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87節:北京城雜憶(10)      蕭乾 Xiao Qian

  十、市 格
  1928 年鼕天,我初次離開北京,遠走廣東。臨行,一位同學看見我當時穿的是雙舊布鞋,就把他的一雙皮鞋送了我,並且說:"穿上吧,腳底沒鞋窮半截。去南方可不能給咱們北京丟人現眼!"多少年來,我常想起他那句話:可不能給咱們北京丟人現眼。真是飽含着
  一個市民的榮譽感。
  在美國旅遊,走到一個城市,有時會有當地人士白盡義務開着自己的車來導遊。1979 年在費城,我就遇見過這麽一位。她十分熱情地陪我們遊遍了市內各名勝和獨立戰爭時期的遺跡。當我們嚮她表示謝意時,她意味深長地回答說:"我傢幾代都住在這兒,我愛這個城市,為它感到自豪。我能親自把這個偉大的城市介紹給你們,對我來說是莫大的快樂。"
  1983 年我去新加坡訪問,參觀市容的那天,年輕的鬍君站在遊覽車駕駛臺旁,手持喇叭嚮大傢介紹說:"現在大傢就要看到的是新加坡共和國的城市建設。"語氣間充滿了自豪感。他不斷指着路旁的建築說:"在英國殖民時代這原是……現在是共和國的……"從他的介紹中,我覺出這個青年對自己國傢的榮譽感。
  人有人格,國有國格,一座城市也該有它的市格。近來北京進行的文明語言、禁止吐痰等活動,無非就是要樹立起我們這座偉大城市的高尚市格。北京確實不是座一般的城市,而是舉世矚目的歷史名城,是十億人民的第一扇櫥窗,是我們這個民族有沒有出息、究竟有多大出息的標志。每當公衆場所敦促市民註意什麽時,過去常寫上"君子自重"。這是大有分量的四個字呀!
  從客觀上說,北京的變化確實大得驚人。這幾年光居民樓蓋了多少幢啊!可是我感到少數市民精神面貌的改變卻大大落後於物質上的變化。就拿我所住的這幢樓來說吧,包括我們在內,不少人過去都住過大雜院,如今總算住上有起碼現代化設施的樓房了。這樓從落成到現在
  纔兩年多,可是樓下的門窗早就給自行車什麽的撞得七零八碎,修一回再撞破一回。上下十二層樓,本來樓道都安有電燈,偷泡子呀,拔電綫呀,如今幹脆成了一片黑暗世界。有人主動做了衛生值日牌,傳不上幾天就沒影兒了。有好心人自告奮勇打掃樓梯,剛掃完,就有專喜歡一路嗑着瓜子上樓的人,毫無心肝地把樓梯又糟踏得不像個樣子。
  1949 年以後,咱們這座古城也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現在看來,換骨(城市建設 ) 固然不易,城墻得一截截地拆,大樓得一層層地蓋;可脫胎(改變社會風氣和市民的精神面貌 ) 更要睏難。
  然而那正是市格的靈魂。
  一九八五年
  東 車 站
  太不起眼了,那紅白相間像塊點心的街角建築,四周開的盡是些五花八門的店鋪。樓頂橫着一塊招牌:東城區工人俱樂部。它是那麽庸常、一般。年輕的路人不會多照顧它一眼。
  它已報廢許多年了。它的輝煌早就歸了北京站--如今又有了輝煌的西站。然而當年的東車站可威風凜凜,是北京的大門口。不論是張作霖還是吳佩孚,誰占了它就占了北京(平)。這地方冠蓋往來,每日頻繁。大帥們出入,東車站就得戒嚴,腰間挎着盒子炮、槍上刺刀的勇士們,黑壓壓一站就是一大片。
  東車站也是我生命的一個起點。一九二七年鼕天,我就是從這裏隨好友趙澄啓程,奔嚮我那"夢之𠔌"的。一九三五年我又是從這裏踏上人生徵途,開始記者生涯的。
  最令人激動的莫如從南方坐火車北歸時,車過豐臺站,轉眼就望到東便門的角樓了。那時心激動得就跳蹦起來,溫暖得像見了久別的親人。這當兒,性急的旅客就開始從高架上取箱籠,年輕的媽媽就趕忙整理娃娃的奶品衣物,趴在窗口等着將出現在站臺上的爸爸。
  對於我,東車站總像座碼頭。從這裏,我乘孤舟漂嚮社會,漂嚮人間。它曾載過我的歡樂,也馱過我的悲哀。
  一九三五年七月,我就曾搭乘開往天津的一列車去《大公報》走馬上任。直到一九三六年秋天調滬之前,我每月必來北平為《文藝》開一次別開生面的編委會。或在前門外的一傢飯店,或是在來今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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