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风情 秦腔 Shaanxi   》 《秦腔》第二部分6(3)      賈平凹 Gu Pingao

  鄉長正端了洗臉水給門前的花盆裏澆,看見了夏天義,叫聲:“老主任來了!”就進屋沏茶。夏天義黑着張臉在水泥石桌前坐下來。石桌上刻着棋盤,一堆棋子堆在那裏,他刨了刨,一歪頭卻見來運和賽虎一起後腿蹺起在院墻角撒尿,就叫:“來運!來運!”來運往夏天義面前跑,卻又停下來,拿眼睛看夏天義,突然掉頭從大門口跑走了。鄉長端了茶壺出來,笑着說:“噢,老主任是來‘掃黃’來了!你傢來運可是每天早晨都來約會的。”夏天義說:“鄉長,我來給你反映一件事情!”鄉長說:“我就說麽,老主任沒事是不來鄉政府了
  !”夏天義說:“我不是主任了,我再來怕別人說我幹擾新班子工作。”鄉長說:“這話誰敢說!我可是從君亭口裏沒聽說過。君亭是你的繼任,又是你侄兒,他哪裏不需要你支持?”夏天義說:“在工作上我們沒有叔侄關係。我今日來就為他來的。”鄉長說:“還是市場的事吧,市場不是現在挺好嗎?既是清風街經濟增長點,又是清風街的形象工程啊!”夏天義說:“我問一下鄉長,國傢有沒有政策,一個鄉與另一個鄉,一個部門與另一個部門有沒有權利將土地和財産交換的?”鄉長說:“你說說,具體是什麽事情?”夏天義就把君亭獨斷專行與水庫交換七裏溝的事說了一遍,舉了兩委會上意見不統一的事實,又把小字報作為村民反對的證據一並交給了鄉長。鄉長就傻眼了。夏天義說:“我以一個老黨員的責任,以一個村民的身份嚮上級領導反映這事,希望鄉政府阻止這種交易,以免清風街的土地面積流失。”鄉長看了看小字報,扭頭喊:“小李子,劉書記幾時能回來?”在院角厠所墻頭,冒出一個腦袋,說:“書記說他到南溝村呆兩天了還到東堡川去的。”鄉長說:“君亭和水庫用七裏溝換魚塘的事你知道不?”小李說:“聽君亭說過一次。”鄉長說:“那你怎麽沒給我說?!”小李走出來,一邊扣褲子前開口,一邊說:“我覺得這是清風街自己的事麽。”夏天義說:“清風街若把所有的土地都賣了,也是清風街的事?!”小李說:“你老不要棱我麽,領導在這兒,你給領導說。”夏天義就自個端了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很燙,但還是咽了,肚子裏燒了一道火。鄉長就笑道:“老主任責任心很強,實在夠我們年輕人學習啊!給老主任添茶!”小李來端茶壺。鄉長說:“你把手洗洗。”小李去洗手。夏天義說:“鄉長,你說這事咋辦?”鄉長說:“這事我知道了。我把事情再調查一下,如果真是那樣,一得翻翻有關文件,看有沒有這樣的政策,二得要和劉書記交換一下意見。但不管怎樣,你老的這種精神感人,你老也多保重身體。小李,你去給書正說一聲,今日中午多炒幾個菜,留老主任吃頓飯,我來請客!”夏天義知道這是在送客了,就站起來,說:“不了不了,我還得回去呢。”他往起一站,突然頭忽地暈了,頓時天旋地轉,立了一時,又清亮了,就走出了大門。
  夏天義過了312國道往街上來,頭好像又暈了一次,他拍着腦門駡:“狗日的咋暈成這樣?!”回頭看看,自己的身影挂着了路邊一棵酸棗棘。迎面就走來了夏天禮。夏天禮還是背着個包兒,問夏天義是不是去鄉政府告君亭了?夏天義糾正說不是告,反映了一下情況。夏天禮就埋怨這何必呢,君亭是村支書,他怎麽幹就讓他幹去麽,如果是君亭貪污了,蓋了金碧輝煌的房子,在傢花天酒地,那怎麽告他都行,可君亭不是這樣呀,他都是為了集體麽!夏天義說君亭要真是貪污腐化,夏傢的傢法都把他收拾了,正因為是為了集體的事,纔要給鄉政府反映的。話不投機,兩人就不說村上的事了,夏天義問夏天禮到哪兒去,夏天禮說去趙傢樓鎮趕集,夏天義不明白清風街現在天天是集,去趙傢樓鎮有啥買的和賣的,夏天禮說他在傢坐不住,走一走倒好。
  夏天禮去312國道上等班車去了,慶玉拉着一架子車石灰又過來。風一吹,石灰車冒了煙,慶玉的眼睛就眯了,讓夏天義給他吹吹。夏天義給慶玉吹了眼睛,說:“是不是要搪墻呀,土墻要過個夏才能幹透,你急得搪了幹啥?”慶玉說:“我先把料備着。”夏天義說:“我看你好幾天都在傢裏,你得把學校裏的事當心哩!”慶玉說:“指望那裏能出個夏風呀?!”夏天義說:“你放屁的話!”不給慶玉吹眼睛了。慶玉自己揉,說:“剛纔我見到三踅,他說他還要尋你哩。你留點神,你和君亭吵是吵,別讓他鑽空子。”夏天義說:“他鑽什麽空子?”慶玉說:“他和君亭也鬧翻了,這換魚塘的事還不是君亭要限製他?”夏天義說:“我不會見他的!”
  夏天義一回到傢,就把鞋脫了,褂子也脫了,穿着個大褲頭坐着吸捲煙。二嬸在炕上高一聲低一聲地自己給自己說話,夏天義就琢磨鄉長的話,覺得現在鄉政府的幹部是太年輕了,掂不來事情的輕重,要出面阻止那得等到幾時,可能等他們開會研究了,七裏溝換魚塘已生米成了熟飯。一時心裏發燒,去菜甕裏舀了一勺漿水喝了,又訓二嬸:“你鬼念經哩,煩不煩人!”二嬸就不出聲了,從炕上下來摸着墻往院子去。夏天義訓過了,又覺得有些那個,將地上絆腳的盆子挪了挪。這一挪,想到了可以利用三踅麽。怎麽能不利用三踅呢,利用三踅並不等於不厭惡三踅啊!夏天義重新穿好了衣服,他把一把扇子拿給已經坐在院門口的二嬸,就去找俊奇,要讓俊奇查一查磚場的用電。俊奇說用不着查,磚場已經欠電費萬把元了。夏天義就給俊奇出招,俊奇果然沒再嚮三踅催要電費,而是直接掐斷了磚場的專綫,回來和夏天義在他傢沏了一壺茶喝起來。喝過了一壺,門外沒有動靜,雞都臥在門墩上打盹。俊奇說:“二叔,你說三踅能來?”夏天義說:“喝茶!”俊奇還往門口看看,說:“三踅可是從未到過我傢的。”夏天義說:“讓你喝茶你就喝茶麽!”俊奇把身子坐端,開始喝第二壺茶。院門外雞突然飛起來,又有了摩托車聲,俊奇說:“三踅果真來了!”就往起站。夏天義瞪了他一眼,低聲說:“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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