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夺胎哪是宝,玉人頩颊更多姿。
抱丛暗蕊初含子,落盏秾香已透肌。
乞与徐熙画新样,竹间璀璨出斜枝。
在“丹鼎夺胎哪是宝”之下,苏轼添上小注:“朱砂红银,谓之不夺胎色”,分明是指“玉人”在服用某种保胎之药。“頩颊更多姿”,在说她面上时常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颜色,可在他看来却更显婀娜多姿。给此诗作注解的人见到“頩”字,便引《博雅》中的“頩,怒色也,玉人怒则颊红”,全然文不对题。《楚辞·远游》有句云:“玉色頩以脕颜兮。”王逸注道:“面目光泽,以鲜好也”;戴震《屈原赋注》:“气上充于色曰頩”,容光焕发,气脉贯注,这才是东坡眼中的红梅。
“抱丛暗蕊初含子,落盏秾香已透肌”,进一步离开梅花,写到梅子。“初含子”和前面的不“夺胎”,意思极为明了,全在写犹如梅花冰清玉洁、暗香袭人、而且正在孕子的朝云。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想到唐人杜牧的《怅诗》: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蕊,绿叶成阴子满枝。
显而易见,苏轼巧用杜牧诗句,妙手翻出新意。然而,诗人并没有就此打住,在最后一联里,他说此时的梅花宜于入画,更有意味。画梅之人都乐于画梅花初绽,有几人愿在花将凋谢、抱丛含子时再动纸笔?东坡的兴致恰恰在此。苏轼擅画竹木怪石,此处却说,如果擅长画梅的徐熙大师在此,定要请他画一幅“新样”之梅:“竹间璀璨出斜枝”。“斜枝”就是旁枝,侍妾将生之子,正是苏家的“旁枝”,东坡的心之所切,诗意所在,至此已全然明白。
呵呵,“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如果说《红梅三首》是苏轼用极为遥深的比兴手法,将朝云珠胎已结、行将生子的情态、风姿全然再现,那么他在惠州写下的红梅三首,则毫无隐曲,将黄州一带的淮南梅花与岭南红梅关联起来,进而将朝云与红梅直接融为一体:
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
岂知流落复相见,蛮风蜒雨愁黄昏。
长条半落荔支浦,卧树独秀桄榔园。
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艳排冬温。
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
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
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
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
——《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
“幽光”、“冷艳”、“玉蕊”、“缟衣”,这些熟悉字词,与前面所举的“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退残红”属于同一意象,都是朝云特质的映现。东坡在《题嘉祐寺壁》中曾记载:“绍圣元年(1094)十月二日,轼始至惠州,寓居嘉祐寺松风亭。杖履所及,鸡犬皆相识。”岭南虽是蛮荒之地,可旷达乐观的东坡居士很快从身边找到了精神上的慰籍:生长在荆棘丛中两株梅花,再次成为他寄托情怀的宝贝。与黄州不同的是,这儿的梅花白天在朝日下娇蕊吐艳,夜晚在月光里冷艳排温。“海南仙云”一句,乃用柳宗元《龙城录》中仙女降临罗浮山、化作美女陪谪人的典故,“朝暾”和“仙云”四字,意在凸显朝云,仿佛是说,她就是梅花的化身,夜晚身着淡妆缟衣(素色睡衣)给他增加冬温,白天又化作碧衣翠鸟,除去幽独与苦闷 —— 有她做伴,东坡即便孤斟独饮,也不复叹息伤神,一切都已心领神会,“妙意有在终无言”。再看他的第二首: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
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
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鹤栖荒园。
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
蓬莱宫中花鸟使,绿衣倒挂扶桑暾。
抱丛窥我方醉卧,故遣啄木先敲门。
麻姑过君急洒扫,鸟能歌舞花能言。
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
——《再用前韵》
在这里,梅花由原来的两枝,壮大为一个“村”,在这如梦似幻的梅村里,有只引人注目的绿衣翠鸟,当东坡喝醉卧倒时,她就前来料理他睡眠;当东坡贪睡不醒时,又像啄木鸟似的当当敲门。这是一个什么的精灵呢?东坡在诗中注道:“岭南珍禽有‘倒挂子’,绿毛红喙,如鹦鹉而小,自东海来,非尘埃中物也。”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惠州确有此鸟,但请注意,惠州在南海之滨,东坡偏偏要说那珍禽来自“东海”,显然意指自小生长在杭州的朝云。他后来在《西江月·梅花》词里悼念朝云时,再次对“倒挂绿毛幺凤”念念为怀,更是一个深刻的印证。在东坡心里,这种喜欢倒挂着的翠鸟,正是生性活泼、身材灵巧、爱打秋千、喜欢穿绿珮蓝的朝云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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