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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八十四回 陸遜營燒七百裏 孔明巧布八陣圖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前有火攻破魏之周郎，後復有火攻破蜀之陸遜。同一火也，而陸遜之事，難於周郎。周郎受命於吳師方銳之時；陸遜受命於吳師屢挫之後，一難也。周郎則有同心拒敵之劉備；陸遜則有乘間窺我之曹丕，二難也。周郎則孔明助之，龐統助之，黃蓋、闞澤、甘寧又助之；陸遜則張昭疑之，顧雍、步騭疑之，韓當、周泰又疑之，三難也。故曰：陸遜之事難於周郎也。然言其易，則亦有較前而獨易者。瑜之火在鼕月，遜之火在夏天。鼕月風逆，必待藉風而後燒；夏天風順，不必待藉風而後燒，則燒之易。瑜之火在水上，遜之火在林間。水寨隔絶，必使人詐降而後可燒；旱路通達，不必使人詐降而後可燒，則燒之易。又曹操之船不自連鎖，玄德之營先自連屬。不自連者，必使人賺之使連而後可燒；先自連者，不必使人賺之使連而後可燒，則燒之易。有此三易，以濟三難，故遜之成功與周郎等爾。
兵有挫敵人之銳者，將有大戰，先有小戰以挫之；將有大戰而勝，先有小戰而勝以挫之是也。此法周郎用焉。兵有驕敵人之志者，將有大出，先有不出以驕之；將有大出而勝，先有小出而不勝以驕之是也。此法陸遜用焉。當敵人初來之時，宜避其銳，而反挫其銳，則周郎用法之奇；當敵人屢勝之後，宜破其驕，而反益其驕，則陸遜用法之變。
關公之失，衹因不聽孔明“東和孫權”一語耳。先主之敗，與關公豈有異哉？不但此也，諸葛瑾兩次說關公，一次說玄德，亦止此一語之意也。可見子瑜之才雖不及孔明，而其識見大略相同，真不愧難兄難弟。
曹操赤壁之兵，驕兵也；先主猇亭之兵，憤兵也。驕亦敗，憤亦必。況以陸遜為年少書生而心輕之，則憤而益之以驕矣。製勝之道，在小其心而平其氣。善乎先師之言曰：“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小其心故能懼，平其氣故能謀。
苻堅之敗也，王猛已亡；先主之敗也，孔明自在：似孔明之智不如王猛矣。然八公山之草木，初非謝安能使之為兵；魚腹浦之石塊，實係孔明能布之作陣：是孔明之才高於謝安矣。況在入川時，已逆知白帝城之奔，而預設陣圖以待陸遜；又逆知遜之數不當絶，而特令丈人黃老做個人情。其神機妙算至於如此，諸葛公真神仙中人，豈後世智謀之士所能及哉！
吳之勝蜀，孔明知之，而曹丕亦先知之；魏之襲吳，陸遜知之，而孔明亦先知之：斯已奇矣。陸遜又２佑孔明之必知吳之勝，孔明又知陸遜之必知魏之襲，料人料事，彼此奇中至於如此，真非他書所有。
一部書中，前後兩篇大文，特特相犯，而更無一筆相犯，如周郎、陸遜之兩番用火是矣。然周郎止做得半篇，孔明接了後半篇，則華容道乃文之正接者也。陸遜亦衹做得半篇，亦有孔明接了後半篇，則魚腹浦乃文之反接者也。操不能設伏以待追兵，卻是孔明設伏以待敗兵；陸遜不能設伏以待敗兵，卻是孔明設伏以待追兵。曹操從江邊有煙火處逃來，又嚮路傍有煙火處走去，以前之煙火為真，而誤以後之煙火為假。陸遜嚮山中有殺氣處堤防，不嚮水邊有殺氣處躲避，以前之殺氣為實，而誤以後之殺氣為虛。華容道勝周郎十二隊之雄師，卻衹是五百兵捧着一將；魚腹浦先主七百裏之勁卒，卻到底十萬兵不見一人。種種變幻，真天地有數文字。】
卻說韓當、周泰探知先主移營就涼，急來報知陸遜。遜大喜，【毛夾批：韓當、周泰喜而欲出，陸遜喜而不出，另有喜處。】遂引兵自來觀看動靜：衹見平地一屯不滿萬餘人，大半皆是老弱之衆，大書“先鋒吳班”旗號。【毛夾批（漁眉批）：吳班軍在陸遜眼中看出。】周泰曰：“吾視此等兵如兒戲耳。願同韓將軍分兩路擊之。如其不勝，甘當軍令。”陸遜看了良久，以鞭指曰：“前面山𠔌中。隱隱有殺氣起。【毛夾批：此處望山中殺氣，與後文望水邊殺氣正相映。】其下必有伏兵，故於平地設此弱兵以誘我耳。諸公切不可出。”【毛夾批：棋高一着，（漁眉批：）先被猜破。】【贄眉批：此通。】【鐘眉批：囗囗觀囗，正須如此。】衆將聽了，皆以為懦。次日，吳班引兵到關前搦戰，耀武揚威，辱駡不絶；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體，或睡或坐。【毛夾批：與馬超之誘曹仁，前後相似。】【漁眉批：與馬超誘曹仁相似。】徐盛、丁奉入帳稟陸遜曰：“蜀兵欺我太甚！某等願出擊之！”遜笑曰：“公等但恃血氣之勇，未知孫吳妙法，此彼誘敵之計也：三日後必見其詐矣。”徐盛曰：“三日後，彼移營已定，安能擊之乎？”遜曰：“吾正欲令彼移營也。”【毛夾批（漁眉批）：此處尚不說明緣故。】【贄眉批：陸遜可用。】【鐘眉批：陸遜可用。】諸將哂笑而退。過三日後，會諸將於關上觀望，見吳班兵已退去。遜指曰：“殺氣起矣。劉備必從山𠔌中出也。”言未畢，衹見蜀兵皆全裝慣束，擁先主而過。吳兵見了，盡皆膽裂。【毛夾批（漁眉批）：此時方信陸遜之言。】遜曰：“吾之不聽諸公擊班者，正為此也。【毛夾批：此時已驗，衆人信之。】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內，必破蜀矣。”【毛夾批：此句未驗，衆所未信。】諸將皆曰：“破蜀當在初時，今連營五六百裏，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毛夾批：果然信其前語，未信其後語。】【漁眉批：尚未深信。】遜曰：“諸公不知兵法。備乃世之梟雄，更多智謀，其兵始集，法度精專；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毛夾批（漁眉批）：至此方纔說明。】【贄眉批：凡事遇着對手，極好做事。不但對隈，猜拳、着棋無不如此。】【鐘眉批：囗行止俱按兵法。】諸將方纔嘆服。後人有詩贊曰：
虎帳談兵按六韜，安排香餌釣鯨鰲。三分自是多英俊，又顯江南陸遜高。
卻說陸遜已定了破蜀之策，遂修箋遣使奏聞孫權，言指日可以破蜀之意。權覽畢，大喜曰：“江東復有此異人，孤何憂哉！諸將皆上書言其懦，孤獨不信。【毛夾批（漁眉批：諸將上書，又在孫權口中補出），省筆之法。】今觀其言，果非懦也。”【贄眉批：吳王亦通。】於是大起吳兵來接應。
卻說先主於猇亭盡驅水軍，順流而下，沿江屯紮水寨，深入吳境。黃權諫曰：“水軍沿江而下，進則易，退則難。【毛夾批：黃權不諫移營，但諫深入，亦是第二着。】臣願為前驅。陛下宜在後陣，庶萬無一失。”【贄眉批：至言至言。】【鐘眉批：黃權至言。】先主曰：“吳賊膽落，朕長驅大進，有何礙乎？”衆官苦諫，先主不從。遂分兵兩路：命黃權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毛夾批（漁眉批）：為黃權投魏張本。】先主自督江南諸軍，夾江分立營寨，以圖進取。細作探知，連夜報知魏主，【毛夾批：百忙中卻放下吳、蜀兩邊，忽敘北魏一邊，筆法又周緻，又飄忽。】言蜀兵伐吳，樹柵連營縱橫七百餘裏，分四十餘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黃權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餘裏，不知何意。魏主聞之，仰面笑曰：“劉備將敗矣！”【毛夾批：旁觀者清。】【贄眉批：旁觀清。】群臣請問其故。魏主曰：“劉玄德不曉兵法；豈有連營七百裏而可以拒敵者乎？包原隰險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玄德必敗於東吳陸遜之手，旬日之內消息必至矣。”【毛夾批：曹丕可謂知兵，乃郎亦不輸於老子。】【漁眉批：丕纔真妙，觀敵如燭照也。】【鐘眉批：魏主可謂旁搜多智。】群臣猶未信，皆請撥兵備之。魏主曰：“陸遜若勝，必盡舉吳兵去取西川；吳兵遠去，國中空虛，朕虛托以兵助戰，令三路一齊進兵，東吳唾手可取也。”【毛夾批：前劉曄勸取東吳，曹丕不乘其危而取之，今反欲乘其勝而取之，詭譎之甚。】【贄眉批：姦雄。】【漁眉批：詭譎之甚。】【鐘眉批：姦雄亦有姦風。】衆皆拜服。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軍出濡須，曹休督一軍出洞口，曹真督一軍出南郡：三路軍馬會合日期，暗襲東吳。朕隨後自來接應。”【漁眉批（毛夾批）：又為（後文）伐吳伏綫。】調遣已定。
不說魏兵襲吳。且說馬良至川，入見孔明，呈上圖本而言曰：“今移營夾江，橫占七百裏，下四十餘屯，皆依溪傍澗，林木茂盛之處。皇上令良將圖本來與丞相觀之。”孔明看訖，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斬此人！”【毛夾批（漁眉批）：不好說得先主，卻把別人來駡。】馬良曰：“皆主上自為，非他人之謀。”孔明嘆曰：“漢朝氣數休矣！”【毛夾批：妙在尚不說明。】良問其故。孔明曰：“包原隰險阻而結營，此兵傢之大忌。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毛夾批：先生一嚮慣用火攻，此正是以己度人之法。】又豈有連營七百裏，而可拒敵乎？禍不遠矣！陸遜拒守不出，正為此也。汝當速去見天子，改屯諸營，不可如此。”良曰：“倘今吳兵已勝，如之奈何？”孔明曰：“陸遜不敢來追，成都可保無虞。”【毛夾批（漁眉批）：奇絶，令人測摸不出（着）。】【鐘眉批：畢竟也明先見。】良曰：“遜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襲其後也。【毛夾批：料事如此。】主上若有失，當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時，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毛夾批：奇絶，令人一發測摸不出。○於禁入魚詈之內，陸遜亦幾葬魚腹之中。關公得一魚，孔明又幾得一鹿。】【漁眉批：奇幻驚人。】【鐘眉批：魚腹浦在四川夔州東南，漢名魚腹縣。】良大驚曰：“某於魚腹浦往來數次，未嘗見一卒，丞相何作此詐語？”孔明曰：“後來必見，不勞多問。”【毛夾批：奇絶。○先主之敗，孔明不於此時知之，早於入川之時知之，真是神妙不測。】【漁眉批：奇絶，真是神妙不測。】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禦營來。孔明自回成都，調撥軍馬救應。
卻說陸遜見蜀兵懈怠，不復堤防，升帳聚大小將士聽令曰：“吾自受命以來，未嘗出戰。今觀蜀兵，足知動靜，故欲先取江南岸一營。誰敢去取？”言未畢，韓當、周泰、凌統等應聲而出曰：“某等願往。”遜教退，皆不用，【毛夾批：妙在不要勝，先要敗，故不用此數人。】【漁眉批：妙在欲去者，不與之去。】獨喚階下末將淳於丹曰：“吾與汝五千軍，去取江南第四營，蜀將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吾自提兵接應。”【贄眉批： 此人大通。】【鐘眉批：有他作用便異。】淳於丹引兵去了，又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領兵三千，屯於寨外五裏，如淳於丹敗回，有兵趕來，當出救之，卻不可追去。”【毛夾批：預知其敗而使之，真是人所不識。】【漁眉批：知其敗而使之，真令人不解。】二將自引軍去了。
卻說淳於丹於黃昏時分，領兵前進，到蜀寨時，已三更之後。丹令衆軍鼓噪而入。蜀營內傅彤引軍殺出，挺槍直取淳於丹；丹敵不住，撥馬便回。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趙融。丹奪路而走，折兵大半，正走之間，山後一彪蠻兵攔住：為首番將沙摩柯。丹死戰得脫，背後三路軍趕來。比及離營五裏，吳兵徐盛、丁奉二人兩下殺來，蜀兵退去，救了淳於丹回營。丹帶箭入見陸遜請罪。遜曰：“非汝之過也。吾欲試敵人之虛實耳。【毛夾批：蜀兵虛實遜已盡知，此句亦是托言，不過欲驕敵之心耳。】破蜀之計，吾已定矣。”【毛夾批（漁眉批）：奇絶。】【贄眉批：大通。】【鐘眉批：英雄舉囗。】徐盛、丁奉曰：“蜀兵勢大，難以破之，空自損兵折將耳。”遜笑曰：“吾這條計但瞞不過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漁眉批（毛夾批）：正與（上文）孔明之言相應。】遂集大小將士聽令：使朱然於水路進兵，來日午後東南風大作，【毛夾批：六月裏東南風更不消藉得。】【漁眉批：此時東南風，不消藉得。】用船裝載茅草，依計而行；韓當引一軍攻江北岸，周泰引一軍攻江南岸，【毛夾批：旱路衹差二將，與水軍朱然正是三路。卻與周郎赤壁十二隊相似。】每人手執茅草一把，內藏硫黃焰硝，各帶火種，各執槍刀，一齊而上，但到蜀營，順風舉火；蜀兵四十屯，衹燒二十屯，每間一屯燒一屯。【毛夾批：周郎衹是連燒，陸遜用間燒，又是一樣燒法。】【漁眉批：周郎當日連燒，陸遜衹用間燒，又是一樣燒法。】各軍預帶幹糧，不許暫退，晝夜追襲，衹擒了劉備方止。【贄眉批：此人可用。】【鐘眉批：陸伯言果是年幼多才，深於謀略，闞澤言不虛也。】衆將聽了軍令，各受計而去。
卻說先主正在禦營尋思破吳之計，忽見帳前中軍旗幡無風自倒。【毛夾批（漁眉批）：與曹操江中折旗相似。】乃問程畿曰：“此為何兆？”畿曰：“今夜莫非吳兵來劫營？”先主曰：“昨夜殺盡，安敢再來？”【毛夾批：驕敵極矣，安得不敗。】畿曰：“倘是陸遜試敵，奈何？”【毛夾批：畿亦長於料事。】正言間，人報山上遠遠望見吳兵盡沿山望東去了。【漁眉批：吳兵又在蜀人眼中寫出。】先主曰：“此是疑兵，令衆休動。”命關興、張苞各引五百騎出巡。黃昏時分，【毛夾批：黃昏時。】關興回奏曰：“江北營中火起。”【毛夾批：先是一路火起。】先主急令關興往江北，張苞往江南探看虛實：“倘吳兵到時，可急回報。”二將領命去了。初更時分，【毛夾批：初更時。】東南風驟起。【毛夾批：此句寫風。】衹見禦營左屯火發。【毛夾批：又是一路火起。】方欲救時，禦營右屯又火起。【毛夾批：與前共是三路火起。】風緊火急，樹木皆着。【毛夾批：此句寫林木。】喊聲大震。兩屯軍馬齊出，奔離禦營中，禦營軍自相踐踏，死者不知其數。後面吳兵殺到，又不知多少軍馬。先主急上馬，奔馮習營。時習營中火光連天而起，【毛夾批：與前共是四路火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毛夾批：總寫火光一句，此時已不止四路矣。】馮習慌上馬，自變量十騎而走，正逢吳將徐盛軍到，敵住廝殺。先主見了，撥馬投西便走。徐盛捨了馮習，引兵追來。【漁眉批：說得手忙腳亂，使讀者亦為着急，何況當時。】先主正慌，前面又一軍攔住，乃是吳將丁奉，兩下夾攻。先主大驚，四面無路。【毛夾批：此處為先主一急。】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重圍，乃是張苞，【贄眉批： 是翼德子。】救了先主，引禦林軍奔走。【毛夾批：此時為先主一寬。】【漁眉批：此處為先主一急，又為一寬。】【鐘眉批：翼德好囗（兒）。】正行之間，前面一軍又到，乃蜀將傅彤也，合兵一處而行。背後吳兵追至。先主前到一山，名馬鞍山。【毛夾批：馬鞍、魚腹，閑閑相對。】【鐘夾批：馬鞍山，在荊州府夷陵州。】張苞、傅彤請先主上的山時，山下喊聲又起。陸遜大隊人馬，將馬鞍山圍住。【毛夾批：又為先主一急。】【漁眉批：又為先主一急。】張苞、傅彤死據山口。先主遙望，遍野火光不絶，【毛夾批：又總寫火光一句，四十營都在其中。】【漁眉批：總寫火光一句。】死屍重疊，塞江而下。【毛夾批：方寫岸上，又帶寫江中一句，妙。】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毛夾批：此又是第二日之火。】軍士亂竄。先主驚慌，忽然火光中，一將自變量騎殺上山來，視之乃關興也。【毛夾批（漁眉批）：又為先主一寬。】【贄眉批：是雲長子。】興伏地請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軍馬可也。”【毛夾批：白帝城三字，又在關興口中一逗。】【鐘眉批：囗囗（雲長）好（兒）。】先主曰：“誰敢斷後？”傅彤奏曰：“臣願以死當之！”【贄眉批：傅彤可用。】當日黃昏，【毛夾批：此是第二個黃昏，已燒過一夜一日矣。】【漁眉批： 此係第二日黃昏，燒一日一夜。】關興在前，張苞在中，留傅彤斷後，保着先主殺下山來。吳兵見先主奔走，皆要爭功，各引大軍，遮天蓋地往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毛夾批：前是吳兵敵火，此是蜀兵放。以水救火者有之矣，未聞有以火救火者也，真大奇之事。】正奔走間，喊聲大震，吳將朱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毛夾批：陸遜第一路先遣朱然，今卻於末後出現。】先主叫曰：“朕死於此矣！”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出。背後喊聲大起，陸遜引大軍，從山𠔌中殺來。【毛夾批：故作吃嚇之筆，以跌出下文子竜來，方見來得奇來得妙也。】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毛夾批：此時第三日天明，已燒過一日兩夜矣。】衹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岩，一彪軍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竜也。【毛夾批：又為先主一寬。】時趙雲在川中江州，【鐘夾批：江州，今屬四川重慶府江津縣。】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衝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睏，雲奮勇衝殺而來。【毛夾批：前先主初出兵時，便令子竜為應，後卻於此處照出。】陸遜聞是趙雲，急令軍退。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槍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毛夾批：以前在火光中幾為赤帝，今始是白帝。】【鐘眉批：子竜老將，還是囗勇。】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毛夾批：為救吳班張本。】【贄眉批：畢竟是老將，可用可用。】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後人有詩贊陸遜曰：
持矛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旦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毛夾批：駡吳為狗，此時卻是衆狗攢槍矣。】挺槍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嘆曰：“吾今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毛夾批：傅彤勝黃權多矣。】【贄眉批：傅彤是丈夫。】後人贊傅彤詩曰：
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謀用火焚。至死猶然駡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畿部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毛夾批：即在程畿口中補敘生平，省筆。】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毛夾批：文臣亦有武將之風，惟書生能忍辱，亦惟書生不肯受辱。】【贄眉批：程畿是丈夫。】後人有詩贊曰：
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一劍答君王。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纔得脫。【毛夾批：彝陵之圍自解，前已在陸遜算中。】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贄眉批：二人是丈夫。】【鐘眉批：張、馮二將是丈夫。】後人有詩贊曰：
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沙場甘戰死，史册共流芳。
吳班殺出重圍，又遇吳兵追趕，幸得趙雲接着，救回白帝城去了。【鐘眉批：子竜老成。】時有蠻王沙摩柯，匹馬奔走，正逢周泰，戰二十餘合，被泰所殺。【毛夾批：番將能為漢死節，死為漢之忠臣。】蜀將杜路，劉寧盡皆降吳。蜀營一應糧草器仗，尺寸不存。蜀將川兵，降者無數。時孫夫人在吳聞猇亭兵敗，訛傳先主死於軍中，遂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毛夾批：當夫人怒叱吳兵之時，何其壯也。及觀其攜阿鬥而歸，疑其志不如前。今觀其哭先主而死，則其烈不減於昔矣。】後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尚論者作詩嘆之曰：
先主兵歸白帝城，夫人聞難獨捐生。至今江畔遺碑在，猶着千秋烈女名。
卻說陸遜大獲全功，引得勝之兵往西追襲。前離夔關不遠，遜在馬上看見前面臨山傍江，一陣殺氣衝天而起。【毛夾批：與初時望山中殺氣，一實一虛，前後不同。】【漁眉批：說得恍恍惚惚，疑鬼疑神。】遂勒馬，回顧衆將曰：“前面必有埋伏，三軍不可輕進。”即倒退十餘裏，於地勢空闊處，排成陣勢，以禦敵軍。【毛夾批：卻是見鬼。】即差哨馬前去探視。回報並無軍屯在此。遜不信，下馬登高望之，殺氣復起。【毛夾批：讀書至此，又疑是關公顯聖。】遜再令人仔細探視，哨馬回報，前面並無一人一騎。【漁眉批：奇怪。】遜見日將西沉，殺氣越加，【毛夾批：奇絶。】心中猶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回報江邊止有亂石八九十堆，並無人馬。【毛夾批：衹此便是人馬。】【鐘眉批：此事大奇亦大怪。】遜大疑，令尋土人問之。須臾有數人到。遜問曰：“何人將亂石作堆？如何亂石堆中有殺氣衝起？”土人曰：“此處地名魚腹浦。諸葛亮入川之時，驅兵到此，取石排成陣勢於沙灘之上。自此常常有氣如雲，從內而起。”【毛夾批（漁眉批）：陸遜以火為兵，不若孔明以石為兵。】【贄眉批： 此事大奇亦大趣。】陸遜聽罷，上馬自變量十騎來看石陣，立馬於山坡之上，但見四面八方，皆有門有戶。遜笑曰：“此乃惑人之術耳，有何益焉！”【毛夾批：且看仔細。】遂自變量騎下山坡來，直入石陣觀看。部將曰：“日暮矣，請都督早回。”遜方欲出陣，忽然狂風大作，【毛夾批：奉答一夜東南風。】一霎時，飛沙走石，遮天蓋地。但見怪石嵯峨，槎丫似劍；橫沙立土，重疊如山；江聲浪涌，有如劍鼓之聲。【毛夾批：比七百裏連營更是聲勢。】【贄眉批：愈奇愈趣。】【漁眉批：先主大敗之後，有八陣圖一翻奇奇怪怪，纔不索莫。文有變動。】遜大驚曰：“吾中諸葛之計也！”【毛夾批：卻不道是惑人之術。】急欲回時，無路可出。正驚疑間，忽見一老人立於馬前，笑曰：“將軍欲出此陣乎？”【毛夾批：奇絶。】遜曰：“願長者引出。”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徑出石陣，並無所礙，送至山坡之上。遜問曰：“長者何人？”老人答曰：“老夫乃諸葛孔明之嶽父黃承彥也。【毛夾批：先主三顧草廬時，曾遇黃承彥，一嚮不知下落，至此忽然照應出來。】昔小婿入川之時，於此布下石陣，名‘八陣圖’。反復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日每時，變化無端，可比十萬精兵。【毛夾批：應孔明所言十萬兵之語。】【漁眉批：前孔明所言十萬兵語也。】臨去之時，曾分付老夫道：‘後有東吳大將迷於陣中，莫要引他出來。’【毛夾批：妙。】老夫適於山岩之上，見將軍從死門而入，料想不識此陣，必為所迷。【毛夾批：當面嘲笑。】【漁眉批：當面笑他。】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將軍陷沒於此，故特自生門引出也。”【毛夾批（漁眉批）：孔明明知陸遜不該死，卻留個人情與丈人做。】【贄眉批：若論此事，不獨女醜，丈人亦醜也。】【鐘眉批：孔明實囗丈人囗來做虛人情。】遜曰：“公曾學此陣法否？”黃承彥曰：“變化無窮，不能學也。”遜慌忙下馬，拜謝而回。【毛夾批：關公在華容道義釋曹操，此則是黃承彥在魚腹浦義釋陸遜矣。】後杜工部有詩曰：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陸遜回寨，嘆曰：“孔明真臥竜也！吾不能及！”於是下令班師。左右曰：“劉備兵敗勢窮，睏守一城，正好乘勢擊之；今見石陣而退何也？”遜曰：“吾非懼石陣而退；【漁眉批：雖雲不懼，卻也有些膽怯矣。】吾料魏主曹丕其姦詐與父無異，今知吾追趕蜀兵，必乘虛來襲。吾若深入西川，急難退矣。”【毛夾批：非是畏其前，卻是料其後。曹丕在陸遜算中，陸遜又在孔明算中。】【贄眉批：英雄，英雄。】遂令一將斷後，遜率大軍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處人來飛報：“魏兵曹仁出濡須，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馬數十萬，星夜至境，未知何意。”【毛夾批：照應前文。】遜笑曰：“不出吾之所料。吾已令兵拒之矣。”【毛夾批：前文未敘其事，在陸遜口中補出，省筆之法。】【漁眉批：照應前文。】正是：
雄心方欲吞西蜀，勝算還須禦北朝。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或曰：孔明石陣，泥羹土飯耳，何益於事？謔曰：也好與丈人做一虛人情。聞者大笑。】
【鐘敬伯總評：孔明石陣，反覆八門，變化無端。望之有氣如雲，入之無路可；風濤沙石供其役，天人神鬼佐其戰。八陣圖成，千古拜伏。
* 本回上一則已雲馮習死於亂箭，至此又死一回，兩處必有一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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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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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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