來歷說明,恐諸君仍在鼓裏。說也好笑,他們正在照相時兒,卻巧那城外柴篷失慎,火威大熾,所以把滿天照得通紅,大傢卻不曉得這個原由,都當做是神仙下降,天老爺可算到成全他們好事了。閑言不表。且說少自從打那天空照相之後,心裏早暗暗盤算,想在各????商身上,捐一筆巨款,預備做點慈善事業。不過慈善是個總名,究竟做那項事業纔好,他斟酌了一下,還是設個工藝廠。一來可以安插許多貧民。二來可以位置許多同志。我呢,也不無得些利益。宗旨既定,立時發了一個知單,請各????商第二天晚上在天興酒館酒敘。到了次晚,大傢果然齊集,當下少便嚮各????商提議創辦工廠那件事。各????商道:“我們揚州工廠,卻是不多。少翁要辦,需款幾何?”
  少道:“如不建築屋宇呢,五六千金就可敷衍。但是這樣辦法,衹能處暫,不能持久。不知諸位先生以為何如?”各????商道:“不辦便罷,既辦當然要謀長遠之計。我們連建築費,明日先送一萬五千金的支票過來,假使尚不彀用,日後我們再行設法彌補。至於廠中一切事宜,均托少翁經理,我們卻沒有功夫前來過問。”少道:“用人呢?”各????商道:“那更是你的主權了。”大傢議决,隨即吃點酒菜,紛紛而散。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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