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头说:没想到,咱们也会有今天。
她说:没什么呀,咱们大家都累了,就要换一种生活的方法嘛。
他不说话了,半晌抬起头来说:我想去草原看看。
她无声地立了起来,陪他走了出去。
草原,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又是一年的莺飞草长,只不过没有了战马。昔日的草原是战马嘶鸣奔跑的乐园,此时,只有一个牧民在放羊,骑着马悠然自在地跟着羊群后面在草地上走过。
她看着羊群,眼里闪动着泪花,最后她向那个牧人走去。她和牧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牧人下了马,她抓住马缰,骑在了马背上,接着她骑着马向草原深处跑去。
后来,她立住马,停在了他的面前,把马交还给牧民。牧民望了俩人一眼,骑马走了。
他说:你别老忘不了以前的日子。
她说:我是向以前的日子告别。
他眯起眼睛望天上的太阳,太阳有些刺眼,明晃晃的。
他说:人不能老活在回忆中,应该往前看。
她说:可惜咱们看的方向不一样。
他说:你真的不能转业?
她平淡地笑笑:我不是早就说过嘛。
他不说什么了,低声说:那咱们回去吧。
结果他们就回去了。在当地的街道,他们当年办理结婚的地方,办理了离婚手续。还是那个门,进去出来就是两种结果了。
他们就此分手了,他说:我要坐晚上的车回去了。
她说:好多战友,晚上还想请你呢。
他说:算了吧。
最后他就走了,没有再回一次头。
她走回军营时,远远地听到操场上士兵们训练的口号声,不知为什么,她眼里有了泪,仿佛离开军营已经有一些时候了。
晚上,战友聚会,还是如期举行。战友们说好要为望岛接风,也为他送行。他们知道望岛这次回来的目的,但也并没影响他们叙旧的情绪。
结果,只有她一个人来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她进来前,战友们还有说有笑的,她一进来,别人都噤了声,很小心地望她。她大呼小叫着,样子很高兴,像刚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后来一个战友小心地问:他呢?
她说:走了。
众人就都松口气,接下来气氛就有所松动,有人试探着开始说笑。酒过三巡之后,气氛又恢复如初了。她也喝酒,和那些男战友一样,用碗喝酒。他们自从到草原上来当兵,从学会喝酒那天开始,就没用过杯子,草原上的人都用碗喝酒,碗是那种大碗。
这时有人说了:柳南,没啥,真的没啥。
她笑一笑,和说话的人碰了一下碗,喝光了。
又有人把碗伸过来,冲她说:柳南,来,咱们干了这碗。
于是,又干。
她真的很喜欢和战友这么轻松的来往,啥也不用说,简单而又朴素。她喜欢部队,具体地说,还是割舍不下这样的情感方式。人都生活在具体环境中,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其实,还都是指具体的环境。她离不开这里,说明白了,还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人,乃至一草一木。
后来,有人唱起了歌,唱的是《驼铃》:"送战友,踏征程……"
后来她也跟着唱了起来,直唱得泪流满面。她是在跟自己告别,送过去的自己,也送过去曾经有过的美好日子。
那天,聚会散了以后,她的头脑仍很清醒,她给母亲写了封信。这是她第一次给母亲单独写信。
柳秋莎接到信时,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没有直接看信,而是把信交给了邱云飞。邱云飞很小心地把信撕开了,并没有念出声,而是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柳秋莎就不满地说:哑巴了,念信啊!
邱云飞就念了:妈妈你好。
然后看了眼柳秋莎,柳秋莎坐在那里,闭着眼睛。
邱云飞又念:
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心里很平静。我真羡慕你和爸爸,从认识到结婚,然后相互守望了一辈子。这辈子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也许我活到你们那个岁数才能明白。别怪女儿做了这样的事,正如当年,你们把我送到部队。如果还让我重新走一次,也许我还会那么走,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成熟付出代价的……
柳秋莎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缓缓地,从她脸上爬过去。
柳秋莎在楼下又一次看见了胡一百,老胡一看见柳秋莎心里就很不自在,低着头匆匆地想走过去。柳秋莎站住了脚,冲他喊:老胡,你干啥呢?
老胡只能停下了,他像刚看见她似的说:是你呀,忙啥呢?
他的话语间多了几分客套。
柳秋莎就说:老胡,我跟你说,咱们还是亲家。晚上到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红烧肉吃。老胡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她转身就向菜市场走去。晚上,老胡还是如约而至了,这回他手里提了瓶酒。三个人坐在桌前就开始吃饭了。柳秋莎和老胡喝酒,邱云飞吃饭,忙前忙后的。柳秋莎倒酒,倒得满满的。
然后柳秋莎把酒杯端起来,冲老胡说:以后别跟个女人似的,那么娘儿们唧唧的。
老胡不说话,只喝酒。
柳秋莎就说:亲家,来干杯。
老胡就红头涨脸地干杯。
三杯酒下肚之后,老胡就抬起头来说:柳哇,你比我气量大,我服你了。
柳秋莎就说:啥气量不气量的,只要心里能装下天,你的心就是天。
老胡就说:好!然后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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