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八十五回　劉先主遺詔托孤兒　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高祖斬白帝子而創業，光武起白水村而中興，先主入白帝城而托孤，二帝始於白，一帝終於白，正合李意白字之義。自桃園至此，可謂一大結局矣。然先主之事自此終，孔明之事又將自此始也。前之取西川、定漢中，從草廬三顧中來。後之七擒孟獲、六出祁山，從白帝托孤中來。故此一篇，在前幅則為煞尾，在後幅則又為引頭耳。 　　觀先主托孤之語，而知其不以伐吳為重，終以伐魏為重矣。其曰“君纔十倍曹丕”，何以不曰十倍孫權乎？蓋以與漢為 仇者魏耳，與我為對者曹氏耳。其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自取之”，猶雲能討賊則輔之，不能討賊則取之也。重在討賊，故不重在嗣位，此前後出師之表，所以不能已歟？ 　　先主教太子之言，已知太子之無用也。何也？劉禪固不能為大善，亦不能為大惡者也。不能為大善，則但勉之以小善而已；不能為大惡，則但戒之以小惡而已。先主梟雄之才，其權謀通變，料非其子之所能學，故曰：汝父德薄不足效。知子莫若父，然哉！然哉！ 　　或問先主令孔明自取之，為真話乎，為假語乎？曰：以為真，則是真；以為假，則亦假也。欲使孔明為曹丕之所為，則其義之所必不敢出，必不忍出者也。知其必不敢，必不忍，而故令之聞此言，則其輔太子之心愈不得不切矣。且使太子聞此言，則其聽孔明，敬孔明之意愈不得不肅矣。陶謙之讓徐州，全是真不是假；劉表之讓荊州，半是假半是真。與先主之遺命，皆不可同年而語。 　　圖事之法，與弈棋同。有同此一着，而用之於前則妙，用之於後則失者。如張耳勸陳涉立六國後，便是妙着；酈生勸高帝立六國後，便是失着。先後之勢異耳。劉曄先言蜀可伐，後言蜀不可伐，一在曹操初破張魯之時，一在魏兵留守漢中之後也。劉曄先言吳可伐，後言吳不可伐，一在先主初下江東之時，一在陸遜大破蜀兵之後也。劉曄可謂知弈矣。 　　伊尹三聘，孔明三顧，孔明一伊尹也。呂望釣魚，孔明觀魚，孔明一呂望也。或謂孔明輔蜀在乃翁手中拿班，又在乃郎手中拿班，似乎妝腔太甚。不知不如此，則師相之體不尊；師相之體不尊，則這不聽計不從矣。嗟乎，孔明豈得已哉！ 　　曹丕以三路取吳，以五路取蜀，讀至此必謂有一場大廝殺在後。不意三路則一戰而即退，五路則不戰而自解，虎頭蛇尾，可發一笑。有此省力之事者，亦以省力之筆傳之。三路之中，兩路虛寫，惟濡須之兵用實寫；五路之中，四路虛寫，惟鄧芝之使用實寫。又魏之侵吳，吳之禦魏，但敘曹丕，不敘孫權；魏之侵蜀，蜀之禦魏，既敘曹丕、司馬懿，又敘後主、孔明。或詳或略，各各不同，尤見筆法之妙。】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毛夾批（漁眉批）：補照前文。】先主嘆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毛夾批：又照應八十一回中語。】今有何面目復回成都見群臣乎！”【鐘眉批：悔之晚矣。】遂傳旨就白帝城住紮，將館驛改為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毛夾批：又總點前文。】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毛夾批：黃權下落，但在先主一邊聽得。妙。】【漁眉批： 黃權下落，此處敘明。】陛下可將彼傢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傢屬？”仍給祿米以養之。【毛夾批：先主之待黃權，勝於曹丕之待於禁。】【漁眉批： 仁恕有禮，君道備矣。】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絶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毛夾批：此正體貼先主之意。】【漁眉批： 體貼先主之意。】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為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為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毛夾批（漁眉批）：不受爵，還有可取。】【鐘眉批：權、丕相信至此，亦甚難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傢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傢小也。”【毛夾批：權若能死，尤為相信。】【贄眉批： 君臣相信至此，亦甚難得。】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 　　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堪嘆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贄眉批： 黃權不能一死，遂惹人議論直至於今，不知議論黃權者復肯死否也。】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纔，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毛夾批：不說主上，而說臣下，亦是不好說得曹丕耳。】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衹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毛夾批（漁眉批）：賈詡可謂知己知彼。】【贄眉批： 如賈詡者，可謂知彼知己矣。】【鐘眉批：賈詡知彼知己。】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毛夾批：曹丕能料蜀兵之必敗，而不能料魏兵之不勝，亦衹見得別人，不曾見得自己。】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製，陸遜多謀，必有準備。”【毛夾批（漁眉批）：劉曄之見，不在賈詡之下。】【贄眉批： 劉曄亦通。】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毛夾批：照應前文。】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纍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毛夾批：劉曄前後兩樣說法，實有兩樣解說，不似今人之首鼠兩端，反復不定也。】【鐘眉批：劉曄亦通。】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復言。”遂引禦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毛夾批：東吳三路兵卻藉探馬口中敘來，省筆之法。】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鐘眉批：此皆利害之言。】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毛夾批（漁眉批）：為後文戰敗曹仁張本。】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衆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雲：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毛夾批：此論主客之異。】今曹仁千裏跋涉，人馬疲睏；【毛夾批：此論勞逸之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毛夾批：此論形勢之異。】以逸待勞，以主製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毛夾批：三句分頂上文。】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毛夾批（漁眉批）：預為曹丕自來伏筆。】【鐘眉批：朱桓識兵法，便囗囗（以）逸囗囗（代勞）所勝囗。】於是傳令，教衆軍偃旗息鼓，衹作無人守把之狀。【毛夾批：桓亦能軍。】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竪。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毛夾批：忽然有人，寫得突兀。】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毛夾批（漁眉批）：是東吳一勝。】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毛夾批（漁眉批：是東吳再勝。）○此一路交鋒，卻用實寫。】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毛夾批：此一路交鋒月虛寫，妙。】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毛夾批：此一路交鋒亦用虛寫，妙。】【漁眉批： 此二路交鋒俱用虛寫，妙。】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嘆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毛夾批：與先主不聽孔明大同小異。】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毛夾批：吳、魏不和，此大關目處。○以上按下吳、魏，（漁眉批：）以下再敘西蜀。】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毛夾批：一病經年。】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愈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竜榻之上。【毛夾批：將寫夢，先寫臥；將寫見鬼，先寫厭見人。】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衹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毛夾批（漁眉批）：宛然夢中之語。】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為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毛夾批：忽曰鬼，忽曰神，忽稱君臣，忽稱哥弟，宛然夢中所聽之語。】【漁眉批： 寫得真情。】【鐘眉批：人死魂升魄降，惟忠義之人雖死猶生，或見形，或聞聲，理有固然，不可不信。】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毛夾批：直待夢覺，方知是夢，寫來如畫。】【漁眉批： 先主臨終不見劉禪，與曹操臨終不見曹丕仿佛相似。】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毛夾批：直待知夢，方始知時，寫來如畫。】先主嘆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毛夾批：先主在白帝而劉禪在成都，與曹操在洛陽而曹丕在鄴郡，臨終之時父子皆不相見，仿佛相似。】 　　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竜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竜榻之側。【毛夾批：自起兵伐吳以來，至此已有兩年之別。】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毛夾批：以三顧始，以托孤終，三顧之禮為自己下定錢，托孤之請又為兒子下定錢。】【漁眉批： 以三顧始，以托孤終，以情以禮，可法。】言訖淚流滿面。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竜體，以副下天之望。”先主以目遍視，衹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毛夾批：百忙中忽論馬謖人才，極似閑話，不知後來卻是要緊話。】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毛夾批（漁眉批）：早為九十六回伏綫。】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嘆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毛夾批（漁眉批）：與孫權學問相似。】聖人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毛夾批：臨終之時，更不提起東吳，衹說曹賊，則伐吳之舉，亦悔之矣。】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毛夾批：既自教之，又欲孔明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竜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毛夾批（漁眉批）：鄭重其語，不即說出，又作一頓。】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纔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毛夾批：獨以曹丕比較，是以伐魏為重也。】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纔，君可自為成都之主。”【毛夾批：宛似劉表讓荊州之語。○人疑此語乃先主所以結孔明之心，吾謂此語乃深知劉禪之無用也。】【贄眉批： 衹此一語，便壓孔明之魄。玄德真姦雄哉！】【漁眉批： 在不知者，謂先主結孔明之心；在知者，深明劉禪之無用也。】【鐘眉批：真實不囗（欺）之言。】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毛夾批：衹吩咐二子，連三子俱吩咐在內。】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先主謂衆官曰：“朕已托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毛夾批：此處方及衆官。】【鐘眉批：玄德善為其後。】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漁眉批： 衹兩言而有信，敘盡情誼，說盡悲楚。】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吾子，勿負朕言。”【毛夾批：一番保阿鬥，一番奪阿鬥，與別將不同，故又特囑之。】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又謂衆官曰：“卿等衆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毛夾批：此句又極周至。○看他以上歷歷吩咐衆官之言，無一語及私，與曹操不同。】【贄眉批： 細看此等舉動，玄德可謂善為其後者矣。畢竟是個英雄。】【漁眉批： 臨終周到如此。】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後杜工部有詩嘆曰： 　　蜀主窺吳嚮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翠華想象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毛夾批：前解。首句如疾雷破山，何等聲勢；次句如落日掩照，何等蒼涼；三處寫當年；四實嘆今日也。山外安覓翠華，意中卻有；寺中舊為玉殿，目下卻無。是無是有，是有是無，二語閃爍不定。翠華玉殿，又極聲勢；空山野寺，又極蒼涼。衹一句中，上下忽變，真是異樣筆墨。】古廟杉鬆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毛夾批：後解。翠華玉殿，既不可見，所見惟古廟存焉。而昭烈故天子也，以天子而有廟，必也玄堂太室，所謂振鸞來賓，和鸞至止者也，而今乃巢水鶴耳。以天子之廟而有祭，必也八佾九獻，所謂群公執爵，髦士奉璋者也，而今乃走村翁耳。祠屋近是一樣水鶴杉鬆，祭祀同是一樣村翁伏臘，非幸其君臣一體，正蕩其君臣無別也。○少陵為依嚴武而入蜀，蜀主為伐孫權而窺吳。後人所經，前人亦經焉；後人所止，前人亦止焉。後人吊前人，後人復吊後人。不獨玉殿翠華，徒勞想象；抑且空山野寺，亦屬虛無。蜀主與武侯同盡，千載莫辨君臣；村翁與水鶴俱湮，一時何分人物。昔年白帝托孤，已作英雄往事；今日蜀中懷古，豈非文士空花。吾於此詩，得禪理矣。】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孔明率衆官奉梓宮還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詔曰：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可以服人。【贄眉批（鐘眉批）： 千古至言。】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至囑！至囑！ 　　群臣讀詔已畢。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漢統。”乃立太子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加諸葛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葬先主於惠陵，謚曰昭烈皇帝。【毛夾批：昭者，光也；烈者，武也。（漁眉批：）隱然以光武比之。】尊皇后吳氏為皇太後；謚甘夫人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謚為皇后。升賞群臣，大赦天下。【毛夾批：以上按下西蜀，以下再敘魏國。】 　　早有魏軍探知此事，報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劉備已亡，朕無憂矣。何不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毛夾批：伐吳不剋；卻想伐蜀，是諺所云“東邊不着西邊着”也。】【漁眉批： 伐吳不剋，又想伐蜀，所云：“東邊不着西邊着”也。】賈詡諫曰：“劉備雖亡，必托孤於諸葛亮。亮感備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倉卒伐之。”【毛夾批：與劉曄諫伐吳一般見識。】【鐘眉批：賈詡大通。】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衆視之，乃司馬懿也。【毛夾批：司馬懿慣與蜀兵對頭，卻於此處早伏一筆。】【贄眉批（鐘眉批）： 來了。】丕大喜，遂問計於懿。懿曰：“若衹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須用五路大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毛夾批：伐吳用三路，伐蜀用五路。三路出曹丕之意，五路出司馬之謀，前後相對。】【漁眉批： 伐吳用三路者，曹丕之意；伐蜀用五路者，司馬之謀。】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書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也。【毛夾批：先主用沙摩柯，今司馬亦欲用軻比能，正與前文照應。】再修書遣使賫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嶲【鐘夾批：越嶲，郡名，今隸鬆藩軍民府；永昌，地名，今屬建昌；牂牁、益州，俱郡名。】四郡，以擊西川之南，此二路也。【毛夾批（漁眉批）：早為後文七擒七縱張本。】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徑取涪城，此三路也。【毛夾批：以上三路俱是客兵。先言西路南路，而後及東路，先其近者，而後其遠者也。】又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鐘夾批：上庸，今屬湖廣鄖陽竹山縣。】兵十萬，西攻漢中，此四路也。【毛夾批：此一路用蜀中降將，雖是主兵，亦屬客兵，猶之以蜀攻蜀耳。】然後命大將軍曹真為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此五路也。【毛夾批：末一路方用自傢之將，自傢之兵。】【鐘眉批：五路夾攻雖捷，然竟上不得孔明腳手。】共大兵五十萬，五路並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丕大喜，隨即密遣能言官四員為使前去；又命曹真為大都督，領兵十萬，徑取陽平關。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鐘夾批：冀在北直隸真定冀州之地；徐在南直隸徐州之地；合淝，南直隸廬州之地。】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毛夾批：百忙裏又補敘別將，筆法周密。〇以上按下魏國，以下再接西蜀。】【漁眉批： 以下再敘西蜀。】 　　卻說蜀漢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毛夾批：閑閑總點一句。】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后，孔明與群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七歲，可納為正宮皇后。”後主即納之。【毛夾批：若論桃園結義，則兩人當是兄妹。然異姓為婚，原不礙也。非若吳孟子、管狐姬之類。】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真為大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毛夾批：魏兵此為第五路，蜀卻以此為第一路。】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毛夾批：魏以此為第四路，蜀卻以此為第二路。】第三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毛夾批：衹有第三路彼此相同。】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毛夾批：魏以此為第二路，蜀卻以此為第四路。】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毛夾批：魏以此為第一路，蜀卻以此為第五路。○魏意以客兵為助，重在客兵。蜀報以魏兵為主，重在魏兵。故前後次序各各不同。別處敘事，或一邊實寫，一邊虛寫，此處獨兩邊皆詳敘一番，又換一樣筆法。】【漁眉批： 此處詳敘一番，又換一樣筆法。】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丞相，【毛夾批：報後主用實寫，報孔明用虛寫。就詳敘中又一虛一實。】丞相不知為何，數日不出視事。”【毛夾批：奇絶，令人猜測不出。】後主聽罷大驚，【毛夾批：不但後主驚，讀者至此亦驚。】即差近侍賫旨，宣召孔明入朝。【毛夾批：第一日差近待宣召。】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毛夾批：奇絶，令人猜測不出。】【鐘眉批：丞相不出，其謀已定。】後主轉慌；【毛夾批：不但後主慌，讀者至此亦慌。】【漁眉批： 不但後主驚，讀者亦驚。奇絶。】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榻前告此大事。【毛夾批：第二日差大臣往告。】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毛夾批：奇絶，令人猜測不出。】【漁眉批： 稱宣詔，而又往告，再後不肯放入。奇絶，真令人不解。】杜瓊曰：“先帝托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毛夾批：不說真病，竟說他推病，衹在不肯放入上猜出。】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嘆息而回。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候。【毛夾批：第三日多官往候。】從早至晚，又不見出。【毛夾批（漁眉批）：奇絶，令人猜測不出。】多官惶惶，衹得散去。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啓奏皇太後。太後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托之意也！我當自往。”【毛夾批：故作驚人之筆，以顯下文孔明之奇。】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見。【毛夾批：董允頗有見識。】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未遲。”【毛夾批：請入太廟問之，是重之以先帝之靈也。皆故作驚人之筆，以顯下文孔明之奇。】【漁眉批： 故作驚人之筆，以顯孔明用計之奇。】太後依奏。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毛夾批：第四日御驾親臨。】【漁眉批： 御驾親臨，與先主當日親造草廬相似。】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衹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鐘眉批：正為百官囗囗兵機。】後主乃下車步行，【毛夾批：與先主親造草廬相似。】獨進第三重門，【毛夾批：過了第三日，又過三重門，與先主三顧草廬相似。】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毛夾批（漁眉批）：與草廬中高臥相似。】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毛夾批：與先主階前立候相似。】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毛夾批：觀魚者，觀吳也。】後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毛夾批（漁眉批）：奇絶妙絶，真是出人意表。】【贄眉批： 神矣。】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為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毛夾批：孔明之意，衹致意在第三路。】【鐘眉批：孔明神囗（矣）化矣。】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托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衆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泄漏於人？【毛夾批：先言自己托病不出、不與衆官議事之故。】【贄眉批： 老臣知兵，真有鬼神不測之機。可敬，可敬。】【鐘眉批：囗（老）臣知囗，真有鬼神不測之機。】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為神威天將軍，【毛夾批：“神威天將軍”名色甚奇。覺“宇宙大將軍”之稱，不足為怪矣。○忙中帶補馬超一邊事，妙甚。】【漁眉批： 寫馬超神威天將軍，言不誣也。】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毛夾批：一嚮單寫子竜、漢升等戰功，馬超頗覺冷落，於此處用之，功卻不小。】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為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見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又不足憂矣。【毛夾批：此處用着魏延，魏延亦不冷落。】【漁眉批： 此一路用魏延疑兵之計，更妙。】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毛夾批：托孤時事，卻與此處補出。】臣已作一書，衹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毛夾批（漁眉批）：此處用着李嚴，方知托孤時同受遺命不為無謂。】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毛夾批：此處又用子竜，卻不用戰而用守，又是一樣用法。】【漁眉批： 用子竜不戰而守，又一樣用法。】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贄眉批（鐘眉批）： 此為觀魚乎哉？】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於緊要之處，為各路救應。【毛夾批：又總用興、苞二將，佈置周密。】【漁眉批： 佈置周密。】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毛夾批：又說明衆人不知之故。】【漁眉批： 主見得定。】衹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毛夾批：孔明意中卻以孫權一路為第五路，似以此一路為輕。】【贄眉批： 料敵如神。】【鐘眉批：料敵如神。】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徑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毛夾批：孔明意中，又以孫權一路為第一路，卻又以此一路為重。】【漁眉批： 意在此一路為輕，又卻此一路為重。】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後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憂哉！”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毛夾批：連日受恐，此數杯酒衹算壓驚。】【漁眉批： 此酒衹算壓驚。】送後主出府。衆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了孔明，上禦車回朝。衆皆疑惑不定。【毛夾批：不知葫蘆裏賣甚藥。】孔明見衆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毛夾批：不曾吃酒亦有春色，如此人者不可不與飲酒，然惟如此人者可不與飲酒。】【贄眉批（鐘眉批）： 亦復有此一人。】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為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毛夾批：不用鄧芝問孔明，先用孔明問鄧芝以試之，妙甚。】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為唇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毛夾批：正合着“東和孫權”一語。】【贄眉批（鐘眉批）：此隆中老主意也。】【漁眉批：一句正合着“東和孫權”一語。】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丞相欲其人何為？”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吳之任，非公不可！”【毛夾批：妙在待他自說出來，然後教他去。】【漁眉批：妙在待他自說出來，方使之去。】芝曰：“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準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 　　吳人方見幹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 　　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玄德托孤數語，人以為誠語，予特以為姦雄之言也。有此數語，孔明縱姦如莽、操，亦自動手腳不得矣，況孔明又原忠誠不二者乎？ 　　孔明固為算無遺策，但拿班也是第一手。先前草廬三顧，已在他父親面前拿過班矣；今復觀魚不出，又在他兒子面前拿班。做軍師的直是這樣貴重！雖然，不如此，又言不聽計不從，衆人多口矣。也是沒奈何耳，豈得已哉！】 　　【鐘敬伯總評： 先主托孤真實不欺，即稍肫懇者，亦自感動，況忠誠如孔明乎！宜其有以報知遇之恩也。 　　孔明觀魚不出，早將神機妙算，俱已辦卻。大抵善幹事者，深謀遠慮，斷不淺露如此。】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 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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