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第四十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傅介子,北地人也,〔一〕以从军为官。先是龟兹、楼兰皆尝杀汉使者,〔二〕语在西域传。至元凤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责楼兰、龟兹国。
  〔一〕师古曰:「赵充国传赞云『义渠公孙贺、傅介子』,然则介子北地义渠人也。」
  〔二〕服虔曰:「龟兹音丘慈。」
  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王谢服,言「匈奴使属过,〔一〕当至乌孙,道过龟兹。」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一〕师古曰:「属,近也。近始过去。属音之欲反。」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一〕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二〕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于是白遣之。
  〔一〕师古曰:「艾读曰乂。」
  〔二〕师古曰:「附近而亲就,言不相猜阻也。」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一〕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二〕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三〕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来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9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四〕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五〕甚逆天理。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六〕不烦师众。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一〕师古曰:「遍往赐之。」
  〔二〕师古曰:「谓密有所论。」
  〔三〕师古曰:「屏人而独共语也。」
  〔四〕师古曰:「(间)〔言〕为匈奴之间(为)〔而〕候伺。」
  〔五〕晋灼曰:「此安息、大宛远遣使献汉,而楼兰王使人盗取所献之物也。」师古曰:「节及印,汉使者所?也。献物,大宛等使所献也。楼兰既杀汉使,又杀诸国使者。」
  〔六〕师古曰:「论语载孔子言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言怨于我者则直道而报之。故诏引之也。」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国除。元始中,继功臣世,复封介子曾孙长为义阳侯,王莽败,乃绝。
  常惠,太原人也。少时家贫,自奋应募,随栘中监苏武使匈奴,〔一〕并见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汉嘉其勤劳,拜为光禄大夫。
  〔一〕师古曰:「栘中,厩名也,音移。解在昭纪。」
  是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一〕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救之9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二〕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9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三〕语在匈奴传。
  〔一〕师古曰:「车师,西域国名也。」
  〔二〕师古曰:「胁谓以威迫之也。」
  〔三〕师古曰:「祁连将军田广明、蒲类将军赵充国、武牙将军田顺、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
  以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一〕从西方入至右谷蠡庭,〔二〕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三〕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得马牛驴?橐佗五万余匹,羊六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卤获。惠从吏卒十余人随昆弥还,未至乌孙,乌孙人盗惠印绶节。惠还,自以当诛。〔四〕时汉五将皆无功,天子以惠奉使克获,遂封惠为长罗侯。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宣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五〕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六〕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一〕师古曰:「即翕字也。翕侯,乌孙官号也。」
  〔二〕师古曰:「谷音鹿。蠡音黎。」
  〔三〕晋灼曰:「匈奴女号,若言公主也。」师古曰:「行音胡浪反。」
  〔四〕师古曰:「谓失印绶及节为辱命。」
  〔五〕师古曰:「言至前所专命而行也。风读曰讽。」
  〔六〕师古曰:「置犹放。」
  后代苏武为典属国,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甘露中,后将军赵充国薨,天子遂以惠为右将军,典属国如故。宣帝崩,惠事元帝,三岁薨,谥曰壮武侯。传国至曾孙,建武中乃绝。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一〕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二〕
  〔一〕师古曰:「强力而有执志者。」
  〔二〕师古曰:「鄯音善。」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一〕使人与吉相闻。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一〕师古曰:「掸音缠。」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一〕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一〕师古曰:「并护南北二道,故谓之都。都犹大也,总也。」
  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一〕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二〕功效茂着。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三〕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四〕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语在西域传。
  〔一〕师古曰:「礼云东夷、北狄、西戎、南蛮,然夷蛮戎狄亦四方之总称耳,故史传又云百蛮也。」
  〔二〕师古曰:「訾音子移反。」
  〔三〕师古曰:「中西域者,言最处诸国之中,近远均也。中音竹仲反。」
  〔四〕师古曰:「班,布也。」
  吉薨,谥曰缪侯。子光嗣,薨,无子,国除。元始中,录功臣不以罪绝者,封吉曾孙永为安远侯。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也。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投石拔距绝于等伦,〔一〕尝超逾羽林亭楼,由是迁为郎。试弁,为期门,〔二〕以材力爱幸。稍迁至辽东太守,免官。车骑将军许嘉荐延寿为郎中谏大夫,使西域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封义成侯。薨,谥曰壮侯。传国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一〕应劭曰:「投石,以石投人也。拔距,即下超逾羽林亭楼是也。」张晏曰:「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二百步。延寿有力,能以手投之。拔距,超距也。」师古曰:「投石,应(劭)〔说〕是也。拔距者,有人连坐相把据地,距以为坚而能拔取之,皆言其有手掣之力。超逾亭楼,又言其趫捷耳,非拔距也。今人犹(言)〔有〕拔爪之戏,盖拔距之遗法。」
  〔二〕孟康曰:「弁,手搏。」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丘人也。少好书,博达善属文。〔一〕家贫?貣无节,不为州里所称。〔二〕西至长安求官,得太官献食丞。数岁,富平侯张勃与汤交,高其能。初元二年,元帝诏列侯举茂材,勃举汤。汤待迁,父死不奔丧,〔三〕司隶奏汤无循行,勃选举故不以实,坐削(二百户)〔户二百〕,会薨,因赐谥曰缪侯。〔四〕汤下狱论。后复以荐为郎,数求使外国。久之,迁西域副校尉,与甘延寿俱出。
  〔一〕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二〕师古曰:「?,乞也。貣音吐得反。」
  〔三〕师古曰:「,古奔字。」
  〔四〕师古曰:「以其缪举人也。」
  先是,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汉两受之。后呼韩邪单于身入称臣朝见,郅支以为呼韩邪破弱降汉,不能自还,即西收右地。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郅支由是遂西破呼偈、坚昆、丁令,〔一〕兼三国而都之。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江乃始等。初元四年,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愿为内附。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匡衡以为春秋之义「许夷狄者不壹而足」,〔二〕今郅支单于乡化未(淳)〔醇〕,〔三〕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靡)〔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捐弃)〔弃捐〕不畜,〔四〕使无乡从之心。〔五〕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知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六〕若怀禽兽,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七〕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八〕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至庭。」〔九〕上以示朝者,禹复争,以为吉往必为国取悔生事,不可许。右将军冯奉世以为可遣,上许焉。既至,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遂西奔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一〇〕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欧)〔驱〕畜产,〔一一〕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一二〕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一三〕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一四〕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一五〕其骄嫚如此。
  〔一〕服虔曰:「呼偈,小国名,在匈奴北。」师古曰:「偈音起厉反。令与零同。」
  〔二〕师古曰:「言(制节)〔节制〕之,不皆称其所求也。」
  〔三〕师古曰:「乡读曰向。不杂曰醇。醇,一也,厚也。」
  〔四〕师古曰:「畜谓爱养也。」
  〔五〕师古曰:「乡读曰向。向从谓向化而从命也。」
  〔六〕师古曰:「言郅支畏威,当不敢桀黠也。」
  〔七〕师古曰:「婴犹带也。」
  〔八〕师古曰:「舍,止也。」
  〔九〕师古曰:「单于庭。」
  〔一〇〕师古曰:「倚音于绮反。」
  〔一一〕师古曰:「(欧)〔?〕与驱同。下皆类此。」
  〔一二〕师古曰:「支解谓〔解〕截其四支也。都赖,郅支水名。」
  〔一三〕师古曰:「胡广云康居北可一千里有国名奄蔡,一名阖苏。然则阖苏即奄蔡也。岁遗者,年常所献遗之物。遗音弋季反。」
  〔一四〕师古曰:「死,尸也。」
  〔一五〕师古曰:「故为此言以调戏也。归计谓归附而受计策也。」
  建昭三年,汤与延寿出西域。汤为人沈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一〕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二〕且其人剽悍,〔三〕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四〕,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五〕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六〕延寿犹与不听。〔七〕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八〕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九〕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一〕师古曰:「喜音许吏反。」
  〔二〕服虔曰:「山离乌弋不在(二)〔三〕十六国中,去中国二万里。」师古曰:「谓西城国为城郭者,言不随畜牧迁徙,以别于匈奴也。」
  〔三〕师古曰:「剽,轻也。悍,勇也。剽音频妙反,又音匹妙反。悍音胡干反。」
  〔四〕师古曰:「驱,帅之令随从也。」
  〔五〕师古曰:「之,往也。保,安也。」
  〔六〕师古曰:「言凡庸之人,不能远见,故坏其事也。」
  〔七〕师古曰:「与读曰豫。」
  〔八〕师古曰:「沮,止也,坏也,音才汝反。」
  〔九〕张晏曰:「西域陈法之名也。」师古曰:「张说非也。一校则别为一部军,故称校耳。汤特新置此等诸校名,以为威声也。」
  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一〕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二〕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一〕文颖曰:「阗音填。」
  〔二〕师古曰:「重谓辎重也,音直用反。」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一〕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二〕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三〕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一〕师古曰:「勿抄掠。」
  〔二〕师古曰:「间谓密呼也。」
  〔三〕师古曰:「母之弟即谓舅也。」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一〕「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二〕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三〕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四〕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一〕师古曰:「让,责也。」
  〔二〕师古曰:「名王,诸王之贵者。受事,受教命而供事也。」
  〔三〕师古曰:「忽,忘也。」
  〔四〕师古曰:「罢读曰疲。度音大各反。」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一〕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织,〔二〕数百人披甲乘城,〔三〕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四〕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9〔五〕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六〕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卬射城中楼上人,〔七〕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一〕师古曰:「傅读曰敷。敷,布也。」
  〔二〕师古曰:「织读曰帜,音式志反。」
  〔三〕师古曰:「乘谓登之备守也。」
  〔四〕师古曰:「言其相接次,形若鱼鳞。」
  〔五〕师古曰:「更,互也,音工行反。」
  〔六〕师古曰:「薄,迫也。」
  〔七〕师古曰:「卬读曰仰。」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一〕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下骑,传战大内。〔二〕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三〕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四〕夜,数奔营,不利,辄却。〔五〕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六〕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七〕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八〕
  〔一〕师古曰:「之,往也。」
  〔二〕师古曰:「下骑谓下楼而骑马也。传战,转战也。大内,单于之内室也。言且战且行而入内室。」
  〔三〕师古曰:「乘,登也。呼音火故反。次下亦同。」
  〔四〕师古曰:「环,绕也,音患。和音胡卧反。」
  〔五〕师古曰:「,古奔字也。」
  〔六〕师古曰:「乘,逐也。」
  〔七〕师古曰:「畀,予也。各以与所得人。畀音必寐反。」
  〔八〕师古曰:「赋谓班与之也。所发十五王,谓所发诸国之兵,共围郅支王者也。」
  于是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二〕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三〕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事下有司。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四〕以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五〕月令春『掩胳埋胔』之时,〔六〕宜勿县。」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七〕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宜县十日乃埋之。」有诏将军议是。
  〔一〕师古曰:「混,同也,音胡本反。」
  〔二〕师古曰:「谓汉为不能使郅支臣服也。」
  〔三〕晋灼曰:「黄图在长安城门内。」师古曰:「槁街,街名,蛮夷邸在此街也。邸,若今鸿胪客馆也。崔浩以为槁当为橐,橐街即铜驼街也。此说失之。铜驼街在雒阳,西京无也。」
  〔四〕师古曰:「繁音蒲何反。」
  〔五〕师古曰:「更音工衡反。」
  〔六〕应劭曰:「禽兽之骨曰胳。骼,大也。鸟鼠之骨曰胔。胔,可恶也。」臣瓒曰:「枯骨曰骼,有肉曰胔。」师古曰:「瓒说是也。骼音工客反。胔音才赐反。」
  〔七〕师古曰:「夹谷,地名,即祝其也。定十年『公会齐侯于夹谷,孔子摄相事,齐侯奏宫中之乐,俳优侏儒戏于前,孔子历阶而上曰:「匹夫侮诸侯者,罪应诛。」于是斩侏儒,首足异处,齐侯惧,有惭色。』施者,优人之名。夹音颊。」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延寿,延寿不龋及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汤。〔一〕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二〕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三〕宜有使者迎劳道路。〔四〕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雠也9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僥幸,生事于蛮夷,〔五〕为国招难,渐不可开。」元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六〕,议久不决。
  〔一〕师古曰:「与犹许。」
  〔二〕师古曰:「不法者,私自取之,不依军法。」
  〔三〕师古曰:「师入曰振旅。振,整也。旅,众也。」
  〔四〕师古曰:「劳音力到反。」
  〔五〕师古曰:「(若如)〔如,若〕也。」
  〔六〕师古曰:「重,难也。」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一〕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城郭之兵,〔二〕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三〕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四〕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五〕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六〕易曰:『有嘉折首,获(非)〔匪〕其丑。〔七〕』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八〕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九〕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一〇〕后有灭项之罪,〔一一〕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一二〕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一三〕而?获骏马三十匹,〔一四〕虽斩宛王毌鼓之首,〔一五〕犹不足以复费〔一六〕,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一七〕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一八〕而大功未着,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一九〕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一〕师古曰:「闵,病也。」
  〔二〕师古曰:「?,总持之也。其字从手。」
  〔三〕师古曰:「搴,拔也,音骞。」
  〔四〕师古曰:「慑,恐也,音之涉反。」
  〔五〕师古曰:「驰义,慕义驱驰而来也。乡读曰向。」
  〔六〕师古曰:「小雅采虬之诗也。啴啴,众也。焞焞,盛也。言车徒既众且盛,有如雷霆,故能克定猃狁而令荆土之蛮亦畏威而来也。啴音他丹反。焞音他回反。」
  〔七〕师古曰:「离上九爻辞也。嘉,善也。丑,类也。言王者出征,克胜斩首,多获非类,故以为善。」
  〔八〕师古曰:「小雅六月之诗也。镐,地名,非丰镐之镐。此镐及方皆在周之北。时猃狁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吉甫薄伐,自镐而还。王以燕礼乐之,多受福赐,以其行役有功,日月长久故也。」
  〔九〕师古曰:「捐弃其躯命,言无所顾也。挫,屈折也。刀笔谓吏也。」
  〔一〇〕师古曰:「谓伐楚责苞茅,及会王太子于首止。」
  〔一一〕师古曰:「项,国名也。春秋僖十七年夏,灭项。公羊传曰:『齐灭之也。不言齐,为桓公讳也。桓常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
  〔一二〕师古曰:「行事谓灭项之事也。」
  〔一三〕师古曰:「靡,散也,音縻。」
  〔一四〕师古曰:「廑与仅同。仅,少也。」
  〔一五〕师古曰:「西域传作毌寡,而此云毌鼓,鼓寡声相近,盖戎狄之言不甚谛也。」
  〔一六〕师古曰:「复,偿也,音扶目反。」
  〔一七〕师古曰:「百倍胜之。」
  〔一八〕师古曰:「安远侯郑吉,长罗侯常惠也。」
  〔一九〕孟康曰:「县,罪未竟也,如言县罚也。通籍,不禁止,令得出入也。」
  于是天子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动师众,劳将帅,〔一〕故隐忍而未有云也。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虽逾义干法,〔二〕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竟得以安。〔三〕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其赦延寿、汤罪,勿治。」诏公卿议封焉。议者皆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元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乃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告上帝、宗庙,大赦天下。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一〕师古曰:「重,难也。」
  〔二〕师古曰:「干,犯也。」
  〔三〕师古曰:「竟读曰境。」
  延寿迁城门校尉,护军都尉,薨于官。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复奏「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一〕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虽在赦前,不宜处位。」汤坐免。
  〔一〕师古曰:「颛与专同。」
  后汤上书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按验,实王子也。汤下狱当死。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一〕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二〕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三〕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四〕窃见关内侯陈汤,前使副西域都护,忿郅支之无道,闵王诛之不加〔五〕,策虑愊亿,义勇奋发,〔六〕卒兴师奔逝,横厉乌孙,逾集都赖,〔七〕屠三重城,斩郅支首,报十年之逋诛,雪边吏之宿耻,〔八〕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九〕秦民怜之,莫不陨涕。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一〇〕荐功(宗)〔祖〕庙,告类上帝,〔一一〕介冑之士靡不慕义。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一二〕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一三〕况国之功臣者哉!窃恐陛下忽于鼓鼙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一四〕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一五〕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一〕师古曰:「子玉,楚大夫也,得臣其名也。春秋僖二十八年,子玉帅师与晋文公战于城濮,楚师败绩。晋师三日馆谷,而文公犹有忧色,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礼记曰『有忧者仄席而坐』,盖自贬之。仄,古侧字也。」
  〔二〕师古曰:「廉颇,赵将也。马服君赵屠亦赵将也。井陉之口,赵之西界山险道也。」
  〔三〕师古曰:「乡读曰向。」
  〔四〕师古曰:「礼之乐记曰『鼓鼙之声歡,歡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也。」
  〔五〕师古曰:「闵,忧也。」
  〔六〕师古曰:「愊亿,愤怒之貌也。愊音皮逼反。」
  〔七〕如淳曰:「逾,远也。远集郅支都赖水上也。」师古曰:「卒读曰猝。厉,度也。逾读曰遥。」
  〔八〕师古曰:「逋,亡也。」
  〔九〕师古曰:「地名也,在咸阳西也。」
  〔一〇〕师古曰:「如席之卷。言其疾也。喋血,解在文纪。」
  〔一一〕张晏曰:「谓以所征之国事类告天也。」
  〔一二〕师古曰:「尚书之外逸书也。」
  〔一三〕师古曰:「礼记称孔子云:『敝帷弗弃,为薶马也;敝盖弗弃,为薶狗也。』」
  〔一四〕师古曰:「以庸臣之礼待遇之也。卒,终也。」
  〔一五〕师古曰:「介然犹耿耿。」
  后数岁,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一〕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凤言「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上召汤见宣室。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诎申。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汤辞谢,曰:「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小臣罢癃,不足以策大事。」〔二〕上曰:「国家有急,君其毋让。」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雠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柰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三〕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四〕故事不过数日,〔五〕因对曰:「已解矣9诎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六〕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汤明法令,善因事为势,纳说多从。常受人金钱作章奏,卒以此敚
  〔一〕师古曰:「西域城郭诸国及敦煌兵也。」
  〔二〕师古曰:「罢读曰疲。」
  〔三〕师古曰:「度音徒各反。」
  〔四〕师古曰:「瓦合谓碎瓦之杂居不齐同。」
  〔五〕师古曰:「故事谓以旧事测之。」
  〔六〕师古曰:「吉,善也。善谓兵解之事。」
  初,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相善。自元帝时,渭陵不复徙民起邑。成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万年与汤议,以为「武帝时工杨光以所作数可意〔一〕自致将作大匠,及大司农中丞耿寿昌造杜陵赐爵关内侯,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劳苦秩中二千石;〔二〕今作初陵而营起邑居,成大功,万年亦当蒙重赏。子公妻家在长安,儿子生长长安,不乐东方,宜求徙,可得赐田宅,俱善。」汤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师之地,最为肥美,可立一县。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关东富人益众,多规良田,役使贫民,〔三〕可徙初陵,以强京师,衰弱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为天下先。」于是天子从其计,果起昌陵邑,后徙内郡国民。万年自诡三年可成,〔四〕后卒不就,〔五〕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积土为山,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六〕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七〕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八〕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罢敝,府臧空虚,〔九〕下至众庶,熬熬苦之〔一〇〕。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一一〕宜还复故陵,勿徙民。」上乃下诏罢昌陵,语在成纪。丞相御史请废昌陵邑中室,〔一二〕奏未下,人以问汤:「第宅不(得彻)〔彻,得〕毋复发徙?」〔一三〕汤曰:「县官且顺听群臣言,犹且复发徙之也。」
  〔一〕师古曰:「可天子之意。」
  〔二〕师古曰:「姓乘马,名延年。乘音食孕反。」
  〔三〕师古曰:「规,画也,自占为疆界也。」
  〔四〕师古曰:「诡,责也,自以为忧责也。」
  〔五〕师古曰:「卒,终也。就亦成也。」
  〔六〕师古曰:「度音徒各反。」
  〔七〕师古曰:「?,古然字也。」
  〔八〕师古曰:「贾读曰价。」
  〔九〕师古曰:「罢读曰疲。」
  〔一〇〕师古曰:「熬熬,众愁声。」
  〔一一〕师古曰:「绪谓端次也。」
  〔一二〕师古曰:「徙人新所起室居。」
  〔一三〕师古曰:「问其不被发彻,更移徙邪?」
  时成都侯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素不善汤。商闻此语,白汤惑众,下狱治,按验诸所犯。汤前为骑都尉王莽上书言:「父早死,(犯)〔独〕不封,母明君共养皇太后,尤劳苦,〔一〕宜封竟为新都侯。」后皇太后同母弟苟参为水衡都尉,死,子伋为侍中,〔二〕参妻欲为伋求封,汤受其金五十斤,许为求比上奏。〔三〕弘农太守张匡坐臧百万以上,狡猾不道,有诏即讯,〔四〕恐下狱,使人报汤。汤为讼罪,得逾冬月,许谢钱二百万,皆此类也。事在赦前。后东莱郡黑龙冬出,人以问汤,汤曰:「是所谓玄门开。微行数出,出入不时,故龙以非时出也。」又言当复发徙,传相语者十余人。丞相御史奏「汤惑众不道,妄称诈归异于上,非所宜言,大不敬。」廷尉增寿议,以为「不道无正法,〔五〕以所犯剧易为罪,〔六〕臣下(丞)〔承〕用失其中,故移狱廷尉,〔七〕无比者先以闻,〔八〕所以正刑罚,重人命也。明主哀悯百姓,下制书罢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汤妄以意相谓且复发徙,虽颇惊动,所流行者少,百姓不为变,不可谓惑众。汤称诈,虚设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制曰:「廷尉增寿当是。〔九〕汤前有讨郅支单于功,其免汤为庶人,徙边。」又曰:「故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妄为巧诈,多赋敛,烦繇役,兴卒暴之作,〔一〇〕卒徒蒙辜,死者连属,〔一一〕毒流众庶,海内怨望。虽蒙赦令,不宜居京师。」于是汤与万年俱徙敦煌。
  〔一〕师古曰:「莽传言莽母渠,今此云明君。则明君者字也。」
  〔二〕师古曰:「伋音汲。」
  〔三〕师古曰:「比,例也,音必寐反。」
  〔四〕师古曰:「就其所居考问之。」
  〔五〕晋灼曰:「增寿,姓赵也。」
  〔六〕师古曰:「易音弋豉反。」
  〔七〕如淳曰:「如今谳罪轻重。」
  〔八〕师古曰:「比谓相比附也。」
  〔九〕师古曰:「当谓处正其罪也。」
  〔一〇〕师古曰:「卒读曰猝。」
  〔一一〕师古曰:「蒙,被也,属音之欲反。」
  久之,敦煌太守奏「汤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诏徙安定。
  议郎耿育上书言便宜,因冤讼汤曰:「延寿、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着其功,〔一〕改年垂历,传之无穷。〔二〕应是,南郡献白虎,边陲无警备。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三〕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谗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难,以防未然之戒,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块然〔四〕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旋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五〕岂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六〕又无武帝荐延〔七〕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八〕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九〕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一〇〕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一一〕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一〕师古曰:「仍,频也。」
  〔二〕师古曰:「谓改年为竟宁也。不以此事,盖当其年,上书者附着耳。」
  〔三〕师古曰:「趣读曰促。」
  〔四〕师古曰:「块然,独处之意,如土块也。音口内反。」
  〔五〕师古曰:「援,引也,音爰。」
  〔六〕师古曰:「畜读曰蓄,谓府库也。」
  〔七〕如淳曰:「荐延,使群臣荐士而延纳之。」
  〔八〕师古曰:「枭谓斩其首而县之也。俊谓敌之魁率,郅支是也。春秋左氏传曰『得俊曰克』。」
  〔九〕师古曰:「分谓散离也。虞书舜典曰『分北三苗』。」
  〔一〇〕师古曰:「度音大各反。」
  〔一一〕师古曰:「言汤所犯之罪过,人情共有此事耳,非特诡异深可诛责也。」
  死后数年,王莽为安汉公秉政,既内德汤旧恩,又欲谄皇太后,以讨郅支功尊元帝庙称高宗。以汤、延寿前功大赏薄,及候丞杜勋不赏,乃益封延寿孙迁千六百户,追谥汤曰破胡壮侯,封汤子冯为破胡侯,勋为讨狄侯。
  段会宗字子,天水上邽人也。竟宁中,以杜陵令五府举为西域都护、骑都尉光禄大夫,西域敬其威信。三岁,更尽还,〔一〕拜为沛郡太守。以单于当朝,徙为雁门太守。数年,坐法免。西域诸国上书愿得会宗,阳朔中复为都护。
  〔一〕如淳曰:「边吏三岁一更,下言终更皆是也。」师古曰:「更,工衡反。其下并同。」
  会宗为人好大节,矜功名,与谷永相友善。谷永闵其老复远出,予书戒曰:「足下以柔远之令德,复典都护之重职,〔一〕甚休甚休!〔二〕若子之材,可优游都城而取卿相,何必勒功昆山之仄,总领百蛮,怀柔殊俗?子之所长,愚无以喻。〔三〕虽然,朋友以言赠行,敢不略意。〔四〕方今汉德隆盛,远人宾服,傅、郑、甘、陈之功没齿不可复见,愿吾子因循旧贯,毋求奇功,〔五〕终更亟还,亦足以复雁门之踦。〔六〕万里之外以身为本。愿详思愚言。」
  〔一〕师古曰:「柔,安也。柔远,言能安远人。虞书舜典曰『柔远能迩』。」
  〔二〕师古曰:「休,美也。」
  〔三〕师古曰:「言子思虑深长,当不待己晓告也。」
  〔四〕师古曰:「赠行谓将别相赠也。略意,略陈本意也。」
  〔五〕师古曰:「贯,事也。」
  〔六〕应劭曰:「踦,只也。会宗从沛郡下为雁门,又坐法免,为踦只不偶也。」师古曰:「亟,急也。复犹补也。亟音居力反。踦音居宜反。」
  会宗既出。诸国遣子弟郊迎。小昆弥安日前为会宗所立,德之,〔一〕欲往谒,诸翕侯止不听,遂至龟兹谒。城郭甚亲附。〔二〕康居太子保苏匿率众万余人欲降,会宗奏状,汉遣卫司马逢迎。〔三〕会宗发戊己校尉兵随司马受降。司马畏其众,欲令降者皆自缚,保苏匿怨望,举众亡去。会宗更尽还,以擅发戊己校尉之兵乏兴,有诏赎论。拜为金城太守,以病免。
  〔一〕师古曰:「怀会宗之恩德也。」
  〔二〕师古曰:「谓城郭诸国。」
  〔三〕师古曰:「迎之于道,随所到而逢之,故曰逢迎也。」
  岁余,小昆弥为国民所杀,诸翕侯大乱。征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一〕立小昆弥兄末振将,〔二〕定其国而还。
  〔一〕师古曰:「辑与集同。」
  〔二〕服虔曰:「人姓名也。」师古曰:「其名也。昆弥之兄不可别举姓也。」
  明年,末振将杀大昆弥,会病死,汉恨诛不加。元延中,复遣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一〕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二〕选精兵三十弩,〔三〕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骨肉相杀,杀汉公主子孙,未伏诛而死,使者受诏诛番丘。」即手剑击杀番丘。官属以下惊恐,驰归。小昆弥乌犁靡者,末振将兄子也,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宛王郅支头县槁街,乌孙所知也。」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四〕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弥以下号泣罢去。会宗还奏事,公卿议会宗权得便宜,以轻兵深入乌孙,即诛番丘,〔五〕宣明国威,宜加重赏。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一〕师古曰:「番音步安反。」
  〔二〕服虔曰:「垫音垫厄之垫。」郑氏曰:「娄音羸。」师古曰:「垫音丁念反。娄音楼。」
  〔三〕李奇曰:「三十人,人持一弩。」
  〔四〕师古曰:「饮音于禁反。食读曰?。次下亦同。」
  〔五〕师古曰:「即,就也。」
  是时,小昆弥季父卑爰?〔一〕拥众欲害昆弥,汉复遣会宗使安辑,与都护孙建并力。明年,会宗病死乌孙中,年七十五矣,城郭诸国为发丧立祠焉。
  〔一〕师古曰:「?音竹二反。」
  赞曰:自元狩之际,张骞始通西域,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选,然其有功迹者具此。廉褒以恩信称,郭舜以廉平着,孙建用威重显,其余无称焉。陈汤傥?,不自收敛,〔一〕卒用困穷,议者闵之,故备列云。
  〔一〕师古曰:「傥?,无行检也。?音荡。」
  校勘记
  三〇〇三页三行(间)〔言〕为匈奴之间(为)〔而〕候伺。景佑、殿本「间」作「言」,「为」作「而」。
  三〇〇七页六行投石,应(劭)〔说〕是也。景佑、殿本都作「说」,此误。
  三〇〇七页七行今人犹(言)〔有〕拔爪之戏,景佑、殿本都作「有」,此误。
  三〇〇七页一二行坐削(二百户)〔户二百〕,景佑、殿本都作「户二百」。
  三〇〇八页一〇行今郅支单于乡化未(淳)〔醇〕,景佑、殿本都作「醇」。王先谦说「淳」字误。
  三〇〇八页一一行中国与夷狄有羁(靡)〔縻〕不绝之义,景佑、殿本都作「縻」。王先谦说作「縻」是。
  三〇〇八页一二行示(捐弃)〔弃捐〕不畜,景佑、殿本都作「弃捐」。
  三〇〇九页四行杀略民人,(欧)〔驱〕畜产,景佑、殿、局本都作「驱」,注同。
  三〇〇九页一〇行言(制节)〔节制〕之,景佑、殿本都作「节制」。
  三〇一〇页四行支解谓〔解〕截其四支也。景佑、殿本有「解」字。
  三〇一一页四行山离乌弋不在(二)〔三〕十六国中,景佑、殿、局本都作「三」。
  三〇一六页一六行(若如)〔如,若〕也。景佑、殿、局本都作「如若」,此误倒。
  三〇一七页八行获(非)〔匪〕其丑。景佑、殿本都作「匪」,通鉴、易今本并同。
  三〇二一页六行荐功(宗)〔祖〕庙,景佑、殿本都作「祖」。
  三〇二四页一一行第宅不(得彻)〔彻,得〕毋复发徙?景佑、殿、局本都作「彻得」。王文彬说此误倒。
  三〇二五页一二行父早死,(犯)〔独〕不封,景佑、殿、局本都作「独」。
  三〇二六页二行臣下(丞)〔承〕用失其中,景佑、殿、局本都作「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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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第   [I]   [II]   III   [IV]   [V]   [VI]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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