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為了靈魂的自由:我所見到的村上春樹(1)      林少華 Lin Shaohua

  這麽說不知是否有些誇張——作為日本的文化人,恐怕還沒有誰能像時下的村上春樹這樣在中國有這麽高的知名度、這麽大的影響力、這麽多的“知音”以至“村上迷”。川端康成一再絮叨的櫻花富士山也好,三島由紀夫極力渲染的金閣寺也好,都比不上幾乎沒有典型日式道具的村上小說那麽讓人對日本文學以至日本産生興趣。對村上本人的興趣就更不用說了。遺憾的是村上這個人特別喜歡玩“失蹤”,出道三十年來拒絶上電視,拒絶登臺講演,拒絶文學刊物( 這方面也極有限 )以外的媒體采訪。總之與衆不同,大凡出頭露面燈紅酒緑風風光光的活計他都惟恐躲之不及,而寧願獨自歪在自傢陽光暖洋洋的檐廊裏逗貓玩。還時不時索性一走了之——跑去外國一住幾年。別說我國駐日記者,就是日本記者也難覓其蹤( 曾有一個記者一路打聽着從日本追到希臘找他給某啤酒廠傢做廣告,他當然一口回絶,說他不相信別人會跟着他大喝特喝那個牌子的啤酒 )。所以,國內一些媒體和讀者知道我此次東渡,一再求我采訪村上,哪怕見見他也好。
  其實作為我又何嘗不想跟他聊聊,畢竟譯了他二十本書。當然我不能說受中國某某媒體之托前往采訪,而衹宜說作為譯者去看看他。對此我還是頗有信心的。因為村上創作之餘也鼓搗翻譯即同是譯者,他自己也大老遠跑去見過原作者,自當理解譯者的辛勞、作用和心情,豈有拒絶之理!當然,實在見不到我也不至於捶胸頓足大駡出口。錢鐘書老先生早就開導過我們:雞蛋好吃就行了,何必非得見下蛋的雞。再退一步說,雞蛋不吃也不是就活不了。
  這樣,到東京不久我就開始聯繫。當時他不在東京。後來定於一月十五日午後二時在他的事務所相見( 他傢離東京很遠 )。
  村上春樹的事務所位於東京港區南青山的幽靜地段,在一座名叫DENMARK HOUSE的普普通通棗紅色六層寫字樓的頂層。一位女助手在門口等我。事務所大約是三室套間,似乎沒有專門的會客室,進門後同樣要脫鞋。我進入的房間像是一間辦公室或書房。不大,鋪着淺色地毯,一張放着計算機的較窄的寫字檯,一個文件櫃,兩三個書架,中間是一張圓形黃木餐桌,桌上工整地擺着上海譯文出版社大約剛寄到的樣書,兩把椅子,沒有沙發茶几,陳設極為普通,和我租住的公寓差不多。村上很快從另一房間進來。儘管時值鼕季,他卻像在過夏天:灰白色牛仔褲,三色花格襯衫,裏面一件黑T恤,輓着袖口,露出的胳膊肌肉隆起,手相當粗碩。頭上是小男孩發型,再加上偏矮的中等個頭,的確一副“永遠的男孩”形象( 村上認為“男孩”與年齡無關,具備三個條件即可:( 1 )穿運動鞋;( 2 )每月去一次理發店而不是美容室;( 3 )不一一自我辯解。並認為自己基本符合,尤其( 1 ) ( 2 )兩條 )。就連當然已不很年輕的臉上也帶有幾分小男孩見生人時的拘謹和羞澀。
  他沒有像一般日本人那樣一邊深鞠躬一邊說“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握完手後,和我隔着圓桌坐下,把女助手( 他說是assistant,沒說是秘書 )介紹給我。因是兩個女孩,我自然好奇多看了兩眼,兩人既沒像《 且聽風吟 》裏的少女缺一個小手指,又不大像《 尋羊冒險記 》中耳朵漂亮得“摧枯拉朽”的耳模特,既不像多愁善感清純嫻靜的直子,又不像如小鹿般蹦蹦跳跳的緑子,開句不太禮貌的玩笑吧,頗讓我想起《 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 》中的208和209。村上問我路上如何,我笑道東京的交通情況可就不如您作品那麽風趣了,氣氛隨之放鬆下來。交談當中,村上不大迎面註視對方,眼睛更多的時候嚮下看着桌面。聲音不高,有節奏感,語調和用詞都有些像小說中的主人公,同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笑容也不多( 我稱贊他身體很健康時他纔明顯露出笑容 ),很難想像他會開懷大笑。給人的感覺,較之謙虛和隨和,更近乎本分和自然。我想,他大約屬於他所說的那種“ 心不化妝 ”的人——他說過最讓人不舒服的交往對象就是“ 心化妝 ”的人——他的外表應該就是他的內心。他說十年來我翻譯了他二十本書辛苦了,我對自己這個遠方不速之客“入侵”他的小天地表示歉意。我把自己簽名的《 挪威的森林 》和《 螢 》的中譯本送給他。他道聲謝謝,拿在手上翻着說印製質量不錯,比以前好多了。接着他在新作《 海邊的卡夫卡 》上下捲寫下自己的名字,並蓋了兩個章,一個章是趴在草地上的小兔,一個是一對紅蜻蜓。看了,我心想難怪他這個年過五十的人還能在《 海邊的卡夫卡 》中把一個十五歲男孩寫得那麽好,即使從這類細小地方也可看出他不失童心和童趣。也難怪他對我剛纔送給他的我國古代童戲瓷片畫連道喜歡。其實村上本人沒有孩子,而他這次特意“作為另一個自己或自己的一部分”寫了一個十五歲的男孩,我想未嘗不是出於某種補償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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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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