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後漢書   》 捲七十八宦者列傳第六十八      范晔 Fan Ye    李賢 Li Xian

  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易·係辭》之文也。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周禮》曰:“閽人掌守王宮中門之禁。”鄭玄註云:“中門,於外內為中也。閽即刖足者。”寺人掌女宮之戒。《周禮》曰:“寺人掌王宮之內人及女宮之戒命”也。又云“王之正內者五人”。《周禮》曰:“寺人掌王之正內五人。”註云:“正內,路寢也。”《月令》:“仲鼕,命閹尹審門閭,謹房室。”鄭玄註《月令》雲:“奄尹,主領奄竪之官者也。於周則為內宰,掌理王之內政、宮令,誡出入開閉之屬也。”《詩》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讒之篇。《毛詩序》曰:“《巷伯》,刺幽王也。寺人傷於讒,而作是詩也。”毛萇註云:“巷伯,內之小臣也。”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中人,易以役養乎?關,涉也。中人,內人也。然而後世因之,纔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於楚、晉,勃貂即寺人披也。一名勃鞮,字伯楚。《左傳》曰,呂、郤畏逼,將焚公宮,殺晉文公。寺人披見公,以難告,遂殺呂、郤。《新序》曰:“楚恭王有疾,告諸大夫曰:‘管蘇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而有得焉,吾死之後,爵之於朝’”也。景監、繆賢著庸於秦、趙。《史記》曰,商君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又曰,藺相如為趙宦者令繆賢捨人,趙求人使報秦者,未得,繆賢曰:“臣捨人藺相如可使也。”著庸謂薦鞅及相如也。及其敝也,則竪刁亂齊,伊戾禍宋。《左傳》曰,齊桓公卒,易牙入,與寺人貂因內寵以殺群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杜預註曰:“寺人即閹官。”“刁”即“貂”也,音雕。又曰,楚客聘於晉,過宋,太子知之,請野享之,公使往。寺人伊戾請從之。至則坎用牲,加書徵之,而騁告公曰:“太子將為亂。”公使視之,則信有焉。太子死,公徐聞其無罪,乃亨伊戾也。
  漢興,仍襲秦製,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剩及高後稱製,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臥內,受宣詔命。《前書》曰,齊人田生求事呂後所幸大謁者張釋卿。《音義》曰:“奄人也。”仲長統《昌言》曰:“宦竪傅近房臥之內,交錯婦人之閑。”文帝時,有趙談、北宮伯子,頗見親幸。至於孝武,亦愛李延年。《前書》曰,孝文時宦者則趙談、北宮伯子,孝武時宦者李延年也。帝數宴後庭,或潛遊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遊為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前書》曰,《急就》一篇,元帝黃門令史遊作。董巴《輿服志》曰“禁門曰黃闥,中人主之,故曰黃門”也。其後弘恭、石顯以佞險自進,卒有蕭、周之禍,損穢帝德焉。《前書》曰,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祿大夫周堪建白,以為宜罷中常侍官,應古不近刑人,由是大與石顯忤,後皆害焉。望之自殺,堪廢錮不得復進用也。
  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它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祚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威,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唯閹宦而已。故鄭衆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憝,惡也,音大對反。謂誅竇憲也。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宮卿之位。宮卿謂為大長秋也。於是中官始盛焉。
  自明帝以後,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鄧後以女主臨政,而萬機殷遠,朝臣國議,無由參斷帷幄,稱製下令,不出房闈之閑,《爾雅》曰“宮中之門謂之闈”也。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廷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永巷及掖廷,並署名也。《爾雅》曰:“小閨謂之闥。”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跡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或稱伊、霍之勳,無謝於往載;或謂良、平之畫,復興於當今。雖時有忠公,而竟見排斥。謂皇甫嵩、蔡雍等並被排也。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旨麯求,則光寵三族;父族、母族、妻族也。直情忤意,則參夷五宗。夷,滅也。參夷,夷三族也。五宗,五服內親故也。漢之綱紀大亂矣。
  若夫高冠長劍,紆朱懷金者,布滿宮闈;《楚辭》曰:“高餘冠之岌岌。”又曰:“撫長劍兮玉珥。”楊雄《法言》曰:“或問使我紆朱懷金,其樂不可量也。”李軌註曰:“朱,朱紱也。金,金印也。”苴茅分虎,南面臣人者,蓋以十數。封諸侯各以其方色土,苴以白茅,而分銅虎符也。府署第館,棋列於都鄙;棋列,如棋之布列。《史記》曰:“往往棋置。”子弟支附,過半於州國。南金、和寶、冰紈、霧縠之積,盈仞珍臧;詩頌曰:“大路南金。”鄭玄註云:“荊、楊之州,貢金三品。”和謂卞和也。嬙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充備綺室。《左傳》曰:“夫差宿有妃嬙嬪禦焉。”。杜預註曰:“妃嬙,貴者。”嬙音墻。《前書》曰:“初,爰盎為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昌言》曰:“為音樂則歌兒舞女,千曹而迭起。”《左傳》晏子曰:“高臺深池,撞鐘舞女。”綺室,室之綺麗者。狗馬飾雕文,土木被緹綉。《前書》東方朔曰:“土木衣綺綉,狗馬被繢罽。”緹,厚繒也。皆剝割萌黎,競恣奢欲。構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強者,皆腐身熏子,以自炫達。《前書》曰:“史遷熏胥以刑。”韋昭曰:“古者腐刑必熏合之。”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蠹政之事,不可單書。單,盡也。所以海內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緣閑,搖亂區夏。寇盜劇賊緣閑隙而起也。雖忠良懷憤,時或奮發,而言出禍從,旋見孥戮。因復大考鈎黨,轉相誣染。鈎黨謂李膺、杜密等。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群英之埶力,九服已見上。群英謂劉猛、?之屬,見竇武傳。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暴易亂,亦何雲及!《尚書》曰:“龔行天罰。”《左傳》曰:“芟夷藴崇之。”《史記》曰“以暴易亂兮,不知其非”也。自曹騰說梁冀,竟立昏弱。謂立桓帝也。魏武因之,遂遷龜鼎。龜鼎,國之守器,以諭帝位也。尚書曰:“寧王遺我大寶龜。”《左傳》曰“鼎遷於商”也。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此謂宦官也。言漢傢初寵用宦官,其後終為宦官所滅。《左傳》楚屈蕩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也。
  鄭衆字季産,南陽犨人也。為人謹敏有心幾。永平中,初給事太子傢。肅宗即位,拜小黃門,遷中常侍。和帝初,加位鈎盾令。
  時竇太後秉政,後兄大將軍憲等並竊威權,朝臣上下莫不附之,而衆獨一心王室,不事豪黨,帝親信焉。及憲兄弟圖作不軌,衆遂首謀誅之,以功遷大長秋。策勳班賞,每辭多受少,由是常與議事。與音預。中官用權,自衆始焉。
  十四年,帝念衆功美,封為鄛鄉侯,食邑千五百戶。鄛音士交反。說文曰:“南陽棘陽縣有鄛鄉。”永初元年,和熹皇后益封三百戶。
  元初元年卒,養子閎嗣。閎卒,子安嗣。後國絶。桓帝延熹二年,紹封衆曾孫石仇為關內侯。
  蔡倫字敬仲,桂陽人也。以永平末始給事宮掖,建初中,為小黃門。及和帝即位,轉中常侍,豫參帷幄。
  倫有才學,盡心敦慎,數犯嚴顔,匡弼得失。每至休沐,輒閉門絶賓,暴體田野。後加位尚方令。永元九年,監作秘劍及諸器械,莫不精工堅密,為後世法。
  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並不便於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元興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鹹稱“蔡侯紙”。《湘州記》曰:“耒陽縣北有漢黃門蔡倫宅,宅西有一石臼,雲是倫舂紙臼也。”
  元初元年,鄧太後以倫久宿衛,封為竜亭侯,竜亭,縣,故城在今洋州興埶縣東,明月池在其側。邑三百戶。後為長樂太僕。四年,帝以經傳之文多不正定,乃選通儒謁者劉珍及博士良史詣東觀,各仇校傢法,令倫監典其事。
  倫初受竇後諷旨,誣陷安帝祖母宋貴人。及太後崩,安帝始親萬機,來使自緻廷尉。倫恥受辱,乃沐浴整衣冠,飲藥而死。國除。
  孫程字稚卿,涿郡新城人也。《東觀記》曰:“北新城人,衛康叔之胄孫林父之後。”《東觀》自此已下十九人,與程同功者皆棄其所承本係。蓋當時史官懼程等威權,故麯為文飾。安帝時,為中黃門,給事長樂宮。
  時鄧太後臨朝,帝不親政事。小黃門李閏與帝乳母王聖常共譖太後兄執金吾悝等,言欲廢帝,立平原王翼,帝每忿懼。及太後崩,遂誅鄧氏而廢平原王,封閏雍鄉侯;又小黃門江京以讒諂進,初迎帝於邸,以功封都鄉侯,食邑各三百戶。閏、京並遷中常侍,江京兼大長秋,與中常侍樊豐、黃門令劉安、鈎盾令陳達及王聖、聖女伯榮扇動內外,競為侈虐。又帝舅大將軍耿寶、皇后兄大鴻臚閻顯更相阿黨,遂枉殺太尉楊震,廢皇太子為濟陰王。
  明年帝崩,立北鄉侯為天子。顯等遂專朝爭權,乃諷有司奏誅樊豐,廢耿寶、王聖,及黨與皆見死徙。
  十月,北鄉侯病篤。程謂濟陰王謁者長興渠曰:興姓,渠名。“王以嫡統,本無失德,先帝用讒,遂至廢黜。若北鄉疾不起,共斷江京、閻顯,事乃可成。”渠等然之。又中黃門南陽王康,先為太子府史,自太子之廢,常懷嘆憤。又長樂太官丞京兆王國,並附同於程。至二十七日,北鄉侯薨。閰顯白太後,徵諸王子簡為帝嗣。未及至。十一月二日,程遂與王康等十八人聚謀於西鐘下,皆{雀戈}單衣為誓。四日夜,程等共會崇德殿上,因入章臺門。時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埶積為省內所服,欲引為主,因舉刃脅閏曰:“今當立濟陰王,無得搖動。”閏曰:“諾。”於是扶閏起,俱於西鐘下迎濟陰王立之,是為順帝。召尚書令、僕射以下,從輦幸南宮雲臺,程等留守省門,遮捍內外。
  閻顯時在禁中,憂迫不知所為,小黃門樊登勸顯發兵,以太後詔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屯朔平門,以禦程等。誘詩入省,太後使授之印,曰:“能得濟陰王者封萬戶侯,得李閏者五千戶侯。”顯以詩所將衆少,使與登迎吏士於左掖門外。詩因格殺登,歸營屯守。顯弟衛尉景遽從省中還外府,收兵至盛德門。程傳召諸尚書使收景。尚書郭鎮時臥病,聞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逢景從吏士,拔白刃,呼曰:“無幹兵。”鎮即下車,時節詔之。景曰:“何等詔?”因斫鎮,不中。鎮引劍擊景墯車,左右以戟叉其匈,遂禽之,送廷尉獄,即夜死。旦日,令侍御史收顯等送獄,於是遂定。下詔曰:“夫表功錄善,古今之通義也。故中常侍長樂太僕江京、黃門令劉安、鈎盾令陳達與故車騎將軍閻顯兄弟謀議惡逆,傾亂天下。中黃門孫程、王康、長樂太官丞王國、中黃門黃竜、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佗音駝。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東觀記》曰“程賦棗脯,又分與光,曰:‘以為信,今暮其當著矣。’漏盡,光為尚席直事通燈,解劍置外,持燈入章臺門,程等適入。光走出門,欲取劍,王康呼還,光不應。光得劍,欲還入,門已閉,光便守宜秋門,會李閏來,出光,因與俱迎濟陰王幸南宮雲臺。詔書錄功臣,令康疏名,康詐疏光入章臺門。光謂康曰:‘緩急有問者當相證也。’詔書封光東阿侯,食邑四千戶,未受符策,光心不自安,詣黃門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詐主上,詔書勿問,遂封東阿侯,邑千戶”也。懷忠憤發,戮力協謀,遂埽滅元惡,以定王室。《詩》不云乎:‘無言不仇,無德不報。’詩·大雅也。程為謀首,康、國協同。其封程為浮陽侯,食邑萬戶;康為華容侯,國為酈侯,各九千戶;黃竜為湘南侯,五千戶;彭愷為西平昌侯,西平昌,縣,屬平原郡。孟叔為中廬侯,中廬,縣,屬南郡。李建為復陽侯,各四千二百戶;王成為廣宗侯,張賢為祝阿侯,史泛為臨沮侯,臨沮,縣,屬南郡。馬國為廣平侯,王道為範縣侯,李元為褒信侯,楊佗為山都侯,褒信、山都並屬南陽郡也。陳予為下雋侯,下雋,縣,屬長沙郡,音似兗反。趙封為析縣侯,李剛為枝江侯,各四千戶;魏猛為夷陵侯,二千戶;苗光為東阿侯,千戶。”是為十九侯。加賜車馬金銀錢帛各有差。李閏以先不豫謀,故不封。遂擢拜程騎都尉。
  永建元年,程與張賢、孟叔、馬國等為司隸校尉虞詡訟罪,懷錶上殿,呵叱左右。帝怒,遂免程官,因悉遣十九侯就國,後徙封程為宜城侯。程既到國,怨恨恚懟,懟,怨也,音直季反。封還印綬、符策,亡歸京師,《續漢書》曰:“程到宜城,怨恨恚懟,刻瓦為印,封還印綬。”往來山中。詔書追求,復故爵土,賜車馬衣物,遣還國。
  三年,帝念程等功勳,悉徵還京師。程與王道、李元皆拜騎都尉,餘悉奉朝請。陽嘉元年,程病甚,即拜奉車都尉,位特進。及卒,使五官中郎將追贈車騎將軍印綬,賜謚剛侯。侍御史持節監護喪事,乘輿幸北部尉傳,北部尉之傳捨也。傳音陟戀反。瞻望車騎。
  程臨終,遺言上書,以國傳弟美。帝許之,而分程半,封程養子壽為浮陽侯。後詔書錄微功,封興渠為高望亭侯。四年,詔宦官養子悉聽得為後,襲封爵,定著乎令。
  王康、王國、彭愷、王成、趙封、魏猛六人皆早卒。黃竜、楊佗、孟叔、李建、張賢、史泛、王道、李元、李剛九人與阿母山陽君宋娥更相貨賂,求高官增邑,又誣罔中常侍曹騰、孟賁等。永和二年,發覺,並遣就國,減租四分之一。宋娥奪爵歸田捨。唯馬國、陳予、苗光保全封邑。
  初,帝見廢,監太子傢小黃門籍建、傅高梵、長秋長趙熹、丞良賀、藥長夏珍皆以無過獲罪,建等坐徙朔方。及帝即位,並擢為中常侍。梵坐臧罪,減死一等。建後封東鄉侯,三百戶。
  賀清儉退厚,謙退而厚重也。位至大長秋。陽嘉中,詔九卿舉武猛,賀獨無所薦。帝引問其故,對曰:“臣生自草茅,長於宮掖,既無知人之明,又未嘗交知士類。昔衛鞅因景監以見,有識知其不終。《史記》趙良謂商君曰:“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非所以為名也。”商君竟為秦惠所車裂也。今得臣舉者,匪榮伊辱。”固辭之。及卒,帝思賀忠,封其養子為都鄉侯,三百戶。
  曹騰字季興,沛國譙人也。安帝時,除黃門從官。順帝在東宮,鄧太後以騰年少謹厚,使侍皇太子書,特見親愛。及帝即位,騰為小黃門,遷中常侍。桓帝得立,騰與長樂太僕州輔等七人,以定策功,皆封亭侯,騰為費亭侯,遷大長秋,加位特進。
  騰用事省闥三十餘年,奉事四帝,未嘗有過。其所進達,皆海內名人,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溪典等。時蜀郡太守因計吏賂遺於騰,益州刺史種皓於斜𠔌關搜得其書,上奏太守,並以劾騰,請下廷尉案罪。帝曰:“書自外來,非騰之過。”遂寢皓奏。騰不為纖介,常稱皓為能吏,時人嗟美之。
  騰卒,養子嵩嗣。種皓後為司徒,告賓客曰:“今身為公,乃曹常侍力焉。”
  嵩靈帝時貨賂中官及輸西園錢一億萬,故位至太尉。嵩具《袁紹傳》。及子操起兵,不肯相隨,乃與少子疾避亂琅邪,為徐州刺史陶謙所殺。
  單超,河南人;徐璜,下邳良城人;具瑗,魏郡元城人;左悺,河南平陰人;悺音工奐反,又音綰。唐衡,潁川郾人也。桓帝初,超、璜、瑗為中常侍,悽衡為小黃門史。
  初,梁冀兩妹為順桓二帝皇后,冀代父商為大將軍,再世權戚,威振天下。冀自誅太尉李固、杜喬等,驕橫益甚,皇后乘埶忌恣,多所鴆毒,上下鉗口,《周書》曰:“賢智鉗口。”謂不言也。拑與鉗古字通,音其炎反。莫有言者。帝逼畏久,恆懷不平,恐言泄,不敢謀之。延熹二年,皇后崩,帝因如厠,獨呼衡問:“左右與外捨不相得者皆誰乎?”外捨謂皇后傢也。衡對曰:“單超、左悺前詣河南尹不疑,禮敬小簡,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陽獄,二人詣門謝,乃得解。徐璜、具瑗常私忿疾外捨放橫,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固國朝,迫脅外內,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於常侍意何如?”超等對曰:“誠國姦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復中狐疑。”中音丁仲反。帝曰:“姦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1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遂定其議,帝嚙超臂出血為盟。於是詔收冀及宗親黨與悉誅之。悽衡遷中常侍,封超新豐侯,二萬戶,璜武原侯,瑗東武陽侯,各萬五千戶,賜錢各千五百萬;悺上蔡侯,衡汝陽侯,各萬三千戶,賜錢各千三百萬。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鄉侯。自是權歸宦官,朝廷日亂矣。
  超病,帝遣使者就拜車騎將軍。明年薨,賜東園秘器,棺中玉具,贈侯將軍印綬,使者理喪。及葬,發五營騎士,侍御史護喪,將作大匠起塚塋。
  其後四侯轉橫,天下為之語曰:“左回天,具獨坐,獨坐言驕貴無偶也。徐臥虎,唐兩墯。”兩墯謂隨意所為不定也。今人謂持兩端而任意為兩墯。諸本“兩”或作“雨”也。皆競起第宅,樓觀壯麗,窮極伎巧。金銀罽毦,施於犬馬。毦,以毛羽為飾,音如志反。多取良人美女以為姬妾,皆珍飾華侈,擬則宮人。其僕從皆乘牛車而從列騎。又養其疏屬,或乞嗣異姓,或買蒼頭為子,並以傳國襲封。兄弟姻戚皆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賊無異。
  超弟安為河東太守,弟子匡為濟陰太守,璜弟盛為河內太守,悺弟敏為陳留太守,瑗兄恭為沛相,皆為所在蠹害。
  璜兄子宣為下邳令,暴虐尤甚。先是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皓女不能得,及到縣,遂將吏卒至皓傢,載其女歸,戲射殺之,埋著寺內。時下邳縣屬東海,汝南黃浮為東海相,有告言宣者,浮乃收宣傢屬,無少長悉考之。掾史以下固諫爭。浮曰:“徐宣國賊,今日殺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棄市,暴其屍以示百姓,郡中震慄。璜於是訴怨於帝,帝大怒,浮坐髡鉗,輸作右校。五侯宗族賓客虐遍天下,民不堪命,起為寇賊。七年,衡卒,亦贈車騎將軍,如超故事。璜卒,賻贈錢布,賜塚塋地。
  明年,司隸校尉韓演因奏悺罪惡,及其兄太僕南鄉侯稱請托州郡,聚斂為姦,賓客放縱,侵犯吏民。悽稱皆自殺。演又奏瑗兄沛相恭臧罪,徵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為都鄉侯,卒於傢。超及璜、衡襲封者,並降為鄉侯,租入歲皆三百萬,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劉普等貶為關內侯。
  侯覽者,山陽防東人。桓帝初為中常侍,以佞猾進,倚埶貪放,受納貨遺以巨萬計。延熹中,連歲徵伐,府帑空虛,乃假百官奉祿,王侯租稅。覽亦上縑五千匹,賜爵關內侯。又托以與議誅梁冀功,進封高鄉侯。
  小黃門段圭傢在濟陰,與覽並立田業,近濟北界,僕從賓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屍路衢。覽、圭大怨,以事訴帝,延坐多殺無辜,徵詣廷尉,免。延字伯行,北海人,後為京兆尹,有理名,世稱為長者。
  覽等得此愈放縱。覽兄參為益州刺史,民有豐富者,輒誣以大逆,皆誅滅之,沒入財物,前後纍億計。太尉楊秉奏參,檻車徵,於道自殺。京兆尹袁逢於旅捨閱參車三百餘兩,皆金銀錦帛珍玩,不可勝數。覽坐免,旋復復官。復,上音房又反。
  建寧二年,喪母還傢,大起塋塚。督郵張儉因舉奏覽貪侈奢縱,前後請奪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頃。起立第宅十有六區,皆有高樓池苑,堂閣相望,飾以綺畫丹漆之屬,制度重深,僭類宮剩又豫作壽塚,生而自為塚,為壽塚。石槨雙闕,高廡百尺,廡,廊下周屋也。破人居室,發掘墳墓。虜奪良人,妻略婦子,及諸罪釁,請誅之。而覽伺候遮{雀戈},章竟不上。儉遂破覽塚宅,藉沒資財,具言罪狀。又奏覽母生時交通賓客,幹亂郡國。復不得禦。禦,進也。覽遂誣儉為鈎黨,及故長樂少府李膺、太僕杜密等,皆夷滅之。遂代曹節領長樂太僕。
  熹平元年,有司舉奏覽專權驕奢,策收印綬,自殺。阿黨者皆免。
  曹節字漢豐,南陽新野人也。其本魏郡人,世吏二千石。順帝初,以西園騎遷小黃門。桓帝時,遷中常侍,奉車都尉。建寧元年,持節將中黃門虎賁羽林千人,北迎靈帝,陪乘入宮。及即位,以定策封長安鄉侯,六百戶。
  時竇太後臨朝,後父大將軍武與太傅陳蕃謀誅中官,節與長樂五官史朱瑀、從官史共普、張亮、共音恭。中黃門王尊、長樂謁者騰是等十七人,共矯詔以長樂食監王甫為黃門令,將兵誅武、蕃等,事已具《蕃》、《武傳》。節遷長樂衛尉,封育陽侯,增邑三千戶;甫遷中常侍,黃門令如故;瑀封都鄉侯,千五百戶;普、亮等五人各三百戶;餘十一人皆為關內侯,歲食租二千斛。
  先是瑀等陰於明堂中禱皇天曰:“竇氏無道,請皇天輔皇帝誅之,令事必成,天下得寧。”既誅武等,詔令太官給塞具,塞,報祠也,音蘇代反。字當為“賽”,通也。賜瑀錢五千萬,餘各有差,後更封華容侯。二人,節病睏,詔拜為車騎將軍。有頃疾瘳,上印綬,罷,復為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尋轉大長秋。
  熹平元年,竇太後崩,有何人書朱雀闕,何人,不知何人也。言“天下大亂,曹節、王甫幽殺太後,常侍侯覽多殺黨人,公卿皆屍祿,無有忠言者。”於是詔司隸校尉劉猛逐捕,十日一會。猛以誹書言直,不肯急捕,月餘,主名不立。不得書闕主名。猛坐左轉諫議大夫,以御史中丞段熲代猛,乃四出逐捕,及太學遊生,係者千餘人。節等怨猛不已,使熲以它事奏猛,抵罪輸左校。朝臣多以為言,乃免刑,復公車徵之。
  節遂與王甫等誣奏桓帝弟勃海王悝謀反,誅之。以功封者十二人。甫封冠軍侯。節亦增邑四千六百戶,並前七千六百戶。父兄子弟皆為公卿列校、牧守令長,布滿天下。
  節弟破石為越騎校尉,越騎營五百妻有美色,韋昭《辯釋名》曰:“五百字本為‘伍’。伍,當也。伯,道也。使之導引當道陌中以驅除也。”案:今俗呼行杖人為五百也。破石從求之,五百不敢違,妻執意不肯行,遂自殺。其淫暴無道,多此類也。
  光和二年,司隸校尉陽球奏誅王甫及子長樂少府萌、沛相吉,皆死獄中。時連有災異,郎中梁人審忠以為朱瑀等罪惡所感,乃上書曰:“臣聞理國得賢則安,失賢則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理,五臣謂禹、稷、契、咎陶、伯益也。湯舉伊尹不仁者遠。《論語》文也。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萬機,皇太後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桓思竇後。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竇後傳》誅康及霸。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與,志清朝政。華容侯朱瑀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撞音直江反。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群臣,離閑骨肉母子之恩,遂誅蕃、武及尹勳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父子兄弟被蒙尊榮,素所親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據三司。不惟祿重位尊之責,而苟營私門,多蓄財貨,繕修第捨,連裏竟巷。盜取禦水以作魚釣,水入宮苑為禦水。車馬服玩擬於天傢。群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順風旨,辟召選舉,釋賢取愚。故蟲蝗為之生,夷寇為之起。天意憤盈,積十餘年。故頻歲日食於上,地震於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誅鋤無狀。昔高宗以雉雊之變,故獲中興之功。高宗祭,有雉升鼎耳而雊,高宗修德,殷以中興。見《尚書》也。近者神祇啓悟陛下,發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應時馘{雀戈},《詩·魯頌》曰:“在泮獻馘。”音古獲反。鄭玄註云:“謂所殺者之左耳。”路人士女莫不稱善,若除父母之仇。誠怪陛下復忍孽臣之類,不悉殄滅。謂復任用曹節等也。昔秦信趙高,以危其國;吳使刑人,身遘其禍。《左傳》曰,吳伐越獲俘焉,以為閽,使守舟。吳子餘祭觀舟,閽人以刀殺之。虞公抱寶牽馬,魯昭見逐幹侯,以不用宮之奇、子傢駒以至滅辱。《公羊傳》曰,晉大夫荀息請以屈産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不聽。後晉滅虞,虞公抱寶牽馬而至,荀息見曰:“臣之謀何如?”又曰,昭公將殺季氏,告子傢駒曰:“季氏為無道,憯於公室久矣。吾欲殺之,何如?”子傢駒曰:“諸侯僭於天子,大夫僭於諸侯,久矣,君無多辱焉。”昭公不從其言,後逐季氏,昭公奔於幹侯,遂死焉。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姦謀一成,悔亦何及!臣為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瑀之所為,誠皇天所不復赦。願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埽滅醜類,以答天怒。與瑀考驗,有不如言,願受湯鑊之誅,妻子並徙,以絶妄言之路。”章寢不報。節遂領尚書令。四年,卒,贈車騎將軍。後瑀亦病卒,皆養子傳國。
  審忠字公誠,宦官誅後,闢公府。
  呂強字漢盛,河南成臯人也。少以宦者為小黃門,再遷中常侍。為人清忠奉公。靈帝時,例封宦者,以強為都鄉侯。強辭讓懇惻,固不敢當,帝乃聽之。因上疏陳事曰:
  臣聞諸侯上象四七,下裂王土,高祖重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也。伏聞中常侍曹節、王甫、張讓等,及侍中許相,並為列侯。節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放毒人物,疾妒忠良,有趙高之禍,未被轘裂之誅,趙高指鹿為馬,而殺鬍亥。轘裂,以車裂也。掩朝廷之明,成私樹之黨。而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傢,小人是用。《易》曰:“開國承傢,小人勿用。”又並及傢人,重金兼紫,金印紫綬。重、兼,言纍積也。相繼為蕃輔。受國重恩,不念爾祖,述修厥德,《詩·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聿,述也。而交結邪黨,下比群佞。陛下或其瑣纔,瑣,小也。特蒙恩澤。又授位乖越,賢才不升,素餐私幸,必加榮擢。陰陽乖剌,稼穡荒蔬,鄭玄註《周禮》雲:“蔬,草有實者。”人用不康,罔不由茲。臣誠知封事已行,言之無逮,所以冒死幹觸陳愚忠者,實願陛下損改既謬,從此一止。
  臣又聞後宮彩女數千餘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比𠔌雖賤,而戶有饑色。案法當貴而今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縣官調發既多,故賤糶𠔌以供之。寒不敢衣,饑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宮女無用,填積後庭,天下雖復盡力耕桑,猶不能供。昔楚女悲愁,則西宮緻災,《公羊傳》曰:“西宮災,何以書?記災也。”何休註云:“是時僖公為齊桓公所脅,以齊媵為嫡,楚女廢居西宮而不見恤,悲愁怨曠所生也。”況終年積聚,豈無憂怨乎!夫天生蒸民,立君以牧之。君道得,則民戴之如父母,仰之猶日月,《左傳》師曠對晉侯曰:“君養人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人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天生人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其性”也。雖時有徵稅,猶望其仁恩之惠。《易》曰:“悅以使民,民忘其勞;悅以犯難,民忘其死。”《易·兌卦·彖辭》。儲君副主,宜諷誦斯言;南面當國,宜履行其事。《易》曰:“聖人南面,嚮明而化。”杜預註《左傳》曰:“當國,執政也。”
  又承詔書,當於河閑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竜飛即位,雖從藩國,然處九天之高,豈宜有顧戀之意。《楚辭》曰:“圓則九重,孰營度之?”圓謂天也。且河閑疏遠,解瀆邈絶,而當勞民單力,未見其便。又今外戚四姓貴幸之傢,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捨,凡有萬數,樓閣連接,丹青素堊,郭璞註《山海經》曰:“堊似土,白色,音惡。”雕刻之飾,不可單言。喪葬逾製,奢麗過禮,競相放效,莫肯矯拂。矯,正也。拂,戾也,音扶弗反。《𠔌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恚”《屍子》曰:《屍子》,晉人也,名佼,秦相衛鞅客也。鞅謀計,未嘗不與佼規也。商君被刑,恐並誅,乃亡逃入蜀,作書二十篇,十九篇陳道德仁義之紀,一篇言九州險阻,水泉所起也。“君如杅,民如水,杅方則水方,杅圓則水圓。”杅,碗屬也,音於。字亦作盂。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今上無去奢之儉,下有縱欲之敝,至使禽獸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昔師曠諫晉平公曰:“梁柱衣綉,民無褐衣;池有棄酒,士有渴死;廄馬秣粟,民有饑色。近臣不敢諫,遠臣不得暢。”此之謂也。《說苑》咎犯諫晉文公之辭也。
  又聞前召議郎蔡邕對問於金商門,而令中常侍曹節、王甫等以詔書喻旨。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竪宦。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項領,膏唇拭舌,《毛詩》曰:“駕彼四牡,四牡項領。”註云:“項,大也。四牡者人所駕,今但養大其領,不肯為用。諭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膏唇拭舌謂欲讒毀故也。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飛條,飛書也。陛下回受誹謗,緻邕刑罪,室傢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劍客之害,謂蔡邕徙朔方時,陽球使刺客追刺邕也。臣知朝廷不復得聞忠言矣。故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於邊事,垂發服戎,功成皓首,垂發謂童子也。歷事二主,謂桓帝、靈帝也。勳烈獨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臺司,而為司隸校尉陽球所見誣脅,一身既斃,而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徵邕更授任,反熲傢屬,則忠貞路開,衆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時帝多稸私臧,收天下之珍,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名為“導行費”。中署,內署也。導,引也。貢獻外別有所入,以為所獻希之導引也。強上疏諫曰:
  天下之財,莫不生之陰陽,歸之陛下。萬物稟陰陽而生。歸之陛下,豈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斂諸郡之寶,中禦府積天下之繒,西園引司農之臧,中廄聚太僕之馬,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調廣民睏,費多獻少,姦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諂姑息,自此而進。
  舊典選舉委任三府,三府有選,參議掾屬,咨其行狀,度其器能,咨,謀也。受試任用,責以成功。若無可察,然後付之尚書。尚書舉劾,請下廷尉,覆案虛實,行其誅罰。今但任尚書,或復來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復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苦勞乎!
  夫立言無顯過之咎,明鏡無見玼之尤。如惡立言以記過,則不當學也;不欲明鏡之見玼,則不當照也。《韓子》曰:“古人之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規,故以道正己。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惡。目失鏡則無以正鬢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感。”玼與疵同也。願陛下詳思臣言,不以記過見玼為責。
  書奏不剩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帝問強所宜施行。強欲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納之,乃先赦黨人。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趙忠、夏惲等遂共構強,雲“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言其欲謀廢立也。強兄弟所在並皆貪穢”。帝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傢,豈能對獄吏乎1遂自殺。忠、惲復譖曰:“強見召未知所問,而就外草自屏,有姦明審。”外草自屏謂在外野草中自殺也。遂收捕宗親,沒入財産焉。
  時宦者濟陰丁肅、下邳徐衍、南陽郭耽、汝陽李巡、北海趙祐等五人稱為清忠,皆在裏巷,不爭威權。巡以為諸博士試甲乙科,爭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賂定蘭臺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與諸儒共刻《五經》文於石,於是詔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後《五經》一定,爭者用息。趙祐博學多覽,著作校書,諸儒稱之。
  又小黃門甘陵吳伉,善為風角,博達有奉公稱。知不得用,常托病還寺捨,從容養志雲。
  張讓者,潁川人;趙忠者,安平人也。少皆給事省中,桓帝時為小黃門。忠以與誅梁冀功封都鄉侯。與音預。延熹八年,黜為關內侯,食本縣租千斛。
  靈帝時,讓、忠並遷中常侍,封列侯,與曹節、王甫等相為表裏。節死後,忠領大長秋。讓有監奴典任傢事,交通貨賂,威形諠赫。扶風人孟佗,佗音駝。資産饒贍,與奴朋結,傾竭饋問,無所遺愛。奴鹹德之,問佗曰:“君何所欲?力能辦也。”曰:“吾望汝曹為我一拜耳。”時賓客求謁讓者,車恆數百千兩,佗時詣讓,後至,不得進,監奴乃率諸倉頭迎拜於路,遂共輿車入門。賓客鹹驚,謂佗善於讓,皆爭以珍玩賂之。佗分以遺讓,讓大喜,遂以佗為涼州刺史。《三輔决錄註》曰:“佗字伯郎。以蒲陶酒一鬥遺讓,讓即拜佗為涼州刺史。”
  是時讓、忠及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慄嵩、段圭、高望、張恭、韓悝、宋典十二人,皆為中常侍,封侯貴寵,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貪殘,為人蠹害。黃巾既作,盜賊糜沸,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人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謝百姓,又遣使者佈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天子以鈞章示讓等,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緻洛陽詔獄,並出傢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鈞復重上,猶如前章,輒寢不報。詔使廷尉、侍御史考為張角道者,御史承讓等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而讓等實多與張角交通。後中常侍封諝、徐奉事獨發覺坐誅,帝因怒詰讓等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為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今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雲:“故中常侍王甫、侯覽所為。”帝乃止。
  明年,南宮災。讓、忠等說帝令斂天下田畝稅十錢,以修宮室。發太原、河東、狄道諸郡材木及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買,十分雇一,雇謂酬其價也。因復貨之於宦官,復不為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凡詔所徵求,皆令西園騶密約來,騶,養馬人。號曰“中使”,恐動州郡,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纔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餘各有差。當之官者,皆先至西園諧價,然後得去。諧謂平論定其價也。有錢不畢者,或至自殺。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時鉅鹿太守河內司馬直新除,以有清名,減責三百萬。直被詔,悵然曰:“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辭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古今禍敗之戒,即吞藥自殺。書奏,帝為暫絶修宮錢。
  又造萬金堂於西園,引司農金錢繒帛,仞積其中。仞,滿也。又還河閑買田宅,起第觀。帝本侯傢,宿貧,每嘆桓帝不能作傢居,故聚為私臧,復寄小黃門常侍錢各數千萬。常雲:“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宦官得志,無所憚畏,並起第宅,擬則宮室。帝常登永安侯臺,永安,宮也。宦官恐其望見居處,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尚姓,但名。“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自是不敢復升臺榭。《春秋潛潭巴》曰:“天子無高臺榭,高臺榭,則下畔之。”蓋因此以誑帝也。
  明年,遂使鈎盾令宋典繕修南宮玉堂。又使掖庭令畢嵐鑄銅人四列於倉竜、玄武闕。倉竜,東闕。玄武,北闕。又鑄四鐘,皆受二千斛,縣於玉堂及雲臺殿前。又鑄天祿蝦蟆,吐水於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又作翻車渴烏,翻車,設機車以引水。渴烏,為麯筒,以氣引水上也。施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以省百姓灑道之費。又鑄四出文錢,錢皆四道。識者竊言侈虐已甚,形象兆見,此錢成,必四道而去。及京師大亂,錢果流佈四海。復以忠為車騎將軍,百餘日罷。
  六年,帝崩。中軍校尉袁紹說大將軍何進,令誅中官以悅天下。謀泄,讓、忠等因進入省,遂共殺進。而紹勒兵斬忠,捕宦官無少長悉斬之。讓等數十人劫質天子走河上。追急,讓等悲哭辭曰:“臣等殄滅,天下亂矣。惟陛下自愛1皆投河而死。
  論曰:自古喪大業絶宗禋者,其所漸有由矣。三代以嬖色取禍,夏以末嬉,殷以妲己,周以褒姒。嬴氏以奢虐緻災,秦始皇,嬴姓也。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緣閹尹傾國。成敗之來,先史商之久矣。商謂商略。至於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者?刑餘之醜,理謝全生,聲榮無暉於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鑒其敝,即事易以取信,加漸染朝事,頗識典物,故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內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懷術糾邪;謂呂強也。或敏纔給對,飾巧亂實;若良賀對順帝不舉人也。或藉譽貞良,先時薦譽。曹騰進邊詔、延固等也。非直苟恣兇德,止於暴橫而已。然真邪並行,情貌相越,越,違也。謂貌雖似忠而情實姦邪。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視聽,蓋亦有其理焉。瞀,亂也,音茂。詐利既滋,朋徒日廣,直臣抗議,必漏先言之閑,謂蔡邕對詔,王甫、曹節竊觀之,乃宣佈於外,而邕下獄也。至戚發憤,方啓專奪之隙,謂竇武謀誅宦者,反為宦者所殺也。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故其為墟。《易》曰:“履霜堅冰至。”雲所從來久矣。今跡其所以,亦豈一朝一夕哉!《易》曰:“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慎也。言初履霜而堅冰至者,以喻物漸而至大也。
  贊曰:任失無小,過用則違。況乃巷職,遠參天機。《毛詩》曰:“寺人巷伯,作為此詩。”巷職即寺人之職也。舞文巧態,作惠作威。兇傢害國,夫豈異歸!《尚書》曰:“臣無作威作福。臣有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傢,兇於而國。”又曰:“為惡不同,同歸於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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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捲一上光武帝紀第一上捲一下光武帝紀第一下
捲二顯宗孝明帝紀第二捲三肅宗孝章帝紀第三
捲四孝和孝殤帝紀第四捲五孝安帝紀第五
捲六孝順孝衝孝質帝紀第六捲七孝桓帝紀第七
捲八孝靈帝紀第八捲九孝獻帝紀第九
捲十上皇后紀第十上捲十下皇后紀第十下
捲十一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捲十二王劉張李彭盧列傳第二
捲十三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捲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四
捲十五李王鄧來列傳第五捲十六鄧寇列傳第六
捲十七馮岑賈列傳第七捲十八吳蓋陳臧列傳第八
捲十九耿弇列傳第九捲二十銚期王霸祭遵列傳第十
捲二十一任李萬邳劉耿列傳第十一捲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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