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七十四魏相丙吉传第四十四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魏相字弱,济阴定陶人也,〔一〕徙平陵。少学易,为郡卒史,举贤良,以对策高第,为茂陵令。顷之,御史大夫桑弘羊客诈称御史止传,〔二〕丞不以时谒,客怒缚丞。相疑其有奸,收捕,案致其罪,论弃客市,〔三〕茂陵大治。
  〔一〕师古曰:「说者谓相即魏无知之后,盖承浅近之书,为妄深矣。」
  〔二〕师古曰:「传谓县之传舍。」
  〔三〕师古曰:「杀之于市。」
  后迁河南太守,禁止奸邪,豪强畏服。会丞相车千秋死,先是千秋子为雒阳武库令,自见失父,而相治郡严,恐久获罪,乃自免去。相使掾追呼之,遂不肯还。相独恨曰:「大将军闻此令去官,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使当世贵人非我,殆矣9〔一〕武库令西至长安,大将军霍光果以责过相曰:「幼主新立,以为函谷京师之固,武库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二〕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浅薄也9后人有告相贼杀不辜,事下有司。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三〕遮大将军,自言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河南老弱万余人守关欲入上书,关吏以闻。大将军用武库令事,遂下相廷尉狱。〔四〕久系逾冬,会赦出。复有诏守茂陵令,迁杨州刺史。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相与丙吉相善,时吉为光禄大夫,与相书曰:「朝廷已深知弱(行治)〔治行〕,方且大用矣。愿少慎事自重,臧器于身。」〔五〕相心善其言,为霁威严。〔六〕居部二岁,征为谏大夫,复为河南太守。
  〔一〕师古曰:「殆,危也。」
  〔二〕师古曰:「惟,思也。」
  〔三〕师古曰:「来京师诸官府为戍卒,若今卫士上番分守诸司。」
  〔四〕师古曰:「光心以武库令事嫌之,而下其贼杀不辜之狱也。」
  〔五〕师古曰:「易下系辞云:『君子臧器于身,待时而动。』言不显见其材能。」
  〔六〕苏林曰:「霁音限齐之齐。」臣瓒曰:「此雨霁字也。霁,止也。」师古曰:「二说皆是也。音才诣反,又音子诣反。」
  数年,宣帝即位,征相入为大司农,迁御史大夫。四岁,大将军霍光薨,上思其功德,以其子禹为右将军,兄子乐平侯山复领尚书事。〔一〕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二〕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繇冢宰。〔三〕今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四〕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寖不制。〔五〕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雍蔽。〔六〕宣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乃罢其三侯,令就第,〔七〕亲属皆出补吏。于是韦贤以老病免,相遂代为丞相,封高平侯,食邑八百户。及霍氏怨相,又惮之,谋矫太后诏,先召斩丞相,然后废天子。事发觉,伏诛。宣帝始亲万机,厉精为治,练群臣,核名实,而相总领众职,甚称上意。
  〔一〕师古曰:「山者,去病之孙。今言兄子,此传误。」
  〔二〕师古曰:「解在五行志。」
  〔三〕师古曰:「繇与由同。」
  〔四〕师古曰:「通籍谓禁门之中皆有名籍,恣出入也。」
  〔五〕师古曰:「寖,渐也。不制,不可制御也。」
  〔六〕师古曰:「雍读曰壅。」
  〔七〕师古曰:「禹及云、山也。」
  元康中,匈奴遣兵击汉屯田车师者,不能下。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敢复扰西域。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于动兵。〔一〕『军旅之后,必有凶年』,〔二〕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案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四〕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五〕愿陛下与平昌侯、乐昌侯、平恩侯及有识者详议乃可。」〔六〕上从(其)〔相〕言而止。
  〔一〕师古曰:「不可以兵事动之。」
  〔二〕师古曰:「此引老子道经之言。」
  〔三〕师古曰:「言不得其人。」
  〔四〕师古曰:「左右谓近臣在天子左右者。」
  〔五〕师古曰:「论语季氏将伐颛臾,孔子谓冉有、季路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故相引之。颛臾,鲁附庸国。萧墙,屏墙也,解在五行志。」
  〔六〕师古曰:「平昌侯王无故、乐昌侯王武,并帝之舅。平恩侯许伯,皇太子外祖父也。」
  相明易经,有师法,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一〕以为古今异制,方今务在奉行故事而已。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曰:「臣闻明主在上,贤辅在下,则君安虞而民和睦。〔二〕臣相幸得备位,不能奉明法,广教化,理四方,以宣圣德。民多背本趋末,〔三〕或有饥寒之色,为陛下之忧,臣相罪当万死。臣相知能浅薄,不明国家大体,时用之宜,惟民终始,未得所繇。〔四〕窃伏观先帝圣德仁恩之厚,勤劳天下,垂意黎庶,忧水旱之灾,为民贫穷发仓廪,赈乏喂;〔五〕遣谏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六〕察风俗,举贤良,平冤狱,冠盖交道;〔七〕省诸用,宽租赋,弛山泽波池,〔八〕禁秣马酤酒贮积:〔九〕所以周急继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备。臣相不能悉陈,昧死奏故事诏书凡二十三事。臣谨案王法必本于农而务积聚,量入制用以备凶灾,〔一〇〕亡六年之畜,尚谓之急。〔一一〕元鼎二年,平原、勃海、太山、东郡溥被灾害,〔一二〕民饿死于道路。二千石不豫虑其难,使至于此,〔一三〕赖明诏振救,乃得蒙更生。〔一四〕今岁不登,谷暴腾踊,〔一五〕临秋收敛犹有乏者,至春恐甚,亡以相恤。西羌未平,师旅在外,兵革相乘,臣窃寒心,宜蚤图其备。〔一六〕唯陛下留神元元,帅繇先帝盛德以抚海内。」〔一七〕上施行其策。
  〔一〕师古曰:「既观国家故事,又观前人所奏便宜之章也。」
  〔二〕师古曰:「虞与娱同。」
  〔三〕师古曰:「本,农业也。末,商贾也。趋读曰趣。」
  〔四〕师古曰:「惟,思也。繇读与由同。由,从也,因也。」
  〔五〕师古曰:「喂,饿也,音乃贿反。」
  〔六〕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七〕师古曰:「言其往来不绝也。」
  〔八〕师古曰:「弛,放也,言不禁障之也。波音陂。」
  〔九〕师古曰:「秣,以粟米?马也。酤酒者,糜费深也。贮积者,滞米粟也。」
  〔一〇〕师古曰:「谓视年岁之丰俭。」
  〔一一〕师古曰:「畜读曰蓄。礼记王制云:『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一二〕师古曰:「溥与普同。」
  〔一三〕师古曰:「虑,思也。」
  〔一四〕师古曰:「捄,古救字。」
  〔一五〕师古曰:「价忽大贵也。」
  〔一六〕师古曰:「蚤,古早字也。」
  〔一七〕师古曰:「帅,循也。繇与由同。由,从也。」
  又数表采易阴阳及明堂月令奏之,〔一〕曰:「臣相幸得备员,奉职不修,不能宣广教化。阴阳未和,灾害未息,咎在臣等。臣闻易曰:『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四时不忒;圣王以顺动,故刑罚清而民服。』〔二〕天地变化,必繇阴阳,〔三〕阴阳之分,以日为纪。日冬夏至,则八风之序立,万物之性成,各有常职,不得相干。东方之神太昊,乘震执规司春;〔四〕南方之神炎帝,乘离执衡司夏;〔五〕西方之神少昊,乘兑执矩司秋;〔六〕北方之神颛顼,乘坎执权司冬;〔七〕中央之神黄帝,乘坤艮执绳司下土。〔八〕兹五帝所司,各有时也。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春兴兑治则饥,秋兴震治则华,冬兴离治则泄,〔九〕夏兴坎治则雹。明王谨于尊天,慎于养人,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时,〔一〇〕节授民事。〔一一〕君动静以道,奉顺阴阳,则日月光明,风雨时节,寒暑调和。三者得叙,则灾害不生,五谷熟,丝麻遂,〔一二〕屮木茂,鸟兽蕃,〔一三〕民不夭疾,衣食有余。若是,则君尊民说,上下亡怨,〔一四〕政教不违,礼让可兴。夫风雨不时,则伤农桑;农桑伤,则民饥寒;饥寒在身,则亡廉耻,寇贼奸宄所繇生也。〔一五〕臣愚以为阴阳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贤圣未有不繇者也。天子之义,必纯取法天地,而观于先圣。高皇帝所述书天子所服第八〔一六〕曰:『大谒者臣章受诏长乐宫,曰:「令群臣议天子所服,以安治天下。」相国臣何、御史大夫臣昌〔一七〕谨与将军臣陵、太子太傅臣通等议:〔一八〕「春夏秋冬天子所服,当法天地之数,中得人和。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下及兆民,能法天地,顺四时,以治国家,身亡祸殃,年寿永究,〔一九〕是奉宗庙安天下之大礼也。臣请法之。中谒者赵尧举春,〔二〇〕李舜举夏,儿汤举秋,贡禹举冬,〔二一〕四人各职一时。」大谒者襄章奏,制曰:「可。」』孝文皇帝时,以二月施恩惠于天下,赐孝弟力田及罢军卒,祠死事者,颇非时节。〔二二〕御史大夫朝错时为太子家令,奏言其状。臣相伏念陛下恩泽甚厚,然而灾气未息,窃恐诏令有未合当时者也。愿陛下选明经通知阴阳者四人,各主一时,时至明言所职,以和阴阳,天下幸甚9相数陈便宜,上纳用焉。
  〔一〕师古曰:「表为标明之。采,撮取也。」
  〔二〕师古曰:「豫卦象辞也。忒,差也。」
  〔三〕师古曰:「繇与由同。」
  〔四〕张晏曰:「木为仁,仁者生,生者圜,故为规。」
  〔五〕张晏曰:「火为礼,礼者齐,齐者平,故为衡。」
  〔六〕张晏曰:「金为义,义者成,成者方,故为矩。」
  〔七〕张晏曰:「水为智,智者谋,谋者重,故为权。」
  〔八〕张晏曰:「土为信,信者诚,诚者直,故为绳。」
  〔九〕师古曰:「天地之气不闭密也。」
  〔一〇〕师古曰:「乘,治也。」
  〔一一〕师古曰:「各依其节而授以事。」
  〔一二〕师古曰:「遂,成也。」
  〔一三〕师古曰:「屮,古草字。蕃,多也,音扶元反。」
  〔一四〕师古曰:「说读曰悦。」
  〔一五〕师古曰:「乱在外为奸,在内为宄。繇与由同。其下类此。」
  〔一六〕如淳曰:「第八,天子衣服之制也,于施行诏书第八。」
  〔一七〕师古曰:「萧何、周昌也。」
  〔一八〕师古曰:「陵,王陵。通,叔孙通。」
  〔一九〕师古曰:「究,竟也。」
  〔二〇〕应劭曰:「四时各举所施行政事。」服虔曰:「主一时衣服礼物朝祭百事也。」师古曰:「服说是也。」
  〔二一〕师古曰:「高帝时自有一贡禹也。儿音五奚反。」
  〔二二〕师古曰:「罢军卒,卒之疲于军事者也。罢音疲。一曰新从军而休罢者也,音薄蟹反。」
  相敕掾史案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时丙吉为御史大夫,同心辅政,上皆重之。相为人严毅,不如吉宽。视事九岁,神爵三年薨,谥曰宪侯。子弘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一〕
  〔一〕师古曰:「弘坐骑至宗庙下,大不敬也。」
  丙吉字少卿,鲁国人也。治律令,为鲁狱史。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武帝末,巫蛊事起,吉以故廷尉监征,〔一〕诏治巫蛊郡邸狱。时宣帝生数月,以皇曾孙坐卫太子事系,吉见而怜之。又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曾孙无辜,〔二〕吉择谨厚女徒,令保养曾孙,置闲燥处。〔三〕吉治巫蛊事,连岁不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四〕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五〕亡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9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六〕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七〕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以私财物给其衣食。
  〔一〕师古曰:「被召诣京师。」
  〔二〕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师古曰:「闲读曰闲。闲,宽静之处也。燥,高敞也。」
  〔四〕师古曰:「长杨、五柞宫并在盩厔,往来二宫之间。」
  〔五〕师古曰:「条谓疏录之。」
  〔六〕师古曰:「吉拒闭使者,天子感寤,乃普赦天下。其郡邸系狱者,既因吉得生,而赦宥之恩遂及四海也。」
  〔七〕师古曰:「几音巨依反。数音所角反。次下亦同。」
  后吉为车骑将军军市令,迁大将军长史,霍光甚重之,入为光禄大夫给事中。昭帝崩,亡嗣,大将军光遣吉迎昌邑王贺。贺即位,以行淫乱废,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一〕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二〕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三〕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四〕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五〕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议,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六〕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9光览其议,〔七〕遂尊立皇曾孙,遣宗正刘德与吉迎曾孙于掖庭。宣帝初即位,赐吉爵关内侯。
  〔一〕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二〕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三〕师古曰:「虽无嫡嗣,旁立支属,令宗庙有奉,故云大谊。」
  〔四〕师古曰:「恐危社稷,故废黜之。」
  〔五〕苏林曰:「外家犹言外人民家,不在宫中。」晋灼曰:「出郡邸狱,归在外家史氏,后入掖庭耳。」师古曰:「晋说是也。」
  〔六〕师古曰:「侍太后。」
  〔七〕师古曰:「省纳而用之。」
  吉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一〕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地节三年,立皇太子,吉为太子太傅,数月,迁御史大夫。及霍氏诛,上躬亲政,省尚书事。是时,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二〕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安得有功?〔四〕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五〕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制诏丞相:「朕微眇时,御史大夫吉与朕有旧恩,厥德茂焉。〔六〕诗不云呼?『亡德不报。』〔七〕其封吉为博阳侯,邑千三百户。」临当封,吉疾病,上将使人加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八〕上忧吉疾不起,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后病果愈。〔九〕吉上书固辞,自陈不宜以空名受赏。上报曰:「朕之封君,非空名也,而君上书归侯印,是显朕之不德也。方今天下少事,君其专精神,省思虑,近医药,以自持。」后五岁,代魏相为丞相。
  〔一〕师古曰:「遭遇谓升大位也。」
  〔二〕师古曰:「谓未为宫婢时,有旧夫见在俗间者。」
  〔三〕师古曰:「视读曰示。」
  〔四〕师古曰:「督谓视察之。」
  〔五〕师古曰:「共音居用反。养音弋亮反。」
  〔六〕师古曰:「茂,美也。」
  〔七〕师古曰:「大雅抑之诗。」
  〔八〕应劭曰:「吉时病不能起,欲如君视疾,(如)〔加〕朝服拖绅,就封之也。」师古曰:「绋,系印之组也,音弗也。」
  〔九〕师古曰:「愈与愈同。」
  吉本起狱法小吏,后学诗、礼,皆通大义。及居相位,上宽大,好礼让。掾史有罪臧,不称职,辄予长休告,〔一〕终无所案验。客或谓吉曰:「君侯为汉相,奸吏成其私,然无所惩艾。」〔二〕吉曰:「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吾窃陋焉。」后人代吉,因以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
  〔一〕师古曰:「长给休假,令其去职也。」
  〔二〕师古曰:「艾读曰乂。」
  于官属掾史,务掩过扬善。吉驭吏耆酒,数逋荡,〔一〕尝从吉出,醉欧丞相车上。〔二〕西曹主吏白欲斥之,〔三〕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将复何所容?〔四〕西曹地忍之,〔五〕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六〕遂不去也。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七〕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驰来至。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八〕知虏入云中、代郡,遽归府见吉白状,〔九〕因曰:「恐虏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豫视。」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长吏,琐科条其人。〔一〇〕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虏所入郡吏,吉具对。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一一〕以得谴让。〔一二〕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吉乃叹曰:「士亡不可容,能各有所长。向使丞相不先闻驭吏言,何见劳勉之有?」掾史繇是益贤吉。〔一三〕
  〔一〕师古曰:「逋,亡也。荡,放也。谓亡其所供之职而游放也。耆读曰嗜。」
  〔二〕师古曰:「欧,吐也,音一口反。」
  〔三〕师古曰:「斥,弃逐。」
  〔四〕师古曰:「言无所容身也。」
  〔五〕李奇曰:「地犹第也。」师古曰:「地亦但也,语声之急也。」
  〔六〕师古曰:「茵,蓐也,音因。」
  〔七〕师古曰:「,古奔字也。有命则奔赴之,言应速也。」
  〔八〕师古曰:「刺谓探候之也。」
  〔九〕师古曰:「遽,速也。」
  〔一〇〕张晏曰:「琐,录也。欲科条其人老少及所经历,知其本以文武进也。」
  〔一一〕师古曰:「卒读曰猝。」
  〔一二〕师古曰:「让,责也。」
  〔一三〕师古曰:「繇与由同。」
  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一〕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丞相课其殿最,奏行赏罚而已。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三〕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三公典调和阴阳,职(所)当忧,是以问之。」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
  〔一〕李奇曰:「清道时反群斗也。」师古曰:「清道,谓天子当出,或有斋祠,先令道路清净。」
  〔二〕师古曰:「喘,急息,音昌兖反。」
  〔三〕师古曰:「少音式邵反。」
  五凤三年春,吉病笃。上自临问吉,曰:「君即有不讳,谁可以自代者?」〔一〕吉辞谢曰:「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无所能识。」上固问,吉顿首曰:「西河太守杜延年明于法度,晓国家故事,前为九卿十余年,今在郡治有能名。廷尉于定国执宪详平,天下自以不冤。太仆陈万年事后母孝,惇厚备于行止。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上以吉言皆是而许焉。及吉薨,御史大夫黄霸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会其年老,乞骸骨,病免。以廷尉于定国代为御史大夫。黄霸薨,而定国为丞相,太仆陈万年代定国为御史大夫,居位皆称职,上称吉为知人。
  〔一〕师古曰:「不讳,言死不可复言也。」
  吉薨,谥曰定侯。子显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官至卫尉太仆。始显少为诸曹,尝从祠高庙,至夕牲日,乃使出取斋衣。〔一〕丞相吉大怒,谓其夫人曰:「宗庙至重,而显不敬慎,亡吾爵者必显也。」夫人为言,然后乃已。〔二〕吉中子禹为水衡都尉。少子高为中垒校尉。
  〔一〕师古曰:「未祭一日,其夕展视牲具,谓之夕牲。」
  〔二〕师古曰:「免其罪罚也。」
  元帝时,长安士伍尊上书,〔一〕言「臣少时为郡邸小吏,窃见孝宣皇帝以皇曾孙在郡邸狱。是时治狱使者丙吉见皇曾孙遭离无辜,吉仁心感动,涕泣凄恻,选择复作胡组养视皇孙,吉常从。臣尊日再侍卧庭上。〔二〕后遭条狱之诏,吉扞拒大难,不避严刑峻法。既遭大赦,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三〕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顾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亡诏令。』〔四〕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孙。吉即时病,〔五〕辄使臣尊朝夕请问皇孙,视省席蓐燥湿。候伺组、征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孙敖荡,〔六〕数奏甘毳食物。〔七〕所以拥全神灵,成育圣躬,功德已亡量矣。时岂豫知天下之福,而僥其报哉!〔八〕诚其仁恩内结于心也。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比也)〔以比〕。〔九〕孝宣皇帝时,臣上书言状,幸得下吉,吉谦让不敢自伐,删去臣辞,〔一〇〕专归美于组、征卿。组、征卿皆以受田宅赐钱,吉封为博阳侯。臣尊不得比组、征卿。臣年老居贫,死在旦暮,欲终不言,恐使有功不着。吉子显坐微文夺爵为关内侯,臣愚以为宜复其爵邑,〔一一〕以报先人功德。」先是显为太仆十余年,与官属大为奸利,臧千余万,司隶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请逮捕。上曰:「故丞相吉有旧恩,朕不忍绝。」免显官,夺邑四百户。后复以为城门校尉。显卒,子昌嗣爵关内侯。
  〔一〕师古曰:「先尝有爵,经夺免之,而与士卒为伍,故称士伍。其人名尊。」
  〔二〕师古曰:「郡邸之庭也。侍谓参省之也。时皇孙孩弱,常在襁褓,故指言卧也。」
  〔三〕孟康曰:「郡守丞也,来诣京师邸治狱,姓谁名如。言皇孙不当在狱官,宜属郡县也。」文颖曰:「不当在郡邸官也。」师古曰:「守丞者,守狱官之丞耳,非郡丞也。谁如者,其人名,不作谯字,言姓,又非也。」
  〔四〕师古曰:「少内,掖庭主府臧之官也。食读曰?。诏令无文,无从得其廪具也。」
  〔五〕师古曰:「有病时也。」
  〔六〕师古曰:「去,离也。敖,游戏也。荡,放也。荡读与荡同。」
  〔七〕师古曰:「奏,进也。毳读与脆同。」
  〔八〕师古曰:「缴,要也,音工尧反。」
  〔九〕师古曰:「韩诗外传云:『晋公子重耳之亡也,过曹,里凫须以从,因盗其资而逃。重耳无粮,喂不能行,介子推割其股肉以食重耳,然后能行也。』」
  〔一〇〕师古曰:「删,削也。」
  〔一一〕师古曰:「复音防目反。」
  成帝时,修废功,以吉旧恩尤重,鸿嘉元年制诏丞相御史:「盖闻褒功德,继绝统,所以重宗庙,广贤圣之路也。故博阳侯吉以旧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绝,朕甚怜之。夫善善及子孙,古今之通谊也,其封吉孙中郎将关内侯昌为博阳侯,奉吉后。」国绝三十二岁复续云。昌传子至孙,王莽时乃绝。
  赞曰:古之制名,必繇象类,〔一〕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二〕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三〕,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四〕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呼哉!〔五〕
  〔一〕师古曰:「繇与由同。」
  〔二〕师古曰:「谓虞书益稷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也。」
  〔三〕师古曰:「名位在众臣之上。」
  〔四〕师古曰:「称,副也。」
  〔五〕师古曰:「言君明臣贤,所以致治,非徒然也。」
  校勘记
  三一三四页五行朝廷已深知弱(行治)〔治行〕,景佑、殿本都作「治行」。王先谦说作「治行」是。
  三一三六页一二行上从(其)〔相〕言而止。景佑、殿本都作「相」。
  三一四三页一〇行诸侯宗室在(列位)〔位列〕者,景佑、殿本都作「位列」。
  三一四五页一〇行(如)〔加〕朝服拖绅,景佑、殿本都作「加」。
  三一四七页一一行三公典调和阴阳,职(所)当忧,景佑、殿本都无「所」字。
  三一四九页七行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比也)〔以比〕。景佑、殿本都作「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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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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