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復夢   》 第八十四回 柳夫人金陵踐約 寶姑娘佛閣看花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桂兵備正要差桂堂同寶書回往署去,接着金夫人差人寄了書來,忙將傢信拆開,看了幾句不覺大喜。原來是夢玉業已三年服滿,秋闈中了第十八名舉人。祝筠有書來叫桂堂同蟾珠回去完姻。賈府王夫人也有信來,接金夫人娘兒們回去,情詞十分懇切。桂兵備將各書看畢,對桂堂道:“你大姑夫有信來,叫你兄妹去完姻,你回去同母親商量。我在這裏管糧餉不比在軍營,很可放心。我將柳哥兒同馮大姑娘也調了回來,且同了傢去。有馮富、包勇解糧也誤不了事。你娘兒們回金陵走一遭,就便上墳掃墓,完結了婚嫁,也是一件大事。我瞧着這兵事一時也難了手,在這兒白耽擱工夫,趁這空兒回去走走很好。”桂堂們連聲答應。桂兵備即時行文將包勇、馮富派了後隊,專管運解糧餉,令柳緒、馮佩金回來聽差。不一日柳緒們轉來,桂兵備將緣故說明,就命他們起身回去。
  弟兄姐妹拜別過兵備,帶着幾個傢人、小子在路走了四五日,回到署中。金夫人同柳太太瞧見他們,真是喜從天降,那裏說得盡那番樂處。先將兵備吩咐的話細說一遍,又說軍營光景。金夫人道:“我原想要回傢料理你們親事,因你父親出兵在外,那裏丟得下。如今辦理糧餉,離軍營尚遠,可以放心。趁這空兒回去,完結了你的大事。衹是柳傢幹媽村莊上逼近海口,此時正是用兵,不能安靜。若叫他娘兒們住在城裏,無人照應,我也很不放心。這怎麽好呢?”桂堂道:“依我說,幹媽娘兒們同咱們去逛一回兒同來。況且夢玉們都很惦記,賈、祝、薛三處書子上,誰不想着見面呢?”
  柳太太道:“當初原與夢玉相訂,替他去做二十歲。正愁着失信叫他恨我,如今同去見個面兒也好。衹是惦着傢下,倒是難事。”寶書道:“咱們村莊上正是防海紮營之所。百姓們都搬往四處,還有誰去種田耕地?橫竪傢裏的那所空房子,有那幾個老莊丁在那裏看管,咱們在這兒也是白等着,不如依着兄弟說,一箍腦兒同去。幹爹知道又很放心,咱們又應了當初與夢玉相訂的話。我去瞧瞧母親,就將寶月之事了結,真是一舉兩便。”金夫人笑道;”我女兒說的很是。太太再別三心二意的,快拿定主意,竟是這樣。我擇日起身,差人知會咱們老爺,叫他放心。”柳太太點頭笑道:“我衹好依着他們,同去就是了。”金夫人大喜,趕忙料理起身。派門上杜麻子帶着幾個老成傢人、小子跟去,其餘差去伺候老爺。
  不言金夫人們起身往金陵之事。如今又說賈、祝兩傢。祝母自到金陵,相住甚樂。看着賈環完姻,被賈、王兩府留住過年。又是賈蘭接着做親,鎮江各傢親眷太太們都送江姑娘出嫁,來到金陵。被王夫人們再三款住,盤桓半載,都成了骨肉至親一樣,關切非常。接着是周、陸、汪、吳各傢姑娘先後出閣,王夫人們又至鎮江送嫁。賈、祝、王、薛變做一傢,祝母隨意兩處皆祝夢玉同梅春總跟隨祝母。他兩人在傢從鞠冷齋看文習業,若在金陵則從周則古講學攻書。兄弟二人學業精進,祝母們十分歡喜。因梅秋琴衹此一子,奉祝母之命,將桑奶子的那幾間房屋另行起造,並將後院添蓋一層,令梅白夫妻居住,不必回傢。又給梅春先將鄭文湘迎娶,完了姻事。
  流光如駛,轉眼三年。祝尚書弟兄孝服已滿。柏夫人在甘露寺做了幾晝夜道場,廣資冥福。夢玉剛纔脫孝,接着八月間正是大比之年,弟兄兩個入闈應試,少年英銳之氣,筆走如揮。
  三場完畢,到揭曉之日,梅春中在第七,夢玉中了十八名。夢玉、梅春跟着柏夫人都在金陵。
  是日九月初三,園中殘桂猶香,菊花大放。王夫人備酒賞菊,瀋夫人、薛姨太太姑嫂姐妹把酒談心。寶釵、珍珠、寶月、秋瑞、芙蓉、惜春、紫簫、海珠、環三奶奶、梅大奶奶、友姑娘、巧姑娘、夢玉、梅春衆姐妹剝蟹吟詩,十分有趣。賈環叔侄頗能應酬交接,料理傢務。每天賓客盈門,轎馬不絶。王夫人見冷落多年,傢風重整,心中十分歡喜。內裏是李宮裁同平兒兩人,將一分大傢當把持總理,年增月積,廣置良田美産,比當年勝隔天淵。正是:芳草春來依舊緑,梅花時到自然香。
  王夫人自回金陵三四年以來,見傢門振起,心中安慰,落得安閑自在。與薛姨太太、王舅太太們朝夕相依,又見夢玉十分孝順,祝母們老少無不親愛異常,竟將賈、祝兩姓合了一傢。
  柏夫人又將安和堂西邊一帶宅子,做王夫人們的住處。寶釵跟着太太同神仙一樣,悠悠自在,無憂無慮。一年多在祝府,少在金陵。祝老太太因那年茗煙落水是金鳳撩巾相救,有附體之緣,將他二人配為夫婦。薛姨太太將紅綬亦令其完姻。柏夫人派他夫妻三人在西宅裏伺候主母。平兒將彩鳳夫妻派去作太太的跟隨總管,住在鎮江;同金鳳、紅綬三人料理一切事務。看書的衹知桂廉夫們剿賊用兵,那裏知道賈、祝兩傢這幾年定了多少章程,料理了許多事務,這都表過不提。
  且說寶釵同衆人們賞花甚樂。秋瑞、紫簫們商量着要作菊花會,擬題賦詩。寶釵道:“當年在大觀園分作菊花詩,以林姑娘詩為壓捲。今對菊花如昨,人事已非,不禁有滄桑之感。”
  秋瑞道:“當年詩會中,惟有珍姑娘、惜姑娘是個中人,其餘是局外後輩。”寶釵笑道:“當初我們賦菊花詩,珍姑娘還在沉香亭給咱們捧硯呢!”珍珠坐在對面,不覺紅暈桃腮。寶釵自知失言,連忙嘆道:“如今他是坐上客,我為階下囚。”
  紫簫忙接口道:“我原要行令賞花,秋姐姐又要詠菊,寶姐姐是舉目有河山之感。你們這些人真是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我也衹好涕泣而女於吳。”衆人不覺大笑。
  衹聽見??子外有人道:“我也來瞧你們的熱鬧。”一路笑着進來,原來是璉二奶奶,說道:“我在四位太太那裏,衹聽見你們笑聲不絶,是得了一件什麽好東西,這樣樂?”寶釵道:“我在這兒說劉姥姥那年在大觀園的笑話,惹的他們好笑。”
  平兒點頭道:“當年劉姥姥不能常進宅來,故此做出那些笑話。像這會兒趙姥姥在咱們傢住這幾年,一點兒不村,任什麽兒全懂。”
  珍珠道:“咱們坐着再說,別耽擱工夫。”平兒道:“我那裏有點空兒,長來長去的兩邊照應。衹好瞧着你們樂罷!”
  夢玉道:“這樣好花,嫂子不坐着吃杯酒兒,豈不是委屈他。”
  指梅魁道:“兄弟將那坐兒端過來,請嫂子對着這座花山,飲三杯再去。”梅魁趕忙將坐位擺好,拉平兒坐下。夢玉執壺,梅春敬酒,平兒樂極,笑不住口。寶釵道:“你們瞧着些兒,別將個親傢媽笑死了是不當玩的。”衆人吃吃好笑。平兒道:“春天在如是園賞牡丹,老太太硬派我做花神。我這會兒倒很像花神,帶着你們這些散花仙子,必得都吃一杯纔是。”衆人應允,各皆換酒,依次坐下。
  蘭大奶奶同巧姑娘坐在背後。秋瑞笑道:“江姑娘原先是咱們的好朋友,這會兒降了職分。”蘭大奶奶道:“本情懶同你們這些奶奶在一堆兒,不敢巴結。”海珠道:“秋姐姐惹亂兒,叫江姑娘連咱們這些朋友攏共攏兒都丟掉了。”平兒笑道:“依我說,蘭大奶奶還是朋友的情分多於職分。不然玉大爺是他的叔叔,誰傢的侄兒媳婦同叔公坐在一堆兒喝酒呢?”衆人一齊好笑。
  寶釵道:“咱們不用說閑話。長遠沒有聽珍姑娘的琵琶,對着這樣好花好酒,這正是對酒當歌,不可不暢彈一麯。”平兒道:“依我說,不用聽四姑娘彈琵琶。今日環三爺同蘭哥兒叫了兩班子弟們,打十番唱清麯。我聽說有一班孩子們頂小,都不過十一二歲。去叫進來唱幾套清麯,是我的東,不要你們花一個錢。”夢玉、梅春大樂,也不問衆人要不要,忙嚮平兒打個千兒道:“好嫂子!好姐姐!不要你費心,攏共攏兒都是咱們賞他,衹要你就去叫來。”平兒笑着命董嫂子到垂花門去知會,對三爺說將那一班小孩子們送進來唱麯;叫蘭大奶奶上花廳去,回過太太們知道。
  不多一會,董嫂子領着六個孩子進來,挨次請安。衆人瞧這孩子們都長的很俊,穿着各色花綢夾襖,下面俱一色大紅蝴蝶夢的鑲鞋,頭上是齊眉雙髻,手中各拿着笙笛鼓板。平兒問他們名字,各人應道:長生官、慶雲官、壽齡官、玉麟官、趙喜官。內中玉麟官年紀最輕,品貌又最秀麗。平兒笑道:“玉麟官先唱一套我聽。”寶釵吩咐在菊花山下,對席面擺下六張矮杌子,命他們坐下唱麯。長生、玉麟兩人對唱《囑別》、《南浦》兩套清麯。席面上淺斟慢飲。有好一會兩人唱畢,合席十分嘆賞,俱叫過來令其飲酒,隨便吃些果子。
  秋瑞拉着玉麟問道:“今年幾歲?住在那兒?傢裏還有誰?”玉麟道:“我姓蔣,今年十一歲,蘇州人。從小兒沒有了父母,衹有一個親哥哥是王府班的小旦。在京城唱戲也很發財,娶了一個嫂子,不久的我哥哥也就不在了。”秋瑞道:“你哥哥叫什麽官?”寶釵連忙說道:“誰管他傢閑事。你再唱一套《癡夢》我聽。”玉麟答應,忙下去又唱完一套。平兒、寶釵在玉麟身上加倍厚賞,其餘那五個輪番唱麯,各皆有賞。夢玉也很中意玉麟,又見寶姐姐同平二嫂子喜歡,隨將手上一隻金鐲取下給玉麟帶上。
  衆人正在飲酒聽麯,見賈、祝兩府的姑娘、嫂子幾個飛跑過來說道:“報子來了,說玉大爺、梅大爺都中了舉。太太們樂的什麽似的,這會兒都在那兒道喜。”夢玉、梅春聽見,不過如此。倒是海珠幾個樂不可解,彼此道喜。紫簫指着珍珠、芙蓉、友梅道:“還有這三位候補舉人奶奶也該道個喜兒。”
  平兒笑道:“你們還有兩位舉人奶奶老前輩在此呢!”秋瑞道:“不錯,咱們必得先給寶姐姐同蘭大奶奶見個禮兒。”說着一齊站起,正待出席,見慧哥兒下了學也來道喜。
  寶釵正拿着酒杯,瞧見慧哥兒們走來,不覺逗起一件心事,“當啷”一響將酒杯兒掉在地下,昏昏迷迷暈倒椅上不省人事。夢玉大驚,趕忙過去扶住,叫道:“寶姐姐!你這是仔嗎呢?”平兒們都擠作一堆喊叫,慧哥兒急的大哭。秋瑞道:“誰去找點兒開關散來?”珍珠答應,親自飛攆去取藥。花廳上太太們早已知道,李宮裁同着來看,衆人正是急作一堆。柏夫人道:“看他臉色未變,不是什麽急癥。你們扶住着,不要叫他睡倒。”薛姨太太、王夫人含着兩眶眼淚。寶月將手在寶釵胸口揉擦。薛姨太太叫道:“孩子,你嚮來心胸豁達,從不悲傷過分。今日好端端的做這個樣兒,你叫我怎樣呢!”說着,淚下如雨。柏夫人勸道:“他不過一時氣閉,又不為仔嗎,你不要悲苦。這些孩子們現在一個兩個急的淚流滿面,咱們再着急,鬧的他們越要驚慌。”王夫人老姐姐點頭嘆息。海珠道:“兄弟去瞧四姐姐拿的開關散,怎麽不來了?”梅春答應,急忙飛身而去。
  柏夫人見寶釵面如白紙,兩目微開,牙關咬緊,心中也有十二分着急。看見夢玉臉已急白,神氣不好,衆人又皆驚慌不已。賈環叔侄正在外面宴客,聽見這信也都趕進來看視。賈、祝兩處姑娘、嫂子們無不驚慌嘆息,將一座花廳鬧的無處非人。
  林之孝夫妻立刻進來請安問信。
  珍珠同梅春尋了半日,纔將平安散、開關散找着,每樣拿了一瓶,急忙來到花廳。衆人瞧見如得了寶貝,正在如法醫治,垂花門周嫂子來回太太道:“本傢芬二相公中了舉,來給太太磕頭。回說太太有事改日再見,他一準不依,是必要請示下。”
  王夫人道:“別說是芬二相公,就是芬二祖宗,我也懶得見他。”賈蘭道:“舉人什麽要緊,等我這老前輩去會他。”說畢,同着賈環出去。
  秋瑞、珍珠衆姐妹趕忙醫治,直鬧至上燈時候,口中有氣,慢慢蘇蘇,開雙目,見太太們都在面前,梅春拉着兩手,夢玉在胸前輕輕揉擦。寶釵將心定了一會,嘆了一口氣,將身坐起。
  太太們這纔放心歡喜。王夫人道:“你往常沒有這樣癥候,仔嗎好好的昏暈過去,這會兒心裏覺着怎樣?”寶釵搖頭嘆道:“我怎麽兒也不仔嗎。太太同媽媽不用着急,我不過是陡然氣接不上來,昏暈過去,這會兒全好了。”柏夫人道:“孩子,為你一個,急壞多少人!你若是有點什麽,真是要了咱們的命!這裏秋風甚涼,叫姐妹們陪你進房去歇息,明日再樂。”寶釵應允,命朱嫂子將長生官六個孩子領到垂花門,交代出去;吩咐”將兩位太太的晚飯移到上房;玉大爺、梅大爺同奶奶們都到我屋裏去吃飯”。衆人答應,各去料理。
  榮貴、抱琴、蝶板、入畫四個姑娘扶住寶釵,前後點了十幾對玻璃手照、大紅明角提燈,姐妹弟兄跟着兩位太太都到上房坐了一會,輪着敬酒。柏夫人們吩咐衆姐妹各去飲酒,衆人答應,剛要下去吃飯,見垂花門送進一封書信,說是鎮江專人送來的。
  柏夫人命惜春拆念,是探春寄來的書子。原來探春的公公周瓊做邊關總鎮,十分得意。長子雖死,幸續娶的太太生了一子一女。這位太太同媳婦不對,時刻尋事生氣。周瓊聽信後妻之言,命媳婦回去守墓。後接着鎮江本傢周序光的書子說:“賈太太回南,探春母女相逢,現在祝府居祝”後又接信說:“祝尚書夫人是周府吳太夫人後身,將探春繼以為女,留着料理傢務。”周瓊聽了十分歡喜。那位太太想出主意,叫周瓊寄二百銀子與媳婦,囑周序光照應,令其長在祝府,不用傢去。
  信中還說:“不必勉強終守,聽其自便。”探春看見這樣書信,知公公聽了晚婆婆說話,將他推出山門,再不要他轉去了。悲恨填心,幾番要死。賈、祝兩府太太、奶奶們都抱不平。柏夫人接了周序光兄弟同幾傢至親們來公議,將探春過繼為女,養老終身,也強如他公公聽他改嫁一樣,子女婚配亦由祝傢作主。
  王夫人見女兒有所倚靠,賈、祝兩傢同是一樣,十分歡喜。探春自此以後倒死心蹋地幫着柏夫人當傢料理,居然母女。因柏夫人在金陵,探春三兩日常差人請安,並稟知傢間事務。這會兒又是探姑娘的書子,就命惜春拆念。海珠姐妹們也都站着聽個信兒,衹聽惜春念道:探春敬稟母親大人膝下,兩宅中均各安好。九月分應收發之項,俱已分析明白。廿七日程四妹妹出嫁,老太太率領兩宅人前往道喜。所送填箱禮物衹收八色。同日陸四嫂子、餘二太太、本傢曉亭嫂子生日,各俱送禮,親往拜壽。初一日老太太往鬥母宮拈香。連日天氣清爽,各莊收割陸續登場,收租各傢人尚未派定。前日汪、顧..惜春念到這裏,頓住口一聲不響。柏夫人問道:“汪、顧怎樣?”惜春不言,盡拿書子瞅着,滿面飛紅。王夫人會意,命秋瑞接念,惜春趕忙站開,秋瑞接着念道:前日汪、顧兩冰人來知會,甄傢擇於十八日過禮,十月初四日迎娶。本宅應擬於何日請媒及一切妝奩作何辦法,請母親示下,以便遵照辦理。探春謹稟。
  外另有請太太安稟暨姐嫂弟妹書一幅。
  王夫人看過,交與環三奶奶收下,吩咐衆人且去吃飯。老姐妹兩個商辦妝奩。柏夫人道:“不用姐姐費事。我傢有例,橫竪照梅大妹妹出嫁一樣。老太太格外陪一分兒也論不定。”
  王夫人笑道:“我好意思不辦一點兒東西,叫外人瞧着也不像個樣兒。”柏夫人道:“你且同去,咱們商量着再辦。”王夫人點頭應允。一宿晚景無詞。
  次日,夢玉、梅春去見大座師同本房老師,接着領鹿鳴宴、拜同年。王夫人傳了名班,給夢玉會同年請客,擺了三天戲席。
  那新孝廉內中有十幾位是寶玉、賈蘭同年的子侄,同着衆人見過柏夫人年伯母外,一定要見賈府太年伯母並寶釵、蘭大奶奶兩位年伯母。又因王夫人中了一個五服侄孫賈芬,因此衆孝廉同賈府上都有世誼,有一半是賈、祝兩府的親友,還有祝府幾傢至親的新姑爺。整熱鬧了幾日,每天男女親眷轎馬不絶。
  鎮江祝府自接報之日起,兩宅唱戲請客,更加熱鬧。將個祝老祖宗樂的連飯也吃不下,每天笑的嘴也合不上來,連次專差來接大太太同賈、王、薛三傢太太閤宅都去。那裏知道賈宅裏請客未了,不能動身。柏夫人十分着急,逼住上船。衹得邀了三舅太太瀋夫人、鳳姐兒的兩個姐妹同王夫人一同起身,傢中留薛姨太太同平兒、珍珠、芙蓉、友梅幾個料理事體,帶着李宮裁波媳、寶釵、環三奶奶、巧姑娘、薛寶月同祝府衆人起身。
  開船到鎮江已是十五。這日正在演戲請媒。兩位太太們剛進垂花門,那一路請安道喜也認不出誰是誰,就像圍住一堆碎錦。兩傢太太衹剩了點頭答應而已。過了景福堂,走東廊下往介壽堂來。祝母看見真是樂不可解。衆人請安之後,老太太瞅瞅這個,瞧瞧那個,衹是笑着,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梅秋琴笑道:“咱們剛纔在垂花門接着三位姐姐,叫他不應,說話又不聽見,我想着這是什麽癥候!誰知這會兒又鬧在老太太身上,這怎麽說呢!”祝母們一齊大笑。瀋夫人道:“老太太是一肚子的喜歡,一會兒想不出打那一條兒說起。”
  祝母點頭道:“不錯!瞧着你們來,我真樂極了。怎麽寶丫頭又不帶了來?”柏夫人道:“真個寶姑娘呢?怎麽不見?”
  修雲、探春道:“剛纔在垂花門總沒有瞧見。”芳蕓道:“我瞧着他進垂花門站在末了兒,招呼了他一聲也沒有聽見。後來人多,也就沒有瞧見。”祝母道:“又不知叫誰拉着說話呢。快差人去找來!長遠不見我這寶貝兒子,實在想的慌。”
  伺候的姑娘們答應,出去吩咐聽差嫂子們立刻去請寶二奶奶。
  衆人答應,剛走到介壽堂院門,見夢玉、梅春進來。嫂子們問道:“瞧見寶二奶奶沒有?”夢玉搖頭道:“沒有瞧見。我去見過老太太,幫你去找。”說着,弟兄匆匆進去。
  不言夢玉、梅春在外面同着祝筠、梅白接待衆賓客,應酬了一會,纔得進來見祝母同桂、石兩夫人、梅姑太太、竺、鞠兩太太、諸位姐妹,請安道喜之事,一時說他不荊且說嫂子們各處去找寶二奶奶,逢人就問。各人分路去找。金映媳婦嚮着垂花門一路打來,走過景福堂,見個小丫頭坐在臺階上,拿幾枝菊花在頭上亂插亂戴。金嫂子道:“你不去伺候,將那兒的這樣好花扯了下來?一會兒回了大奶奶真要打死!”那丫頭瞧見是金嫂子,連忙答道:“我不敢扯花,這是寶姑奶奶賞的。”
  金嫂子忙問:“寶姑奶奶在那兒?”丫頭道:“在六如閣看花,同安媽、常媽說話呢。”金嫂子聽見,忙走下臺階,往西廊下到六如閣來。
  繞過回廊竹屏來至佛殿,見寶釵盤腿坐在那大蒲團上,安媽、常媽坐在地下相對說話。金嫂子笑道:“好姑奶奶坐在這兒說閑話,叫咱們找了一個難。老太太等着呢!快些請罷!”
  寶釵笑道:“剛纔進垂花門,那一路熱鬧,頭都發昏。我三不知兒的打那幾棵梅樹後身躲了過來,誰也沒有瞧見。等着太太們說完話,再上去不遲。”金嫂子道:“這會兒太太同玉大爺們想都見過,盡剩了寶姑奶奶一個,快些去罷!”寶釵站起身來,笑道:“我在這裏聽安媽們說,後院裏那口枯井,深不見底,常有香煙飄起。每晚上像有人彈琴,還聽見裏面有人說話。”
  金嫂子笑道:“聽他造謠言。他又知道彈琴,倒別是彈棉花。誰在那兒說話,一定是他男人。”安媽們一齊好笑。
  寶釵同金嫂子離了六如閣,剛轉到怡安堂甬道上,遇着姨娘們在介壽堂散了下來,彼此道喜問安。陶姨娘們道:“這一程子將楚寶堂探姑娘忙了個使不得,兩宅的事務總歸他一人,那兒來得及。你去安閑了兩個多月,這會兒還躲個影兒不見。”
  李姨娘道:“這幾天兩宅唱戲請客,直忙到今日請惜姑娘的媒人,底下接着就是過禮出嫁。這事鬧完了,又到玉大爺同修姑娘。你傢這幾位姑娘攏共攏兒要發作,我瞧着這幾個人都要忙壞。”寶釵笑道:“請姨太太們萬安,一點兒也不費事。我去見過老太太,就到楚寶堂辦事,讓探姑娘盡着料理嫁妝。剛纔金嫂子說,已專差到嶺南去接桂三太太。我瞧着今年未必能來,且過了年再說。”荊姨娘道:“老太太等着呢!咱們一會兒再見。”說着,彼此分手。
  寶釵不敢耽擱,瞧見怡安堂捲棚下,站着好些人在那裏招手,寶釵含笑點頭,揀直往介壽堂來。剛到影壁邊,轉過一人拉住笑道:“你好快活!這會兒來了,你還躲着不見。”兩人大笑,不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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