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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紅樓夢》的真故事(2)
劉心武 Liu Xinwu
十二歲時翻閱過《紅樓夢新證》後,開始模模糊糊地知道,《紅樓夢》不僅可以捧讀,而且可以探究,但我自己真正寫出並發表關於《紅樓夢》的文章,卻是90年代初,五十歲時候的事了。我寫了一些細品《紅樓夢》藝術韻味的《紅樓邊角》,寫了幾篇人物論(多是以往論傢不屑論及或不屑細論的角色,如璜大奶奶、李嬤嬤、秦顯傢的、趙姨娘等),後來便集中研究關於秦可卿的真故事,被人謔稱是從事“紅學”中的“新分支”的“秦學”研究;因為我的“正業”是寫小說,所以又將“秦學”的探佚心得寫成了中篇小說《秦可卿之死》與《賈元春之死》……萬沒想到的是,我這個學養差的門外漢所弄出的這些文字,竟引起了周汝昌先生的垂註,他不僅撰文鼓勵、指正,通過編輯韓宗燕女士的穿針引綫,還約我晤談,並從此建立了通信關係,與我平等討論,坦誠切磋,他的批評指正常使我在汗顔中獲益匪淺,而他的鼓勵導引更使我在盎然的興致中如虎添翼……
去歲鼕日,我有幸參加了香港鳳凰衛視中文臺的一個讀書節目,主題是評議周先生在華藝出版社所出的新著《紅樓夢的真故事》。這是一本用通俗的筆法講述《紅樓夢》一書在流傳中,所散佚掉以及被歪麯、誤讀了的那些真故事的書。周先生在節目中說:“我一生研究《紅樓夢》,就是為了寫出這樣一本書!”此言乍出,我頗吃驚。周先生從事“紅學”研究半個世紀了,光是專著此前已有十多種,《紅樓夢新證》曾得到毛澤東主席青睞,有關曹雪芹的幾種傳記雖屬一傢之言多有與其他“紅學”傢觀點頡頏處,但其功力文采是海內外學界和一般讀者所普遍贊佩的,其在《紅樓夢》版本方面的研究,乃至對可能是大觀園原型的恭王府的考據,還有主持編撰《紅樓夢辭典》,等等學術活動,怎麽到頭來卻都是為了寫出這樣一本省卻了論證註釋,全無“學術面孔”,出之以“通俗評話”衣衫的《紅樓夢的真故事》呢?
自那電視節目錄製播出以後,我重翻周先生的若幹“紅學”專著,特別是再細讀這本《紅樓夢的真故事》,纔終於理解了他的“夫子自道”。周先生稱,“自1947年起,失足於‘紅學’,不能自拔,轉頭五十載於今,此五十載: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秋肅春溫,花明柳暗,所歷之境甚豐,而為學之功不立;鋒鏑猶加,癡情未已”,其實他五十年的“紅學”研究,已儼然歷練出了如鋼的風骨,在鬍適、俞平伯、何其芳、吳組湘、吳恩裕、吳世昌等“紅學”前輩相繼謝世之後,像周先生這樣“癡情未已”的“紅學”大傢實在是所剩不多了,這本看似平易的《紅樓夢的真故事》,那些娓娓道出、如溪入江又如江匯海的情節軌跡與人物歸宿,其實字字句句段段章章凝聚融通着他半個世紀全部“紅學”研究的心得成果,他以舉重若輕的方式,既嚮學界展示了他的“集大成”(凡熟悉他之前學術專著的人士已無需他再一一註明資料論據),也嚮一般讀者普及了他的苦心所獲。五十年辛苦不尋常,真故事終能汩汩流淌,這是周先生所攀上的一個峰巔,當然,也是他的又一個起點。
周先生今年該是七十九歲了。他身體不好,眼睛近乎失明,衹有一隻眼尚能藉助高倍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書刊報紙,而耳朵也近乎失聰,跟他當面交換意見時往往不得不對着他嚷,但他在“紅學”研究中卻仍然充滿朝氣,仍時時發表出驚動學界也引起一般讀者註意的獨特見解,他那固執己見的勁頭,常令與他觀點不合者既“窩火”又不得不費力對付;他還常常挺身而出,為民間一些“紅學”研究者、愛好者“護航”,表示即使某些研究角度與觀點乍聽乍看覺得“荒誕不經”,也還是應該允許其存在,可以批駁卻不必呵斥禁絶,這種雅量實在是很難得的,這也是我特別佩服、尊重他的一個因素。
在周汝昌前輩從事“紅學”研究五十年之際,我感謝他在我十二歲到我五十多歲的人生途程中,以他的“紅學”著作,滋潤了我親近《紅樓夢》的心靈。我祝賀他有一個以完整的《紅樓夢的真故事》為標志的“五十碩果”,並祝他將自己的學術軌跡,延伸到新的高峰,給我們講述出更多更細的真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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