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中国经典 》 汇评三国志演义 》
第八十三回 战猇亭先主得仇人 守江口书生拜大将
罗贯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关公显圣，不一而足，前文既追吕蒙，此回又擒潘璋。或疑为演义妆点，未必其事之果然，而不知无庸疑也。即公之不没于今日，可以信其不没于当年。以为有关公，何处是关公？以为无关公，何处非关公？岂必拜像瞻图，见赤面长髯者而后谓之关公哉！“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殆无日不有一关公在天地，无日不有一关公在人心耳。
潘璋之死，妙在关公显圣；糜芳、傅士仁、马忠之死，又妙在不必关公显圣。若必待关公显圣而后获之，则不胜其显圣矣。且孙权、陆逊亦当显圣以杀之，连营七百里之失，亦当显圣以告之，而全蜀之师可不动，先主之兵可不败，鱼腹浦之八阵图可不设矣。《三国志》本以纪人事，岂尽如《西游记》仗孙行者之神通，赖南海观音之相救乎？虽然，糜芳之欲降，马忠之被刺，关公之灵实式凭，则亦谓之关可之显圣可也。不宁惟是，即孙权之缚送范疆、张达，安知非翼德之灵实使其然，则亦谓之翼德显圣可也。
观先主之伐孙权，而知其必不赦糜芳也。不以孙夫人之尚在而宽孙权，岂肯以糜夫人之既死而赦糜芳乎？又观先主之杀糜芳，而知其必不释东吴也。不以殉难而亡之糜夫人而赦其弟兄，肯以不告而归之孙夫人而恕其兄乎？凡人妻子之情，每足夺其兄弟之情；而爱兄弟之情，每不如其爱妻子之情。观于先主亦可以风矣。
书生而有大将之才，不得以书生目之。亦惟书生而有大将之才，则正以其书生而取之。先轸悦礼乐而敦诗书，晋之名将一书生也；张巡读书过目不忘，唐之名将一书生也；岳飞歌雅投壶，孟珙扫地焚香，宋之名将一书生也。每怪今人以书生相诟詈，见其人之文而无用者，辄笑之为书生气。试观陆逊之为书生，奈何轻量书生哉？
从来未有不忍辱而能负重者：韩信非为胯下之夫，则不能成兴汉之烈；张良非进圮桥之履，则不能成报韩之功。又未有不能负重而能忍辱者：子胥惟怀破楚之略，故能乞食于丹阳；范蠡惟怀沼吴之谋，故甘受屈于石室。古今大有为之人，一生力奋，只在负重二字；一生学问，只在忍辱二字。熟读一卷《老子》，便当得一卷《阴符经》。
爱老而不爱少者，不可以用才；爱少而不爱老者，亦不可以用才。孔明之用黄忠，非以其老而用之也，直以为是请缨之终军、破浪之宗悫、三表五饵之贾谊而用之也。阚泽之荐陆逊，非以其少而荐之也，直以为是皓首之子牙、白发之充国、耆英之文彦博而荐之也。总之人而才，则老亦可，少亦可；人而不才，则老亦不可，少亦不可。但当论其才与不才，不当论其少与不少云。
周郎之戢赤壁，庞统与有力焉。吕蒙之袭荆州，陆逊亦与有力焉。乃鲁肃荐统，而孙权不听；阚泽荐逊，而孙权听之。岂信鲁肃不如其信阚泽哉？亦前后之势有不同耳。一当赤壁大胜之后，故气骄而言难入；一当猇亭新败之日，故心小而谋易从也。】
却说章武二年春正月，【毛夹批：正月叙起，时序分明。】武威后将军黄忠随先主伐吴，忽闻先主言老将无用，即提刀上马，引亲随五六人，径到彝陵营中。【毛夹批：此老倔强犹昔。】吴班与张南、冯习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多负勤劳。今虽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开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马，未足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迈无用，故来此与东吴交锋，看吾斩将，老也不老！”【贽眉批： 壮甚。】【渔眉批（毛夹批）：黄忠不服老，陆逊不服少，（正）与后文相对。】正言间，忽报吴兵前部已到，哨马临营。忠奋然而起，出帐上马。冯习等劝曰：“老将军且休轻进。”忠不听，纵马而去。吴班令冯习引兵助战。忠在吴军阵前，勒马横刀，单搦先锋潘璋交战。【毛夹批：意在待仇人。】璋引部将史迹出马。迹欺忠年老，挺槍出战；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潘璋大怒，挥关公使的青龙刀，【毛夹批：为前孙权赐刀照应，（渔眉批：）为后关兴得刀伏笔。】来战黄忠。交马数合，不分胜负。忠奋力恶战，璋料敌不过，拨马便走。忠乘势追杀，全胜而回。【毛夹批：第一日黄忠不老。】路逢关兴、张苞。兴曰：“我等奉圣旨来助老将军；既已立了功，速请回营。”忠不听。次日，潘璋又来搦战。黄忠奋然上马。兴、苞二人要助战，忠不从；吴班要助战，忠亦不从；【毛夹批：譬之善奕棋者，有人从旁帮之，虽赢不喜。】【贽眉批： 壮哉，将军何言老也。】【渔眉批：老儿倔强。】只自引五千军出迎。战不数合，璋拖刀便走。忠纵马追之，厉声大叫曰：“贼将休走！吾今为关公报仇！”【毛夹批：第二日黄忠又不老。】【钟眉批：壮哉将军，何言老也？】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声大震，伏兵齐出：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前有潘璋，后有凌统，把黄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风大起，忠急退时，山坡上马忠引一军出，一箭射中黄忠肩窝，险些儿落马。【毛夹批：中箭后偏不能落马，亦是他不老处。】【渔眉批：中箭后不落马，也是他不老处。】吴兵见忠中箭，一齐来攻。【毛夹批：读者至此为黄忠着急。】忽后面喊声大起，两路军杀来，吴兵溃散，救出黄忠，乃关兴、张苞也。【毛夹批：来得突兀，写得声势。】【渔眉批：写二小将声势。】二小将保送黄忠，径到御前营中。忠年老血衰，箭疮痛裂，病甚沉重。先主御驾自来看视，抚其背曰：“令老将军中伤，朕之过也！”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寿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毛夹批：不以江东为重，而以中原为重，与赵云一样见识。】【贽眉批： 汉升真正不老，可敬也。】言讫，不省人事。是夜殒于御营。【钟眉批：汉升不囗（死）。】后人有诗叹曰：
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胆气惊河北，威名镇蜀中。临亡头似雪，犹自显英雄。【贽眉批： 汉升不死。】
先主见黄忠气绝，哀伤不已，敕具棺椁，葬于成都。先主叹曰：“五虎大将，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毛夹批：又因黄忠并念关、张，毕竟黄忠是客，关、张是主。】【渔眉批：因黄忠死，复念及关、张。】乃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分军八路，水陆俱进。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毛夹批：自正月序至二月，时序分开，正为下文夏月烧营伏笔。】
韩当、周泰听知先主御驾来征，引兵出迎。【毛夹批：孙权屡次自临阵前，独至此时不敢出面，可谓怯矣。】两阵对圆，韩当、周泰出马。只见蜀营门旗开处，先主自出，黄罗销金伞盖，左右白旌黄钺，金银旌节，前后围绕。【毛夹批：自为帝之后，须此一番渲染，与受魏九锡者不同。】【渔眉批：与受魏九锡者不同。】当大叫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出？倘有疎虞，悔之何及！”【贽眉批： 韩当亦雅致。】【钟眉批：韩当亦雅致。】先主遥指骂曰：“汝等吴狗，伤朕手足，誓不与立于天地之间！”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蜀兵？”部将夏恂，挺槍出马。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纵马而出，大喝一声，直取夏恂。恂见苞声若巨雷，心中惊惧；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挥刀纵马而来。关兴见了，跃马提刀来迎。张苞大喝一声，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马。周平大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斩了。【毛夹批（渔眉批）：此处双写二将。】二小将便取韩当、周泰。韩、周二人，慌退入阵。先主视之，叹曰：“虎父无犬子也！”【毛夹批：先主处处念着兄弟，又与关公虎子、犬女语遥遥相对。】【钟眉批：将生虎囗（儿）。】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齐掩杀过去。吴兵大败，那八路兵，势如泉涌，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养病，听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马，正遇一彪蛮兵，人皆被发跣足，皆使弓弩长槍，搪牌刀斧；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个铁蒺藜骨朵，腰带两张弓，威风抖擞。【渔眉批（毛夹批）：写得番王可畏，早为（南蛮）孟获伏笔。】甘宁见其势大，不敢交锋，拨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头颅。宁带箭而走。【毛夹批：甘宁病中中箭，犹能带箭而走。黄忠虽老不老，甘宁虽病不病，两人虽死不死矣。】到于富池口，【钟夹批：富池口，属湖广武昌府兴国州江口。】坐于大树之下而死。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尸。【贽眉批： 亦一奇事。】吴王闻之，哀痛不已，具礼厚葬，立庙祭祀。【毛夹批：至今富池口有甘兴霸庙，往来客商祭祀，有神鸦送客一程。】【钟夹批：至今富池口有甘兴霸庙，往来客商祭祀显灵。有神鸦送客一程，乃神人感应。】后人有诗叹曰：
吴郡甘兴霸，长江锦幔舟。酬君重知已，报友化仇仇。劫寨将轻骑，驱兵饮巨瓯。神鸦能显圣，香火永千秋。
却说先主乘势追杀，遂得猇亭。吴兵四散逃走。先主收兵，只不见关兴。【毛夹批：第二次又不见关兴，写得出没不测。】【渔眉批：此处又不见关兴，写得出没不测。】先主慌令张苞等四面跟寻。原来关兴杀入吴阵，正遇仇人潘璋，骤马追之。【钟眉批：好个关兴。】璋大惊，奔入山谷内，不知所往。兴寻思只在山里，往来寻觅不见。看看天晚，迷踪失路。幸得星月有光，【毛夹批：正与二月中旬相应，用笔闲警。】追至山僻之间，时已二更，到一庄上，下马叩门。一老者出问何人。兴曰：“吾是战将，迷路到此，求一饭充饥。”老人引入，兴见堂内点着明烛，中堂绘画关公神像。【毛夹批：当年便已如此，何况今日？】【渔眉批：礼拜关公当年如此，何况今日乎？】兴大哭而拜。老人问曰：“将军何故哭拜？”兴曰：“此吾父也。”老人闻言，即便下拜。兴曰：“何故供养吾父？”老人答曰：“此间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况今日为神乎？【毛夹批：近来造生祠者，生则祠之，没则已焉，与关公大不相同。】老夫只望蜀兵早早报 仇。今将军到此，百姓有福矣。”遂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马。三更已后，忽门外又一人击户。老人出而问之，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毛夹批：狭路相逢，天道之巧，往往如此，可不畏哉！】【渔眉批：此之谓狭路相逢。】恰入草堂，关兴见了，按剑大喝曰：“反贼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门外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飘三缕美髯，绿袍金铠，按剑而入。【毛夹批：潘璋门外所见，与老人堂中所供，有两关公乎？曰是一，不是二。】【贽眉批： 是则云长之灵矣。】【渔眉批：关公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宁不畏哉？】【钟眉批：是则云长之灵矣。】璋见是关公显圣，大叫一声，神魂惊散；欲待转身，早被关兴手起剑落，斩于地上，取心沥血，就关公神像前祭祀。【毛夹批：非关兴杀之，而关公杀之也。】【贽眉批： 大快大畅事也。】【钟眉批：大快人心。】兴得了父亲的青龙偃月刀，【毛夹批：大刀亦“大刀环”矣。】却将潘璋首级擐于马项之下，辞了老人，就骑了潘璋的马，望本营而来。老人自将潘璋之尸，拖出烧化。【毛夹批：细甚。】
且说关兴行无数里，忽听得人言马嘶，一彪军来到；为首一将，乃潘璋部将马忠也。【渔眉批（毛夹批）： 又（恰好）遇着仇人。】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将首级擐于马项之下，青龙刀又被兴得了，勃然大怒，纵马来取关兴。兴见马忠是害父仇人，气冲牛斗，举青龙刀，望忠便砍。忠部下三百军，并力上前，一声喊起，将关兴围在垓心。兴力孤势危。【毛夹批：读者至此，又必谓关公此时显圣杀马忠矣。】【渔眉批：读者至此，又必谓关公显圣矣。】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乃是张苞。马忠见救兵到来，慌忙引军自退。关兴、张苞一处赶来。赶不数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来寻马忠。两军相合，混战一处。苞、兴二人兵少，慌忙撤退。【毛夹批：此时马忠即死，糜芳、傅士仁一并就擒，岂不甚快。然事如此，便不曲；文如此，便不奇。】回至猇亭，来见先主，献上首级，具言此事。先主惊异，【渔眉批：不但先主惊异，千百世后人亦快心。】赏犒三军。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周泰，收聚败军，各分头守把。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马忠引傅士仁、糜芳于江渚屯扎。当夜三更，军士皆哭声不止。【毛夹批：既写老人，又写众军，想见关公旧德不泯。】糜芳暗听之。有一伙军言曰：“我等皆是荆州之兵，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今刘皇叔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去蜀营投降，功劳不小。”又一伙军言曰：“不要性急，等个空儿便就下手。”【毛夹批：听得历历分明，声声仔细，与蒋干听周瑜，先主听徐庶，更是不同。】【贽眉批（钟眉批）： 有灵有灵。】糜芳听毕大惊，遂与傅士仁商议曰：“军心变动，我二人性命难保。今蜀主所恨者马忠耳，何不杀了他，将首级去献蜀主？【毛夹批：此时不消关公显圣，却假手于糜芳，乃见天道之巧。】【贽眉批： 有灵有灵。】【渔眉批：不消关公显圣，却假手于糜芳，可见天道之巧。】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吴，今知御驾前来，特地诣营请罪。”仁曰：“不可。去必有祸。”芳曰：“蜀主宽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国戚之情，必不肯加害。”【毛夹批：有此数语，愈见不文先主之笃于兄弟也。】二人计较已定，先备了马。三更时分，入帐刺杀马忠，将首级割了，【贽眉批（钟眉批）： 都（这）是云长之灵所为也。】二人带数十骑，径投猇亭而来。【毛夹批：糜、傅之杀马忠，与范、张之刺张飞，相类而相反。】伏路军人先引见张南、冯习，具说其事。次日，到御营中来见先主，献上马忠首级，哭告于前曰：“臣等实无反心；被吕蒙诡计称言关公已亡，赚开城门，臣等不得已而降。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以雪陛下之恨。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毛夹批：糜芳之重投先主，与刘封之不降曹操，又相类而相反。】先主大怒曰：“朕自离成都许多时，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今日势危，故来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饶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关公乎？”【毛夹批：更不思九泉之下有糜夫人。】【贽眉批（钟眉批）： 极是。】言讫，令关兴在御营中设关公灵位。先主亲捧马忠首级，诣前祭祀。【毛夹批：一个死三牲。】又令关兴将糜芳、傅士仁剥去衣服，跪于灵前，亲自用刀剐之，以祭关公。【毛夹批：两个活三牲。】【贽眉批： 大畅大快事也。】【渔眉批：糜、傅二人亲自送上门做祭品。妙。】【钟眉批：大畅大快事也。】忽张苞上帐哭拜于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诛戮；臣父冤仇何日可报？”【毛夹批（渔眉批）：接筍甚紧。】【贽眉批（钟眉批）： 张苞、关兴的的孝子。】先主曰：“贤侄勿忧。朕当削平江南，杀尽吴狗，务擒二贼，与汝亲自醢之，以祭汝父。”【毛夹批：范疆、张达在吴，而先主伐吴，不独为关公报仇，亦为翼德报 仇耳。】苞泣谢而退。此时先主威声大震，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韩当、周泰大惊，急奏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去归蜀帝，亦被蜀帝杀了。孙权心怯，遂聚文武商议。步骘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也。今此数人皆亡，独有范疆、张达二人见在东吴。何不擒此二人，并张飞首级，遣使送还，【毛夹批：步骘为此语，却是翼德有灵。】【贽眉批： 亦快事也。】【渔眉批：步骘此话想是翼德有灵。】交与荆州，送归夫人，上表求和，再会前情，共图灭魏，则蜀兵自退矣。”【毛夹批：诸葛瑾已曾与先主言之矣。】权从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贮飞首，绑缚范疆、张达，囚于槛车之内，【毛夹批：马忠是送死的，范、张是送活的，一是私送，一是公送。】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钟眉批：此亦是翼德之灵所使。】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忽近臣奏曰：“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疆、张达二贼至。”先主两手加额曰：“此天之所赐，亦由三弟之灵也！”即令张苞设飞灵位。先主见张飞首级在匣中面不改色，【毛夹批：与曹操在木匣中见关公正是相对。】放声大哭。张苞自仗利刀，将范疆、张达万剐凌迟，祭父之灵。【毛夹批：亦是一副活三牲。】【贽眉批： 快心快心甘情愿。】【渔眉批：前糜、傅自送两副活三性祭关公，今者程秉送范、张两副活三性祭翼德。痛快之极。】【钟眉批：大快人心。】祭毕，先主怒气不息，定要灭吴。马良奏曰：“仇人尽戳，其恨可雪矣。吴大夫程秉到此，欲还荆州，送回夫人，永结盟好，共图灭魏，伏候圣旨。”先主怒曰：“朕切齿仇人乃孙权也。今若与之连和，是负二弟当日之盟矣。今先灭吴，次灭魏。”【毛夹批：不肯得风便转，却是不识时务。】【贽眉批： 先主的是可人。】【渔眉批：先主可谓不识时务，亦不见机。】便欲斩来使，以绝吴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头鼠窜，回奏吴主曰：“蜀不从讲和，誓欲先灭东吴，然后伐魏。众臣苦谏不听，如之奈何？”权大惊，举止失措。阚泽出班奏曰：“现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毛夹批：只因先主不见机，就引出这个人来。】权急问何人。泽曰：“昔日东吴大事，全任周郎；后鲁子敬代之；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今子明虽丧，见有陆伯言在荆州。此人名虽儒生，实有雄才大略。【渔眉批（毛夹批）：儒生（诚）不可小觑。】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毛夹批：以今论之，当在周郎之上。】前破关公，其谋皆出于伯言。【毛夹批：补照七十五回中事。】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或有失，臣愿与同罪。”【钟眉批：伯言知己。】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张昭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敌手；恐不可用。”【毛夹批：张昭不知诸葛瑾，安能知陆逊？】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望轻，恐诸公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大事。”【毛夹批：昭以书生轻之，雍又以年幼轻之。】步骘亦曰：“逊才堪治郡耳；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毛夹批：雍嫌其望轻，骘又嫌其才短，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渔眉批：昭以书生轻之，雍以年幼轻之，骘又嫌其才短。甚矣，知人之难！】【钟眉批：此非忌逊，不知逊也。】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愿以全家保之！”【毛夹批：前止以一身保，此又以全家保，（渔眉批：）如此荐人，荐得着人。】【钟眉批：阚泽知之深，故荐之力。】权曰：“孤亦素知陆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决，卿等勿言。”【毛夹批：前不听鲁肃而用庞统，今独听阚泽而用陆逊，可谓昔非今是。】【贽眉批： 张昭、顾雍、步骘非忌陆逊，不知逊耳。只有阚泽知之甚深，荐之甚力。噫！人世知己亦甚难矣。】于是命召陆逊。
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身长八尺，面如美玉；官领镇西将军。【毛夹批：百忙中补叙陆逊生平。】当下奉召而至，参拜毕，权曰：“今蜀兵临境，孤特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毛夹批：陆逊（渔眉批：）故意作难，便有邀求筑坛赐剑之意。】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逊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毛夹批：与前赐剑周瑜相似。】逊曰：“荷蒙重托，敢不拜命；但乞大王于来日会聚众官，然后赐臣。”【毛夹批：意在压服众人，故要众人面前受之。】【贽眉批： 但看如此举动，陆伯言便有主张矣。岂凡才哉？】【渔眉批：要当众人面前受者，意在压服众人。】【钟眉批：陆伯言有此主张，便不是凡才。】阚泽曰：“古之命将，必筑台会众，赐白旄黄钺、印绶兵符，然后威行令肃。今大王宜遵此礼，择日筑台，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无不服矣。”【毛夹批：如萧何荐韩信故事。】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候，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吴王嘱之曰：“阃以内孤主之；阃以外将军制之。”【毛夹批：比周郎为都督时倍觉冠冕。】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出师；一面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文书到猇亭，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一书生总兵耶？”【毛夹批：韩当、周泰乃孙坚旧将，周瑜尚是后辈，况陆逊乎；以今之世俗论之，当写眷晚生名帖者，安得不惊。】比及逊至，众皆不服。【毛夹批：韩信拜大将而一军皆惊，今众人之轻陆逊仿佛似之。】【渔眉批：摹写众将不服光景。】逊升帐议事，众人勉强参贺。逊曰：“主上命吾为大将，督军破蜀。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违者王法无亲，勿致后悔。”【贽眉批： 极其。】【钟眉批：大有作囗（用）。】众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之侄，现困于彝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贽眉批： 恶甚。】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毛夹批：又在陆逊口中带表孙桓。】不必救之。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毛夹批（渔眉批）：早已算定。】【钟眉批：有大持操。】众皆暗笑而退。韩当谓周泰曰：“今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公见彼所行乎？”泰曰：“吾聊以言试之，早无一计，安能破蜀也？”【毛夹批：前不服周郎只是程普一人，今不服陆逊却是韩、周二人。】【渔眉批：摹写不服光景，甚肖。】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众皆笑其懦，不肯坚守。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俱不遵吾令，何也？”【毛夹批：此时陆逊为将，亦大难事。】韩当曰：“吾自从孙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其余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今主上命公为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计，调拨军马，分头征进，以图大事；乃只令坚守勿战，岂欲待天自杀贼耶？吾非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堕其锐气？”【毛夹批：韩当以言触陆逊，与黄盖以言触周郎，一假一真，前后相映。】【贽眉批： 恶甚，然世事无不如此，只要自家主张得定耳。】【渔眉批：少不得此一番发挥。】【钟眉批：韩当所论亦是，然非伯言知己。】于是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吾等情愿决一死战！”陆逊听毕，掣剑在手，厉声曰：“仆虽一介书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毛夹批（渔眉批）：“忍辱负重”四字，后来成大事人无不出此。】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毛夹批：此所谓“始如处女，敌人闭户”者也。】众皆愤愤而退。
却说先主自猇亭布列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昼则旌旗蔽日，夜则火光耀天。【毛夹批（渔眉批：与曹操赤壁一样声势。）○此处“火光”二字，与后文火光相映像。】忽细作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先主问曰：“陆逊何如人也？”马良奏曰：“逊虽东吴一书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谋略；前袭荆州皆系此人之诡计。”【毛夹批：又在马良口中照应七十五回中事。】【贽眉批（钟眉批）： 知己反在别处。】先主大怒曰：“竖子诡计，损朕二弟，今当擒之！”便传令进兵。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毛夹批：马良与阚泽之见相同。】【渔眉批：陆逊之才，又从马良口中叙出。】先主曰：“朕用兵老矣，岂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毛夹批：先主与张昭、周泰等之见相似。】遂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报知陆逊。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自来观看，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远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韩当接着陆逊，并马而观。当指曰：“军中必有刘备，吾欲击之。”【毛夹批：写韩当之猛。视彼驱之战而不战者，又复天渊。】【渔眉批：写韩当之猛。】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余阵，锐气正盛；今只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但宜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今彼驰骋于平原广野之间，正自得志；我坚守不出，彼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吾当以奇计胜之。”【毛夹批（渔眉批）：写后文伏笔。】【贽眉批： 陆伯言少年老成，是干事之人也。】【钟眉批：陆伯言少年老成，真干事人也。】韩当口虽应诺，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毛夹批（渔眉批）：的是忍辱负重之人。】先主见吴军不出，心中焦躁。马良曰：“陆逊深有谋略。今陛下远来攻战，自春历夏；彼之不出，欲待我军之变也。愿陛下察之。”【毛夹批：马良之智，亦不输于陆逊。】【渔眉批：马良智谋不在陆逊之下。】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贽眉批： 但看玄德举动，自然取败，不待言也。】【钟眉批：玄德此来自恃囗囗囗囗。】先锋冯习奏曰：“即今天气炎热，军屯于赤火之中，【毛夹批：谁知避赤火又遇赤火耶？日之火易耐，火之火难当。】【渔眉批：恐避赤火，又遇赤火。】取水深为不便。”先主遂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待过夏到秋，并力进兵。冯习遂奉旨，将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贽眉批： 但看玄德举动，自然取败，不待言也。】马良奏曰：“我军若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毛夹批：不言移营之不可，而但言移营之难，犹是第二着。】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余弱兵，近吴寨平地屯住；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陆逊知朕移营，必乘势来击，却令吴班诈败，逊若追来，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小子可擒矣。”【渔眉批（毛夹批）：若不遇陆逊，（则）此计未尝不妙。】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妙算，诸臣不及也！”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先主曰：“朕亦颇知兵法，何必又问丞相？”良曰：“古云‘兼听则明，偏听则蔽’，望陛下察之。”【李贽评：至言。】【钟眉批：马良至言。】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到东川去向丞相。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毛夹批：只怕来不及了。】【渔眉批：恐那时来不及了。】马良领命而去。于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阴密处避暑。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二人听得此事，大喜，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余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就水歇凉。都督可乘虚击之。”正是：
蜀主有谋能设伏，吴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陆逊可听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李贽总评：关、张不负先主，先主亦不负关、张．桃园之盟真可只行千古也。若是今日盟兄盟弟，何等死后，即生前已负之矣，何等盟后，即盟时已负之矣I何况盟兄盟弟，即同胞共乳之人，无不吴越也。由此而言，桃园三公，真圣人也，真神人也，何可及哉！
玄德为关、张，即孙夫人再至亦不容也。今人听了老婆，薄了兄弟，是诚何心哉？或曰孙夫人是后妻，亦不难矣。未知和尚日：“今人听了晚老婆，薄了亲兄弟者更多，况盟兄弟乎，更难也，更堆也！”】
【钟敬伯总评： 关、张不负先主，先主亦不负关、张。桃园之盟，只行千古；今人同胞吴越，何可及哉！】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选集】话说三国 |
|
|
| 序言 | 读三国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 何国舅谋诛宦竖 | | 第三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 第四回 废汉帝陈留践位 谋董贼孟德献刀 | | 第五回 发矫诏诸镇应曹公 破关兵三英战吕布 | 第六回 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 | | 第七回 袁绍盘河战公孙 孙坚跨江击刘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 | 第九回 除暴凶吕布助司徒 犯长安李傕听贾诩 | 第十回 勤王室马腾举义 报父仇曹操兴师 | | 第十一回 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吕温侯濮阳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孟德大战吕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杨奉董承双救驾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驾幸许都 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孙伯符大战严白虎 | 第十六回 吕奉先射戟辕门 曹孟德败师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军 曹孟德会合三将 | 第十八回 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门楼吕布殒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瞒许田打围 董国舅内阁受诏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马步三军 关张共擒王刘二将 | |
|
第 [I] [II] III [IV] [V] [VI] 页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