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八十六回　難張溫秦宓逞天辯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自曹丕以三路取吳，而吳、魏之釁生；自曹丕以五路取蜀，而吳、蜀之交復合。吳、蜀之交復合，而吳、魏之釁乃愈生矣。以前回觀之，則五路之中，孔明又以孫權一路為急。蓋其於四路，不過退之已耳。若孫權一路，則不但退之，又將用之。退之使不侵蜀，用之即侵魏也。吳縱不侵魏，而魏必侵吳，以致吳之侵魏；既緻吳之侵，而吳必結我以侵魏。是吳以兩路答三路之師，蜀亦以兩路答五路之師也。然則魏之伐吳，適所以自伐；而蜀之通吳，乃其所以伐魏歟？
　　孔明之遣鄧芝，為伐魏地也。然為伐魏地，亦正為吞吳地也。先主嘗仇吳矣，先主仇之，而孔明通之，豈孔明之心異於先主哉？以為不先滅魏，則吳未可吞；而不先通吳，則魏未可滅。魏滅而蜀與吳勢不兩存。觀鄧芝“天無二日”之言，章章可見。然則孔明反先主伐吳之事，實欲終先主吞吳之志耳。
　　屈靈均作《天問》，柳子厚作《天對》，一問於千百載之前，一對於千百載之後。竊謂子厚未識靈均寄托之本意，恨不再起靈均以難之。若秦宓既為天對以答問，又復為天問以索對，殆以一人而兼靈均、子厚之長矣。
　　吳侯初以刀鋸鼎鑊待蜀使，而吳使至蜀，蜀豈得無答禮乎？有秦宓之舌劍，可以當刀斧手；其懸河之口，可以當油鼎之沸矣。然孔明亦嘗舌戰東吳之士，何以不自折之，而乃用秦宓也？曰：師相之體固宜養重，與前番入吳時，又自不同故也。
　　前有周郎赤壁之火，又有陸遜猇亭之火，無分毫相犯，斯亦事與文之最奇者矣。乃不意兩番之後，又有徐盛南徐之火，又與前兩番無分毫相犯。如赤壁、猇亭之用火甚遲，南徐之用火甚速，其不同者一。曹操、先主之兵燒之而後退，曹丕之兵至於退而後燒；前兩番則以火躡其後，後一番則以火截其前，其不同者二。周郎之兵先小勝而後大勝，陸遜之兵先小敗而後大勝，而徐盛則止是一勝，其不同者三。不但此也。程普不服周郎，韓當、周泰不服陸遜，是以老成輕量少年；孫韶不服徐盛，是以少年輕量老成，此則其同而不同者也。曹操有連環之舟，先主有連營之屯，其連在敵；徐盛有連城之勢，其連在我，此又其同而不同者也。孔明以草為人，用之大霧之中；徐盛以草為人，見之大霧之後。孔明以石為兵，禦陸遜於既勝；徐盛以木為城，惑曹丕於初來。其仿佛處皆種種各別。如此妙事，如此妙文，使今之捏造稗官者執筆而摹之，豈能效其萬一耶？
　　若曹丕自守鄴都，吳亦以徐盛代守荊州，而令司馬懿與陸遜相拒於江淮之間，其鬬智必有可觀，惜未見此兩人之交手也。且使攻南徐者為曹操，則竜舟之役未必如此之憊；又使助徐盛者有孔明，則曹丕之奔必無生還之路矣。讀書者將前後彼此相易而觀之，則其人才之分數自出。】
　　卻說東吳陸遜，自退魏兵之後，吳王拜遜為輔國將軍，江陵侯，領荊州牧。自此軍權皆歸於遜。張昭、顧雍啓奏吳王，請自改元。權從之，遂改為黃武元年。【毛夾批：魏曰黃初，吳亦曰黃武，皆應“黃天當立”之讖。】忽報魏主遣使至，權召入。使命陳說：“蜀前使人求救於魏，魏一時不明，故發兵應之，【毛夾批：蜀安肯求救於魏，如此說謊騙孫權不信。】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東吳可來接應。若得蜀土，各分一半。”【毛夾批：前既救蜀，今又取蜀，便是自相矛盾之語。】權聞言不能决，乃問於張昭、顧雍等。昭曰：“陸伯言極有高見，可問之。”權即召陸遜至。遜奏曰：“曹丕坐鎮中原，急不可圖，今若不從必為 仇矣。臣料魏與吳皆無諸葛亮之敵手，今且勉強應允，整軍預備，衹探聽四路如何。若四路兵勝，川中危急，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則發兵以應之，先取成都，深為上策。如四路兵敗，別作商議。”【毛夾批：已在孔明算中。】【贄眉批： 亦是。】【漁眉批：早不出孔明所料。】【鐘眉批：囗囗（陸遜）之囗（計），果不囗（出）孔明所料。】權從之，乃謂魏使曰：“軍需未辦，擇日便當起程。”使者拜辭而去。權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關，見了馬超，不戰自退；南蠻孟獲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計殺退回洞去了；上庸孟達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陽平關，趙子竜拒住各處險道，果然“一將守關，萬夫莫開”，曹真屯兵於斜𠔌【鐘夾批：斜𠔌在陝西西安府郿州也。】道，不能取勝而回。【毛夾批：四路兵退卻，在孫權一邊聽得，不嚮西蜀一邊敘來，筆法變換，卻又極省筆。】【漁眉批： 四路兵退卻在孫權口中敘出，文法變換，又省筆法。】孫權知了此信，乃謂文武曰：“陸伯言真神算也。孤苦妄動，又結怨於西蜀矣。”【毛夾批：怕結怨於蜀一語，絶妙鬥筍。】
　　忽報西蜀遣鄧芝到。張昭曰：“此又是諸葛亮退兵之計，遣鄧芝為說客也。”權曰：“當何以答之？”昭曰：“先於殿前立一大鼎，貯油數百斤，下用炭燒。待其油沸，可選身長面大武士一千人，各執刀在手，從宮門前直襬至殿上，卻喚芝入見。休等此人開言下說詞，責以酈食其說齊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對答。”【毛夾批（漁眉批）：如此恐嚇，亦是下着。】權從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於左右，各執軍器，召鄧芝入。芝整衣冠而入。行至宮門前，衹見兩行武士，威風凜凜，各持鋼刀、大斧、長戟、短劍，直列至殿上。芝曉其意，並無懼色，昂然而行。【毛夾批：以前能有喜色，故此時能無懼色。】至殿前，又見鼎鑊內熱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視之，芝但微微而笑。【漁眉批： 總嚇不動。】近臣引至簾前，鄧芝長揖不拜。【毛夾批：妙。】【鐘眉批：使乎！使乎！】權令捲起珠簾，大喝曰：“何不拜！”芝昂然而答曰：“上國天使，不拜小邦之主。”【毛夾批（漁眉批）：以硬對硬。】【贄眉批： 使乎使乎，可人可人。】權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酈生說齊乎？可速入油鼎。”芝大笑曰：“人皆言東吳多賢，誰想懼一儒生。”【毛夾批：不但說自己不懼，反說東吳懼他，妙甚。】【漁眉批： 反說東吳懼他。妙甚。】權轉怒曰：“孤何懼爾一匹夫耶？”芝曰：“既不懼鄧伯苗，何愁來說汝等也？”權曰：“爾欲為諸葛亮作說客，來說孤絶魏嚮蜀，是否？”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為吳國利害而來。【毛夾批：不說為蜀，反說為吳，妙甚。】【漁眉批： 不說為蜀，反說為吳。妙絶。】乃設兵陳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毛夾批：又用激法。】【贄眉批： 妙妙！】【鐘眉批：開得好囗。】權聞言惶愧，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賜坐而問曰：“吳、魏之利害若何？願先生教我。”【贄眉批： 仲謀真如小兒，可發長者一笑。】【鐘眉批：囗囗（仲謀）真如小兒，可發一笑。】芝曰：“大王欲與蜀和，還是欲與魏和？”【毛夾批：妙在先問他主意。】權曰：“孤正欲與蜀主講和；【毛夾批：此句待他自說，妙甚。】【漁眉批： 待他自說，更妙。】但恐蜀主年輕識淺，不能全始全終耳。”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諸葛亮亦一時之俊傑；【漁眉批： 權欺阿鬥，鄧芝請出孔明，更妙。】蜀有山川之險，吳有三江之固。【毛夾批：上二語說吳、蜀人才，此二語說吳、蜀形勢。】若二國連和，共為唇齒，進則可以兼吞天下，退則可以鼎足而立。【毛夾批：此言與蜀和之利。】【贄眉批（鐘眉批： 至言至言），有理有理。】今大王若委贄稱臣於魏，魏必望大王朝覲，求太子以為內侍。如其不從，則興兵來攻，蜀亦順流而進取。【毛夾批：妙在又用一句硬話。】如此則江南之地，不復為大王有矣。【毛夾批：此言與魏和之害。】【贄眉批（鐘眉批）： 說得如此利害。】【漁眉批：又用一句硬話，言與魏和之害。】若大王以愚言為不然，愚將就死於大王之前，以絶說客之名也。”【毛夾批：答還說客一句，妙甚。】【贄眉批： 更妙。】【漁眉批：又答還說客一句，更妙。】言訖，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毛夾批：此等做法，卻是放刁，妙不可言。】【鐘眉批：妙。】權急命止之，請入後殿，以上賓之禮相待。權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與蜀主連和，先生肯為我介紹乎？”【毛夾批：反使孫權求他，妙不可言。】芝曰：“適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大王猶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於人？”【毛夾批：反是他作難起來。妙不可言。】【贄眉批： 說得更自入人。】【漁眉批：反作起難來，妙。】【鐘眉批：說得便自入人。】權曰：“孤意已决，先生勿疑。”【毛夾批：以孫權不决，故撩他此一句出來。】於是吳王留住鄧芝，集多官問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荊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處也？蜀有鄧芝，不辱其主；吳並無一人入蜀，以達孤意。”【毛夾批（漁眉批）：孫權亦用激法。】忽一人出班奏曰：“臣願為使。”衆視之，乃吳郡吳人，姓張，名溫，字惠恕，現為中郎將。權曰：“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毛夾批：又激他。】【漁眉批： 又激他一句。】溫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毛夾批：孫權不註意後主而註意孔明，使者之意亦不在後主而在孔明。】【贄眉批： 此人便有腐氣。】【漁眉批：孫權註意在孔明，使者之意亦在孔明。】【鐘眉批：此人便有怒氣。】權大喜，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毛夾批：以上按下東吳，以下再敘西蜀。】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奏後主【漁眉批： 此處再敘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禮，陛下當禮貌之，【毛夾批：不必用油鍋武士。】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靖，臣當徵南，平定蠻方，【毛夾批：便為七擒孟獲張本。】然後圖魏。【毛夾批：便為六出祁山張本。】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毛夾批：仍照顧先主伐吳之意。】可以復一統之基業也。”【漁眉批： 着着先定。】後主然之。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溫自以為得志，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禦宴待之。後主但敬禮而已。【毛夾批：說不出一句話。】【漁眉批： 衹此便知後主無能為也。】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捨。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不睦，今已晏駕。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並力破魏。望大夫善言回奏。”【毛夾批：鄧芝見吳主，不曾提起先主伐吳之事，卻於孔明對吳使補出。】【漁眉批： 衹此數語，言內言外包括盡矣。】張溫領諾。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毛夾批：孔明此日任其傲慢，不與計較，自是相體。】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衆官相送。孔明殷勤勸酒。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長揖，入席就坐。【毛夾批（漁眉批）：此人定是孔明約來。】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勑，現為益州學士。”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事否？”【毛夾批：此句笑今人則可，笑秦宓則不可。】【漁眉批： 笑今人則可，笑秦宓不可。】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鐘眉批：此人定是孔明約來，亦留侯之四皓也。】溫曰：“且說公何所學？”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傢，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覽。”【毛夾批：此等大話，我今亦聞之矣，但未是真有如秦宓者耳。】【贄眉批： 此人定是孔明約來，亦留侯四皓也。】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毛夾批：問得詼諧。】宓曰：“有頭。”【毛夾批：答亦詼諧。】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也。”【毛夾批：便將西蜀高擡。】【漁眉批： 便將西蜀高擡，妙。】溫又問：“天有耳乎？”【毛夾批：詼諧。】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九臯，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毛夾批：敏妙之極。】【贄眉批： 勝講學諸公多矣。】溫又問：“天有足乎？”【毛夾批：詼諧。】宓曰：“有足。《詩》雲：‘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毛夾批：敏妙之極。】【鐘眉批：勝講學諸公多多。】溫又問：“天有姓乎？”【毛夾批：詼諧。】宓曰：“豈得無姓！”【毛夾批：妙。】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毛夾批：妙。】【漁眉批： 答姓劉，更妙。】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劉，以故知之。”【毛夾批：天子為天之子，以子之姓，姓其父也。然則天子屢易姓，則天之姓亦屢易矣。】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毛夾批：日言君象，是言君在東吳也。】【漁眉批： 溫言君在東吳之意。】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毛夾批：又將西蜀抹倒東吳。】【贄眉批： 大通大通。】【鐘眉批：囗囗絶囗。】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既輕清而上浮，何以傾其西北乎？【毛夾批（漁眉批）：張溫之問天是詼諧，秦宓卻認真問起來，教他如何對答。】又未知輕清之外，還是何物？【毛夾批：此一句又問天之外，一發難對。】願先生教我。”張溫無言可對，【贄眉批： 無可奈何，衹得如此。】乃避席而謝曰：“不意蜀中多出俊傑！恰聞講論，使僕頓開茅塞。”孔明恐溫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間問難，皆戲談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何在唇齒之戲哉？”【毛夾批（漁眉批）：暗約秦宓來難倒了他，卻又自己收科，孔明真是妙人。】【贄眉批： 妙妙！】【鐘眉批：孔明妙。】溫拜謝。孔明又令鄧芝入吳答禮，就與張溫同行。張、鄧二人拜辭孔明，望東吳而來。
　　卻說吳王見張溫入蜀未還，乃聚文武商議。忽近臣奏曰：“蜀遣鄧芝同張溫入國答禮。”權召入。張溫拜於殿前，備稱後主、孔明之德，願求永結盟好，特遣鄧尚書又來答禮。權大喜，乃設宴待之。權問鄧芝曰：“若吳、蜀二國同心滅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豈不樂乎？”芝答曰：“天無二日，【毛夾批（漁眉批）：秦宓論天，鄧芝又論天。】民無二王。如滅魏之後，未識天命所歸何人。但為君者各修其德；為臣者各盡其忠：則戰爭方息耳。”【毛夾批（漁眉批）：鄧芝到底不弱，勝張溫多矣。】【贄眉批： 大通大通。】【鐘眉批：言甚利害。】權大笑曰：“君之誠款，乃如是耶！”【贄眉批： 此大作用，大姦詐也，何言老實乎？】【鐘眉批：何謂誠實？】遂厚贈鄧芝還蜀。自此吳、蜀通好。【毛夾批：自此一和之後，永不相伐，又是一大關目處。以上按下吳、蜀兩邊，以下接敘魏國一邊。】【漁眉批： 此係大關目處。】
　　卻說魏國【漁眉批： 又敘魏國。】細作人探知此事，火速報入中原。魏主曹丕聽知，大怒曰：“吳、蜀連和，必有圖中原之意也。不若朕先伐之。”於是大集文武，商議起兵伐吳。【毛夾批：頭醋不酸，衹怕二醋不辣。】此時大司馬曹仁、太尉賈詡已亡。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闊民稀，而欲用兵，未見其利。今日之計，莫若養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後用之，則吳、蜀方可破也。”【毛夾批：辛毗十年之說太遠，與賈詡、劉曄之諫伐吳不同。】【漁眉批： 辛毗之說太遠，與賈詡、劉曄不同。】丕怒曰：“此迂儒之論也。今吳、蜀連和，早晚必來侵境，何暇等待十年！”【贄眉批： 是。】即傳旨起兵伐吳。司馬懿奏曰：“吳有長江之險，非船莫渡。陛下必御驾親徵，可選大小戰船，從蔡、穎而入淮，取壽春，至廣陵，渡江口，徑取南徐：【鐘夾批：壽春，今屬南直隸壽州；廣陵，今揚州府；南徐，鎮江府。】此為上策。”【毛夾批：與曹操之屯兵赤壁又不同。蓋曹操既得荊州，故赤壁之兵欲從荊州渡江；今荊州已屬孫權，故淮上之軍欲從廣陵渡江。地勢既殊，局面亦異。】丕從之。於是日夜並工，造竜舟十衹，長二十餘丈，可容二千餘人；【毛夾批：此時好嚮鎮江看大竜舟也。】【贄眉批： 此時好嚮鎮江看竜船也，一笑一笑。】【漁眉批：比鎮江竜船大不同矣。】收拾戰船三千餘衹。魏黃初五年秋八月，會聚大小將士，令曹真為前部，張遼、張合、文聘、徐晃等為大將先行，許褚、呂虔為中軍護衛，曹休為合後，劉曄、蔣濟為參謀官。【毛夾批：劉曄此時何以不諫？】前後水陸軍馬三十餘萬，剋日起兵。封司馬懿為尚書僕射，留在許昌，凡國政大事，並皆聽懿决斷。【毛夾批（漁眉批）：便為司馬氏專權之兆。】
　　不說魏兵起程。卻說東吳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吳國。【漁眉批： 再敘孫權。】近臣慌奏吳王曰：“今魏王曹丕親自乘駕竜舟，提水陸大軍三十餘萬，從蔡、穎出淮，必取廣陵渡江來下江南，甚為利害。”孫權大驚，即聚文武商議。顧雍曰：“今主上既與西蜀連和，可修書與諸葛孔明，令起兵出漢中，以分其勢。【毛夾批（漁眉批）：為下文趙雲取陽平關伏綫。】一面遣一大將，屯兵南徐以拒之。”【贄眉批： 是。】權曰：“非陸伯言不可當此大任。”雍曰：“陸伯言鎮守荊州，不可輕動。”【毛夾批：丕之不取荊州，想亦為陸遜在彼之故。】【贄眉批： 是。】【鐘眉批：顧雍老成。】權曰：“孤非不知，奈眼前無替力之人。”【毛夾批（漁眉批）：孫權慣用激將法。】言未盡，一人從班部內應聲而出曰：“臣雖不纔，願統一軍以當魏兵。若曹丕親渡大江，臣必主擒以獻殿下；若不渡江，亦殺魏兵大半，今魏兵不敢正視東吳。”權視之，乃徐盛也。【毛夾批：守南徐，恰好用着姓徐的。】權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帶，孤何憂哉！”遂封徐盛為安東將軍，總鎮都督建業、南徐軍馬。盛謝恩，領命而退；即傳令教衆官軍多置器械，多設旌旗，以為守護江岸之計。【毛夾批：其地曰徐，其將曰徐，其用兵亦不疾而徐。】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托將軍，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將軍何不早發軍馬渡江，於淮南之地迎敵？直待曹丕兵至，恐無及矣。”【毛夾批（漁眉批）：與韓當、周泰不服陸遜仿佛相似。】【贄眉批： 極是。】盛視之，乃吳王侄孫韶也。韶字公禮，官授揚威將軍，曾在廣陵守禦；年幼負氣，極有膽勇。【毛夾批：陸遜以年少，人不服他；孫韶亦以年少，不肯服人。】盛曰：“曹丕勢大，更有名將為先鋒，不可渡江迎敵。待彼船皆集於北岸，吾自有計破之。”【毛夾批：與陸遜候先主移營仿佛相似。】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軍馬，更兼深知廣陵路勢，吾願自去江北，與曹丕决一死戰。如不勝，甘當軍令。”【贄眉批： 此子大通。】盛不從，韶堅執要去。盛衹是不肯，韶再三要行。盛怒曰：“汝如此不聽號令，吾安能製諸將乎？”叱武士推出斬之。【毛夾批（漁眉批）：如韓信之欲斬樊噲。】刀斧手擁孫韶出轅門之外，立起皂旗。韶部將飛報孫權。權聽知，急上馬來救。樊噲是相國來救，【毛夾批：孫韶卻是君王自救。】武士恰待行刑，孫權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孫韶。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廣陵，深知地利；不就那裏與曹丕廝殺，直待他下了長江，東吳指日休矣！”【毛夾批（漁眉批）：孫韶有終軍、宗愨之風。】【贄眉批： 亦是一見，央快可取。】權徑入營來。徐盛迎接入帳，奏曰：“大王命臣為都督提兵拒魏；今揚威將軍孫韶不遵軍法，違令當斬，大王何故赦之？”權曰：“韶倚血氣之壯，誤犯軍法，萬希寬恕。”盛曰：“法非臣所立，亦非大王所立，乃國傢之典刑也。若以親而免之，何以令衆乎？”【毛夾批（漁眉批）：徐盛有穰苴、孫武之風。】【贄眉批： 好個徐盛。】【鐘眉批：徐盛有（理）。】權曰：“韶犯法，本應任將軍處治；奈此子雖本姓俞氏，然孤兄甚愛之，賜姓孫；於孤頗有勞績。今若殺之，負兄義矣。”【毛夾批（漁眉批）：孫權篤於兄弟，與曹丕不同。】盛曰：“且看大王之面，寄下死罪。”權令孫韶拜謝。韶不肯拜，厲聲而言曰：“據吾之見，衹是引軍去破曹丕，便死也不服你的見識。”【毛夾批：可謂強項將軍。】【贄眉批： 韶是硬漢，不以成敗論可也。】【漁眉批：少年性格寫得盡情。】【鐘眉批：孫紹志亦可取，勿以成敗論也。】徐盛變色。權叱退孫韶，謂徐盛曰：“便無此子，何損於兵？今後勿再用之。”【毛夾批（漁眉批）：善於調停。】【贄眉批： 吳主亦通。】言訖自回。是夜，人報徐盛說：“孫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潛地過江去了。”盛恐有失，於吳王面上不好看，乃喚丁奉授以密計，引三千兵渡江接應。【毛夾批：徐盛亦得體，若棄韶而不救，便不成大將矣。】【贄眉批： 好個徐盛。】【漁眉批：若棄韶而不救，便不成大將矣。】
　　卻說魏主駕竜舟至廣陵，前部曹真已領兵列於大江之岸。曹丕問曰：“江岸有多少兵？”真曰：“隔岸遠望，並不見一人，亦無旌旗營寨。”【毛夾批（漁眉批）：與朱桓之在濡須仿佛相似。】丕曰：“此必詭計也。朕自往觀其虛實。”於是大開江道，放竜舟直至大江，泊於江岸。船上建竜鳳日月五色旌旗，儀鑾簇擁，光耀射目。【毛夾批：此等竜舟，衹好去汨羅江吊屈原耳。】【漁眉批： 此等竜舟賞端陽真暢。】曹丕端坐舟中，遙望江南，不見一人，回顧劉曄、蔣濟曰：“可渡江否？”曄曰：“兵法實實虛虛。彼見大軍至，如何不作整備？陛下未可造次。且待三五日，看其動靜，然後發先鋒渡江以探之。”【毛夾批（漁眉批）：畢竟劉曄把細。】【鐘眉批：曄奏得慎重之法。】丕曰：“卿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於江中。當夜月黑，【毛夾批：將寫霧，先寫月。】軍士皆執燈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晝。遙望江南，並不見半點兒火光。【毛夾批：連寫燈火火光，正（漁眉批：）為後文火攻點染。】丕問左右曰：“此何故也？”近臣奏曰：“想聞陛下天兵來到，故望風逃竄耳。”丕暗笑。及至天曉，大霧迷漫，對面不見。【毛夾批：既寫月黑，又寫霧天。與曹操舞槊之月，孔明藉箭之霧，前後閑閑相映。】【漁眉批： 與孔明藉箭之霧閑閑相對。】須臾風起，霧散雲收，望見江南一帶，皆是連城：城樓上槍刀耀日，遍城盡插旌旗號帶。頃刻數次人來報：“南徐沿江一帶，直至石頭城，一連數百裏，城郭舟車，連綿不絶，一夜成就。”【毛夾批：如海市蜃樓之不測。】曹丕大驚。【毛夾批：讀者見之亦吃一驚。】原來徐盛束縛蘆葦為人，盡穿青衣，執旌旗，立於假城疑樓之上。【毛夾批：假城疑樓，衹用假人守把。妙。】【漁眉批： 如海市蜃樓之不測。而假城假樓，又用假人守把。妙甚。】魏兵見城上許多人馬，如何不膽寒。【鐘眉批：鬼神莫測。】丕嘆曰：“魏雖有武士千群，無所用之。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圖也！”【毛夾批：然則特地到此，衹當竜舟一樂。】正驚訝間，忽然狂風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濺濕竜袍，大船將覆。【漁眉批： 竜舟、竜袍如此銷繳好沒興。】曹真慌令文聘撐小舟急來救駕。竜舟上人立站不住。文聘跳上竜舟，負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忽流星馬報道：“趙雲引兵出陽平關，徑取長安。”【毛夾批：與曹操在赤壁時聞馬騰消息，一虛一實，前後又閑閑相映。】【漁眉批： 與曹操在赤壁時聞馬騰消息相映。】丕聽得，大驚失色，便教回軍。衆軍各自奔走。背後吳兵追至。丕傳旨教盡弃御用之物而走。竜舟將次入淮，忽然鼓角齊鳴，喊聲大震，刺斜裏一彪軍殺到：為首大將乃孫韶也。魏兵不能抵當，折其大半，淹死者無數。【毛夾批：少年負氣，未嘗誤事，與近日少年不同。】【贄眉批： 方遂其志。】【漁眉批：孫韶可為有志者事竟成。】【鐘眉批：如此方遂孫韶之志。】諸將奮力救出魏主。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裏，淮河中一帶蘆葦，預灌魚油，盡皆火着；【毛夾批：前徐盛所授之計，至此始見。】順風而下，風勢甚急，火焰漫空，截住竜舟。【毛夾批：曹操之火背後燒來，曹丕之火當面截住，便是着急。】丕大驚，急下小船傍岸時，竜舟上早已火着。【毛夾批：此時十衹竜舟已化作十條火竜矣。】【漁眉批： 此時竜舟已化作火竜矣。】丕慌忙上馬。岸上一彪軍殺來；為首一將乃丁奉也。張遼急拍馬來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毛夾批：可與太史慈報仇。】卻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軍無數。背後孫韶、丁奉奪得馬匹、車仗、船衹、器械不計其數。魏兵大敗而回。【鐘眉批：韶心當大快矣。】吳將徐盛全獲大功，吳王重加賞賜。張遼回到許昌，箭瘡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話下。【毛夾批：以上按下東吳，以下（漁眉批：）再敘西蜀。】
　　卻說趙雲引兵殺出陽平關之次，忽報丞相有文書到，說益州耆帥雍闓結連蠻王孟獲，起十萬蠻兵，侵掠四郡；因此宣雲回軍，令馬超堅守陽平關，丞相欲自南徵。【毛夾批：南蠻消息卻從趙雲一邊聽得，絶妙接筍。】【漁眉批： 蠻兵卻從趙雲一邊聽得，絶妙接筍。】趙雲乃急收兵而回。此時孔明在成都整飭軍馬，親自南徵。正是：
　　方見東吳敵北魏，又看西蜀戰南蠻。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秦宓不怕張溫羞死，鄧芝不管孫權惱殺，西蜀之人亦大橫哉！
　　天果有頭、目、手、足乎？若說是無，秦宓說得有理，若說是有，秦宓說得無憑。莫便被他哄殺也，亦衹為姓劉二字張本耳，勿認真也，認真卻被秦宓笑人。
　　孫韶原不曾誤事，徐盛何執拗如此，可惡可惡。或日：此徐盛激將之法也。未知和尚笑曰：此等議論，正吳人所謂屁香者也。嗚呼！今日讀史之人，誰一人非屁香者乎？
　　孫韶好，徐盛好，孫權也好。然孫韶即不能成功其志，自是可取。正不必以成敗論也。】
　　【鐘敬伯總評： 天那有頭、目、手、足？秦宓言雖有理，事實無憑，然其引詩大趣也。更妙者，天子姓劉知天姓劉之解。從來儒者說天話，此人可謂談夭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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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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